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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康庭之影
康庭末年,山雨欲来,风雨飘摇。
淳元六年二月晦,正值壮年的新帝忽染重疾,于三日夜后薨逝,享寿二十九载,在位六年,谥号恵帝。
天哀地恸,满城白孝,康庭的子民曾冀望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能够一雪康庭百年积废,收复山河,带领康庭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但后来的结局证明,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新帝继位前,曾无人看好这个默默无闻,甚至是懦弱可欺的太子。更多的人则仅仅把他看作是维系康庭政权的一个傀儡,在黄金龙椅上孤芳自赏的一个花瓶。但很快,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看走了眼。
新帝一经掌权,便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和手腕,大刀阔斧地伸向了寄生在康庭这棵大树上的寄生虫们。大批的奸佞和阉臣被送上了断头台,无数的人头落地,新帝的登基,在绝大多数子民看来,更像是一次精心的裁剪,让康庭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又一次焕发了勃勃的生机。
但也仅仅是裁剪而已。康庭匆匆百年,却已历经九任帝王,政权走马灯似的更迭,在一定程度上为某些势力提供了发展壮大的空间,而近百年的光阴,则足以使某些势力成长为庞然大物,譬如,被喻为“康庭之影”的武道衙。
武道衙的来历,可以追溯到太祖逐鹿中原,群雄争霸的年代。不同于等级森严的正规军队,武道衙广罗江湖人士,不问出身,不问正邪,有功皆赏,有过则罚。太祖君临天下,武道衙一跃成为监察文武百官和江湖风闻的机关,这支只效命于太祖的组织行走在白与黑之间,他们的爪牙遍布五湖四海,上至宫廷秘事,下至贩夫走卒,没人能逃脱他们的耳目。
无人不忌惮这只神秘的组织,新帝也不例外。于是,当雄心勃勃的新帝兴冲冲地传召他的心腹之臣,打算一劳永逸地剪除“康庭之影”的时候,他却遭到了武道衙强而有力的反抗,这种反抗,甚至是不可承受之重。
武道衙的反抗迅猛而有效,将新帝打的节节败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被自己视为肱股的大臣们会旗帜鲜明地反对自己?为什么康庭的子民们会发起暴动?为什么公望贵族会挑唆士子们对自己口诛笔伐……
新皇崩溃了,他的雄心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被武道衙击得粉碎,意志消沉的他在一个凄凉的雪夜屏退左右,以三尺白绫追随先帝而去。
新帝自裁的消息不胫而走,而此时,一封早已被拟好的罪己诏却悄然传遍了天下,诏书很长,其中遍数自己的劣迹与昏庸,痛陈自己福浅德薄,对不起列祖列宗,并暗示自己身患锢疾,不久将与世长辞。
新帝没有想到,武道衙机关算尽,连自己的死粉饰的天衣无缝,而自己死的毫无价值,波澜不惊,却将一切的罪责都揽了下来。
武道衙隐忍多年,而今,他们要把新帝曾经培植的根系连根拔起,势必在朝堂与江湖之上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而我们的故事,也正是从这一年,缓缓开始……
素月,三冬。
当鞭一匹快马,大雪满山飞下。
黑氅黑马,似一道摧城的黑云疾驰在泥泞的山道上。风声甚急,度越快,那身披黑氅的汉子却只管催促着胯下的骏马,丝毫没有缓下来的征兆。
他是谁,无人清楚;他去哪,也没无知道;可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时节,如此恣肆地在山道上纵马驰骋!
行至一处道口,那马脚下一滑,收势不住,斜棘棘地冲出寻丈远,一头栽下山去。也不见那汉子有半分惊惶,双掌一撑,单臂夹起一匹布卷,似一道黑云冲腾而起,纵身飞掠出去。
大氅凌空,风声猎猎,那汉子当空虚踢数脚,扭腰卸去身上的力道,便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腾空、转圜、卸力、鹘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轻功之高,世所罕见。
他这一落,风雪晏息,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这是一张极具突厥色彩的面孔,鼻高唇肥,面色青黄,脸上常带笑意,双眼却是幽邃的黑,仿佛连光都吸进去似的,让人分不出是木讷中透着一点灵动,还是灵动中透着一抹木讷。
他扫了眼四下,沉吟了一会,双眉刚要皱起,却陡然间听到脑后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传来,双眼不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堆黑点遥遥出现在视线中,渐渐放大,在突厥汉子好整以暇地等待中,须臾便到了近前。
来者是十几名骑士,腰间别着长刀,浑身上下都隐藏在黑袍之下,只露出凶戾的双眼,盯着突厥汉子,眼神不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倏地从领头的骑士口中传来:
“蝎子,我要的东西,你取来没有?”
