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黄泉》： 提灯童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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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提灯童子 上

从没想到一声雷也能让人穿越。

孟居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悠哉哉看着天空，在这呆了有三天，他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整天无所事事的状态。

这具原身是孟天寿的独子，一个顶有钱的公子哥，家中古玩美姬无数，偏他喜欢捯饬丹药，一来二去，便在炼丹房里魂飞九天，只留下诺大的家产跟一支通体猩红的判官笔。

听说这孟天寿可是大有来头，整个大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双阴阳眼看透世间所有鬼魅，一支判官笔写尽无数悲欢离合。可就是因为泄露天机过多，而立之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独子孟居。

没错，此人也叫孟居，同名同姓。命运却截然不同，一个家财万贯，一个普通至极，但要说这世间还真无绝对，谁又能想到二人会因为一声雷，合二为一。

孟居叹了口气，这有钱的感觉，真的是让人快乐到空虚，从最初的震惊、不知所措，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空虚，也不过短短三日时间。

都说子随父，但孟居到现在仍然没有看到所谓的脏东西，难道这就是原身痴迷炼丹的缘由？

他猛地坐起，朝着远处伺候的小厮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厮名叫柴胡，乍听主子要牛眼泪，心中一抖，“乖乖，这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出来，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这三日，柴胡贴身伺候着孟居，已经发觉主子与之前不大一样，但顶着主子的皮囊，不论里面芯子换成何物，都还是孟府唯一的主子。

他躬身听完孟居的吩咐，面上都不曾改变神情，唯唯诺诺的应了，赶紧叫了几个得力的一同去找牛眼泪。

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孟居一杯香茗还未品完，柴胡风风火火领着几个小厮又拥了过来，哗啦啦跪倒一片，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盏茶杯，唯有跪在外边的小厮不同，手里提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青天白日，提盏灯做甚？！

孟居招了柴胡上前，随手指着最后的那个小厮疑惑道：“这人倒是奇特，叫什么名字？”

柴胡顺着孟居的手指看了过去，那里空空如也，旁边倒是有人。他不敢质疑主子，但毕竟是得力的小厮，脑筋自然灵活，连忙堆笑道：“主子，那是黄连。”

“黄连？”孟居眼角一抽，原身对中药还真是痴迷。

被叫到名字的小厮赶紧往前跪了几步，低下头应了一声。

孟居看了看柴胡，又看了看那提灯的小厮，心中突然激动起来，“你再看看那，可有人？”

柴胡依言又仔细看了几遍，老老实实答道：“在场的总共七个小厮，除了小人，跪着的总共六人。”

孟居又暗自数了一遍，除去柴胡，他眼中分明还有七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身心心念念的阴阳眼，居然在他这，通了！

还未来得及装模作样一番，孟居脸色由红变白，双眼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原身竟然怕鬼？！

悠悠转醒的孟居边看着床顶上密密麻麻的符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耳边传来柴胡抽泣的低语，“主子，老爷临去前嘱咐过您，万不可将封印打开，否则寿元……”

“什么封印？是不是孟……父亲封印了我的阴阳眼？！”

柴胡被孟居唬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红着眼点了点头，补充道：“主子，天下好女子无数，何苦非要追寻霓裳姑娘的亡魂。人死不能复生，便是让您找到了，又能如何？主子，不如过回寻常人的日子，也比被这些脏东西迷了眼的好。”

孟居一听这里面还有门道，当即冷下脸，佯怒道：“孟府从来都不是寻常人家，又谈何寻常日子。父亲一直替人驱鬼消灾，我身为孟家唯一的主子，若不撑起这个门面，让外人如何看我？霓裳已成往事，以后休得再提！”

“你明知我前几日出了事故，百事忘却。如今不助我子承父业，还处处劝阻，我倒想问问，你究竟是谁家的小厮？”

柴胡额头贴地，听他这么一说，喜极而泣，“主子想开就好，小人这就去拿判官笔，鬼魅现身，十二时辰必解。”

“解不了，又当如何？”

孟居起身，拂开前来搭手的黄连，自己动手穿戴整齐，一转身，见地上跪着的小厮全都瑟瑟发抖，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们抖什么？”

柴胡这会脸比黄连还苦，颤声答道：“老爷在世时，从未有解不开的谜团，唯有最后那次……”

