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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麦仁店
麦仁店就要到了。
客车在柏油马路上行驶着,在到达白河桥的时候车子突然颠簸了起来,小狮子从梦中醒来,一脸的疲惫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忧伤。
前不久他的小说《燕儿》又被退了回来,这次他的编辑朋友连句评语也没给。本来是按照要求改写的,但却成了“傻二小涂画----越涂越不成样儿”。他望着窗外空濛的天色,愁肠百结,心中的痛苦难以名状。
他终于掏出了打火机把稿件一张张撕了下来,放在瓷脸盆里点燃,一朵朵美丽的火焰欢快的跳跃着,升腾着,燃烧着、、、、、一切化为乌有。
说来也怪,就在梦想与希望被点燃化为乌有的一刹那,他那颗船载车拉的心反而轻松了起来,脑子里空白纯洁的就像船上的白帆,直至云端。然而大海宽广,澄空万里。小狮子却不知船该往哪开。就在他徘徊不前的时候,外婆的一封电子邮件给他带来了由衷的喜悦。
外婆说:“春天到了。外婆的花园里百花齐放,争魁斗艳--------小溪欢唱,曲径通幽。高山、大川、奇石、怪松-------无所不及,包罗万象。”这与麦仁店的人文地理相比较,显然山是没有的,川是没有的,外婆倒是有一个别致的庭院,种有花木但也称不上花园。那么,百花、奇石、怪松又从何来?这弦外之音小狮子怡然自得。春天到了,花园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然而生活中的百花又何尝不是五颜六色?
春天到了,到麦仁店去,体验体验那里的淳朴民风,去领略领略那里的人情冷暖,写一写那里的父老乡亲也行啊!
麦仁店是历史上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喝麦仁汤的地方,地名是御封的。麦仁店与外婆的店同名,但外婆不卖麦仁开的却是茶馆,小狮子十二岁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从小沙河葫芦塘畔到白河大转弯上双驼岭的落日,从老南岗上的野兔到卧狮岗上空盘翔的苍鹰,从他梦中的伙伴乃至麦仁店的野滩沟汊,这里一草一木所包含的每一件事情中都有一个小狮子,小狮子的每一个记忆中都有一个麦仁店的故事,是那里的亲情、乡情哺育了他,温暖了他。麦仁店对小狮子来说,不是故乡胜似故乡!
明媚的阳光亮的有点儿刺眼,车窗外柏油马路两旁的麦田一片葱茏。河对岸斜坡上麦仁店的村廓一目了然。邮政局的通信铁塔,粮管所的大仓,供销社的百货商场,,,,外婆的磨角楼,错落有致,层次分明。村廓依岗傍峦,就像坐卧在大圈椅里,看了让人觉着安稳舒适。
白河大桥到了,客车刚好停在了桥头河边的小路口上。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渡口,乘船过河,拾阶而上就是外婆的麦仁店了。小狮子之所以选择乘船是因为今天麦仁店街集,走北大街人多路远。乘务员从货箱里掏出一个银灰色的皮箱和一个红色的皮箱,红色皮箱是爸妈照例捎给外婆的心意,这样小狮子身上背的,两手提的便走在了河边的羊肠小道上。
赶集的人三五成群,鸟雀般从四面八方向麦仁店汇集,袅袅乡音嚷于三里之外。
“遥看草色近却无”,早春的脚步似乎来的稀疏,但是河对岸的柳树感觉到了,点点嫩黄萌发着温暖的消息,勃动着的激情使人振奋、澎湃、向上。河水轻拍着沙滩,小鸟在水边啁啾巡视。河中有许多小岛恰似绿洲,有一老哥正摆船把奶山羊一家老小四口往岛上送,惊起的白鹭一只从他脸前轻轻划过,悄无声息的影子美丽极了。
