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米迦勒的寄居生活》——玖汐暖兮》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真浪子录》: 【此间浪子(一)】。
第一章 【此间浪子(一)】
绕郭荷花,涟漪绝佳,民舍连勾坊,燕榭压柳墙。鳞栉绮户,云林危亭,周道似砥,街盏如星。天阙花桥处处,苍旻画栋重重。童叟相乐不相故,不愧都三吴。
初临钱塘,形胜繁华更胜旧人文字。商肆无数,酒旗如雾,贩夫走卒更是不可计,路上行人多数华服翠簪、金银相饰。走车流马鱼龙出入,玉箫金琯盈楼满覆。而这钱塘最为繁盛之处自然要数东西两市。在这两市之中,要说道买春聆曲、亲泽怀香,便是以东市为最。
东市有一南北向主道,名唤“咏芳街”。街宽七丈有余,上铺百花绘纹青砖,于两旁红楼翠柳相称之下,更显典雅朴华。咏芳街南段多是贩花卖茶、称肉裁衣的普通铺行,到了北段则是一栋栋莺吟燕舞的青楼妓馆。
白日里,这些勾栏中专伺娼客的馆子自是未有开门,但也不乏招待文人雅士,奏曲蹈舞的风雅之所日夜不闭。而被世人雅称“北李崔,南洛应”的当时四大行首之一的应施然就身奉在这里最为鼎盛的“茵帷楼”中。
“薛妈妈,薛妈妈,您快些下楼看看……”茵帷楼的前厅二楼廊道上,一个耳上夹芙蓉,唇抹樱花红,发梳纤辫,身穿鹅黄,舞勺年华的倩倩少女正侧倚着一间阁房门旁框,探头向内呼唤,“是那位齐家公子又来找应姐姐了,这次可是怎的说也不肯走呢。”
“来了。”一声无奈又伴着微愠的妇人嗓音由远及近地传出,而后便见着这位被唤作“薛妈妈”的茵帷楼老鸨薛芮芝稍显丰腴的身躯裹着宽大的上缀曲水缠枝花叶纹的湘妃色底大袖衫襦款步走出房间。望了那唤出她的少女一眼后又走到扶栏边眺向大厅,许是看到了那位使他头痛的主顾,轻叹了口气后又重新迈起步子向楼下走去。
“方才便听到了齐公子的雅音,想着是哪位姑娘正逗着您,妾身也就未下来亲迎……”薛芮芝肆意上扬嘴角,被挤成两轮弯钩月的眼睛里不见丝毫之前的愠气,“怎料得越听越不是味儿,可是姑娘们伺候不周败了您的兴?不打紧,我这就去叫别的姑娘过来……”
闻得此声,齐赢誉拱手向薛妈妈行了一礼,但面色不悦:“某多次拜临贵楼,却始终不得应行首芳容一睹。前些日子说染了风寒,今日又说有事外出了,莫不是轻蔑鄙人才疏德薄,不肯露面罢。”
齐家在杭州一带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贾氏族,自齐赢誉祖父时以布料生丝行当齐家,至如今生意更是拓展极广,布行、茶楼、当铺、酒肆无不涉足,纵是各任当地大员也要极力拉拢,不敢轻易开罪。
“齐公子这么说当真是折煞奴家了。像您这般的贵人能光顾我们茵帷楼,那便是给奴家贴金,施然又怎会不见公子呢。只是前些日子施然确实身体微恙,才康复不过三两日,今儿个又恰巧有私事,一大早便出门了。”
薛芮芝自幼浸淫在这勾栏教坊中,自是早已学得人情练达,况且在这风尘之地此类事情不可枚举,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自己定然不敢与齐家交恶,但清楚这齐赢誉并非是不讲道理的蛮横强人,此时也并未有过多忧虑,况且应施然也确实并非有意不见他。上个月天气转凉,应施然加衣不及,又从小体弱畏寒,于是便病了一场。同时薛妈妈心里也明白,齐赢誉并非其父齐恒德嫡子,只是他醉酒后一夜贪欢与一府中丫鬟所生,从小到大备受冷遇,也就养成了他这个多疑善嫉又有些许自卑的性子。但后来许是老天可怜,这齐赢誉的运道在这两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
