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残镜》：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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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x的可恶……差一点就是连胜了……郑潘月，你别是对面的卧底吧？”

“别说了！我也正烦着呢，谁知道那键盘按键能突然掉下来……”

“我走这边了啊，拜拜……”

“啊差点过了！我走这边。再见哦。”

十字路口昏黄的灯光下几个少年匆匆道别，随即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赶去。月明星稀，一轮玉盘明晃晃地高悬空中。

“不对，我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啊！”郑潘月猛一激灵清醒过来，“马上就要升高三了，明天还要补课，可我在干什么？逃掉晚自习打游戏到这么晚！期中考试三百多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考不上大学了！……明天，明天我一定得好好听讲，再不能去网吧了。”

伙伴们的嬉笑声渐渐从脑海中淡去了，郑潘月背着书包踽踽独行。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道路两旁的各式店铺也早已打烊，只留下一扇扇卷帘门。郑潘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两三条影子在脚下转动着，忽明忽暗。

“现在几点了？手表……昨天就坏了啊。”

习惯性地仰头看看月亮。在目光接触到那玉盘的一刹那左眼突然一阵刺痛，模糊的视野中捕捉到的是恍若仙境般的景象：一位貌若天仙的女性站在明月的光辉之下，衣袂飘飘，手中捧着半面悬浮着的华丽的镜子。那镜子的右半部分已经残破不堪，只有几个细碎的水晶般的碎片滞留在它们原本的地方。

“那是什么？幻觉？”

还未来得及再度确认，那楼顶上的少女目露凶光一跃而下，左手依然抱着镜子，右手狠狠向郑潘月刺去：“没办法，你的眼睛——就归我了！”

第一章 自天空而降的

跑，必须跑，拼尽全力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背后的东西越来越近了，不能让它追上，不能让它追上……分明是昏暗的路灯却扎得双眼生疼，脚下的地面软绵绵的，膝盖也使不上劲。已经极力移动着双腿，却一点也没有前进。“快点，不快点的话……”

“唔？！”郑潘月突然一脚踩空，整个身子都震动了一下，猛地从课桌上抬起头来。“梦？我……在上课啊。居然上课的时候睡着，果然太晚睡还是不行的……对了，昨天……？”

“嘻嘻，去哪包夜了？”郑潘月一抬头，看见右边的同桌嗤嗤笑着。

闵决毅是个天生丽质却从来不打扮自己的女孩子，满头卷发乱蓬蓬的束在脑后。在所有女孩忙着化妆保养的年纪里像男生一样大大咧咧地在太阳地下跑，略显粗糙的皮肤和鼻子边上的几粒雀斑使现在的她相貌平平。可她本人一点也不在意，讲起荤段子比男生还在行——这是郑潘月的判断。

“网吧……打游戏。”郑潘月略显心虚的埋下头去。

“不许睡！”闵决毅一把抓住郑潘月的头发提了起来，“你前天就发誓上课不睡觉的，还要我监督你来着？”

“下次吧……我不行了……从明天开始监督我……”

“不行！你上周五就是这样说的！还有上周三也说过，上周日的晚自习还把全家都拿出来诅咒了一遍……你都忘了吗？”

“闵决毅郑潘月你们俩给我站到外面去！”讲台上一阵炸雷声响郑潘月顿时睡意全无。哆哆嗦嗦抬头一看，单老师怒目圆睁一手叉腰一手直指门口：“又是你们俩，败坏风气，等你们班主任回来非把你们调开不可！”

“咳咳咳……”班上其他同学不约而同发出美好的声音。

“安静！都给我闭嘴！你们中间也有很多我就不点名了，你们好好想想这样对得起父母吗？想想你们父母……”

“嘁，她又不是班主任威风个什么劲。”闵决毅坐在教室门外走廊的地上不满的咕哝道。

“喂……站起来啦，会被骂的。”郑潘月重重打了个哈欠，靠在墙上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算了，比起这个，我们班主任到哪去了？”

“咦？小月月你竟然不知道吗？”

“别那样叫我……”