原来这突厥汉子,正是河西回鹘族人,绰号“蝎尾针”的蝎宝道人张道亭。张道亭本名无人知晓,世人仅知他有一个异父同母的妹妹,在很小的时候被人双双从河西贩卖到中原,从此了无音讯。
数年前,素有“沂中第一庄”的海绥山庄在一夜之间尽灭,海绥山庄庄主海东一惨中八十余针,一身精血尽失,几被扎成筛子。沂河两岸人人自危,后经多方探寻,才知海绥山庄惨案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一对兄妹,兄长名叫张道亭,胞妹名叫张婉晴。
这张道亭武艺高强,更是身怀一对天下罕有的蝎宝,蝎宝一开,可以在一瞬间射出成千上百的毒针,方圆十丈百死无生,竟比那传闻之中的孔雀翎也不遑多让。
江湖中不乏垂涎这一对蝎宝的好手,但每每结伴而去,却总是铩羽而归,再后来,兄妹二人隐姓埋名,“蝎尾针”的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张道亭的眉心渐渐拧成一个大疙瘩,他把目光投向领头的骑士,反问道:“我妹妹呢?”
领头的骑士点点头,朝背后挥一挥手,立刻有骑士拍马绕到跟前,双掌一动,从马背上抛下一个捆成一团的“人粽”。
那“人粽”滚落在地,整个人仿佛被摔散了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像一只爬虫似得从地上爬起,昂起一张憔悴、瘦削的脸颊眼巴巴地望着张道亭,一双桃花似的眼睛潸然泪下,身体不自觉瑟缩颤抖,像一只受惊了的小猫,低低呜咽两声,膝行至张道亭的面前。
“呜呜……”
她嘴里塞了布,无法言语,只是不停地拿头蹭着张道亭的大腿,豆大的泪珠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小妹!”
张道亭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泪人,心如刀割,如履神伤。这一刻,无人知晓这曾经叱咤江湖的蝎子心里会怎么想--那些年相依为命,那些年黯然神伤,那些年叱咤江湖,那些年隐姓埋名……
半晌,他闭上眼,眼角洒下一滴老泪:“这是你要的人,拿去吧。”
张道亭伏下身子,把腋下的被子抽开,露出裹在被子里面的“瓤”,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年,平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呼吸平顺,仿若熟睡一般。
“蔺氏余孽!”那领头的骑士紧盯着地上的少年,喉间忽然发出一道畅快至极的笑声,那笑声之中饱含的快意和恣肆,响彻云霄。
张道亭沉默片刻,便转过身去松开胞妹张婉晴身上的绳子。见他手心手背俱是勒痕,浑身上下淤紫成片,更是心如刀绞,便匆忙解下大氅,套在张婉晴的身上。
他张道亭自问半生蹉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却唯独放心不下这个令人牵肠挂肚的妹妹。他与婉晴一母同胞,性格却迥然不同。在他心里,婉晴乖巧、率真,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暖玉,温暖人的心脾,让人忍不住去呵护,去亲近,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些年来,他杀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追杀,为了躲避仇家,他常常带着张婉晴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这种日子久了,再坚强的人也会疲惫,他有时会想:要不,就把蝎宝弃了吧,谁爱争谁争,谁爱咋滴咋滴,就算杀他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也与他没有关系,只要能让婉晴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呢?
一念至此,他顿时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内心竟有说不出的轻松,连眉宇间的愁云都消散了几分。再低头看向张婉晴时,只见她也望着他,嘴里嗫嚅着,未语,两行清泪便渗了下来。
“哥哥--”
“小妹!”