齐恒德共有两房妻妾,正室乃江宁一富商之女,侧室便是齐涵衍生母何氏。齐恒德虽然半生商运亨通,不过子嗣却不多,直到如今才只有两子一女,而齐赢誉的这一兄一妹俱是正室所出。然而就在两年前,齐赢誉的这位兄长不幸被一伙匪人打断了腿又戳瞎了双眼,至此齐赢誉其父的授意下开始更多的接触自家生意。纵是外人也能看得出,这齐赢誉虽非齐恒德嫡子,但毕竟亦是他的亲生骨肉,家业也不可能交于女儿操持。同时,齐恒德没有兄弟,只有四个姐妹,其父齐茂已经风烛残年,不日西归,早已不问外事。而他正是整个齐家真正的当家人。如今长子身残,这整个齐家偌大的家业便只能交托给齐赢誉了。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一个原本不受重视,受尽冷眼,犹如私生子般的人,却要赶快学会如何与上层人士打交道,在最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短暂欢喜后,更多的是无措与对自己天资平庸的自卑。
齐赢誉虽然也在学堂读过书,不过其父与大房夫人大多时候只将其当作一个不该被生下来的府中下人看待,纵使齐恒德不得已纳何氏为妾,也对他生不出好感,只要家中有事人手不足,便使其在家中劳作,书只是有空再去读罢了。
这两年他照学周围那些文人士子的行事做派,唯恐别人仍把自己看作一个胸无点墨的粗鄙之人。
于去年他便听闻茵帷楼新晋花魁应施然不仅相貌绝佳,更是才艺绝伦、气质脱俗,早已有心交好,只是奈何自己样貌平平,又无甚才华,加之身忙商事不敢怠慢父亲托付,便一直未来会见。直到上月忙完琐事后,终下决心,来了这茵帷楼。
不成想,他到访三次,竟三次未能得见,不免认为应施然许是听说过他的传闻,轻视于他,由此避而不见,这才在此发作。
“当真如此?”齐赢誉看了薛芮芝一眼后扫了一圈二楼,语气稍缓下来。
“可说呢,岂止是您,这一个多月施然是足不出户,生怕在众客面前失仪。今日听得公子您这般说道,好生委屈了我家姑娘。”说着,薛芮芝笑容渐凝,长叹口气。
齐赢誉见她说得如此动容,不敢再存他念:“如此,便是某忖度失度。敢问应行首几时回来?”
薛芮芝蹙紧眉头,缓缓说道:“今天天没亮姑娘就出去了,即未曾说因何事而走,亦未曾说何时而还。不若让妾身安排几个别的姑娘陪您?”
“不必了,某本是专为顾行首而来,既然我们二人无缘会面,某便不久留了,告辞。”说罢,齐赢誉鞠手作揖后转身出了门。
此时的他面色复杂,似是神伤又似是宽慰,只是若有所思地缓步走着,竟不觉间撞到一人。
“喂喂,没睡醒就出来吗,以后把眼睛睁大些走路,现如今若撞坏了老子,尔都无处寻药去……”被撞的是一巡街小吏,正破口大骂着,忽地看清了齐赢誉的脸,骂声骤停,旋即送上一脸谄笑,“竟……竟是齐公子,这可是刚从茵帷楼里快活完吗?”
齐赢誉对他不做理会,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不多一会儿又一名年纪稍小的巡街吏闻声赶了过来:“方大哥,出了何事?”
方十二见齐赢誉业已走远,噗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奶奶的,咸鱼翻身,敢不答老子的话了!当初也不知到是哪个贱种碰上老子大爷长大爷短的!”
王初三循着方十二的眼光望向齐涵衍,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厮莫不就是齐家的那个老二?”
“如今翅膀硬了,不把老子放眼里了,呸!老子早晚拿了他!”
