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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序幕
“快穿好衣服。”奥托随手将手上那件揉成一团的羊毛外套丢到伊夫床上。
“什么?”伊夫咕哝了一声。然后他支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继续说道:“大人,天还没亮呢。”
虽然冬季已经过去,但夜里的寒气未散,奥托能体会毛毯底下那种摄人的魔力。但今晚是他最后的机会,明天一早,他们一行人便要启程前往查湾城。
奥托·海伯恩做为石林地的王太子,此行为参加河湾公主的成人礼而来。其实距离公主的命名日,尚有半年之余,只是查湾城的金色花河要比鬼影城的广袤赤土怡人得多,加上奥托本就是西塞尔府上常客,于是便早早携眷西行。
“穿好衣服,跟我去探探那个传闻中的深坑。”奥托取下肩头的大包裹,对着伊夫拍了拍,“今晚我非去不可,你来不来?”
伊夫伸了个懒腰,伸手去抓床上的那团黑物,不太情愿地回答:“等我穿好衣服,大人。”
“我在旅馆门口等你。”奥托交代,然后便抓起桌上的一根蜡烛,旋身向房门走去。刚走到房门口,他又不放心地回头对伊夫说道:“下楼时保持安静,如果吵醒了弗堤耶爵士,我的计划就泡汤啦。”
没等伊夫回答,奥托已经离开了房间。
他走下楼梯,旅馆大厅里只有几道白色亮斑,白天用于就餐的桌椅此刻变成了黑暗中的陷阱。他借着手中的烛光,找到旅馆大门,然后将那根蜡烛换成了柜台上的一盏煤油灯。于是,他推开木门。
两日前,奥托住进了这铁骨镇唯一的一家旅馆,仅有的四间客房里挤了他们一行十一个人。弗堤耶爵士打算在铁骨镇补充物资,同时也能暂缓舟车劳顿。
正是在这两日里,奥托听说了前些时候,铁骨镇矿井里坍塌了一个深坑,据说当时埋了十几个矿工。被人称为“黑猫王太子”的他向来喜欢冒险,自然而然不能放过这么个好玩的地方。于是,他便偷偷地准备绳索和干粮,伺机前往矿井一探究竟。
旅馆外皓月当空,银白月光将地上的碎石路粉饰得锃亮,仿佛全是由精钢碎屑铺成。奥托走下台阶,一阵寒风卷起他身后的黑斗篷,连着发出两声响亮的“嘭”声。他打了个寒颤,抓住斗篷往身上一裹。
“殿下。”伊夫紧跟着他之后走出旅店,顺手带上了大门,“要我把马牵来吗?”
“不必了。”奥托回答,然后将背上的大包裹递了过去,接着说道:“矿井就在镇北不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我们走路过去。”伊夫点点头,接过包裹扛到背上,跟在奥托身后。
伊夫不过十二岁,有着一头金色短发,总是喜欢穿着灰绿色的衣物。他是鬼影城一名侍女的儿子,某位大人的野种。半年前,奥托在自己的成人礼上,当着众人的面爬上鬼影城旁那座昂霄耸壑的守望者峰。这吓晕了石林地的王后,也差点让他的父王搬了他前侍从帕凯的脑袋。
虽然以后没有帕凯帮他把风放哨,但那确实称得上是段有趣的回忆,奥托心想。
后来,父王为了顶替帕凯的职务,将原本的小厨童伊夫安排在他身边,而帕凯则成了他弟弟维托的一名侍卫。
“伊夫,你可知‘铁骨镇’这名号的由来?”奥托问道。他手上提着玻璃煤油灯,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这不是他第一次造访铁骨镇。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的侍童回答:“大人,我还是一名厨童时,曾听其他仆人说过。在魔法纪元终末,乔雅纪元伊始时,成千巨龙从天而降。他们说这铁骨镇就是那些巨龙们的埋骨地。”
“那在泰兰托瓦①。”奥托笑着说道,他猜想伊夫一定是将泰鲁斯屠龙记跟北方传来的故事弄混了。
他补充道:“我听过这个故事不下百次。我还听过另一个故事,说铁骨镇是创世神奈登的脊梁。但这些都只是奶妈们哄孩子入睡的故事罢了。”
石砌矮房在两旁散布,白天下过的小雪在入夜前已经融化,现在只剩下一地的水洼和泥泞的黑土。得益于主道上的那层碎石子,二人才不至于弄得满靴黑渍。
“那是因为那片矿井而得名的吗?”伊夫追问。这铁骨镇只是河湾地的一个小镇,由于产出一种叫做“龙骨砂”的罕见矿石而颇具盛名。
“差不多。”奥托略带赞许地说道。“母后常对我说,河湾地不若我们石林地安定。每当入春时节,温度回暖时,来自泰兰托瓦的野人们就会乘着长船,沿玉河河岸掠夺村庄。”