兄妹二人乍一相见,有太多太多的心里话要说,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阴柔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传来:
“叙完旧了吗?咱们先谈谈条件吧。”
张道亭一把将张婉晴护在身后,双眼中闪烁着浓郁的寒光:“不谈!”
领头骑士碰了一鼻子灰,皱眉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就不谈,你也未免太不把本司卫放在眼里了。”
张道亭默然片刻:“我和武道衙的走狗没什么可谈的,你要是想抢我手上的蝎宝,尽管来试一试。”
领头骑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严肃的时候,目光竟出奇的锋利,有种说不出的压迫力:“我想和你做笔交易,只要你点个头,我可以保证你兄妹二人就不必再像过街老鼠一样,整天鬼鬼祟祟东躲西藏了,怎么样?”
这笔交易的确有莫大的吸引力,再也没有什么比一个安稳的日子更让张道亭心动的了,他眯起眼睛朝前望去,毫不客气迎上领头骑士锋锐的目光,张婉晴则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大气也不敢出。
“你说吧。”张道亭缓缓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单手一撑,掠下马背,随行的扈骑也跟着下马,紧紧地跟在他的背后。
张婉晴浑身抖个不停,手心的冷汗透过袖子湿漉漉地贴在张道亭的手心,张道亭反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输入一股柔和的内力,示意她无需担心。
那领头骑士大步走到张道亭的跟前,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极为英俊精致的五官,一脸诚恳地说道:
“在下乃武道衙的衙司卫崔胜,崔某希望张兄和舍妹能不计前嫌,加入武道衙成为崔某的扈骑,武道衙为当朝太祖钦定……”
不计前嫌?!
是谁劫走我妹妹,让她受尽了皮肉之苦?又是谁逼我混入蔺府,掳走蔺相的幼子?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丧尽天良的畜生,我羞与你们为伍!
张道亭深恶痛绝,他不想沦为朝廷的鹰犬,更不愿替武道衙滥杀无辜,他已经倦了、厌了。
“我与婉晴断无可能加入,你死了这条心吧。”
崔胜的扈骑拔出了长刀,如同一个半月牙形将张道亭兄妹团团围住,张道亭面无惧色,翻掌托出墨绿色的蝎宝,沉喝道:
“怎么,朝廷的鹰犬们,想动手吗?”
崔胜摆了摆手,示意把刀放下,然后领着扈骑向后退出有十来丈,忽然轻蔑一笑。
“动手吧!”
张道亭愣了一下,掌心的蝎宝兀自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心窝却陡然一疼,他向下看去,只见一截雪白的剑尖倏地从胸前冒了出来,剑尖上还钩着几片鲜红鲜红的碎肉,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的诡异。
“婉晴!”
他调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望着张婉晴。张婉晴早已松开了手,神色木然地望着剑柄,眼中闪过复杂,无奈,还有一丝庆幸。
第二章 背叛
“为什么?”一缕缕鲜血从张道亭的嘴角溢出,又苦又涩。他并不惧怕死,死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他只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张婉晴,他记不清有多少次遍体鳞伤,多少次在尔虞我诈的夹缝中求生,多少次差点死在乱剑之下……可只要脑海中一闪过张婉晴的音容笑貌,他就会像一只重生的野兽,满血地扑向他的敌人。
崔胜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像一条阴冷的毒蛇闪到张婉晴的身后,在张道亭模糊的视线中肆无忌惮地揽住张婉晴柔腻的腰肢,舌尖上翘,微微勾起她的耳垂,轻飘飘地问道:“后悔吗?“
张婉晴抗拒了一下,又宛如一只乖巧的猫儿躲进崔胜的怀里,温声细语地说道:“有什么好后悔的?”
崔胜朝张道亭一指,一脸玩味地笑道:“他啊,他就要死了,你不打算告个别吗?”
张婉晴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但稍纵即逝。她挣开崔胜的怀抱,紧了紧肩上的大氅,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疾不徐地绕到张道亭的背后,双手再一次握住了剑柄,柔柔地说道:“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放过的风筝吗?”
