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游》——冷粥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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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黄之死

这个暑假过得叫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不安，一大早三叔沙哑着嗓子叫醒我，那声音颤抖着：“狗窝快醒醒，咱家老黄也倒下了！”我心有余悸：老黄是一头老黄牛，它在我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默默的工作了十几年，在我的心中它早已不再是一头牲口，而是一位憨厚的长者。我一骨碌爬起身，跳下床便朝牛棚跑去。

牛棚前早已围了一群人，还有村长。老黄可怜的躺在地上，躯躯早已僵硬。它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死亡前的恐惧，它的眼角还挂着冰冷的泪珠，这是向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和耕作过的田野的不舍的告别。夜里它肯定和死神剧烈的搏斗过，要不那条粗黑油亮的缰绳怎么会被它活生生的挣断！

人们惊恐的议论着，这是高村最后死去的一头牲口。今年二月首先从吕家开始，鸡鸭禽一类的动物死绝后，便轮到猪狗羊之类的畜生倒霉，最后死的是大牲口。对此，村中的兽医也瞧不出啥名堂，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吕家所有的牲畜死绝之后，死神并没有止步，它的气息开始在全村蔓延，直到现在村中仅存的老黄也莫名其妙的死去。如今整个高村再也没有了往日鸡犬嬉戏、羊欢马跃的热闹场景。人们都阴沉着脸，心头被笼罩上一层不祥的气氛，他们总认为这是一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奇怪的，禽畜间相互快速传染的瘟疫。之前县防疫站的工作人员也来过几次，弄些死尸回去化验，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名堂，后来他们给村人发了消毒液，叫家家户户不间断的彻底消毒，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这时有一位围观的老者，颤巍巍的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试探地问：“要不找个能人给看看？”大家都明白，他说的能人并不是更高级的兽医，再说村中所有的牲口都死完了，找兽医还有何用。

年轻的村长用死鱼眼睛翻着老者，没好气道：“你们这些老人动不动就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如果是这样事情会越搞越搅，越搅越乱！你这种老思想，要赶上破四旧那年头要挂牌子的！”

我看了一眼老者，是全村最寿高的吕二爷爷，他家住的偏僻在村子的最西头。老头平时起的很早，有晨练的习惯，他晨练的内容就是顺着一条弯曲的小河堤来大营子走一遭，今天，正遇上老黄的不幸，他也便来瞧个究竟。吕二爷爷待人和蔼可亲，平时从不多言多语，但经常爱给村中的孩子们讲老掉牙的故事，但是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中往往透露着一些不被人们重视的有价值的信息。

这种关键时刻，吕二爷爷真的动怒了，他抖动着山羊胡子，由于用气过猛，一张口，拉丝连泡的唾沫便从他零落的牙齿间喷发出来，胡子上挂着唾味丝：“你这娃，怎么总喜欢给人上政治课，讲起话来也不离科学——当然讲科学也没啥错，但迷信有时候还得信，可话又说回来，过去很多有用的科学却被人们披上了迷信的寿袍，总之信不信由你，这是二爷对你的忠告，二爷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嗬！这吕二爷爷平时不说话，一但开口还挺冲。村长“哼——”了一声再不睬吕二爷爷，马上拍屁股走人。

人们渐渐散去。临走吕二爷爷走到老黄跟前，弯下僵腰轻轻地摸着老黄的头叨叨着：“老黄是全村最通人性的牲口，老人孩子都能使唤的了，它从不偷懒，包产到户那会儿谁也想分到它，你家运气好，被你父亲抓阄抓到了，现在真是太可惜啦！”

“老黄是我们家的功臣，我们会给它找个好地方！”

“这就对了，孩子，人不能忘本。”吕二爷爷抬起头对着我的脸，把拉丝连泡的唾沫随着气息的吐纳喷到我脸上。

“当然，老黄是好样的，我们一定会给它找个好归宿，但在这之前我要做一件对不起老黄的事。”我身后传来祖母的声音。

祖母是我们家最勤劳早起的女人，对了，刚才怎么没有见到她？这时祖母走到老黄前，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原来她去花二嫂家借屠刀。

“你要干什么？”吕二爷爷满脸惊诧，稀疏的山羊胡子又开始不停地抖动。

“为了全村人着想，我要做个实验，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传染病或瘟疫！”祖母把尖刀递给三叔，叫他割下一块牛肉，自己要生吃。”

