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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生
“哎呀,疼”
“怎么了?难不成是要生了?”
“估计快了”
“走,去医院”
“不行,我得先坐会儿”
男人看着坐在楼梯上,眼睛微睁、眉头紧锁的女人。那拧成一团的眉间纹,犹如千股钢丝绳将男人的心紧紧的捆住了。他想扶起女人,可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站着舒服还是坐着舒服。他站着看女人,可老有种无动于衷局外人的感觉。于是,就成了拴在鱼线上的浮漂,上上下下,起伏不定。就在这起伏状态下,突然挤出一句话,
“我去找个地盘车吧”
“你去哪里找?,哪有呀?好了,咱走着去吧”
“那好吧”
男人搀扶着女人,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原本30级的楼梯,下了将近半个小时。一出楼梯口,一阵刺骨的冷风迎面扑来,女人打了个寒颤。她看了看焦急如焚的丈夫,瞬间一阵暖意灌满了全身。
“你冷不冷?”
男人愣了一下,说:
“你不疼呀,还想着问我,真傻”
两人相对而笑。女人好像不疼了,这种爱的笑容就像一剂止痛药,让女人鼓起勇气大步向前。她知道他们爱情的结晶即将诞生,这个孕育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即将来到人间。想到这里,女人又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她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知道这个小生命一出生就要跟她一样过穷苦的日子,他或她的命运就这样被他们限定在一个十几平的小屋子里。小生命好像理解妈妈的心情一样,安慰似得踢了她一下。似乎在告诉妈妈,他就是他们俩幸福生活的开始,也成了他们永远不可能分离的纽带。
宝宝的一脚让王淑慧回到了现实,她感觉到血已经流到了大腿上。一阵阵的产前阵痛折磨着她,剧痛让她忘记了渗进骨头的寒意。
“还有5里路,快到了,再忍忍”
“恩”这一声轻的王淑慧自己都没有听到,她一直忍着不出声,她怕一出声,就忍不住的把巨痛表达出来。
张洪明将搀扶的手腾出了一只,抚摸了一下女人的头,然后像大城市热恋中的小情侣那样,将厚实并布满老茧的手搭在了女人的腰间。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齐东机械制造厂职工医院。
“大夫、大夫……”这时的张洪明已经忘记了这里是医院,这里是凌晨一点多的医院。
向以前他在车间里那样,说话声音能压过机器的隆隆声。
“干什么的?你咋呼什么?这里是医院”一个身穿白色衣服,头戴白色小帽的女人跑了过来。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的怒气。
“大夫,求您帮帮我对象,她快生了”焦急如焚的张洪明就像从万丈深渊中爬上来一样,他看到了希望,他双手扒住了悬崖边,只要再一使劲,整个身体就上来了。
“我不是大夫,我是护士,这里也不是急诊室,这里是病房”
“啊”
张洪明楞住了,护士的这句话就像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狠狠的踩住他扒在悬崖边上的双手,眼看就要爬上来的身体,因巨大的疼痛又要摔下去了。
张洪明恨自己怎么这么没脑子,怎么就跑到了病房来了。其实,这也不怪他,从1970年进厂到现在10余年了,他壮得像头牛,就没有来过职工医院。甚至都不知道,急诊室和病房究竟有什么区别。
“快,跟我来,你对象都见红了,不能再动了,快去跟我推个床来。”护士斩钉截铁的说,不知道是张洪明没有听到,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希望震住了。
“还愣着干嘛,快去呀”护士厉声喝道
“好,好,我这就去”
张洪明把对象扶到走廊的木头联椅上,健步如飞的跟着护士去了病房,推来了一个病床。他把王淑慧抱起来放到病榻上,感受到了从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渗出的汗水。女人抓住了自己男人的双手,这个手让她感觉很踏实、很亲切。
“洪明,我受不了了,可能要生出来了”