这时两旁的房屋散去,成排的哨兵树林立于前,奥托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做客河湾地时,我的舅舅尼尔公爵告诉了我答案。”
“河湾人为了防范野人的入侵,便在蒙德克尔②北部的海岸线筑起城墙和堡垒,这铁骨镇原本是其中一处采石场,它的石料筑起了最大也最重要的一座堡垒,那就是鳍崖堡。”
林间小路两旁的繁茂枝叶遮蔽了天上洒下的月光,只在路上流泻出一条银川细绢,二人步行其间。
“后来,人们在这采石场中发现了铁矿,继而又挖出第一块龙骨砂。那是一种经冶炼锻打后,便会呈现出墨色光泽,并且极其坚韧锋利的矿石。”
奥托拔出腰间佩剑,然后用煤油灯的火光照亮它的剑身。那剑身漆黑似深渊,上面的锻打纹路如涟漪一般展开。“我这把‘魅吻’便是由龙骨砂打造而成。这个小小的村镇,是河湾地的坚盾,也是河湾地的利剑,所以他们称它为……”
嗥呜~
一阵狼嗥打断了奥托的话,紧接着又是几声嗥叫回应,奥托猛然抓紧手中的“魅吻”。
侍童颤颤巍巍地抓住奥托的衣服,哆嗦道:“有狼。”
不知是风刮过树梢,还是狼群在灌木丛中穿梭,林子里不时响起“沙沙”声,奥托绷紧神经,将魅吻举在身前绕了个半圆,目光越过剑尖环视四周。
“帮我拿着灯。”奥托将手中的煤油灯递到身侧。
伊夫伸手去接,然后贴着奥托后背小声说道:“大人,把灯熄了吧。”
“不行,狼就怕火光。”奥托否决了侍童的提议,继续保持着警觉,补充道,“虽然煤油灯的光亮微弱了些,但即使吓不住它们,也好过在黑暗中战斗。”三年前,奥托曾穿过这片树林几次,那时的幸运让他忽视了潜在的危险。
但过了许久,狼嗥并没有再次响起,也没有狼群窜出树丛。奥托将手中的利剑收入鞘中,回头对侍童说道:“把灯给我吧,狼群应该走远了。”
伊夫哆哆嗦嗦地将灯递给奥托,讪讪地说:“大人,你确定吗?”
奥托接过煤油灯,朗朗笑道:“你我日夜与先民幽魂为伴,反倒是这些畜生吓着你了吗?”
“但是大人,先民从没有加害我们,而这些畜生却是真的会吃人。”
小侍童的脸色红似骄阳,奥托很是好奇能否用他来照亮这黑漆漆的树林,便打趣道:“你要是见过我那好弟弟维托,就不会这么想了。”
但他还是安慰说:“别担心,就算狼群真的来了,也不是我这把‘魅吻’的对手。”
伊夫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跟着奥托继续向矿井进发。
“大人,跟我说说查湾城的事吧。我怕。”伊夫轻声说道。
奥托心里也并非毫不畏惧,能借此舒缓刚才的紧张情绪,自然再好不过。于是,他回忆道:“我第一次去查湾城是在八年之前,那里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可是刚到那里没几天,我就闯祸了。”奥托讪讪地笑笑,接着说道:“那天,我教维多利亚公主通灵的方法时,正巧被迪恩王子撞见。结果我被他训斥了一整晚。”
“大人,那你是不是很讨厌迪恩王子?”伊夫插话道。
“当然不会。”奥托回答,“虽然迪恩总是一脸严肃,但他待我和维多利亚都很好。有一次,我一个人溜到查湾城郊外的御林里冒险,结果迷了路,正是他不顾危险连夜找到了我。”
“那国王呢?”侍童追问。
“那时亨利舅舅刚继位不过三年,所以总是政务缠身。他是个高大强壮,性格豪迈的男人。我猜他一定是位出色的战士。”
前方穹顶渐渐开朗,奥托熄灭手中油灯,将伊夫拉到路旁树荫底下,吩咐道:“安静,或许有守卫看守。我先过去看看。”
说罢,奥托探出林外,看了一眼木制哨塔塔顶,然而上面漆黑一片。于是,他回头朝伊夫摆摆手,示意他过来,然后说道:“今晚大概没人看守,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摸黑过去。”
铁骨镇矿井方圆数里③,在这山峦之间生生开出一个深谷平原,几条延绵石道沿峭壁山崖顺势而下。其间云梯栈桥纵横,只消一眼,便能想见这里的石料曾筑起的堡垒城墙有多宏伟。
两人取道最近一处山路,紧贴崖壁走在阴影之中。起先,崖顶草坪映着月光,如一缕薄纱轻盈,但随着脚步前进,四周的黑色峭壁淹没了夜色美景,宛如黑海的滔滔巨浪压面而来。奥托抬头上望,峭壁顶端立着三两笔直树干,如鬼影窥探,身后的侍童小声祷告:“诸神保佑!”。
当他们到达谷底时,散落地面的铁砂闪曳着月光,漆黑中犹如天地倒转,置身星夜之间,甚是美妙。
