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妖魔来袭,小的们快逃》:第1章 大唐的时代变迁》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天女无双》免费试读_蜻蜓爱火锅。
前文(上)
阿爹外出了,不晓得啥时候回来,我在岸边等得倦,阿弟已经在我怀里睡迷过去,我瞅着天边的太阳慢慢落下,预示着无边的黑暗马上要降临,家里已经没有灯油了,我晃醒了阿弟,我俩拉着手回家。
前些天下了几场大雨,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倾泻的水柱将不少人家中的土坯房弄得支离破碎,初下时邻居汪婶子还笑着说:怕不是天上的神仙洗脚盆子打翻了。可是随后没有人脸上带着笑,笑容消失了,凄苦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所有人脸上,它就像铺天盖地的雨滴一样无法让人忽视,昭示着一场无法预测的改变,但是在这改变尚未出现时,没有人可以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雨下到第三天就突然消失,就如它的到来一样让人猝不及防,阿爹原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我们走,我家的茅草屋虽未坍塌,却也撑不了多久,其实阿爹不愿走,我知道因为我们在等阿娘,我看着阿爹在犹豫不决,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村子里有能力的人纷纷远离这个地方,其实这离去早就开始了,自我识事时便从未停歇。
阿爹最终决定带我们走,哪怕背井离乡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央求着带上龚爷,一个同村的老神棍,眼已经全瞎了,他一直一个人住,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故去,在村子里也无甚威望,据说年轻时候是个读书人,却死活考不上功名,后来稀里糊涂竟迷上了道,便一发不可收拾,村里人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本事,平常做法的时候全当把戏看了,逢着家里有白事时,还跑到外村找道士。
但是龚爷对我家里有恩,是我阿娘还在时告诉我的,她说,原本我是留不住的,生我那一年正赶上饥荒,据说别的地方出现人相食,亏得我们这个小山村临着鹬湖,我娘告诉我鹬湖是周国最大的湖,物产丰饶,我爹也是没日没夜地在船上打渔,最终我竟留了下来,可怜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巴巴不成样子,村里人凡是见过的都说活不下来。
也确实是那样,我娘说我那时候太小了,偏偏又赶上了饥荒,她那时候奶水都不够,把头发都愁白了不少。最后是龚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弄的一株药草,让我娘生吃了,原本是不信的,后来身子竟一天天强健起来了,奶水也够了,我才活了下来。后来生我阿弟的时候特意给老爷子送了两只母鸡和几条新鲜的鲥鱼,两只母鸡就算了,鲥鱼是很难得的,一年中就只有五月能见着,极为鲜美,据说周国的天子也极爱鲥鱼,年年都要上贡。但是鲥鱼难得,若是卖到县城,可以得一个好价钱。
阿娘说值,原本她的身子差,能怀上我就不容易,所以饥荒时候也要搏一把,哪里还敢奢望再要一个呢?是那株药不仅保住了我的性命,也将阿娘的身子调理好了,这才能有我阿弟。她时常嘱咐我,记得报恩。
龚老爷子平日没什么爱好,要么在村口大白柳底下坐着,一身黄大褂,望着村子的渡口:利津渡,逢着打渔归来的船家,就说人面上不详、恐有灾祸,实是想匡人家些鱼虾做下酒菜。渔家往往浑骂几句,心情好时便从船舱里取出一条鱼。往他身上扔来,龚老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每次都能单手抓住溜滑的鱼。若是心情不好,一顿骂是免不了的,还会回一句:你又不是没地儿吃饭。