“你再忍忍,别使劲。”护士和声细语的告诉王淑慧。顿时话语一转,
“你快去产房,让护士把暖气打开,这里有我,你快去吧”
“好的”木讷的张洪明匆匆的朝护士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总务处做了登记开了暖气。他很庆幸自己和王淑慧都是双职工,只有双职工才能享受这种待遇,瞬间让他这种普通工人,也享受了一把特权的待遇。
接着他就往回跑,去接老婆。享受特权的喜悦,顿时被老婆的满头的汗水冲到了九霄云外。张洪明握着老婆的手,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眼看就要进产房了,他被挡在了门外。他目送着女人,既盼望着小生命的诞生,又不忍心看到老婆如此的痛苦。
他蜷曲的蹲着靠在墙上,也许只有这种四肢的相互温暖,才能让他感到安全。在他人生的25年来,第一次感到莫名的无助与焦虑。
“谁是王淑慧的家属?谁是王淑慧的家属?”一个清脆如铜铃的声音,打破了凌晨医院的寂静。
“我”张洪明回答说。他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脑中一片空白。
“产房中有一个临村的孕妇下不来了,你对象不能去产房生育,需转入新建的病房楼。”
这个消息如晴空霹雳,一股脑的砸像张洪明。他清楚那个新建的病房:那是一个还没完工的病房楼,里面空空如需,没有暖气,没有电灯,没有床位,甚至窗户上都没有镶一块玻璃,别说生产,就是健康的人在里面住一夜,都得冻的发烧。
几个护士匆匆的推着各种医疗器械、推着他心爱的女人,去了后面的病房。张洪明被内疚与无奈困扰着,他痛恨自己是个普通工人。不能让心爱的人享受好的待遇,他知道如果他是个领导,哪怕是个小班长,都能去旁边的干部楼生育。
他含着泪看着远处躺在病床上的老婆,就这样无助的被推来推去。
张洪明抹去眼泪,往干部楼后面的垃圾厂跑去。眼前是堆积如山的保健品纸盒,映着月光,看到了深海鱼肝油,海狗油等字样,还有很多根本看不懂的外文保健品纸盒。他好像发现了一座金山,这些都是可以救命的宝物。
男人脱去外套、衬衣,然后将衣物拧成绳状,把纸盒捆成一堆一堆。背着他的这些宝贝,向自己的女人奔去。张洪明经过干部楼,每扇窗户都是开着的,一股股热浪朝他袭来,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反而让他觉的无比的寒冷。
张洪明****着上身,背着一堆堆纸壳来到了女人即将生产的病房。里面四通八达,窗户上只有框,却没有玻璃。地面还堆着水泥与沙子,墙露着红砖。他将纸壳放下,也不知道哪里的智慧,没用一点胶,将一个个的小纸壳,拼装成了一个大纸板。用这个挡住了寒风的侵袭。
“为什么没有一个医生?”张洪明厉声问道,
“医生都去干部楼服务了,这里只有护士”一个皮肤很白嫩的小护士说,“你别操这么多心了,我们没被调到干部楼算你命好了,赶快用手电筒给我们照着,孩子好像快生出来了。”
男人笨手笨脚的拿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照到了“手术台”。张洪明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不时的用袖子擦,想目睹他们爱情结晶的诞生过程,可眼泪就像山泉一样,汩汩的涌出。
“用力,用力,来,一、二、三…..,孩子的头出来了”一个护士惊奇的说到,“原来是头先出来,我还以为是脚呢”
“怎么可能,如果那样就坏了”那个皮肤白嫩的妇产科的护士回答道。
“也就是你知道,你毕竟是专业的,我们三个都是肛肠科的,怎么能了解这个”
“是呀,幸亏你们帮忙,我们科的其他护士都去干部楼了,听说今天工会主席的儿媳妇生孩子,如果你们不来,我真是应付不了了。”
王淑慧正配合着护士的指导,吸气、呼气。疼的她双手紧紧的抓着床板,木屑从她的指尖不时的滑落到地上。打着灯的张洪明远远的望着她,想立马扑过去抓住爱人的双手,把勇气和力量注入到她的体内。可这时,他的角色只是一个灯架。
“不好了,不好了”
这声音比脚步声还要急促的传到了产房里,话音未落,一个扎着马尾辫、皮肤黝黑的姑娘跑了进来:
“可把我一个好找呀,你们怎么跑这里了,李主任可急坏了,要你们赶快去干部楼,徐夫人食物中毒了”
三个肛肠科的护士面面相觑“我们正在帮忙接生呢,产妇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你们三个就作吧,你知道徐夫人是谁吗?”