“刘红去帮体育班看学生了，还有好几天才能回来。你是睡过去了吧？前天早上你是又睡过去了吧？”

空调带来的凉意散去后身上渐渐热起来了，郑潘月索性也脱了校服外套坐在地上。

“闵决毅……问你个事。”

“说？”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啊？”

“就是，鬼神啊，妖怪一类的……”

闵决毅瞪大了眼睛，拿看白痴的目光盯着郑潘月。良久，她抬手一巴掌拍在郑潘月头顶上：“傻了？”

昨天晚上的事怎么样都想找个人诉说一番。梦境一般的场景却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无法怀疑它的存在。

“不管你信不信我直接说了。我昨天晚上看到了月神哦——虽然也很有可能是妖怪一类的，但是她站在屋顶上，背后就是一轮硕大的明月悬在空中。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是仙女吧。”

闵决毅看傻子的眼神缓和下来了。郑潘月没有必要撒谎，而且以他的智商，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去编造这种存在。

“然后呢？”

“然后？可惜有沙子掉到眼睛里了没能多看一眼。”

“切……”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我听到一句话，是要拿走我的眼睛什么的。我还在想要不要跑呢，就被撞倒了，而且两眼一黑。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在自家床上，而且天已经大亮了。手机没电了闹钟没响，赶忙跑到学校，差点迟到。”

闵决毅的表情从饶有趣味变成嗤之以鼻。

“小月月，你睡傻了？”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是啊，是梦境也说不定。遭到否定的记忆开始模糊了。郑潘月又重重打了个哈欠，下课铃响了。“走吧，可以进去了。”

“这节数学课我一定要把老师讲的都听进去。”郑潘月再次下定决心。

少女站在昏迷的少年身旁，再次犹犹豫豫的伸出右手去。

“如果现在不拿回来的话，这一块恐怕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但是……”

月光如银，均匀冷峻地镀在凹凸不平的街面上。

“啊啊……不行！妈妈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我也不想……”

少女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

“你家在哪？请让我稍微看看你的记忆吧……”

注意力无法集中，电子白板上的白底黑字在晃动的视野中跳跃着。手中的笔无力地垂了下来。“……早知道从高一的基础开始好好听的，数学可真不是人学的东西。”郑潘月回头一看，他那信誓旦旦要监视他学习的同桌早已神游天外，装模作样摊在桌上的课本下压一本草稿纸，鬼鬼祟祟在其上不知画着什么。

“明明也不听讲嘛……为什么成绩那么好。就因为她妈是老师吗？”

郑潘月把身子放松在桌面上。临近中午他已睡意全无，没想到上课睡觉难受，上课不困更难受啊。没什么可以做的，郑潘月观察起了桌面。桌面左上角有一个亮晶晶的小蓝点，看起来像是立体的，但伸手过去摸到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桌面的油漆。

“上届大神留下来的立体画？厉害了……”

郑潘月伸出手去想把那东西抹掉。是油漆画的吗？纹丝不动。好无聊，那就把抠下这一块桌漆当做自己本学期的任务吧。

“……同学们不要着急，这道题还有一种方法我们花五分钟讲一下……”

拖堂一刻钟终于下课了。这个时候再去食堂也没什么意义了吧，而且鬼知道那些大妈会给补课的学生准备什么黑暗料理。去学校外面买盒饭？郑潘月摸了摸口袋，顿时感到冷汗直冒。又把书包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果然，钱包不见了。

“决儿……”

“卧槽！好恶心！等等，不会是要我借钱给你吧？”

“我钱包丢了，明天还给你……”

提着饭向教室走去，刚刚上到四楼楼梯间时，郑潘月突然看见地上躺着一只玉镯。

“嗯？学校里有人戴这个？”

翡翠的颜色极其温润柔和，仔细看看边缘上的镂空雕花，精细无比。正当郑潘月想蹲下来一看究竟时，那镯子一下立起来向楼梯边缘滚去。在楼梯边左右摇摆一通后腾地跃起，落在通往五楼的楼梯上。

“嗒嗒。”郑潘月想象着自己听到的玉器敲在瓷砖上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嗒嗒。”