“大人,你认得路吗?”矿洞入口星罗棋布,小侍童不安地问。
“当然,这矿井我已经来过不下十次。”奥托颇感自豪地说,然后点亮油灯,领着伊夫走进其中一个山洞。
三年前,铁骨镇矿井传出闹鬼的传闻。矿工们说每逢午夜时分,便会有一个白色鬼影在这矿井中出没。亨利国王为此更是亲自到此调查。那时奥托也在查湾城,于是,他便偷偷跟随他的舅舅来到这铁骨镇。
矿洞内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黑暗如同吸血鬼一般吸食着二人的体力。奥托努力拼凑着两日来收集到的信息,以确定深坑的方位。随着脚步向前,他手中的油灯一点一点挤开前方的黑幕,身后的黑影却马上汹涌而至,仿佛闯入了巨蟒肚腹,蠕动着将他们挤向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隧道渐宽,才终于来到了一处石室,一轮巨大黑洞赫然在前。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附近看看。”奥托说完,将腰间一个布袋丢给伊夫,“这儿有些干面包。”
黑暗吓不住石林地的人,于是他提走了油灯,在深坑周围绕行,检查附近石柱是否足够坚固,再将事先备好的绳索打结固定其上。然后他捡起一块石子,往深坑掷去。石头碰撞岩壁的脆响回荡在矿井肠道里,最后消弭在一连串短促的“哒哒”声中。
或许这巨坑并不如我想的那么深,奥托心想,不知矿工们是否早已下去查探过。但别人的发现总归只能成为别人的故事,谁也说不清经过多少次修饰。不自己亲眼见过,探索过,又怎么知道真相呢?亲临总有些妙趣,是聆听无法体会的。
“大人,有什么发现吗?”奥托刚回来,伊夫便问道。
他摇摇头说:“除了那坑洞并不很深外,暂时没有任何发现。我打算下去瞧瞧。”
“诸神慈悲!大人,既然现在深坑已经见过,您就行行好,跟我一起回去吧!”侍童一脸惶恐地惊呼道。
“你待在这边等我回来。”奥托并不打算采纳伊夫的建议。
“大人,爬到坑底太过危险。”侍童哀求道。
“不用担心,比起守望者峰,这坑洞不过娃娃下台阶而已。”奥托安慰道,然后便转身向深坑走去。
小侍童快步追了上来,拦在奥托面前,眼神坚定,声音却在颤抖:“大人,陛下要我看好你。如果您非下去不可,那就让我先下去探探路吧。”
伊夫的恐惧让奥托想起帕凯也曾如此请求过他,于是妥协道:“那好吧,你跟我来。”
奥托看着伊夫爬下绳索。无趣的等待让他想起三年前初探这铁骨镇矿井的事情。
那时他亲眼见过矿工们说的那个鬼魂。但它穿着灰色的长袍,却不是白影。他跟随那鬼魂来到矿井深处,恰巧就在这个深坑附近。但一转眼,那幽灵已经消失不见,之后便再没有遇上。
“大人。”坑洞下方传来伊夫的喊声,“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另一条矿道而已。”
“等我下来。”奥托朝下大喊,回音在石室内回荡。他摸索着绳索,小心翼翼地爬下坑洞。
这坑洞深度尚不足百尺,不过须臾,他已经到达坑底。
正如伊夫所说,这里四下无物,只有几块碎石散落地面,但四周湿气愈发严重,冰冷直透骨髓。
奥托拿过伊夫手上的油灯,说道:“我们再往前看看。”
“大人,隧道黑暗,这条道不若先前,再往前怕会迷路了。”侍童提醒他。
奥托沉思片刻,弯腰捡起一把碎石装入口袋,说道:“遇到岔路我便用碎石做标记,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来时方向了。跟我来吧。”
他们顺着隧道向前,一路上不见任何岔道,只是后来,前方的隧道传来越发宏亮的轰鸣水声。
“你听,我猜出口已经不远了。”
只消片刻,一道水帘在尽头倾泻而下,将缕缕月辉映射到二人眼帘里,也遮住了外面的景色。等二人走到水幕跟前时,方才看了个明白:
洞外乃是万丈悬崖,这水帘是一条从天而降的巨大瀑布。
这瀑布左侧,峭壁延绵直达天际,漫天风雪将崖顶化为冰封地狱,黑色的枯木枝干林立其间,更远处依稀可见一座壮丽山峰斜冲天顶;
右侧峭壁却只延伸数百尺远便兀自断开,支离破碎的山体化为万千石针,层峦叠嶂。而顶上不仅没有积雪,反而长满茂密树林。
两处不过相隔一条狭长的峡谷海道,却仿佛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一定是天河瀑布所在的峭壁山腰,奥托心想,但铁骨镇和石林地真的有这么近吗?