“谁?”
“她可是厂长的小女儿,怠慢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明天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还想干不,难不成再回家种地去?”
听到这里,三个小姑娘一愣。立马就要跟着报信的护士回去。这一举动可把张洪明吓坏了,他一个健步飞到了门口,扑通跪倒在地上,连忙躬身道,
“求你们不要走,如果你们走了,我的媳妇和孩子非得死不可,求求你们了”
“大哥你也得替我们想想呀,如果我们不去,明天我们就得回农村去,我能来这,可是俺爹娘给大队书记送了三年的口粮换来的,如果我回去了,俺爹娘也别活了”旁边的两个女孩也说了类似的话。
这时的张洪明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跪在那里,用头撞击着还没有打水泥的泥巴地。他抬起头,目送着三个姑娘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好像有一种死讯即将像他宣布,而他却冷冷的一笑,有种笑对死亡的韵味。
“你跪那里干嘛,赶快过来帮忙”一个坚定而有力的声音传到了男人的耳中。
“你放心,马上就生出来了,我们俩可以的,相信我”,月光照到了小护士的眼中,折射出了一道光芒,让张洪明感觉到了一丝的温暖与惬意。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哪来的勇气和力量,更不知道,她如何在生死面前表现的如此的淡定与从容。
“哇…..哇…..”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男孩”护士高兴的叫了起来。
张洪明却没有笑,而是嚎啕大哭起来。
用笑宣泄伤心,用哭抒发兴奋,仿佛是用死检验活着。张洪明一家似乎从鬼门关饶了一圈又回来了。
“别哭了,我已经给你老婆处理完了,快推她去病房吧,这里太冷了”
“好,好,真的太谢谢你了”
“大哥,你别担心,也别心灰意冷,这种事情在我们职工医院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只要干部楼有事情,我们这边天大的事情也是小事”
“恩”张洪明也听说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比如干部楼的领导割个鸡眼,医院的大小大夫都得去会诊,拨个罐都得停下手中的手术去伺候。
“别看我年轻,助产这种事情,做的多了。经常我们主任做着手术,跑去干部楼忙活,我就得顶上。一开始也是害怕,可有啥法,不去就是一死两命的事情,我可接受不了,《希波克拉提斯宣言》我还是记得的”话语间小护士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是多么的美丽,在这个医院是多么的少见。
现实中的痛苦源于命运的恩赐,因为只有经历了痛苦才有幸福的降临。
第二章
王淑慧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旁边的儿子张忆辉第一次见妈妈如此激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出生是那么的艰辛,他的生命来的是那么的不易。使他更不敢相信是,眼前这个声色俱厉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因为在他这11年的生命中,此情此景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心中的母亲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儿子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是看见一串串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颊滑下。他等着母亲的回应,等着母亲一把把他搂过来,像往常一样在额头上亲吻。然后他就往母亲怀里一扎,撒个娇,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他盼望的场景,久久没有发生。母亲只是干巴巴的掉泪,其他举动好像都是多余的。