船从对岸又划了过来,赵老船公不断地往来于两岸之间。外婆的磨角楼就在河的对岸,沿河沿街东拐,乳白色,四层,呈台阶状。西墙有一挂爬山虎,他不用梯子爬上了四楼,碧帘一般,微风吹过,碧波荡漾颇为壮观。
一同渡船的是几名年轻女子,赵老船公见是小狮子,便不收他的钱,于是小狮子帮他撑槁。每年消夏他都要来外婆这儿,撑渡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乐趣。他身手矫健,动作麻利,技艺娴熟,令那年轻女子惊叹。赵老船公立在船头,含须默首。这时,河对岸飘来了《龙船调》的歌声,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小狮子也曾听过,它表现的是夏夜湖面上帆张远去的情景,而《龙船调》表现的是白天渡河活泼欢快的场面。同为船歌却给人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
船划过河中央两个绿洲小岛时,小狮子看到站在码头上的外婆,她正在向他招手致意,腕上的翡翠手镯格外显眼,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微笑,但鹤立的姿影格外清晰。随着《龙船调》的歌声,外婆的姿势远远的看去格外优美。
“妹妹要过河呀,哪个来推我。。。。”
妹妹要过河,而招手的不是妹妹而是外婆,撑船的不是哥哥确是外孙子。现实生活与《龙船调》的情景相比有点颠三倒四。然而正是这些颠三倒四的点点滴滴给音乐家带来了灵感,从而创作了完整的优美的土家人的《龙船调》。
船渐行渐近,小狮子又一次看到那一脸超然的宁静,鼻窝起“米”型的笑意,光芒四射。脱离尽尘埃气的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说是超出了图画而化生了音乐的神味。难怪小狮子每次看到脑海中谷地里常常生出仙鹤飞舞的影子。
外婆虽是花甲之年,但看上去却像四十多岁的妇女,绛紫色的毛呢大衣外搭一条洁白的毛线围脖与头上的青丝形成鲜明的对称。在平时外婆总是在脑后卡个发卡,把发梢束成燕尾状,在小狮子看来这就是老年人的新潮了。如果用端庄、娴静、淳朴来形容外婆,那么要把外婆笑成三十岁;但若用典雅尊贵却不离不弃刚好点缀出外婆的养尊处优了。
在一曲优美的《龙船调》的尾声中,晃悠悠的心总算是靠了岸,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实在,像熨斗驱走胃寒,传递着温暖与亲情,儿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渡别人,先渡自己。”外婆菩萨般的微笑就像冬天里的一轮太阳。
走上台阶,外婆冲小狮子一瞥,那一抹纯净仿佛扫去了这一路的风尘,顿觉身轻如燕。她又回头冲老船公喊,要他有空上岸喝茶。小狮子循声望去,见几个同船的女子就在身后,几个回渡的已经跳上了船,远处河的对岸,有几个要过河的男女在张望。
随着台阶升高,人们渐渐冒出了河岸线,先是脑袋,后是肩膀。。。终于,外婆的麦仁店便在眼前了。面对外婆的店,小狮子不单单感到的是宏伟华丽,还有那至高无尙的温馨-------那就是家的感觉。
外婆的三居室是去年小狮子在时装修的。橘红色的地板与淡绿色的天花板相对应出的和谐与温馨反而让人感觉出洁白的墙壁愈发的洁净,舒适极了。红木家具,各种电器,一应俱全,把室内装潢的富丽堂煌。
外婆就住在有阳台的大房间里。小狮子的书房兼卧室就在外婆的西隔墙。小狮子不在的时候外婆总是隔三差五的打扫,所以室内整洁如初。
外婆端茶进来时猫子已经不在书房,小狮子接过茶口押了一口不觉朗声大笑起来。原来是陈芽茶。不是开茶馆的小气,外婆说坐火车上火。
去年消夏回家,他给爸妈捎带回一包外婆采颉的陈芽,妈妈由此想起了榆钱、狗棒椿和槐花来。但是他带回茶说、蒲公英、猫眼睛很快被同事邻里洗劫一空,反而心安理得。
“笑什么?”