又上了一层。

“嗒嗒。”

五楼站在走廊上谈天说地的学生们看到一个恍若中了邪的少年紧盯着地面，一步一步地向六楼移去。

“嗒嗒。”

六楼高三的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刷题，无暇顾及外界。

“嗒嗒。”

镯子停下来了，面前是通往天台的紧锁着的木门。紧锁着？郑潘月拉了一下把手：只是虚掩着罢了。

“奇怪，闵决毅还说不让上来呢……”低头一看，引他至此的玉镯不见了。“难得来一次，就在露台上吃饭吧。”

拉开红漆斑驳的木门，天台上刺眼的阳光让人一阵目眩。郑潘月向前走了两步，刚打算放松地深吸一口气——

天台的栏杆上，赫然站着一位少女！不，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她是悬浮着，一只脚尖点在栏杆边缘。双手捧着的依然是那面破了一半的镜子，镜面深邃的黑色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你果然看得见呢。”

郑潘月说不出话。想逃，还没转身就听到背后的门锁卡啦一响。

“你是……是谁？”

手心里满是汗，双腿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果然还是非拿回来不可——！”

“什、什么，等一下！”郑潘月几乎是拖着双脚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你……你要……”

“把你眼睛里的碎片给我。”少女一手抓住郑潘月的衣服，一手按住他的脸。郑潘月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已经……？”少女的表情从坚决变成了落寞，“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下手拿出来了……怎么办……”双手滑落下去，少女跪在地上，就差失声痛哭了。

“这又是怎么了？”郑潘月一边问着，一边向门口移去。试着把门打开，不行，天台的木门是从里面上锁的。撞开？不行，动静太大了，面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可能相当危险。万一她又情绪失控，只怕没法活着离开这栋教学楼。

“镜子的碎片已经溶解到你身体里了，要想拿出来，除非把你杀掉……”

“那，那怎么办？可以用别的代替吧？”

少女摇了摇头。

“算了，杀人这种事，我……”

郑潘月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可以放我出去了吧？出去？”

“……”

“对了，是找那个镜子的碎片？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八十一天内不把镜面拼齐的话，月亮就会碎掉哦。”

少女将破碎的残镜举到面前。不仅仅是镜面，半边的金丝玉珠也缺失了，看尚且残存的部分，镂空雕刻精妙绝伦。

“你刚才说，月亮？”

郑潘月也坐了下来。盒饭还提在手上，塑料袋被捏得汗津津的。管他的先吃饭吧，能逃就逃，不能逃也别饿着肚子死。不过边上还坐着个女生自顾自也怪不好意思的。“盒饭，尝尝吗？”

“？”

“这个是土豆丝，这个是鸡块，这个是……白菜还是生菜？差不多了。”

“这就是人类的食物？吃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尝一下？”郑潘月夹起炸鸡块递到少女面前。少女想都没想张口吃掉了。

“廉价的味道。”做出了简单犀利的评判。

“是吗……我想也是。”郑潘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对了，你叫什么？我还没问你的名字。我叫郑潘月，虽然总是被人说像女生的名字……不过也就这回事吧。你叫什么？”

“名字？名字……”

少女又是一阵迷茫。

“我好像有很多的名字，我叫……我叫什么？我姓什么？我想想……我是姓周？还是孙？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什么啊，失忆了吗。郑潘月暗暗想着。

“想……想不起来就算了吧。你刚刚说这面镜子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嗯，是‘我’和月亮的连接之处哦。”

“那你是？”

“我是从月亮上来的。”

“月亮上的美丽女人，那你的名字不就是嫦娥嘛。”郑潘月心不在焉的调侃一句。

“你说嫦娥？那是母亲的名字。”

“母亲？啊，我可不知道嫦娥还有女儿。”

“我是她捡来的……是一千多年前吧？不，也好像就是两三百年前的事……

“不过，也难怪你会说是美丽的女人，因为母亲就是曾经就是天上凡间的第一美人！——是听别人说的啦。我的人类形态早就在记忆里模糊了，这具身体可是完全仿照母亲的样子刻制出来的哦。我自己啊……嘻嘻，原本只是作为兔子陪在母亲身边的存在罢了。”