张忆辉不知道妈妈为何会这样,更不知道为何给他讲自己的出生。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该跟人打架,可自己也伤的不轻呀。妈妈为何不像往常那样,给他包扎一下。让他说说打架的理由,然后和善的给他讲一堆似懂非懂的道理。
“小辉,妈妈看看你的伤?”王淑慧顿时感到很内疚,她为刚才的厉声呵斥而感到歉意。于是,像往常一样细雨绵绵的询问起儿子。
“没事,我好着呢”儿子将手背过去,特意避开母亲的眼神,生怕自己的故弄玄虚被母亲所发现。
“把手拿出来,让妈妈看看”张忆辉怎么能瞒得过心思缜密的母亲。
“没事,真的没事,一点小伤没事的,我张忆辉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嘿嘿”
“没事,还不敢让妈妈看看?”王淑慧试图去拉儿子的胳膊。
“哎呀,妈,你轻点”儿子下意识的迸出这句,似乎刚才的豪言壮语并不是说的自己。
“还说没事,我就这么轻轻的一拉你就疼成这个样了?”母亲的责怪确是那么的温柔体贴。这种暖暖的爱意,使儿子的心被包裹了,疼痛也被瞬间的驱散了。
母亲看到了一块块厚厚的积血,它们分布的这么均匀,不多也不少的堆积在五个手指甲下。它们犹如一潭死水,找不到缺口被死死的困在那里。母亲好像要为这潭死水引路似得,把泪水喷洒到上面,想用这股巨大的力量为它们凿开缺口。
王淑慧捧起儿子的脸,就像捧起了一个精心加工的艺术品。整个脸犹如一个鹅蛋型的汉白玉石,而五官确是镶嵌到其上珍珠玛瑙。
“小辉,你要觉得疼,你就哭出来吧。都是妈妈不好”心疼的亲吻着儿子的额头。张忆辉想,这才是那个他认识的妈妈。于是,他嬉皮笑脸的往妈妈怀里扎,“我知道妈妈最疼我了,知道妈妈原谅我了,我明天一定乖乖的,嘿嘿。”
“你给我站好,别嬉皮笑脸的”妈妈突然又严厉起来。
“妈妈,您今天是怎么了?干嘛阴阳怪气的?我不就是跟人家打架了吗?再说了,是他先看不起我的,他说我是‘黑爪子的儿子’。如果我是‘黑爪子的儿子’,那你们就是‘黑爪子’了,凭什么这么叫你们。”
王淑慧听到这,心中一惊,她不知道厂里领导对工人们的称呼,怎么会传到乳臭未干的娃娃们那里。突然,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她的命运已经被界定为“黑爪子”,可她却不想,让自己还未成人的儿子也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妈,你别哭了。我错了,我不说了,我错了”张忆辉想用认错不再讲理的方式,关闭闸门,让洪水不再倾泻。可他不知道,妈妈的心在滴血,如果不流泪就会流血。
妈妈一把把张忆辉搂过来,“对不起,是妈妈错了”
他幼小的身体被搂的紧紧的,每个关节好像都挤出了声音。
张忆辉彻底被妈妈的举动迷惑了,他不知道妈妈为何给他道歉。也不知道正在气头上的妈妈为何又把他搂到怀里,而且还搂的这么紧,生怕他会跑了似得。
“妈妈,疼,你抱我这么紧干嘛,我不跑,我再也不打架了”
“乖,你是乖孩子,妈妈不怪你,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把你生好,让你生活在这么一个工人家庭。”儿子更迷惑了,不知道妈妈为何又提到了自己的家庭。
“我很好呀,妈妈爸爸都这么疼我,这个家,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呀。”儿子骄傲的把声音提高了几度,好像要让邻居都听到,让他们羡慕不已似得。
听到这个,王淑慧奔流的洪水似乎遇到了深潭,流动慢了下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起了转。她的心也不再滴血,是儿子的幸福与自豪感安慰了她。虽然,她不能跟命运抗争,让儿子享受干部子弟的待遇,可在她和张洪明有限的力量下,儿子享受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当对一群人采取强硬手段时,大多数人会屈服,而只有少数人仍能昂首挺胸不惧威。此时,施暴者会采取更加强烈的策略,致使原来屈服的人变得更加懦弱,而施暴者会对仍然不惧威胁的人俯首称臣!