“外婆,坐火车上火。”
“又耍贫嘴”
眼前这个年轻人,从他几个月的襁褓里外婆就把他抱了回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茂盛。他走过的小路两边的枯草就连空气也都会泛起浓浓的绿意。他那威武庄严的仪表隐隐约约的透露着狮子的风骨,心中积蓄的岩浆蓄势待发。虽然他最近屡遭挫折,意志消沉,但总有一天他会咆哮山岗,整个荒原将为之一振。外婆每次看到他心中的朝阳便喷薄而出。
“你总是把头发往左偏?”
“我用左手习惯了。”
他的金腔黄橙橙、沙椤椤、甜丝丝的,外婆听了每次都有这样的错觉:他应该去学声乐,或去教堂唱诗班做领唱,或做节目主持人。
“你爸妈身体可好?”
“外婆不用担心,一个晴空万里,一个万里晴空,恰似秋日朝阳。”
“你弟弟呢?”
小狮子陷入了深思,曾几何时,他一连数载漂流在外,回到家就又添新成员。父母老来又得子,喜欢得不得了。小狮子抱着襁褓中的弟弟愈发感觉到讽刺了。有关这个弟弟,他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外婆从他的眼神中也看了出来。
“外婆”,小狮子莞尔一笑“他会笑了,也会应声。诺,二老的心意和我那不会说话的弟弟的祝福都装在这红皮箱子里啦。”
外婆伸手掂了掂,还真沉。儿女孝顺父母却不能鞍前马后,就把小小狮子送过来,这算不算一种得补偿失呢?而外婆百依百顺,这就更增添了他顽皮的情趣。
好歹皮箱有轮子,地面铺了地板。外婆拉皮箱子的样子有点滑稽,皮箱里儿女沉甸甸的心意,仿佛被她不经意间轻飘的莫名一文了。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并伴随有大腔小调。原来是猫子领了磨庄、凹娃、石头几个前来看望。小狮子不觉疑惑:哥几个不是在麦仁店氯蜡场上班吗?又一想,或许耿哥一高兴给他们放假一天。小狮子出将相迎,猫子领头,磨庄、凹娃、石头还有狗娃哥几个大大咧咧走进庭院。小狮子随着他们的叫声高就应声高,叫声低就应声轻,最后拥成圈抱成团。
在天真烂漫的碰头会之后便是仰天大笑,快活的就像森林里的一棵大树上的一窝小鸟。据以往惯例,小狮子每次来都会给大伙带来口福,哥几个正是冲着那些美食。果然,外婆的香蕉、苹果、瓜子很快塞满了他们的两只手,床上坐的、靠墙站的、蹲着的。。。。小狮子的书房兼卧室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小狗明明一直蹲在门口一声不响的望着他们,它大概很久没有看到这种欢快的场面了吧?
小狮子从他们陶醉的吃相里渐渐找回了儿时的影子。他想起了在牛屋里用白米饭和磨庄换绿豆面条吃,芝麻叶、小磨油的清香不觉又从心底溢了出来,在凹娃家吃过的黄米饭南瓜汤之后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的饭,喝过那样的汤。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石匠伯烧锅,石头娘掌勺把一个个热腾腾又松又软又香又甜的蒸薯捧给他们的情景一一在脑海里浮现。不过他这个城里来的孩子也不总是吃人家的,他经常带些糖果来分给大家,然后跟他们玩。有一次糖果没有分均,洗澡的时候,猫子把他的衣服藏了起来。然而,也就在这样的撕摩当中他知道了河边的泥洞里有螃蟹也有蛇,在葫芦塘学会了游泳和泅水,因而也就学会了捕鱼捉虾、、、、、、
香辣皮、苹果梗、瓜子壳、香烟。。。。小狮子房间很快就被这种无拘无束的快乐当中狼藉起来,哥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
小狮子问起了澎弟的情况,哥几个说他快要结婚了,在盖东屋,媒人自然是梁二旺啰。人们都问梁二旺叫梁二爷,曾经是麦仁店的故事篓子,不过最近几年他说媒做月老。