是了,一日三时,我娘都会叫龚爷来家吃饭,我三岁时,叫龚爷吃饭的活落到我的头上,十二年来日日如此。
我极喜爱龚爷,他偶尔接到活去做法事,第二天回来必定会给我带点心,还不少,有的是人家送的,有的则是顺手扒过来的。龚爷亦教我写字,每日饭后,我俩就蹲在墙根,特地用沙子将一小块地铺得平平的,再拿两根树枝,连一张纸都是奢求时,我也觉得津津有味。只是如今龚爷已经不教我了,两年前他的眼睛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是瞎了,他也告诉过我,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教我了。我终日不解,两年前的一场变故后,他便整日站在利津渡口遥望鹬湖,眼睛也慢慢不行了,我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也不愿意问,因为那场变故关乎我的母亲。
那年,又到了五月,我高兴得发疯,一来可以品尝到鲜美的鲥鱼,二来鲥鱼卖了可以换不少钱,有了钱,我就可以央求阿爹给我买一本书,书太贵一些纸也是可以的。龚爷家里是有些书,很多都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论语》《诗经》都已经发霉了,字迹很难认,另外便是《道德经》《清心咒》《南华经》这些道家经典和其余的一些邪门法术,已经被翻的破烂不堪,这些书都是当年龚爷自己抄录自己装订的,很多都已经散开。
那时我十岁,跟着龚爷学字也已经七年,学的也不过就那几十本书,龚爷日日让我背诵,如今这些书已经篆刻在心中,我一直想买一些纸,将这些东西全部默下来,一来可以尝试一下用笔写字的滋味,二来自己可以装订出几本书,自己也终于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书。
我将想法告诉我阿爹,我阿爹答应了,他说:你龚爷说你聪慧,要是个小子,肯定可以考上举人。我告诉我阿爹:阿弟才聪慧,虽然才五岁学字也不过一年多,但是已经能认不少字了,他肯定能考上举人。我看着阿爹抽了一口旱烟,眉头渐渐舒展开,口中反复呢喃举人二字,似乎有千斤之重。
村子里识字的人不多,也不兴这个,阿叔阿婶们都敬畏那些官老爷,却从来不肯相信那些官老爷会出在自己家中,他们觉得:龙生龙、凤生凤。更有龚爷这个先例在前,他们更是不肯再让孩子成为一个文绉绉的书生。
听阿爹说龚爷家原本是村里的富户,有好几条大船,更是雇佣了不少渔民,靠卖湖鲜发家,全盛时在县城里有几家店铺,这才有钱供龚爷读书,龚爷打小就是神童,吟诗作对不在话下,村民无不交口称赞,但是龚爷照样考不上举人,一个秀才的名号顶到三十多岁,龚家的老太爷还花钱上上下下找关系,龚爷是有才的,但架不住别人比他更有财!
自此龚家慢慢中落,龚爷后来遁入道家,却没什么糊口的本事,打渔吧,也觉得亏了自己这些年读的书,竟是坐吃山空,几艘大船和商铺就这么慢慢吃没了,龚家老宅也抵了债,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些发霉的书。
村里人认为要是真让孩子读书,要么比龚爷年轻时候更有才,要么比龚爷年轻时候更有财,可是这么多年了,一个没有,嘚嘞,还是教娃子怎么打的鱼多吧,别没事做那青天白日梦,我们可没龚家的家产让娃子败!
阿娘要跟阿爹一起捕鱼,原本女人家是不会打渔的,但是我们家没有成年的男丁,鲥鱼也不等人,必须广捞多捞,才能捉到,过了这个时节就再也找不来了,所以女人家也要上场。阿娘摸摸我的头,嘱咐我照顾好弟弟,我顶着刚刚让阿娘给我绑的麻花辫,在渡口看着自家的小船慢慢远去,不曾想,自那以后我便再未见到我的阿娘。
