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小记》：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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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神州之东有巍峨群山曰“蒙”，蒙山环一小城。小城本是按部沿袭华夏传统之地，可今年却因西洋之风渐进，民俗颇有改变。

城中有一个梁姓书生，勤奋好学，亦有一个常人没有之好：食用煎饼。对这种传统食品的喜好，似乎仅仅停留在老者前辈那里，一个弱冠少年如此，想来还真是颇有异于常人之处。

梁书生爱食煎饼，本想每日亲自烙制，不料学业日益繁忙，临考几个月，就连睡眠的时间都千金难求，又怎能有时间慢慢在锅中细细铺开大米和苞谷糊浆，再静待其熟呢？无奈，无暇的书生只好寻来些别食充饥。久之便愈加思念煎饼的香味，竟然到了积思成疾的地步。于是，那天书生放下成堆的未完成的作业，丢下削秃的铅笔，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大饱自制煎饼的口福。

说来也怪，书生独居一室，小房中本应该是夜深人静，更无二者，可是厨房今天却是灯火通明，遥遥望去，里面蒸汽滚滚，看不明晰，却好似有人在烙煎饼。书生惊奇，不敢贸然闯入，只得在门外等候。候不多时，只听厨中人好似完工，厨房又重新归于静寂。这是书生才推门而入，却果不见一人，只是厨房的小灶台上已经摆好了烙好的鲜黄柔软，热气腾腾的煎饼。书生见状大喜，竟然可以莫名其妙的美餐一顿思念多时的煎饼。便以为是有神明相助，不去想个所以然，美美的吃了一顿。

之后数月，每当梁书生学至深夜饥肠辘辘的时候。他赶去厨房，都有现做好的热气腾腾的煎饼，米香沁人，百食不厌。吃了煎饼，书生的精力便充沛了起来，读书也更加卖力，成绩很快就名列前茅。不就，书生满怀信心参加了考试。他胸有成竹，似乎金榜题名已料。当然，他也无时无刻不感激暗中助他的神明。

既然已经考完，书生的闲暇时间就多了起来。书生知恩图报，一直想要当面向助他的神明致谢。一日清晨，书生起早，刚要进厨房做早点，却隐隐看见厨房中蒸汽氤氲，便知又是那个神明。不过这次书生怀着感激之心，也不避让，小心而又恭敬的推开了轻掩的木门。

推门而入的书生一下子就惊呆了。煎饼灶前的压根就不是神明，而是一个妙龄的少女。氤氲之中之见那女子着一件米黄色襦裙，腰肢纤细，面容清秀脱俗，身长却只有六尺不足。褐发及腰，正踮起脚尖，专心致志的用木勺在热锅上密铺一层薄薄的琼浆。

书生呆愣住：“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

少女见书生惊讶的样子笑道：“我绝非神圣，不过就是从饼中为还汝愿而生。”

“既然姑娘是从饼中生，那么前日来我的伙食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是啊”少女说罢一笑，“不过你不必言谢，如今喜好食用煎饼的人越来越少，我也就是为此而生，不求回报。”

书生听后不禁称奇：“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听后皱眉，道：“我成人形也不过是数月的时间，却并没有思考过自己到底何名何姓。既然这样，”少女语顿，“不如你来与我姓名如何？”

少年见状，心想这少女本是饼中姬，生来就着一身黄衣，肤若凝脂，似玉一般。不如就称黄氏，取闺名为玉。“姑娘美若天仙，身着黄衣，取姓名黄玉如何？”

少女数月来徘徊于庖厨，也不知道什么是玉，只觉得此名唤来悦耳，便欣然接受。

黄玉本是饼中生，坐则静雅端庄，如高粱一般玉立，行则徐徐生风，气息中带着一股稻米和高粱的沁人香气。白天，黄玉就读些书，并且向书生讨教些问题。黄玉本是仙性不泯，再加上聪颖好学，仅仅数日就懂得人世道理，又过了几日便能写字，不久就可以记录食志，传承自己烙饼的妙法。夜晚，黄玉就蜷起身子，栖息在薄饼中。书生与黄玉虽然相识已久，可日日相敬如宾，就这样过了数日。