澎弟去他大姑家,在路上看见人姑娘长得漂亮就走了神,结果摩托车撞伤人家姑娘的脚脖子,因为离大姑家近,就把她带到大姑家养伤,一来二去生米就做成了熟饭。正说着,庭院里传来了外婆跟人的说话声,是耿娃。
自他从部队复员回来,就被推为麦仁店村村主任,同时也是村企业办的总经理。麦仁店美丽乡村致富的带头人,小狮子的知心朋友。这几年在他和老支书和他的带领下麦仁店提前步入了小康,被县人们政府评为花园式文明小康村。
室内的笑声戛然而止,耿娃如猫避鼠。猫子几个聚向门口,还没等小狮子把耿娃请进屋去便一个个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哎,你们、、、、、、”
耿娃为人耿直,老是板着一副面孔,生就的一双大眼睛虎视眈眈,好像人人都欠他二百黑豆钱似的。他特别看不惯那些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一见到他们就总是挑他们的毛病批评他们,所以哥几个有意躲着他。
“算了算了。”
小狮子赶忙拦着他,他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由于小屋脏乱就请他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耿娃这两天闹胃病,所以这些待客的瓜果他是一概不尝的。于是小狮子给他沏了一杯热腾腾的龙井。
“我是想问问你这次来是常住下来还是蜻蜓点水?”
他试探着说,却直截了当。语气中的深意小狮子心领神会。自从,央视记者开展走基层去一线活动,这对于一个未名作家就更应该深入生活,服务百姓从而实现他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愿望,住下来应当是正在进行时。不过,要住多久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但他不想蜻蜓点水更不想水中浮萍。
“我是想住下来,不过。。。”
“不过你住下来我会帮你”,他顺手牵羊,这不免有些臆断,但却如数家珍,“猫子哥几个会帮你,还有二木匠、老厥头、大掌柜。。。。。”“不过”“你是不是该在麦仁店成个家?”
“成个家?”小狮子眉头紧蹙更加愕然了。
“对呀,娶个媳妇,生一对儿女,这样。。。。?”他欲言又止,玄乎其神却又郑重其事。
安个家以示住下来的决心,生一双儿女,这样就意味着生根、发芽,可是他那可爱的凌子姑娘又该怎么办?
疑虑最终换来了耿娃的朗声大笑,他大刀阔斧,摒弃前嫌:
“是这样,你多虑了,你可以把弟妹接过来嘛!”
小狮子被他忽悠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忐忑的心七上八下。但住下来是可以肯定的,但凌子来不来是另一回事。这样想着想着,便也释怀了。接下来耿娃谈到他目前的囧况。
原来氯蜡厂被迫停产,怪不得猫子哥几个有空来看望他。由于设备老化和技术上的问题,生产出的产品总不合格。耿娃他们反复改进实验。不知不觉上百万的资金打了水漂,弄得民声沸腾,怨声载道。但一看见小狮子耿娃眼前不觉一亮,就像看见了救星。先前的沥青厂彩钢瓦厂都是在小狮子的建议下进行的,后俩他又带他去了泗周古城氯蜡厂去参观,回来后他就把古城四周氯蜡厂的技术员请到家。麦仁店的氯蜡厂建成后,在技术员的指导下反复试验改进,可还是生产不出合格的产品。某一天的夜晚,那个技术员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因此,氯蜡厂被迫停了下来。
怪不得耿娃有点狼狈。小狮子不觉朗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的意思、、、、、、?”