他们天刚刚擦亮去,我晓得再回来就是深夜,那天我带着阿弟跑到后山,打够了柴烧水做饭,割了一大筐最嫩的草,阿弟捉了很多蚂蚱用草绑成长长的一串,喂饱了家里鸡和羊,我用南瓜做成羹饭是阿弟的最爱,我还留了饭和几个鸡蛋,临睡觉前在烧火的余碳下卧了三个地瓜,我做的梦是阿爹阿娘带着一本书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龚爷,他年纪虽大了身子骨却还结实,也愿意为鲥鱼的美味出了一把力。实是鲥鱼实在聪明,很容易躲过渔网,还必须得几艘渔船联合起来,让鲥鱼在惊慌失措中撞到渔网上,捕到足够的鲥鱼后还得马不停蹄得赶到另一个渡口:风陵渡,它靠近县城,因为鲥鱼是要上贡的,这个时节会有官府的人在那里收购。
龚爷曾经跟我提起过,这鲥鱼离了鹬湖水活不了多久,官府需得在头年冬日备好足够的冰块运到极深的地窖中,为的就是第二年五月鲥鱼的上贡以及基本上同期的荔枝,得了东西就得快马加鞭,昼夜不息地运往京城,帝王和王公贵族为的也不过是一口鲜。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门嘎吱响的声音,原本睡得就很浅,我急急忙忙爬了起来,忽而有听到别的声音,是汪婶子,在哭,在哭?我摸不清头脑,莫非是今年的鲥鱼少了许多?出了房门,声音愈发清晰,我看见前面红艳艳的一片,就像后山的荔枝成熟一般,想起它酸甜的滋味,我突然有了胃口,临近看清,我跌倒在地上。
龚爷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许多上好的宣纸,我便开始了一直想做的事情,至于我的阿娘,我还在期盼着她回来,我可以做的就是等待,我像阿娘那样每日捡柴、烧水、做饭、喂牲口,如今阿弟正在窜高,以前的衣服太小了,我还得忙着找布料、学针线,闲暇有空时我就去坐在村口的大白柳下默经文,累了就走到利津渡口等我娘。
龚爷自述:
当时我们往南行了几里,找到了往年捕鲥鱼最佳的地点,今年鹬湖水量比往年大,从船上看,水是青色的又倏忽变成黑色,像要把人吸进去,我们一共三艘船:汪家、张家还有柳家夫妇的船,实在是难为妞妞他娘了,汪家、张家都有已经长大的伢子可以承担捕鱼的事,妞妞她娘还得自己顶上去。
我环绕四周,验证了之前的猜测,今年不对劲。鹬湖四周都是绵延两三里的芦苇荡,每年这个时节,会有大量的水鸟飞到这里,今年却少了近一半,我当时猜测难不成是飞到鹬湖另一侧了?那边水更深,鱼虾也更多。我想着不管鸟往哪边飞,都是要吃鱼的,往年这时水鸟都会飞到湖中央跟人抢食,简直是铺天盖地,有的聪明的鸟就候在渔网旁边,等着吃掉收网时想要逃脱的鱼,今年却空空荡荡,我想起离开时经过芦苇荡时,水鸟并未像往年一样跟在后面,而是端坐在巢中冷冷地看着,我心里忽然发怵,希望今日平安无事。
柳家夫妇跟汪家开始撒网,今天要撒的是兜形网,需得至少两艘船合力把一张大网布成兜形,再由一艘船从远处将鱼往网里赶,想着是蛮简单,做起来是非常费力的,尤其这捕鲥鱼用的网还是特制的,用后山苎麻做成的线,需得织的密密的,这苎麻网遇水会变得更沉更韧,才能网住灵活的鲥鱼。
我瞅着汪家的小子愈发上道了,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力气,面相长的排场,平日为人也本分,从小领着妞妞玩,妞妞是一个美人胚子,如今虽还小,却隐隐能看出以后绝代的模样。是以村子里不少未婚嫁的小伙子,都催着阿爹阿娘去寻柳家夫妇,希望将这门亲事定下来,汪雨正是这群小伙子中最出众的。
只是我瞧着却觉得差点什么,就算没有那相貌,我也觉得妞妞配的上更好的,渔家生活清苦,若是情投意合还好,可是汪雨箩筐大的字不识一个,而我家妞妞自小聪慧、饱读诗书,依着我的想法,竟得一个清白的世家子弟才能配的上,我又恐妞妞娘家没什么根脚,到时候受了委屈该如何是好,心中委实两难。
湖面忽地起了不小的波澜,汪雨他阿爹和他阿弟在自家的船上扯着网,汪雨跑到柳家船上帮忙,张家三人,撑着桨从东边过来,张家的两个年轻后生用竹竿拍着水,从两侧赶鱼。
我眯着眼瞅着张家的船,知晓这赶鱼最为关键,决定着这一网鱼的多寡。今日已经撒了三次网,今年的鱼比往日少了许多,我疑惑着难不成这就是水鸟不来的原因,心中反倒有些宽慰。
忽地有一处浪往张家的船方向打去,我汗毛炸起,张家离此地约莫有一两里地,那浪竟比船还大,可是平静的湖面怎么会突然起了如此大的浪,我瞧着水底下竟是有什么东西,极大!