孟居寒了脸，前日在书房曾看了几眼孟天寿在世时写的札记，一共一百三十六篇，篇篇字迹工整，还按照所处理的鬼魅不同，分了八大类。唯独最后一篇，游离与八类之外，字迹也格外潦草，更重要的是，孟天寿在最后明明白白写着，若是孟家子孙，终生不可再翻此案。

宫闱中暗箭无声，冤死枉死的不在少数，一个宫女亡魂究竟多大本事，能搅得孟天寿最后以命相抵？

孟居凉凉笑了几声，也许正是因为孟天寿涉及了宫闱谜案，才会被人借鬼魅之名，除之。

相较于鬼魅，还是人心更来的险恶。

孟居一抬眼，就见提灯小厮站在东北角的墙根里，目不斜视，若不仔细看，还当真看不出这是个亡魂。

通体猩红的判官笔被人端了进来，孟居又等了半晌，也不见拿砚台跟宣纸，他斜了一眼柴胡，后者立马会意，规规矩矩解释道：“主子，判官笔以血为媒介，用鬼魅身躯做纸，故不需要寻常的笔墨纸砚。”

怪不得通体猩红，上面不知沾染了多少孟家人的血。孟居忍不住拿起来细细嗅了嗅，竟然没有一丝血腥味，果真神物。

像是察觉到判官笔的存在，原本提灯的小厮瞬间面容扭曲，眉眼处皮肉一寸一寸融化掉落，只剩空洞的眼眶直直看向孟居，手上提的灯盏也变成一个女子的头颅，女子皮肉倒是完整，但她张大的口中含着一截人骨蜡烛，印出淡淡的绿光，从她的只有眼白的双眼折射出来，惊得孟居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理论与实践总是背道而驰。

判官笔还没出手，孟居已然生无可恋的被鬼魅拉进墙面，眼看整个人都要陷入自家墙壁。

他勉强朝着身后吓得鬼哭神嚎的柴胡，安抚道：“不碍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

稀薄的空气阻挡了孟居的后半句，他整个人完全被封进墙壁，只留下一个大致轮廓在光洁的墙面上与一班下人面面相觑。

愣了半晌，柴胡才推搡着其他小厮，高声呼喊道：“还不去请范爷，这次定然是紧急情况，快去飘香楼找范爷！”

第二章 提灯童子 中

西京之中无人不知闲散道人范大头，范爷。

这人年岁不大，脾气倒不小。城中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偏他手段了得，一招“仙游运鬼”生生吓退一波英雄。

范爷昼夜颠倒，飘香楼这家酒肆也随主人，白日歇业，傍晚时分才点亮酒肆门前人鱼造型的灯笼。

若是白日有事相寻，也有规矩，三接三不接。

一接听戏游湖，二接老人妇孺，三接旧友探寻。

三不接，其实只有一条，不接命悬一线，为何要说三不接，纯粹是为了对称。

巧的是，孟居就是范爷为数不多的旧友。

柴胡一声大喊，众小厮纷纷退避三舍，独留一人在外。

三七生性腼腆，此时被逼无奈，只得一溜烟小跑到飘香楼，他随主子白日来过几次，别看飘香楼门口的人鱼灯笼夺目，实际就是一盏造型独特的烛台，真正的机关，在于门上的铜狮子门环。

正常门环都是用来装饰或是扣的，偏生他家的需要直立在门面，再向下用力按进铜狮子口中。

三七刚刚把手放下，“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掩开一道缝，传来范爷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又是你小子，你家主子就这么不安生，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爷，我家主子天眼开了，这会被那些东西封进了墙壁！”三七说的又快又急，还用腿挡住门缝，生怕范爷合上门不理他。

“天眼开了？不应该啊，师父那老头子明明下了死手，除非你家主子身死……”

范大头眼神一冷，看的三七浑身抖了又抖，乖乖补充道，“前几日主子的确九死一生。”

“哼，九死一生也就说明还没有死，要是他天眼开了，只有两个可能。”范大头沉吟片刻，拿出腰间令人闻风丧胆的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大口，凛冽的烧酒冲的人鼻腔发痛。

他嘿嘿一笑，声音嗡嗡的，“一是你家主子已经死了，这会不知被什么鬼东西占了身子。”