“你是哥的救星,每次哥在危难之时你总会出现。现在哥深陷泥潭,你还得拉哥一把。”
小狮子是耿娃的铁哥们,以前更娃有求于他,他总是义无反顾。如今更娃又身陷困境,无论帮得上或帮不上他都得帮,小狮子就是这样想的。
两个人兴高采烈,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耿娃才想起他的使命,请小狮子到他家小坐为他接风洗尘。
小狮子欣然前往。他特意带了些瓜果零食,因为耿娃有一个宝贝儿子景景。耿娃家在村子东南角,去年小狮子在的时候还是一片空地,如今别墅式的洋楼一排排一幢幢,这一定是去年秋天盖得。走到一家门口的时候耿娃突然停下来大喊:“祥嫂,祥哥在家吗?一会请他过来喝两盅。”
“知道了。”
只见人答应,不见人出来。祥哥小名祥子,有一个妹妹叫恬妮,是县中学的高材生。他母亲张婶,十多年前双目失明但却能生活自理在老宅独居独处。
当走到另一家门口的时候,耿娃又停了下来,打着手势说:
“请吧!到家了。”
原来两家是邻居。院内,一年轻妇女拿着课本在辅导孩子。不用问,一定是耿嫂和儿子了。一晃几个春秋过去了,孩子七岁,已经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了,但耿嫂和来时一样漂亮。她秀发披肩,眉清目秀,鹅卵型的脸蛋白皙而又端庄一身天蓝色西装,愈发显得沉静大方。她正在给孩子补习功课,根本没有注意外边来人。
“这太阳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凉的,转到热的那一半就是夏天,转到凉的那一半就是冬天。”她全神贯注肯定是把题讲跑偏了。
小学二三年级语文课本有这样的题目?能有这样的解释?小狮子思忖。
“去,不懂的机器乱告油。”耿娃说了句不合时宜的粗话,最后却又习惯的骂了一句“他妈的!”
“你爹的!你奶的!”女人以牙还牙,当着客人的面毫不逊色。
小狮子吃了一惊。像耿嫂这样的女人总是和漂亮、温柔、贤惠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的,却没想到耿嫂那么漂亮耿哥骂她,而且这漂亮女人也骂人。
小狮子眼前一亮,呈现出一派福地洞天:阳光明媚、野花飘香,蜂飞蝶舞,小溪跳荡。。。
“啊,你别介意。”白净子瘦高个赶忙解释,“她这人有病。”
“你才有病!”女人反唇相讥。
“啊,没关系没关系。”或许受到感染,小狮子也学着耿娃的口气“我什么也没听见,是没听见。”
这最后一句补充,额外的把两口子脸都弄红了。孩子愉快的接过小狮子带来的水果。
“这是咱麦仁店外婆的外孙---小狮子,他每年都来,你认识,结婚时他还吃过咱们的喜酒呢。”
鹅卵型的脸蛋上立刻浮现出纤巧的红晕。如果把耿嫂比作红花,那么耿娃就是个绿叶。那花也红那叶子也绿,用“夫妻一枝花”来比喻他俩幸福美满倒也贴切。
耿嫂羞涩的瞪了男人一眼,转而笑脸相迎,对小狮子客套了一番,给孩子宁个香蕉,吩咐作业,回屋沏茶,让过客人便拎着篮子上街去了。
第二章 去二木匠家
二去二木匠家
外婆在用纸巾擦拭床铺上方挂着的《双鹤图》。小狮子不觉心中一亮,原来外婆心中有鹤。脑海中的谷地,青山绿水不觉浮现出仙鹤飞舞的丽姿。其实,《双鹤图》在狮子记事起就是这么挂着的,可以说他十二岁的童年就是看着双鹤长大的。不过梁二爷家也有一幅群鹤飞舞的中堂画,看来仙鹤的情趣不止外婆独有。
“外婆喜欢仙鹤?”
“喜欢”
“这画。。。?”
“这是明代宫廷画家边景臣的《双鹤图》,还有一副《梅竹双鹤图》。”
“可惜不是真品。”
“虽然不是真品,但是像这样的画也为数不多,所以特别珍贵。”珍贵的是画中的那份笃连心纯真情。
“画中有真意,问谁能体会得来?”
外婆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光滑皎洁的椭圆脸上泛起淡淡红晕。让人想象出她少女时代焕发出青春活力和卓越风姿。
“怎么说?”