张道亭的眼皮越来越沉,他还转头挣扎着去看张婉晴,浑浊的泪水却像小溪似的流淌着,模糊了双眼,只能依稀地辨得来人,那道窈窕魅影曾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唯一理由,可如今却是那样陌生、刺眼。
张婉晴把脸轻轻地贴在张道亭宽阔的背脊上摩擦着,声音细若蚊呐,几不可闻:
“我就像那只风筝,当你拽的越紧,风筝就飞的越高。当你抓的越紧,反而失去的越多,但可惜,你到死都不懂。”
张婉晴的双手慢慢合紧,然后向前一送,直没剑柄。张道亭情不禁地向前一挺,又软绵绵地佝偻下去,眼中的一点微光渐渐黯淡,唯有嘴唇,哆嗦了两下,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来:“你…你错怪我了,我……我只想做托起你的那缕清风……”
然后头一歪,没气了。
张婉晴浑身剧颤,伸手想拉张道亭一把,又闪电般缩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道亭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她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崔胜和他的扈骑,像寻求安慰似的,拼命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崔大哥,你说过会带我一起走的,对吗?”
崔胜精致的脸颊上绽放着几乎要溢出的笑意。他瞟了眼躺在地上,佝偻成一团麻花的张道亭,狭长的眸子中闪过一道似怜悯、似嘲弄的目光,然后抬手朝张婉晴一勾食指,柔声道:“听话,替崔大哥把蝎宝拿过来。”
张婉晴木然地点了点头。
从她决心投奔崔胜的那一刻起,她就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她向往康庭的盛世繁华,憧憬秦淮的红灯画舫,当风度翩翩的司卫委婉地向自己表达出倾慕之情时,她彷徨了。
她厌倦了这种隐姓埋名,像一只蛆虫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生活。她同样清楚把自己视为禁脔的哥哥绝不会让任何男人染指自己,何况是武道衙的一名司卫?
杀人往往不是一个很容易做的决定,尤其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如果仅仅是司卫俊朗的外表,文雅的谈吐,以及一颗火热真心的话,还远远不够,真正让张婉晴下定决心的,是她的出身。
康庭习承旧制,贵、良、商、奴,等级森严,不可僭越。以张婉晴的出身,她甚至比不了最低贱的奴,纵然长得再倾国倾城,也只能为仆为婢,这在高傲、娇纵的张婉晴眼里,是不可接受的。
但也并非毫无机会。
一旦加入武道衙,为武道衙立下大功,便可脱去贱籍。在为数不多的法子里,这是一个立竿见影、却又行之有效的方法,但方法的关键,却掌握在她哥哥张道亭的手中。
说服!抑或杀了他!
这是摆在张婉晴眼前的两条路:如果不能说服哥哥加入武道衙,便只有呈上蝎宝邀功了。她武功微末,又不许心上人以身犯险,唯有设一个局,请张道亭入瓮……
却说张婉晴蹲下身子,去掰张道亭掌心的蝎宝。那张道亭的手像铁箍一样,死死地攥着蝎宝,寸隙不留,任凭张婉晴如何用力,那手掌跟铁水铸成似的,纹丝不动。
扈骑们笑了,冲张婉晴指指点点,嘲笑的声音此起彼伏。崔胜哈哈大笑,绕到张婉晴的身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乘机轻吻她的粉颈和耳珠:“做不到会被惩罚噢。”
“呃…嗯…”
张婉晴红霞满面,摇摇欲坠,浑身像酥了似的,露出小女人般的娇媚,胸口却骤然一疼。
她低头看去,只见一把短剑扎在心窝上,剑柄一颤一颤的,伤口处殷红一片。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和崔胜两眼相交,见他无喜无悲,仿佛只是宰杀了一头牲畜,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张婉晴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一张口,满嘴苦咸的鲜血便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为…为什么!”