但他没有深究,便继续顺着脚下的路走出矿洞,然后转向右行,沿着峭壁上那条天然栈道前进。
栈道尽头处是一座神殿废墟,镶嵌在峭壁山腰,两人高的拱门入口两侧,各自立着一尊侍女雕像。她们轻纱罗裳,动作柔和似水,身上爬满青苔。但肘部开外被生生截断,原本侍女们双手托举何物,已化为一道永恒谜题,再无人知晓。当二人走进神殿时,启明星以悄然行走在东方的天际。
“不知道这废墟是哪位神明的庙宇。”奥托跨过门槛,走进神殿内部。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左边的巨大空洞,那外面就是悬崖,可以清楚的看到天边已经泛起一层白光。
他猜想那原先应该是一条通往神殿其他大厅的走廊,或许是因为地震的缘故,已经随峭壁一起坍塌。
“先民石林有好些这样的神殿。”奥托一边沿着右边的墙壁探索神殿,一边说道:“九岁那年,我随父王外出打猎时,在士林里见过一处。那神殿埋在土里,它的入口像是一间小庙,其实是巨大神殿的尖顶。我那次从一扇小窗爬了进去,里面已经塌了大半,没有一座雕像是好的。父王为此找了我整整三天,后来我被禁足了半年之久。”
伊夫没有搭腔,奥托也没去管他,自顾自继续绕着神殿墙壁探索。墙壁上的壁画已经大片大片地脱落腐蚀,难以辨认它原先描绘的是什么。奥托只能大概猜出,是一个状似神明的人,在教授凡人知识。
“其实鬼影城里也有一处,是我被禁足的时候发现的。经过一条狭窄的暗道就能找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它的出口直通壁龛崖顶。父王以为我被鬼怪抓走了,母后为此哭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我又好好地出现在房间里,我猜他们现在都不知道有这么条暗道。”奥托说完,便朗声笑了起来。
这时候,日出的第一缕阳光自左侧悬崖照射进神殿废墟,冲散了里面的黑暗。神殿墙壁和穹顶都爬满青苔,地上碎石散落,中央立着一尊巨大神像。伊夫正站在那神像脚下。
奥托向侍童走去,眼里观察着那尊雕像。虽然雕像自右肩向左腰截断,只剩右臂和双脚,但仍然有五人之高,除了身形矫健及右手所持之宝剑外,无从辨认其身份。
“有什么发现吗?”奥托好奇地询问他的侍童。但伊夫依旧没有搭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神像脚底。
奥托走近查探,见一具白骨倚靠在雕像脚边。他寻思伊夫大概是被这尸骨吓到了,于是安慰道:“别怕,遗迹总是有那么几具白骨散落,之前的几处遗迹里我都见过,士林里那座最多,有时还能听见先民在你耳边私语呢。”
他俯下身,伸出右手翻弄白骨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破烂灰布长袍,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什么纹章。它的右手耷拉在地面上,左手却已经散了架。
“这和我之前见过的白骨有些不一样,可能不是先民的遗骨。”奥托补充了一句,抬起头寻找伊夫,但他的侍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他身边走开。
奥托四下张望,看到伊夫此时正站在悬崖边上,于是便朝他喊道:“伊夫,你在做什么?快过来,那边危险。”
伊夫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奥托从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怖。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伊夫嘴角忽然邪魅一笑,身体却往后方的悬崖倒去。
01.加百利
朔风吹过,冰冷如芒刺划过脸颊。
“这该死的天气。”加百利小声嘀咕道。
今夜已是一月的第十七个落日,但八月①留下的寒风却毫不知觉,仍旧我行我素地顺走路人身上每一寸温度。