“我觉得仙鹤应该是天堂的鸟,但外婆画上这两只应该是仙界下凡的鹤,与众不同。”
“这孩子。”外婆脸上掠过一丝莫名的惆怅。她从床上走下来,从衣柜里捧出一套天蓝色的牛仔服面带微笑地说:“你过来,把这个换上。”
小狮子明白,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麦仁店人就必须从西装革履窠臼中走出来随俗而安。同时外婆要求他在适当的时候把客厅的水果分送给乡村的父老。
脱下了西装的城里人穿上了便装,一下子变成了麦仁店俊俏后生,除了活力四射外还多了几分亲切与自然。
“怎么样?”
他喜不自胜,张开双臂小鸟般的在外婆面前走了个来回。
“漂亮!”外婆坚定的回答。他年少英俊,身材伟岸气宇轩昂。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外婆给他整衣襟拽衣角,最后从肩上捏下一丝毛线。
“那么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初来乍到,不免有点老虎吃天---不着边际的感觉。
外婆温馨的笑脸令人陶醉。鼻窝起特有的米字型光芒四射。
“你呀!谁家起房盖屋、红白喜事你都过去帮忙,闲了串个大门子,街上走走,外婆店里坐坐,打打牌,下下棋,搓搓麻将,或者听你二木匠叔跟你老厥伯伯抬两句杠倒也是乐趣。”
心灵的窗户被打开了,一只小鸟扑棱棱飞了出来。山在转,水在流,阳光是他的,森林也是他,外婆是他的,麦仁店也是他的,哪不能去?啥不能干?
于是小狮子腰系围裙一手拿毛巾一手拎茶壶在茶馆里转动了起来。
在麦仁店,上了年岁的人都喜欢剃光头,这与那些光头的明星们无关,打小狮子记事起,外婆的茶馆就已经是群星灿烂了。如今的茶馆焕然一新,墙砖、地板连桌凳都是明晃晃的照出人影。象棋桌是新的,麻将桌是全自动的,打纸牌,搓麻将的、喝茶聊天、嗑瓜子的每每算来不下一二十桌。一堆堆人各占山头,各得其乐。
起初人们没有注意到小狮子,但一打招呼人们惊讶的抬起头。
“呀!小狮子?”
“呀?”
“。。。。”
“小狮子娃回来了?”
这些话听起来特别舒服,不是小狮子要回家,是因为他也是麦仁店的孩子!在他心中也有一首醉人的乡情,像涓涓小溪不停吟唱。
久违的乡音像电波,迅速的从一个山头传至另一个山头,一颗颗明晃晃照出人形的光头相映成趣,令人眼花缭乱。猫子在看象棋,看见小狮子就过来帮忙提皮箱,拿背包,这当儿,小狮子冲大伙一抱拳,说:
“小狮子这厢有礼了,今儿个茶钱我请了!”
外婆的茶水和其他费用算起来有一百好几十块钱呢。小狮子每次来都是这样。
“城里人就是大方。”外婆温文尔雅,语气里带有嘲弄的口吻。茶馆对她来说是一种依托,她还指着它颐养天年呢!
棋摊上的陈老八,牌场上的王老五,麻将桌上的张铁匠等等以及那些坐折板凳的老主顾们,大多都是光头,一个比一个蹭亮。打小狮子记事儿起,外婆的店已是星光灿烂。不知咋地小狮子每次来都觉得屋里亮堂心里亮堂,后来小狮子也要理光头,可外婆坚决不让。二木匠和大掌柜挨肩,坐对脸的是四老头和五老头。石匠的大谢顶刚好与老撅头的小平头相对衬。在麦仁店上了年岁的人里头,他俩是为数不多留有头发的两个。同桌之间虽然常常斗嘴,但谁也离不开谁。因此被誉为“抬杠桌”。不知咋地,小狮子每次看到他们几个总觉得是光出土的千年古董。
小狮子倒茶够遍,二木匠今天不在他就和大掌柜坐一条板凳。在这一桌子里,大掌柜、四老头、五老头的年龄显然大得多,因为不是同宗,所以相互之间经常骂俏。大掌柜是个大光头,前额突出的往前奔,凹兜脸乍一看像南山老寿星。四老头五老头也都是光头,若论亮度大小,那应该是壹千比五百。石匠少言寡语,老仰着脸,他颧骨高耸嘴唇薄,抿嘴唇时人们总是以为他在笑。他的大谢顶除了“几茎瘦草”光秃秃的,再看他的脸,并不是络腮。因此小狮子推断他不理光头的原因:即使只付理发一半的钱他也觉得不划算。但这若是出自理发师之口,那也一定天怒人怨。但如果理发师不收他的钱,这就更加荒诞了。因为人们都忌讳别人说他剃头不给钱—混头。