我惊恐的望着祖母：她为了村里人居然要拿自己做活体实验，而且是如此的血腥！

“老妹子，你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事情总会有个着落的。”吕二爷爷山羊胡子抖动的频律更高了。

祖母用坚定眼神看着我们：“这事我决定好了，就算观音菩萨来劝都没用！”

三叔握着尖刀，呆呆的站在老黄跟前，我知道他心里有十万个不情愿，但他丝毫不敢反对家族中最强势的祖母。母祖决定好要做的事是轻易不会改变的，九头牛都不能把她拉回来，这是村人都知道的事情。

吕二爷爷也不再劝阻她，他不想看到祖母吃生牛肉血腥的场面，在山羊胡子高频律的抖动中离开。

祖母此时意识到什么，她叫三叔把尖刀给她，她要亲自动手把老黄的皮剥开一处，割下块肉来吃掉。我明白祖母的意思，她要过三叔手中的刀就是怕他沾上牛血，如果牛真的带病菌，就不会传染给三叔，因为这是她自做主张要做的实验，她不会连累任何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祖母说她吃了老黄的肉会搬到瓜棚去住，这样隔离开对大家都好，如果住上两三个月要是不死就没事了，要是真的死掉就让我们把她和瓜棚一起烧掉。

这仿佛是祖母最后的告别，她边剥牛皮边叨叨个不停：“你们也别怪我，因为村里出的这事太过蹊跷，就算真有瘟疫也不可能把全村的大小畜牲传染的一个也不留，总有夹缝中活下来的，这才不悖天理，反过则是背天道而行，不合常情……”

“不过您这样做太冒险，我们又劝不了你。”我苦B着脸。

“大孙子，不用太过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要是能帮村里人把这件事弄明白，就算我死也值得！

我再无话可说，心里很难受，但这是祖母一生中最叫人敬佩的选择，我们尊重她的选择。

祖母再强势，毕竟也是一辈子围着灶台做素食的女人，像这种庖丁解牛毕竟是她干不了的技术活儿。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一块韧性十足的牛皮挑开，**没有流出一滴血，里面的肉白亮而耀眼。夜里才死去的老黄用刀子划开怎么也会流出些血的，这太反常理。祖母终于割下一块牛肉，她把尖刀对着我们：“看看吧，刀子干净如初！”

三叔惊叹道：“刀子上怎能没有一点血渍呢？“

祖母盯着尖刀，表情愈加严肃。

第二章 花二嫂

“哟——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牛，该死的瘟神，咋就一点也不怜悯咱村！”就在祖母准备吃生牛肉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嗓音像沾上了清晨的露水，湿润润的。

祖母手中正举着一块牛肉：“原来是他二嫂呀，正说着一会儿叫狗三把刀子消过毒给你送去。”

“婶子你可真是太多心，我可不是来向你讨要刀子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花二嫂佯怒着。

“额······呃······二嫂······等会儿消完毒给你送去。‘’我发现三叔每次见到花二嫂，说话总是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一点都不自然。

花二嫂三十刚出头，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雪白的脸，高高的颧骨，经常还抹点腮红，像个能掐出水的小姑娘。她的丈夫是个屠夫，前年去杀一头要被淘太的母猪，不想一时失手，反被疯狂的母猪一嘴拱倒咬断了喉咙而死，正应了那句充满智慧的俗语：常年打雁反被雁啄。

寡妇门前事非多，从此花二嫂便成了村人经常议论的焦点，花二嫂倒是显得很大度，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由此可见一斑，花二嫂非等闲之妇。

花二嫂见三叔结结巴巴，便一指头点着他的脑门谑道：“呆猪样，你没听见我刚才说啥？”

三叔色眯眯的瞅着花二嫂装了假睫的眼睛，那淡黄色的眼珠，明亮的眸子早已把三叔带到来了云里雾里。花二嫂又把粉面对着我，说：“大学生，有你的电话，好像是你同学打来的，去给他回一个吧。‘’

除了村委会花二嫂家是最早装电话的人家，那是因为她丈夫活着的时候为了方便联系生意才装的。花二嫂的到来真是瞌睡给了我个枕头——我不忍心看着祖母把那块牛肉活生生的吞下去，便赶紧撒腿跑到花二嫂家拔电话。