若是能有一件斗篷!但对今晚来说,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奢望。为了潜入西塞尔宫,加百利必须保证身上的装束不会妨碍他的行动。一件御寒的长斗篷不仅仅只是束手束脚,若在寒风中翻飞拍打发出嘭声,无异于自己动手吹响哨兵的警号,宣布自己的到来。
所以,他只是简单地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羊毛衬衣和一条黑色的羊毛长裤,外面再束上一件染黑的皮护甲,脚上穿了一双质地柔韧的黑皮短靴。
在夜间行动,黑色是奥娅茹②的礼物,保护你的护身符,他记得师傅的教诲。加百利抽出腰间匕首,刺入皇宫城墙上的石缝中,开始了攀爬。
西塞尔宫是一座雄浑繁厚的城塞,耸立于查湾城中心的玛丽戈德高台之上。高台三面悬崖,东北面斜坡通往宫殿正门入口,南面悬崖临水,玉河在高台下一分为二,一条往东,叫做青玉河;一条往北,叫做红玉河。
月亮没入黑云,短暂的黑暗笼罩了整个查湾城。加百利把握当下时机,避过哨塔和巡逻守卫的视线,纵身翻过城垛,然后悬挂在城墙内侧,等待新的机会到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潜入西塞尔宫,为了今夜的行动,在过去一年间,他曾多次查探过皇宫的内部结构。
起先,他偷过一名卫兵的白袍镀金盔甲,借着夜色晦暝,他乔装成巡逻侍卫,光明正大地走入宫殿。
皇宫侍卫的军营、军械库和粮仓就建在玛丽戈德高台的斜坡终点,同正门连接在一起。栅门内的通道足有百尺余长,可供五匹骏马并辔而行。隧道顶部每隔十余尺便挂有一面西塞尔家族的旌旗,殷红的方旗上绣着金色的金盏花纹章。
正门之后是皇宫花园,占去高台大部分空间。整个庭院种满金盏花,形成一片黄金海洋,包围在一片高耸的云杉林中间。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一直延伸到皇宫大殿,两侧分立着历代国王的雕像。
但那次行动很快即告失败,加百利在对接暗号时漏了马脚,数十名白袍子追捕在后。慌乱中,他跑进树林中躲避追兵,并一路向西南靠近皇宫大殿。
一条十余尺宽的护城河将宫殿内院隔绝开来。他正是在那个时候明白了查湾城那架巨大水车的作用。在那晚之后,皇宫内加强了戒备,盘查更加严格,想要故伎重演已再无可能。
但今晚的西塞尔宫没有那片闻名遐迩的叠翠流金,加百利在城墙上鸟瞰下方,高墙内侧只有黑色的云杉和草海。而这黑色中间漂浮着的那几点火光,是举着火把巡逻的白袍子。
加百利待光亮远离后,便迅速爬下城墙,躲进树林里。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往西南侧走去,注意不被石头和树根绊倒,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一直走到皇宫碉楼的南侧。在那里,月光照射不及,整片区域被内城塔楼的阴影遮蔽,留下绝佳的藏身地点。
他四下张望,默记侍卫的巡逻路线,确定安全后便走出树林来到护城河边。
加百利俯下身子,在齐膝高的青草下摸索了一会儿,确定了木桩位置,伸手取下系在腰间的绳索,然后笔直地朝对岸抛去。
绳索另一头的套圈勾住了藏在对岸的木桩。于是,一座绳索桥跃然护城河之上。他跳上绳索,双臂平举,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对岸。
就在第一次潜入失败后的一个月里,加百利数次翻越城墙,绕护城河侦查了几圈,找出警备最薄弱同时在护城河对岸有落脚点的地带,以便往后展开行动。
然后他又游过护城河,在两岸各打上一根木桩,并做好隐藏。完成往后渡河的准备后,他开始翻越高墙。
西塞尔宫碉楼的正门入口,就是皇宫议事大殿,大殿两侧有通往内院的长廊。加百利落在一侧的长廊上,刚好撞见迎面走来的侍卫。那一句“入侵者!”,到现在仍旧让他记忆犹新。
霎时间,从黑暗中冲出十余个白袍子想要包抄他。好在他的身手较侍卫们要敏捷得多,加上身着装备轻便,一个箭步便穿过了人墙之间的空档,向西塞尔宫主堡跑去。
那是一座辉宏的城堡,方形阶梯结构,五座参天高塔成簇,耸立中间。另外,左右两边合计还有四座,左一右三,九座高塔高低大小皆不相同。平日在玉河对岸遥望西塞尔宫,业已觉得震撼无比,但当他真正站在皇宫塔楼旁时,才惊觉自己如蚍蜉立于千年古松之下。