不一会,老镢头来了。却习惯的列着身脸朝外坐。不知咋的分明是网里的鱼却拼了命的往外冲。这个虎背熊腰的庄稼汉子,小平头平平整整,雪发如银,一根根倒立起来,银针似的。国字型大脸又红又黑,偏偏长着一双抵牛的眼睛,一冷一冷的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看看那个不顺眼,假若哪家哭闹的孩子看见了他,立刻止住了哭声,把脸往娘怀里钻。
小狮子赶忙给他沏茶,不知咋的这一次他失了手,把茶并叶冲洒在桌面上,老镢头一扭头拿眼瞪他。
儿时,他和猫子哥几个常去老南岗抓野兔,一只鹰三次俯冲下来都被野兔蹬飞,当野兔从他们面前小路跑过时,哥几个就和那野兔赛跑,最后撵到坡上的芭茅丛里不见了,正当哥几个疑惑时,老镢头提着裤子愤愤然从那芭茅丛里走出来,那时眼睛就是这么瞪的。
小狮子置若罔闻。在麦仁店,他是少有的能和老镢头这么对视的人。他手拿抹布,三两下就把冲洒的茶抹了个干净。
大掌柜把烟袋伸进石匠的烟布袋里,尝他新近买的兰花烟。他俩都是长杆烟袋,就锅对着锅燃。老镢头衔着他那尺把长的旱烟袋,仰起脸来,不知咋地他那一双抵人牛的眼睛就冲着石匠发狠,跟冤家似的。那种不安分或许对隔桌的兰花烟暴怒有加?或许他那满头银发对那几径枯草耿耿于怀吧?莫扎特的音乐有种神奇的镇定效果,如果不能把他催眠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石匠则是翘着二郎腿,衔着旱烟袋眯着眼,显出一副安然悠闲的神态。茶馆里,下棋的下棋,打牌的大牌,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不经意间老镢头“嗯---哼”这一声有点冷腔调,没曾想石匠的二郎腿应声滑落,大伙笑。但石匠很快恢复了坐姿,仍旧是一副无关紧要。但看老镢头,他冲着石匠慢慢慢慢的狼巴子搭蒙上了眼睛,一定是在梦乡国里胡思乱想了。
在平时都是大掌柜的挑起事端,老镢头和二木匠抬起杠的,今儿个二木匠不在,小狮子心里好像争个啥,还真有点想念他。为了排遣心中的缺憾便和陈老八师傅下起了象棋。
第二天小狮子便出现在二木匠家。他家正在翻新东屋小院,上房是去年盖得楼房,这叫新衣新帽自成一套。而且澎弟结婚,为期不远了。二木匠怕他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子干不了粗活,于是就派他和澎弟做菜买。猫子几个调皮,不听从带班吴师傅的调遣,要砖偏送灰,要灰偏送砖头,要么装聋作哑,气急之下吴师傅给他们出个谜语猜:
“远看是个狗,近看还是个狗,踢它它不走。”
猫子几个解不开,正在疑惑,见小狮子回来便问。
“死狗呗”,小狮子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哥几个笑的不亦乐乎,看吴师傅开心的样子才知道入了“瓮”。
小狮子买菜回来就投入了小工的行列。他不怕脏不怕累,搬砖头提泥灰样样走在前头。也许是由于小狮子的参与,大伙一反常态,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瓦刀叮当之声有序,整个施工现场严肃紧张,直到中午时分,麦仁店的大媒人梁二爷出现,大伙才松弛下来。
半年不见,他容貌依旧,大佩头像大风吹过的西北坡,润朗的气色犹如晚秋大田地里的那株随风摇曳的红高粱。他的眉毛浓黑且长满目青山,绿水长流,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难怪,小狮子每每看到他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个白胡子神仙手拿佛陈,甩出去收回来的那种潇洒与豪迈。
“梁二爷?”二道架上有人高喊。
“唉--?”他压着嗓子优优雅雅的拿捏。抿着嘴唇,两颗不规则大板牙歪扭着,微微齿出,似笑非笑,忍俊不禁了。
“这一阵子跑哪去了?”