“昨日听吴押司说,这齐家在前两个月又在乡下圈了八百多亩地,虽说朝廷不管,但这些乡民却必有怨言。他家那个老大遇到的那般横事,想必与这不无干系,损阴德呢……”
宋朝肇建,太祖皇帝赵匡胤以“杯酒释兵权”等手段卸下了以石守信为主的武将兵权后,作为补偿,太祖始终放任这些高官对于私土的侵并。其次,朝廷沿袭了唐代中期开始采用的“两税制”,按照土地而非人口收税。因此,虽然肆无忌惮的私土侵并使得多数土地掌控在少数豪绅高权手中,但反而便宜了朝廷收税,即使因此生怨甚至造反起义的事件偶有发生,历任官家也仍未属意更变此土地法令。
正在方十二对王初三的话有作暗想之时,又有一小吏向他们这方急赶过来。
只见他大汗淋漓,口里喘着粗气,似是跑了好一段路。
“尔等快些回去,一群刁民正于衙门前闹事。”说罢,此人便跑过了他们向前奔去。
“莫不是说曹操曹操到罢?”王初三低声说道。
“哼,回去一看便知,在此啰嗦甚么。”边说着,边向县衙方向赶去。
第二章 【此间浪子(二)】
“听说刺杀梁师成的便是那个‘不二盗’,只可恨没能杀掉这姓梁的贼厮……”亨和路旁的一家酒馆二楼中,有一老一少正在吃酒攀谈。
“不二盗?这是何许人也?”老者问道。
李逸恭笑,为其斟了一杯酒:“龙大夫久居谷中,不知此人也无怪。这不二盗夜却行乃是开封府中一大名鼎鼎的侠盗。此人于近些年中常行劫富济贫的义举,就连李行首亦为其赤子之心所感叹,作有‘摘星不惊月,踏花露不跌。侯门不二盗,来去无有缺’一诗以颂之,而其‘不二盗’的名号便是出自于此。另外还听说,这不二盗乃神农堂中人,果然神农堂俱是热血英豪……”
李逸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前几月官家曾将安南国进贡来的美酒赏赐给李行首,而李行首却将此酒转赠给了梁师成,望其能够效仿李广将御酒注入泉井,教全体边防将士皆可一尝御酒。此等高风亮节,引得周美成也为之倾倒,赋诗赞曰:‘九天玉露出禁苑,不赐楼兰赐勾栏。幸有凤城飞将在,甘泉宫酒入酒泉。’”
老者捻须细思,而后轻啖一口杯中酒,微微一笑:“都言名花误国,而这位李姑娘却有如此侠肝义胆,当真是个奇女子啊。”
“不过……”李逸同是饮了一杯酒,轻叹一声:“唉,优伶尚忧国,而那梁贼却将御酒私藏,只留自己独享。李行首听闻此事后,又送三千贯给梁贼,使其购十万壶美酒犒劳将士,而那梁贼却又把这三千贯也私吞了。后来有人传言,李行首重金委托一刺客刺杀梁师成,看来便是这不二盗无疑了,可惜啊……”
正当此二人相谈甚欢之际,突然从邻桌穿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妙哉妙哉……”
老少二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那一方也坐了两人,一男一女,似是主仆。男子身着一袭菱锦质地白衫,脚蹬一双青灰高筒皮靴,发不扎束,任自飘散,面若晓风拂柳岸,身似明月照大江;神有赤鲤跃龙门,气含泰山石敢当。端坐桌前,风度翩翩。在其身下,放着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一尺,漆黑木质,上覆烫金沟纹的木匣。而此时该男子也在含笑望着他们二人,笑容颇有几分少年任侠的佻达。
李逸起身,拱手向其行了一礼,正色道:“小弟闻兄台笑中豪气干云,可是为夜却行刺杀梁师道一事而笑?只可惜……”
“非也非也……哈哈哈……”白衣公子又笑。
“那便是为李行首此诗而笑了?”
“非也非也……哈哈哈哈哈……”
李逸见白衣公子大笑不歇,又是不解,又是恼怒,眉头一紧,厉声道:“那公子究竟所笑何事?”
白衣公子又笑了几声,而后放下手中木筷,将脸转向对面的女子,问道:“葙儿,你说好不好笑?”
李逸看向坐在白衣公子对面的姑娘,她发梳双丫髻,身着浅绿色衫襦,内里套着藕荷色的缎子背心,皓齿朱唇,柳眉星目,应只有着十五六岁的年纪。
听到白衣公子的问话,这位被叫做葙儿的姑娘也轻放下手中的碗筷,将头探向他,轻声说道:“公子,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白衣公子轻摇了两下头,脸上笑意不减,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酒和钱是那个姓李的伶伎送的,人是那个姓夜的小偷去杀的,他们未出甚么力气却是说的最热闹的,葙儿你说该不该笑?哈哈哈……”
李逸闻言,面露几分羞惭,无言以对。而他身旁那位一直坐着的老者却一直自斟自饮,未有表示。
正在这种尴尬时分,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引得堂内的食客纷纷走向窗前观看。
白衣公子也欲起身:“吵吵嚷嚷的,那边应是出了甚么大事。”
葙儿见状忙拽住他的衣襟:“出门前先生曾多次叮嘱勿要多生事端……”
“哈哈,事端已生,我们只是去凑个热闹。况且前人有言:‘与其临渊羡鱼,不如临渊吃鱼’,快些走罢。”说罢,提起木匣背在了身后,疾步走向窗子,跳了下去。
葙儿看他已跳下,慌忙收拾了包袱招呼小二结账。
上了亨和路后,白衣公子便看到前方二十来丈远的县衙门口正拥着七八十人,他们周围则站着十几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白衣公子赶上前去,见衙役们不准路人靠近,遂向身旁同样在围观的一位书生询问:“敢问兄台,这是出了何事,可是这些人有甚冤情?”