她和张洪明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那个永远不畏惧的人。于是,他们和命运抗争,跟施暴者顽抗到底,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此时的王淑慧,不想接受现实的安排,让儿子随波逐流成为屈服者;更又不想儿子四处碰壁,弄得头破血流,可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什么。
“儿子,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他说的对,你应该接受命运的安排,妈妈爸爸在厂里都是普通工人,领导们都叫我们是’黑爪子’,你就是黑爪子的儿子。”种种的经历让王淑慧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不想反抗了。因为她知道不论如何抗争,如何的对厂里不满,如何的争取自己的权利,只能让自己的生活遭受更大的痛苦。她不想让儿子像她那样。她决定心平气和的跟儿子讲道理,将他的反抗精神扼杀在摇篮里。
“孩子,遇到事情你得忍,不能一时冲动,动怒打人;做事情之前,你得想想,如果你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今天,你打的这个徐诚志,你知道是谁的儿子吗?”
“不知道,徐诚志骂我,我还管他是谁的儿子?他骂我,我就得跟他理论呀,再说,也不是我先招惹他徐诚志的呀。是他先骂我的呀,他骂完我之后,我跟他理论,他不但不道歉还过来推我,我忍不了了,就推了他。当时,并没打起来,我觉得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道,放学徐诚志确找了一帮人,把我打了”
儿子理直气壮的跟妈妈讲述事情的经过,似乎想搏得母亲的同情与原谅。可母亲丝毫没有改变,她似乎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徐诚志”这三个字像个牢笼一样,死死的将她困了进去。
“打我的时候,竟然把我的手按在地上,用脚踩。说我早晚也得变成黑爪子,那就先让我变成黑爪子看看,如果觉得不好看,再去找他,他们再帮我修饰修饰”儿子握起了双拳,似乎他的手不再疼痛,眉毛拧成了一团,愤怒的表情在脸上书写着。
“我一定会让他们知道我张忆辉不是好欺负的”儿子咬着牙,字被一个个的挤了出来。
王淑慧感到眼前的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似乎在几年前自己和丈夫也这么说过;但又感到这么的陌生,因为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不行,明天我带着你去徐主任家道歉。”这句话短暂而急促的从王淑慧嘴里说出,似乎不加思索。而恰恰又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这句话确是王淑慧在厂里的这些年遭遇的反思。
“啊,妈妈,我没听错吧,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去道歉?”一股委屈与怒气将张忆辉的身体充的满满地,就像一个气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儿子,徐诚志的爸爸是箱体加工车间主任,他爷爷是厂长,咱惹不起,你就听话,明天跟妈妈去道歉吧?乖孩子,听妈妈的话。你的出身跟人家不一样,我们得认命。”这话似乎让张忆辉意识到了什么,他终于明白妈妈讲他出生经历的用意了。
在他年幼的头脑中第一次有了“出身”这个概念。可他对这个词是这么的陌生,难道“出身”就可以不讲理的欺负别人吗?难道“出身”就可以为所欲为?在张忆辉的意识中,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每个人做出任何的举动都得有原因。
“妈,虽然你和爸爸都是工人阶级,可没有你们的付出,哪来的那些领导们的幸福生活呢?为何他们不尊重我们,反而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让你们获得尊严。”儿子说出这些话,王淑慧非但没有觉得儿子志向远大,而是觉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即将降临在这个平静的家庭。
“孩子不要跟命争,你是斗不过它的,你跟它斗终将一无所获。即使付出了很多努力,最终还是得接受现实。”王淑慧把她这些年的斗争经验总结了出来。
年轻时期的王淑慧也像今天的儿子那样,想改变现实,努力弥补出身的缺陷,可结果都是失败的。而现在,她的心苍老了,死掉了。不再那么敏感,不再那么一触即发而难以平静了。是生活践踏了它,蹂躏了它。是生活让它踉跄的踱着步,经历着各种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从小听妈妈讲《史记》的张忆辉反而给妈妈上了一课。
“我不相信命,我只相信目标加努力就能成功。只要我志向远大,并分阶段循序渐进的实现我心中的目标,我就能改变命运,最终取得成功。”
王淑慧不敢相信这是一个11岁孩子说出的话,她为儿子的“成熟”感到骄傲与自豪。
“妈妈,我是绝不会去跟徐诚志道歉的。我会好好努力学习,让他徐诚志知道出身不好的人最终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出身的。”王淑慧看着信心十足、抱负满满的儿子。嘴角漏出了一丝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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