书生见饼中姬褐发及腰，就想要为她买一发饰，谁知黄玉并看不上集市上的俗世脂粉，索性取一根新鲜的蒜薹苗，将长发简单盘起，蒜薹做发簪，笑赞此妆。油绿的蒜薹被黄玉姬戴在头上，更胜那皇宫中的翡翠白玉簪，书生也称赞不已，暗叹仙子之聪慧乃常人所不能及。

一日，书生如往常一样推门回到家中，却不见黄玉在案前阅读，亦或是在厨房中研究烹饪，却是在窗前眺望，神情哀伤。书生不解，上前问道：“看着万家灯火，大家都各操食事，正是袅袅炊烟的好时候，黄玉姑娘为何忧伤？莫非是想家了？”

黄玉听后摇摇头说道：“我本就是饼中生，薄饼就是家，夜夜寝于其中，自然没有想家之说。只是我虽见这万家灯火，可是在这华夏大地上，万千龙裔如今吃的竟然是西洋的食品。鏊饼历经数千年经久不衰，可现却面临消失的风险。这实在令人快活不起来啊。”

书生一惊，心想自己爱食煎饼，再加上前一阵子忙于学业，实在不知道如今的人们都以什么为食，亦或是如今坊间最流行什么食品。如今黄玉姬为此伤心，想必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于是说：“事已至此，要想解决之法，我觉得应该以调查为先。”

黄玉皱起眉头，道：“据我所知，如今惑人心智的西洋食物主要来自重洋彼岸的秃鹰神州和西方胡地名曰“欧罗巴”。只是具体是怎样的食物，我却……”

“不如这样，我们今晚就去城中找西洋店铺用晚餐，顺便探个究竟，也好想个解决之法。”书生说道。

“也好。”

就这样，书生和黄玉姬来到了街上。

贰

就这样，书生和黄玉姬来到了街上。行人见迎面走来一个着汉服的少女，虽然赞叹少女花容月貌不输天上人，可是也觉得汉服已为陈迹，这样看似乎妙龄少女就好像是故步自封的老古董似的，于是又纷纷暗笑其愚昧。书生叫黄玉不要理会，只是挽住黄玉姬的手腕快步前行。只见东市的阳春面馆门可罗雀，十分冷清，本是饭忙时分，掌柜却无奈的和店里的一个小二围坐一桌打起了麻将。相反，西市的西洋店铺却门庭若市，相距数百步就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食客，走进了，更是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书生和黄玉姬就决定去一探究竟。

两人快步向西洋店铺迈去，这时黄玉却忽然说道：“留步！”

书生止步，回头看黄玉，黄玉却伸手示意他看面前。书生转过头，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正前方已经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长髯面黑的彪形大汉。这才知道黄玉姬具仙性，能看到灵体，而自己眼前的壮汉，就是这家店铺的土地神无疑了。

“有上仙前来，鄙人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壮汉先开口，虽然用尽恭敬辞藻，可是言辞中却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再看这大汉，身高足有丈许，毛孔粗大就好像野人一样，却有几分令人畏惧的威严。

“吾乃秃鹰神州大将布莱德，敢问二位姓名？”壮汉粗声问道。

“在下姓梁名驷，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不足挂齿。”书生谦虚道。

“小女鏊中之黄玉姬，见过上仙。”黄玉虽然未失礼数，却也不似待书生那般恭敬。书生顷刻便懂。

布莱德随即赔笑道“二位今日光临寒舍，还不快来品尝一下我们的特色食品，适才听姑娘自报家名是黄氏，正巧这里也有一位黄氏姑娘，不如就又我来引荐一下我自家黄氏姑娘认识二位如何？”

正当布莱德说话时，店里出来一个妙龄女郎，女郎本来生的黄肤，却因为在脸上涂了厚厚脂粉的缘故，脸上肌肤如新雪一般皙白。女郎走起路来身段妖娆，在人前毫不羞涩，碎步走上前来，道：“小女子闺名一个油字，请多多关照。”说罢直接挽起书生臂膀，拉着书生就进了店，丝毫没有顾忌站在一旁的黄玉。这让黄玉多少有几分不悦。