书生看他一眼,忿忿说道:“还不是禁药令惹得祸事。”
白衣公子追问:“那这禁药令又是甚么?”
书生听闻,上下打量他,继而说道:“看来公子不是本地人士。上月廿八便是苏东坡忌辰,前不久那个自称苏东坡外子的检校太傅梁师成去到西湖巡赏苏堤,本是打算不日便转去应天府祭拜,却在途经余杭镇时遇到了刺客。那个刺客受了重伤逃走了,杭州各县便下了禁药令,严禁售卖伤药。但需要伤药的又不止那刺客一人,此荒唐之举怎会不波及无辜?面前这些人俱是家有伤患,今日前来向知县讨个说法。”
白衣公子看向前方众人,确实见到几个身有伤痕的人站在其中。
这时,衙门西面侧门走出一行衙役,在其中有一穿着对开长衫的中年男子。
一行人走到衙门正门口的高阶上后,边有衙役喊道:“尔等休再聒噪,我们县丞大人已经来了,有何冤情自当会为尔等主持公道……”
还未等他说完,阶下众人纷纷叫嚷开来:
“让陈知县出来……”
“我们要见知县,休要摆出一个县丞来搪塞……”
那位穿着对开长衫的县丞伸手将两个掩着他的衙役拨开,走到众人前,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陈大人昨日已去往余杭拜见梁太傅,为的便是这禁药一事。朝廷为防刺客同党假冒乡邻购药,不得已出此下策。但刺客一日不被抓获,朝廷便一日不安。望诸位能够多多体谅,暂且回去罢,陈大人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罢,这位县丞便又走向侧门,意欲回府。
在阶下众人的怒喊声中,一个站在人群的西侧的女子趁着阻拦他们的衙役不备,从棍下钻了出来,一跛一跛地小步跑到县丞身旁拽住了他的衣袖。但还未等她开口,县丞只是刚看到她的面孔便吓得挣脱她的手急忙向后退去,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脸色变得青绿似是见到鬼一般。
“何方妖人……滚开滚开!”县丞坐在地上也顾不得爬起,急挥着手命人将她赶走。
两个衙役听县丞的声音,赶忙跑了过来欲伸手拽走那个女子。但一见到她脸俱是惊恐万分,改用水火棍将她捅开。嘴里还嘟囔着:“长这么丑便不要大白天的出来吓人……”
女子“哎呦”一声被捅翻在地,沾了满身土尘,甚是狼狈。
她缓缓转身,想用双手撑起,却无意触到一只青灰皮靴,急忙将手移开,慌忙地道:“对不起,我……”
还未等她说完,白衣公子已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她的上臂,而双目紧盯前方的衙役,戏谑笑着:“想必梁山上的那些好汉定是怕了你们这些当差的高深棍法才逃到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去罢!”
身旁的书生听罢,遂的冷哼一声,旋即俯下身去,也欲扶起那女子。
但听到白衣公子的话后,女子转过了头。
书生透过她凌乱的发髻刚看清她的面容,便“呀”地叫出一声,向后促退了两步,刚伸出的手也急忙收了回去,面色如那个县丞一样,而后急急从人群中钻出,跑向别处。
女子呆呆看向那书生的背影,若有所思,以致已被白衣公子扶着站了起来也不自知。
“他们可是欠了姑娘钱财?”
一阵清朗的嗓音打断了女子的沉思,茫然地抬头向白衣公子看了一眼,旋即又急忙将头转向身侧。
“甚……甚么?”
她似是未有听清问话,心思也才刚收回来,猛地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着,便急忙将手收了回来。
白衣公子已向她的脸看了许久,嘴角的戏谑并未消失,只是目光柔和许多:“不是欠了姑娘的钱,又怎的会如此惧怕姑娘?”
那女子闻言并不答话,连身上的尘土也不顾打扫,急忙福了一身,轻声说道:“多谢公子。”而后转过身还想去找那个县丞,但县丞早已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退回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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