我拔通了刚才打过来的电话，不一会儿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狗窝，小麦收割完了吗？‘’原来是石开岭，石开岭是我初三的同桌，为了考中专他连补两年，可最终还是名落孙山，无可奈何之下便辍了学去摆了一个小摊，最近在乌镇赶集，一个人忙不过来叫我去帮着盯摊子，我说家里有些事，等处理完了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从裤衩兜里掏出两块电话费给花二嫂，她“咯咯”的笑着接住。花二嫂出手真快，还没反应过来，我的一只手猛的被她的手紧紧得握住，她用另一只手把两块钱装到了我兜里，我挣脱了她的手，把钱又掏出来放到她的床上，花二嫂有些恼火。我说你家的电话费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何况你一个人过活也不容易。

“哼！我一个人过活也不缺你那两块钱——不过你这孩子倒是知冷知热，小暖男一个。”她说完竟上前用一双柔软的热手捧住了我的脸，她黄色淡雅透明的眼珠正对着我的眼晴，兰香扑鼻。我用力掰开她的双手：“二嫂，你这是干啥呢！”花二嫂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希望你叫我姐。”

“辈分在那摆着，我咋能叫你姐呢？”

“啥辈分。”花二嫂有些动情地说：“你长得像我那可怜早夭的弟弟，我们父母早逝，姐弟俩相依为命……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你做我的弟弟又有何不妥。”花二嫂掉下了眼泪。我劝她别太难过，一个人过活儿多保重身体，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从花二嫂家回来我帮着三叔把老黄埋掉，然后给瓜棚中的祖母送去一些生活用品。

今天不知怎么，我五花杂八满脑子的念头突然聚拢在一起，我望着在暑热的傍晚中，慢慢行走露出半边血红脸的太阳，产生了奇怪幼稚的想法，难道村中畜牲的血都被太阳晒得蒸发掉？人类也许是世界上最奇怪无知的动物，越是这样人类就越想研究地球上的一切东西，殊不知我们人类对自身还没有研究透彻，比如最基本的生老病死……我脑子越想越迷惑。

回到家中，我懒歪歪的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三叔在一旁摆弄着他的西铁城手表，手表被他擦得锃亮，老式的表，秒针“嚓嚓嚓”走动的声音很大，像是一位时光老人在和人生的钟摆赛跑。

“嗨——狗窝，你说花二嫂这人咋样？”

我说不咋的，三叔一下子拉黑脸：“就你好！”

我劝三叔：“知道你对花二嫂有意思，可是别忘了你还练着童子功呢，花二嫂虽然水灵但早已是开了塞的香油瓶子，香味差不多都跑光了，她要是娶了你，你就亏大啦——”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越来越放肆——这回饶你，下不为例！”

“别装老人，一口一个孩子，你看看我的喉结，再瞅瞅我的胡须。我初三正准备读第五个，要按正常套路走，我中专也早就毕业，这会也已经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家探亲都买一大堆补品孝敬您，你能说我是孩子吗？”

“你说的不害臊，一个初三能连读四届，还厚颜无耻的准备读第五个，我也用不着你给买补品，攒点钱还是给自各买吧，补补脑子，接着念第六个第七个。”

“你别恶心人，你还是蒙在被窝里想着花二嫂练童子功吧。”

三叔见我越说越不像话，回里屋找笤帚，我见势不妙赶紧溜出去。我站在屋外喊：“三叔，明天我去乌镇帮同学盯摊子，你帮着我爸妈去蔓菁地里除除草，别整天除了逮免子捉鱼就是想花二嫂。”

三叔在屋里气乎乎地道：“你小子放下自各的活儿不干反去给别人帮忙，我不去！”

“三叔，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和花二嫂搭搭线，总成。花二嫂其实是很不错的女人，她大方，干活儿利落，就是有点打扮的过了，总之那也不算啥大毛病，女为悦己者容，等过了门天天对着你打扮！”

“呵呵，你这小子就会哄我，你明天放心去吧，你爸那边的活儿我去跟做。”

和三叔斗斗嘴，我心里马上舒坦了许多。天完全黑下来，阴沉不定，星月在云层中忽隐忽现，空气中蕴孕着潮湿的夜露，村子静得让人心慌，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迷迷糊糊漫无目的的散着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了吕二爷爷，我现在很想听他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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