说来也怪，被初次见面的姑娘挽住手臂，书生一开始觉得十分不自然，可是忽然又转念想，黄玉虽然貌美如仙，可是与自己已经相识数月还是相敬如宾。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的确是有道理，可是这显然不及黄油姑娘的热情好客来的更加风韵。于是书生也就不再拒绝，大摇大摆的揽着黄油姑娘走进了小店，倒是把黄玉留在原处，半响才十分尴尬的赶了上前去。

却说这四人步入店中，黄玉姬不禁啧啧称奇。小城虽然地处中原，可这店中装潢却绝非中原所有。只见明烛高台，又有琴音相伴。只是这琴音也不是七弦琴能及，而是欧罗巴巧匠制作的名琴，名曰“钢琴”。另有葫芦形状的二胡名曰“大提琴”和似黄铜制成的竖笛名曰“萨克斯”。一时间，小店管弦齐奏，胜似仙境。连本来小心戒备的黄玉姬都觉得美不胜收，此时的梁书生更是神魂颠倒。

虽说仅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上桌的精美食物却胜似一场帝王私宴。主食是布莱德大将的拿手干粮，粗犷不似馒头一般细腻，浑厚不似煎饼一般纤薄。两片干粮之间夹着黄油的妙手杰作，只道是：嫩黄如天成，入口犯奶香，过喉柔且化，思且再一桩。光是这两个寻常菜式就把梁黄二人吃的如痴如醉。少顷，一个着纱裙的女子曼步走上前来，手里却托着一个黑盘，盘上放着两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里面却是这中原不得见的葡萄美酒。书生惊愕，赞叹着西洋馆子真是福地洞天，道：

“古人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如今这通透琉璃杯精致却更甚夜光杯，看来我俩真是好福气啊。只是敢问我们与主人之前素未谋面，拿这如此贵重宝物来招待我们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纱裙女子听后笑道，“公子此言差矣，小女子记得中原万圣先师孔丘曾经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又有俗语道：既来都是客。你们二人光临寒舍，理应以礼相待，用些器具值些钱两又何足挂齿？”

书生听后觉得有道理，便举杯迎向黄玉姬：

“仙姬与我相识也有些时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对坐长谈，不期今日碰上了这世外桃源般好去处，不如仙姬今日就陪我饮上几杯如何？”

黄玉听后也无意反驳，只是嗟叹道：“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奇妙的地方和这种古灵精怪的技术。”说罢也就抿抿嘴，秀眉微颦，与书生再三推说，咋舌浅尝杯中美酒。

却说这梁黄二人浅尝美酒不要紧，一时半刻也罢，两个时辰过去，两人逐渐也就不再拘束，品着美食交杯换盏起来。不久醉意便涌上，两人防备却也不再。黄玉昏昏沉沉，醉后有真意，落下眼泪来，呢喃道：“中华大地烹饪之术高深莫测，可如今却全被这些西洋人比了下去，照这样下去不久，莫要说城东的阳春面馆要关张，我中华美食可能就要就此不复存在，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黄玉姬说到最后已经是抽噎不成声。原本还沉浸在黄油等一干人等的蛊惑下的梁驷这才幡然醒悟，捶胸顿足道：“羞于人道，羞于人道啊，本来定好共商抗敌之计，我等却在这里贪图享受，实在是不该。黄玉你休要悲伤，这也都怪书生愚钝，我们此行回去就商量对策，定要重振中华美食之雄风，教的这洋餐馆丢盔卸甲，不胫而逃！”

醉言无忌，书生和黄玉醉后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是在共商大事。不多时，便只剩书生在那里兀自言语，说的什么要荡平洋餐馆之类。却已经是话不成句，很快就醉倒在酒桌上。这时见那黄玉姬，衣衫和发饰不整，云袖上还沾了几点玫红酒渍，双颊殷虹，双眼紧闭，斜着身子依靠在旁边的木椅背上，口中还呓语些什么，却早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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