他一个飞跃,爬上长廊的拱顶,再一个飞跃,跳进皇宫墙壁与宫墙之间的小巷。然后他手脚并用,连续几个蹬跃,来到皇宫露台上,在上面待命的白袍子迅速向他聚拢。
思考是你的敌人,只有本能和经验能助你一臂之力,师傅的教诲回响在他耳际。他立刻确定了目标,是右侧三座塔楼中的那座方塔。它的顶层与内墙齐高。一切以逃脱为先,他心中只有这个念头。至于国王塔是哪一座,只能再作打算。
他向卫兵较少的一侧跑去,闪过几次长枪突刺,赶在卫兵摆好阵势之前突破了包围圈。身后砰砰砰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加百利在平台上飞奔,最后跳进高塔的窗子里。
他又顺着螺旋楼梯一路向上,中间穿过一个小厅,打翻一个水桶,撞倒两名侍童,几名女仆尖叫连连,更吓得某位大人跌下椅子,大喊“卫兵!”。
最后他闯进某位淑女的房间,又是一阵划破天际的尖叫声,加百利在跳出窗外前,绅士地向那位好人家的小姐行了个礼,说道:“抱歉,借个道,我的女士。”然后纵身跳入夜幕,落在宫墙的堞堆平台上。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查湾城一切如常,并没有卫兵全城搜捕,或许那位女士已经被我迷住哩,加百利心想。然而,当天晚上他就后悔了——西塞尔宫内的侍卫数量翻了一番,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有余。
不过,这一次的行动,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得知国王塔是哪一座,则完全是个意外惊喜。
就在皇宫加强警备的那段时间,加百利晚上无事可做时,便常去蹄铁酒馆和他的同僚兼好友克里夫·芬恩喝酒。
某天夜里,他正在等待他的朋友现身,结果一个白袍子忽然闯进酒馆。
“这就是查湾城最好的酒馆?怎么这破破烂烂的,开在老鼠窝里?”酒馆里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回头瞟了那金甲虫一眼,然后又顾自喝起酒,玩起骰子来。
“大人,这里有河湾地最好的夏日红,您要不要尝尝。”酒馆老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他是个年过半百的肥胖男人,只在两耳上方和后脑勺留下一圈头发,身上的衣服虽然只是粗布麻衣,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熟客们都称呼他作“翦绺儿”,最擅长的就是让来客满口袋银龙进来,空口袋出去。偶尔有些口袋里装金花③的客人,也得在他店里花个精光。
翦绺儿领着他来到酒馆大厅中央,然后取下脖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椅子,嘴上的弧度弯成了一道弓,对那白袍子说道:“大人,请坐。”
“如果我发现你说的有半点虚假,我就砸了你的招牌!”金甲虫摘下头盔放到桌上,继续骂骂咧咧道,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茉莉!快点,快去地窖里开一桶上好的夏日红给大人上酒!”翦绺儿转头对正在为其他客人倒酒的女儿喊道。
茉莉旋身对她父亲鞠了个躬,然后便快步向着地窖方向走去。
加百利坐在酒馆角落,静静地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大人,可要几个小菜下酒?”翦绺儿回头又问这白袍子道,双手在胸前不停揉搓。
“有什么吃的,只管上!”
“小店的酒菜可不便宜哟,小的得在上菜前告诉大人,不然大人一定会觉得小的故意隐瞒,好把你的口袋骗光哩。”翦绺儿嘻嘻笑着说,一脸谄媚。
这金甲虫听了,狠狠地往桌上砸下一枚金花:“这够不够?”
“够,够。”翦绺儿看到桌上的那枚金币,两眼差点放出光来。他冲着厨房的方向大喊,“艾丽!我的好老婆,快给大人上菜。来一只蜜汁烤鸡,一份胡椒碎羊肉,再来一块上好的月岛奶酪!”