“玉兔？那……你的母亲呢？还有镜子是怎么碎的，碎片又怎么会掉到这里来？”

“差不多一百年前母亲就消失了。就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都没有回来。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种事，我们老师可从来没有讲过……说起来神话故事也没人信了呢。”

“镜子是母亲的宝物。我的法力还不及母亲的稳定，小心翼翼维持它运转了快一百年，终于在昨天晚上碎掉了……虽然一大半残片都掉在月亮上，但是还有小半飞向地面。十二颗珠子全不见了，这四颗还是今天早上找的。”

郑潘月把饭盒就着原来的塑料袋打了个包，向天台边缘投去。四周静悄悄的，楼下传来一声轻响。

“没有名字还是不行的吧？”

“名字？”

“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的话我也很头疼啊——虽然不是很想继续跟你打交道。”后面这半句郑潘月是小声嘀咕着的。

“名字……”

“古人以玉指月……”郑潘月极力从脑海中搜索着词汇。啊，要是语文课听了讲就好了……还有什么？镜？她的镜子破裂了……“那么，玉残镜——这样如何？”

“玉残镜……”

仿佛是个如同清辉落地一般的美丽名字——又感觉有点不像。不过郑潘月是非常满意了，光明正大地朝门边溜去。

“等一下！不许走！”玉残镜飞扑上来一把钳住郑潘月的手腕，“你看得见对吧？那是因为镜子的碎片溶到了你的眼睛里。”

“你、你不是不想——”

“我是不打算杀你，但我也没想放你走！……我不能放你走。”

“但是咱们僵持在这楼顶上也没有意义啊！”郑潘月几乎要哭出来了。

“八十一天内把镜子补齐，至少要找回剩下的八颗珠子，那样我就能拿到足以修复镜子的法力。如果到了期限还找不到，我就必须拿走你身上的那一块了！”

“你……你的意思是……”

“……”

“那我和你一起找行了吧？既然你说我看得见什么的？”郑潘月感到自己的声音又开始发抖了。

“确实效率比较高……而且有利于我监视你。你可别想趁这个机会……”

“喂！小月月！在里面吗？还是说在外面吗？”门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闵决毅！我……”

“你是被人欺负锁外面了是吗？”

“快点救我啊！”

旧木门嘎吱嘎吱响了几声，轰的一下弹了出来。“闵决毅！你，你把门反着撞开了！你在干什么啊！”

“门闩扭在一起根本打不开啊。已经一点四十——现在一点四十三了！刚才讲物理你都没听，老师叫我来找你了。还有，这个门本来就是往外开的。”

本来就是……往外开的？可是自己上来的时候明明……

“我明天会来找你的。”玉残镜留下一句话，从七层天台一跃而下。郑潘月赶忙跑到栏杆边上，操场空无一人。

“你竟然泡妞？当着我单身狗的面泡妞？”

“没有，我是……”

“嘿嘿，放心了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像人类了啊！”郑潘月可怜兮兮地蹲了下来，“我也希望是啊，可我早上和你讲的那些是真的。我昨天晚上在街上遇见的就是她，现在被强迫帮她找东西……”

“嗯？那不是很刺激吗？算我一个好不好？你去和她说一声呗？”

“你想参与？参与什么？这是什么好事吗？”

“虽然和大多数恐怖故事一样，鬼一听到局外人的动静就会当场逃走，但我觉得所谓恐怖故事什么的……我们完全可以和那个女鬼好好相处，帮她实现她的愿望啊！”

“每天冒着被杀掉的风险？别开玩笑了。而且这种事情，不管是告诉老师家长还是报警都不会有人相信的……”下午有什么课？物理，英语……光是想到就是一阵困意袭来。

今天是周六，马上就要进入下一周的课。下楼的时候郑潘月默默盘算着，到了周一，又是一天一天转到周五，周六，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要开始周一，然后又是周二，周三……完全相同的重复的日常，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地方消磨时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安于现状是最好的宿命。到了高二(6)班的教室门口，郑潘月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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