“进城哄娃们去了!”
“咋不把我那个二奶奶接回来?”
“忙哇,走不开!”
“、、、、、、”
说的跟真的一样,其实他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但是说笑的话,小狮子信以为真,马上有感到了疑惑。他的童年几乎是在他的故事里长大的,却从未提及这个所谓的“二奶奶和孩子”,不过以他年轻时候的才俊,一定引起了众多女子的青睐,可是到后来至今却为何还是孤家寡人?冤!
如今,梁二爷说媒大紫大红,走遍麦仁店十里八乡,经常是走到哪吃到哪,逍遥自在,可说是傲游天下了。
他推着辆“麦琪”电动车,紫红毛衣上配个黑夹克,后面跟着的是澎弟姑父,大伙一看就知道那电动车不是他的。在平时或者逢年过节,他看到哪家来了客人,便热情招呼上去,又是推车子又是拎东西直接把客人送到家里,然后理所当然的陪吃一顿饭。这似乎成了他的拿手好戏,今儿个也不例外,二木匠家盖东屋,澎弟姑父闻讯赶来打梁,梁二爷路上碰见便顺手牵羊。但有趣的是澎弟姑父是个跛子,梁二爷是个膝拐。前天他帮腾哥家买砖,说人家砖不好,拿着就往膝上磕,砖没断,膝拐了。他俩一个东歪一个西拐,只是不再一个节拍上。广庭之下,愈发显得东施效颦了。澎弟姑父本是个不在乎的人,别人笑他也跟着哈哈笑。
“姑父,你打梁咋没穿马甲?”二道架上有人扬声。看来赵本山的小品《钟点工》家喻户晓。
“当心,不穿马夹一爬上岸踩着你的头。”说话的是一个哑葫芦嗓子吐拉舌。人们有意无意的瞅向梁二爷身上穿的马夹,他仰面不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澎弟姑父勾着头笑着从梁二爷面前走过。
“要不我这个脱了你穿上?”二爷戏谑的对腾哥姑父说。
“啊?你不乱?。”澎弟姑父头也不回,脸也不卖的进屋去了。
梁二爷忍俊不禁的样子,就好像嘴里含颗杨梅,一手夹烟一手插进口袋里慷慨,简直就是要把钱掏出来分给大家。
在一片笑声中人们纷纷了落架,这个见人就打招呼爱说爱笑的大媒人,人们看见了他就是看见了欢乐。
一个急性子用大碗往小碗里翻茶,就随口一句“大碗到小碗,米流洒沿。”
两个瘦猴争抢一个板凳,就随口揶揄道:狼精狐狸怪,看谁跑得快。笑声中有人惊呼,蛇!蛇!梁二爷随口一句:曲溜下子不见了。快活得像个神仙。
从前的梁二爷不是这个样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知道咋的就养成了这副德性。
“梁二爷?你也过来帮忙?”小狮子择机而礼。
“呦!我咋说早上起床听见八哥叫,原来是小狮子娃回来了。”
“嗯,回来两天了。”
梁二望诚惶诚恐。不知咋地他知道小狮子不抽烟,身上明明没有烟却胡乱摸一通,最后却从一旁正在安翘板的二木匠身上硬是掏出半包烟来。
“二爷叫你花钱。”小狮子戏谑他。
“哎,哪的话,东家的烟,咱的手,借花献佛!”梁二爷又就近让了几家,剩下两支一支习惯的叼在嘴里,一支别在了自己的耳根上然后就和二木匠一起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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