崔胜伸出一只瘦削而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张婉晴的发丝,柔声地说道:“风筝失去了风,就仿佛鱼离开了水,只能沦为粘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可惜,可惜啊。”
张婉晴的双眼忽然睁的大大,回光返照似的,小手紧紧地攥住崔胜的衣角。她反复咀嚼着崔胜的话,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她的心跳,她的目光,都随着一声叹息嘎然而终。崔胜慢慢地起身,将张婉晴的身体放平,把短剑生生地拔出,在她美艳的皮囊上拭尽血垢,随后朝身后挥一挥手,扈骑们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就在此刻,山巅忽然响起一声厉啸,崔胜抬眼看去,只见一道灰光陡然间从天际掠过,在风雪之中来回穿梭,盘旋而下。
“是咱们的信隼!”一名扈骑喊道。
扑棱!
信隼煽动着羽翅,缓缓落在一名扈骑的肩上。扈骑从信隼的腿上熟练地取下一张纸条,然后恭敬地跪在崔胜面前。
“大人!”
“念!”崔胜负手而立,淡淡说道。
“犯官刑部尚书蔺秀忠图谋造反,证据确凿,已被本衙悉数拿下,不日问斩。犯官之子及其朋党而今在逃,各司旗、司卫,务必全力缉拿乱党,不得有误。”
崔胜的眉梢渐渐凝起一层寒霜:“那个老不死的冥顽不灵,死有余辜。我本想拿这个小鬼要挟一下他,但没想到衙里这么快就火急火燎地动上手了,却可惜了那个老家伙手上祖传的阴阳双劲,再也落不到咱们手里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扈骑恶狠狠地说道:“要卑职说,这小鬼也没什么用了,干脆让我一刀宰了他。”
崔胜叹了口气,朝横肉脸的扈骑挥了挥手,示意他利索点,不要留下什么线索,方才念信那个汉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大人,大人,这里还有一道密信!”
崔胜倏地转过头去,目光如电:“念!”
“另据暗子来报,岭南道昨日发现钦犯林高飞的踪迹,大司已命两位司旗大人率座下六司卫百扈骑赶赴岭南道,即夜启程。”
“是谁,值得大司如此兴师动众?”崔胜微微皱眉,忽然轻咦一声:“林高飞,不就是他吗!”
林高飞,武官出身,先帝三年武科一甲。先帝五年,加封翊麾校尉,官从七品,掌管南郑、褒城、沔阳三镇屯兵。先帝七年,辞官解绶,投入蔺氏门下,潜修阴阳双劲。
一名扈骑沉声道:“那林高飞劣迹斑斑,却在江湖中威名远播,有‘剑胆’之称。江湖传闻:剑胆有三绝,一绝阴阳双劲,二绝雌雄双剑,三绝千人千面。可见林远赴梁州之后,又有奇遇,倘若此人能为大人所用……”
满脸横肉的扈骑已经抡起长刀,朝少年剁了下去。那刀光一起,竟划出阵阵尖啸的风声,还未看清他如何动作,却见一道人影一闪,阻在了少年与刀芒之间。
“闪开!”扈骑暴喝一声,可刀光暴起,刀势已然强收不住,他还未看清来人,一股狂暴的力量便顺着长刀倏地传了过来。
锵!
嚓!
一声金石交错的嗡鸣,火星四溅,那长刀砍出个豁,兀自颤鸣不止。满脸横肉的扈骑被震飞数丈,张口喷出一道血箭,瘫倒在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人影凝实,却是崔胜。
“大人,你这是?”一名扈骑惊呼道。
崔胜置若罔闻,反而径直走到一个容貌姣好的黑袍女子面前,略一拱手,客气道:“寒姑娘!”
女子欠身道:“大人。”
崔胜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姑娘的媚术极为高明,不知肯否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崔胜拿指尖朝少年一点,又握成一个拳头,然后朝脖子上抹了一下,比划出一个借刀杀人的动作,冷笑道:“就像杀蝎子一样,只要这小鬼能为你所惑,要杀剑胆易如反掌。”
女子沉默了一会,说道:“一般的媚术难逃剑胆的法眼,何况他有阴阳双劲护体,普通的剑戟根本伤不了他,除非——”
“除非什么?”
女子踮起脚尖,朝崔胜低声耳语一番。
随后二人各怀鬼胎地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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