三七听的糊涂，又不好打断范大头的兴致，只木讷的点了点头，听他接着道：“二么，就是老头子法术不精。”

不论哪一点都足以震惊孟府，三七不敢再点头附和，大着胆子提醒道：“爷，我家主子……”

“行了，我这就随你过去。”范大头随意的把衣摆往腰间一别，大跨步的朝外走去，飘香楼无声无息的再次合上门，仿佛刚刚都只是错觉。

哪里有门关的这么静的，三七愣了片刻，想起范大头是驱鬼的好手，登时汗毛倒立，紧紧跟在范大头身后，不肯多拉下半步。

孟居着实没想到这墙壁之后还大有乾坤，他看着极其宽大的地道，只前不后，忍不住暗骂了几声。

地道修的很是大气，每隔十步就有一个提灯小厮依墙而立，低垂眉眼，手中的人头灯笼绿光莹莹，每走过一个，人头灯笼就闭上嘴，将口中的人骨蜡烛熄灭。

孟居走了没多远，身后已然黯淡一片，只有身前的莹莹绿光，召唤着他继续前行。

尽头不可见，要是屏住呼吸，还能听到微弱的哭声。孟居纵然胆子再大，也没经历过此等诡异，他想了又想，扯开喉咙，喊起了好汉歌。

一句还没唱完，暗道剩下的人头灯笼瞬间熄灭，不远处传来咕隆隆的响声，好似是个球状物。

孟居摸索到墙边，按照刚刚的记忆肩并肩站在一个提灯小厮的旁边，右手攥紧判官笔，以备不时之需。

左等右等，没听到咕噜噜声继续传来，他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往前。

“咔嚓”

布料撕碎的声音在暗道里回响，伴着微弱的女子哭声，真是有够刺激的。

黑暗中红光点点，一闪一闪朝着孟居的方向围了过来。

来的是活物，判官笔应该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奇怪的是，红点密集，却都绕过了所有的提灯小厮位置。

孟居仔细想了又想，顺势推了推身边的小厮的位置，空的。

居然是幻象。

他不甘心，用判官笔戳了戳，明明能触到实体！

看来判官笔的确能够接触阴毒之物。

他怕红点，红点怕小厮，小厮怕判官笔，而判官笔又归他。

再不想出个法子，他一个大活人迟早要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耗尽体力。

正想的出神，红点像是按捺不住了，试探着开始缩小包围圈。

孟居顿了顿，下意识朝着小厮那边挤了挤，一下扑空，重心不稳，狠狠摔倒在地。

判官笔却卡在提灯小厮幻象身上，在黑暗中渐渐开始发红，与周围的红点缓缓连成一片，红点停止了围攻孟居，转而围在判官笔所在的小厮。

原来如此。

孟居恍然大悟，原来红点畏惧提灯小厮，却敌不过判官笔的吸引。

反正笔也不是他的，还是逃命要紧。

孟居狼狈起身，踮起脚尖避开红点，正准备溜之大吉，却发现不知该往哪跑。

刚刚摔了一跤，滚的不辨东西。如今除了满地的红点，哪里还有半点光亮能指明方向。

“唉……真是流年不利。”孟居第二声叹息还没出口，耳边的女子哭声戛然而止，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居在黑暗中呆的久了，隐约能看到个大概，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个高壮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没穿越之前，孟居最喜欢看恐怖片，总觉得里面的主角反应实在又蠢又钝，就像赶着去送死，尤其那一声声尖叫，简直就是败笔。

如今身临其境，才发现人到恐怖极致，当真压抑不住尖叫的念头。

孟居捂住自己的嘴，头皮阵阵发麻，此刻前有猛虎后有狼，果真平淡生活才是福啊。

他心里念念叨叨，没留神人影已经站在了身边，那人影等了半日也不见孟居说话，不耐烦道：“自家的陀罗道也摆不平，你炼丹炼傻了？”

此声犹如平地一声雷。

孟居猛地后退一步，惊魂不定，“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我倒要先问问你是哪路鬼神，白白占了孟居的身子！”

来人拿出酒葫芦喝了几口，一声怒喝，直掐孟居脖颈。

火光电石之间，孟居灵机一动，直觉避开来人攻势，高声喊道：“范大头，你又犯什么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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