于是,老板收了桌上的钱,笑嘻嘻地给那白袍子连连鞠了三个躬,然后便退到后厨帮忙去了。
加百利站起身,径直穿过酒馆大厅,向柜台后方的地窖走去。
他走下楼梯,突如其来的阴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六根石砖砌成的柱子排成两列立在两侧,将酒窖划分为八个储藏美酒的小隔间和一条狭长的走道。七盏玻璃煤油灯挂在石柱上,以及走廊尽头的石墙上,照射出橘红色的火光。
借着晦暝的光线,加百利看到不计其数的酒桶堆满整个地窖。他只能认出一部分:啤酒、麦酒、朗姆酒、梅子酒、金葡萄酒和夏日红。
茉莉此刻正弯着腰站在一只酒桶旁。
“茉莉!要我帮忙吗?”加百利倚在一根柱子上,对正在倒酒的茉莉说道。
茉莉回过头,如遇救星:“感谢诸神!怀特先生,您就帮我把桌上那盘子酒拿上去吧,我还有好些酒要倒呢。”
“荣幸之至,我的女士。”加百利微笑着回答,接过茉莉递过来的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放了四瓶装得满满当当的啤酒和两瓶夏日红。
“这些啤酒是给安德烈和杰克的,另外两瓶夏日红给凯尔先生和鲍里斯。”茉莉用手指比划,忽然想起些什么。然后,她转身拿起另一瓶盛满夏日红的酒瓶,放到托盘上,接着说道:“还有这瓶,是给那位侍卫官老爷的,可别弄错了。”
加百利此行目的达成,于是拿着战利品回到旅馆大厅,将酒分给酒客,顺便寒暄几句。末了,他便拿起那瓶上好的,顺便加了点好东西的夏日红,向那白袍子走去。
结果,那白袍子几杯下肚便醉了个一塌糊涂,加百利趁机向他套近乎。那白袍子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比如国王塔是中间五座高塔中最高的那座方塔;他是木溪堡比弗利伯爵的次子,刚到查湾城上任侍卫队长;他父亲麾下其实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但是每年蛮子南下掠夺都不闻不问。用那白袍子的话说,就是“嘿!让那弑父杀弟的国王自己忙乎去吧!”……
这皇宫侍卫队里难道都是这种货色?加百利不禁暗忖。他解开绳索桥,让它没入护城河里,以避免被巡逻至此的白袍子发现,然后登上宫墙。
这次他不再冒进,内城不若庭院,每隔数十尺便有火盆照明。必须先弄清白袍子们的位置。
南侧宫墙下面便是皇宫顶部平台,十余个火光在底下闪曳不停。“大概有五名白袍子站哨。”他自言自语道,“另有三队巡逻侍卫。”
巡逻队由三人组成,穿行于平台之上。加百利静待时机,当月亮被黑云遮蔽了两次,巡逻侍卫往返四五趟后,终于,机会来了。
一队巡逻侍卫走到西侧尽头转向了右侧,另一队则刚走到东侧转角,最后一队经过加百利底下后,继续朝着东侧挺进。火光照射不到,最近的哨兵有百尺之遥。
于是,他翻身落下,着地一个翻滚,将声响降到最低。然后,他弯腰藏进阴影中,往国王塔方向摸索而去。他又翻上几层阶梯般的平台,来到国王塔下一处阴影里。
加百利从窗户外向里望,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女仆们正忙碌着打扫:提水桶的,抱着被子和毯子的,吩咐厨房准备酒席的。
“贝丝,快点!把房间收拾收拾!”
“是,夫人!”
“迪莉娅,快去烧水,顺便让厨子准备美酒和菜肴。”
来了一位大人物,他想,这是个好机会。从国王塔内部潜入绝无可能,从外侧攀爬则会造出声响。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发出的喧闹人声成为了他绝佳的掩护。
他绕着国王塔继续摸索,找到一条攀援路线。那是月光最不可及之处,没有一丝光亮。他抽出匕首刺入石墙缝隙,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自己的目标靠近。
今天早晨,一艘来自普雷纳洛的商船,停靠在绿酒港码头。
相传六百年前,蒙德克尔的人们沿着“乔雅的指引”逃往南方,最终在雾海的那端发现了一条金色的海岸线。于是,便将那片大陆称作“遍地黄金之地”,也就是普雷纳洛。
加百利早已为此等候许久。他一见到那船的船长下来便疾步上前问道:“吕卡思,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吕卡思船长来自伊佐斯港,那是普雷纳洛东北沿岸的一个港口城市。他专做花卉和香料生意,当然,还有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据说他背后依靠的组织,势力遍布整个普雷纳洛和泰半蒙德克尔,更甚至有意将势力扩散至北方莽荒大陆泰兰托瓦。
“当然。”吕卡思提着那根绑在他肥胖肚子上的腰带,不紧不慢地走下商船。
“让我看看。”加百利急不可待,跟吕卡思之间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些。
“别急。”胖商人稍稍退开一步,然后拿出一个布袋打开一个小口,递到加百利眼下,说道:“这东西可是我家主子让我送去迷雾堡的,要不是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我才不会冒这个险,偷偷留了这么点私货。”
加百利知道这个人的秉性,直接开门见山道:“一句话,你要多少?”
“五枚金花。”胖商人贪婪地说。
“三枚!”
“我可是冒着被驱逐的风险给你带的宝贝。不行,最少四枚。”胖商人吹胡子瞪眼道。
“三枚,外加四枚银龙。”加百利步步紧逼。
“一口价,三枚金花外加十枚银龙。”胖商人紧绷着脸上的肥肉说。
“行,成交。”
现在,这三枚金花与十枚银龙换来的东西,正装在腰间口袋里。
加百利在国王塔顶层一扇窗子外停下。
在弄清国王塔后,他做了最后一次查探:在这里面便是河湾公主维多利亚的房间。他固定好匕首,然后伸手打开腰间口袋,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束叫做白珍珠的花卉。由许多白色花朵在茎秆顶部汇聚成簇,几片粗长的叶子从根部长出,将花簇围在中间。普雷纳洛东北部的埃斯摩里半岛冬暖夏凉,阳光充足,据说这种花朵只生长在那里。
他将那花轻轻地放在公主房间的窗台上,用一块石头压住茎秆。然后,他凝望着夜色中的查湾城,平复了一下呼吸。
平日穿梭于查湾城市井小巷的人,鲜少会有机会在国王塔上一睹城市全貌。
玛丽戈德高台下是皇室专用的国王港和乔雅大圣堂。那教堂同西塞尔宫一般雄伟,由八座尖塔汇集而成,中间那座最为巍峨,象征着白海主神奈登,另外七座尖塔围绕奈登塔而建,象征白海另外七神。据说这乔雅大圣堂与群岛王国的奈登大圣堂出自同一位大师之手。
他又望向高台斜坡。那斜坡两侧簇拥着官家老爷和富商巨贾的豪宅与自由民们的房屋,其中便包括他师傅老霍尔爵士的府邸。彼端的玛丽戈德广场被守备军军营、工匠区和贸易区围绕。一条乔雅大道将高台斜坡、广场,以及查湾城正门龙首门相连在一起。另有三条林荫大道自广场分别通往北门、绿酒港和龙脊桥。建筑之间有无数蜿蜒小街和胡同小弄穿行。
这所有的一切编织成查湾城的主城区坐落于青玉河北岸。而青玉河南岸的建筑却霍地变为另一种风格,华美的装饰在这里无处寻觅,到处是朴素的石房土瓦。那里有属于自己的教堂、市集、酒馆、旅店、谷仓、渔港、妓院和街道,汇集着穷人、乞丐、孤儿、妓女和小偷。仿佛过了龙脊桥,便到了另一座城市。
加百利爬下国王塔,照着原路返回,一路不忘清除自己来时的痕迹。离开西塞尔宫后,又顺着峭壁上凿刻的凹洞爬下玛丽戈德高台。他穿行在豪宅之间的巷道里,向着龙脊桥走去。
在这夜色里,查湾城显得安详而恬静,但当太阳升起时,繁华喧闹便会跟着醒来。只有一个地方,就如同乔雅大圣堂后院的西塞尔墓园的亡者一样,似乎永远无法再被唤醒。
在贸易区东侧一片小树林里,有一座种满玫瑰的宅院。自从六年前某一天,那宅子里忽然人去楼空,从此大门紧闭,再不向任何人敞开。
当加百利来到龙脊桥跟前时,天已微亮。这时,他身后响起一声叫喊:“嘿!好家伙!你又跑哪儿去了?”
加百利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影。在霞光照射下,那人火红的头发,穿着一身墨绿,腰间佩剑,上身束着一件棕色熟皮胸甲,一条灰色斗篷挂在身后。他回道:“克里夫?”
“又留我一个人夜巡,你不怕老霍尔爵士回来后,我向他汇报吗?”人影小跑上前,来到他身边。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师傅的,大不了我请你去蹄铁喝一杯。”加百利讪讪地笑道,然后一手勾在那人脖颈上。
“我可要最好的黑啤酒。”克里夫笑着说,同加百利一起穿过那座花岗岩砌成,如堡垒一般的龙脊桥,向着对岸走去。
太阳从东方跳出地平线时,加百利来到跳蚤街一条巷子口,他们顺着巷子走到尽头,一块蹄铁型的招牌在头顶叽呀作响。
他推开蹄铁酒馆的木门,里面仍然座无虚席,满是美酒佳肴的芬芳,和赌鬼们的叫嚷。这家隐藏在跳蚤街的破烂酒馆里,藏着全城最好的酒,谁也说不清这翦绺儿是打哪儿弄来这些珍品佳酿的。
“翦绺儿,来两杯黑啤酒。”加百利朝酒馆主人喊了一声,然后在柜台边上坐下。
“艾丽,两杯黑啤酒!”翦绺儿冲他妻子喊了一句,然后故作神秘地转过头,说道,“嘿!你们知道吗?有人失踪了。”
克里夫解下披风放到柜台上,玩味十足地笑道:“嘿,你消息可真灵通,巴里的女儿前天才刚失踪呢。”
翦绺儿白了克里夫一眼,手指在桌上有规律地敲出“咄咄”声,回答说:“谁关心那穷鬼女儿的死活。”
加百利接腔道:“那你说的是谁?”
酒馆主人清了清嗓子,将头探了过来,轻声说道:“石林地那个黑猫王太子在铁骨镇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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