我自幼生活在鹬湖畔,自然晓得这湖极深,也有许多极大的鱼,事实上我龚家的大船就曾打上过水牛大小的青鱼,而且还不止一条,可是那种大鱼常在湖中央出没,此地名为涴河湾,是流经徐家庄的涴水注入鹬湖形成的湖湾,离那湖中央还有些距离,水浅泥沙深厚,且邻近芦苇荡,所以风平浪静,是鲥鱼喜爱的地方,所以我们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都在这附近打鱼,也很少见大鱼。
直觉告诉我那似乎不是鱼,我竟感受到丝丝妖气,难不成有什么湖怪?我进入道家却没有什么真本事,但是我深知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非常人可以揣度。
张家的船竟是翻了,我赶紧招呼柳家夫妇和张家众人快走,两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水下似乎什么炸锅了,我们如同置身于沸水之上,湖面有数不尽的鱼跳起,更多的是湖水中,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鱼疯狂往着西边逃窜,竟有不少涌进网中。
我面色大变叫道:赶紧松手,鱼太多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睁睁看着两边的船都翻了,渔网是绑着船上的,鱼太多了,直接撑破了网掀翻了船,我落到水中,能感到水下到处都是鱼在乱撞,以及无法忽视的推动感,来自东边,在水下似乎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像一座小山,它张开了大口,吞下了极多的鱼,似乎还有人。
随后怪鱼远去,有幸逃过的人赶紧爬上船,我看见柳杰在找她妻子,但却无果。最后张家仅剩一人,是最年轻的后生,汪雨的阿弟找不到了,他跟他阿爹一次次跳入湖里,最后他阿弟自己浮了上来,只剩上半身,如同被人腰斩,断口处有可怕的咬痕,已经死去多时。
柳杰找不到她,天色已经慢慢变黑,众人不顾他的疯,把他架上了船,张家后生竟是呆了一路,汪家二人眼泪止不住,又忍不住哭泣,柳杰一次次想回去,我只告诉他,你还有两个孩子,他才安稳。
我想起柳家的素日对我的好,她的善良可亲,我想起她的两个孩子,我想起看着长大的妞妞,以后谁给她绑小辫?我该如何告诉妞妞她的阿娘再也回不来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而她还年轻,为什么不是我?我下定决心要解决掉湖怪,替柳家的报仇,反正我这把身子骨也什么可惜的。
前文(下)
我整日守着鹬湖,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是摔碎的茶盏再也无法还原,我想着以后再也没有人替我掖被子,给我唱歌,背着我去后山摘野荔枝,之前生活中所有温馨快乐的事情也许还有,但再也没有她参与,我没有娘了,我以后有了伤心事不能找她说,我们从此没有交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将我包围。
这两年来,我整日重复着阿娘的劳作,这个家就如两年前一样干净整洁,我觉得阿娘在的话一定会夸我,每当我做了错事,我想阿娘会如何教育我,便去改正。我其实一直没有相信她的离去,家里的物件也如之前未变,我想着她回来是还跟以前一样,所以阿爹在给阿娘立衣冠冢的时候,任凭阿弟在一旁撕心裂肺的要阿娘回来,我很平静,我觉得阿娘没死,阿娘只是暂时回不来,什么死不死的?我没办法接受明明走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回不来呢?
我蹲在渡口前放声大哭,我第一次有了恨的感觉,恨这无情的鹬湖,恨那头怪物,我好好的一个家,因为它我失去了我的阿娘,我的阿娘再也回不来了!
龚爷循着我的声音踱了过来,他如今靠着这几十年的记忆和一根拐棍在村子里如履平地,只是步伐越发蹒跚。我赶紧把眼泪抹在袖子上,转身扶住他,说道:“龚爷平常在村子里乱转也就罢了,这渡口莫要乱来,若是落水有了什么,我跟阿爹再没脸活在世上”。我尽力克制住颤声,却眼泪却还止不住,所幸龚爷看不见的。
“丫头,你的路还长啊”龚爷说的含糊,似有什么隐含的意味,我只道当时蒙了心智,终酿成一生悔事。
又到了五月,兜兜转转两年已过,我只觉得过的极快,阿娘笑语盈盈的模样仿佛就在前日,如今荔枝花再度开放,我祈求阿娘的魂灵得到安息,又或者投到了好人家,一辈子幸福完满,阿爹老了,我早已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远嫁,定在膝下承欢,我也会日日告诫阿弟坦坦荡荡做人,使之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日后他的娶亲、成家,必倾尽全力。
只是如今我很担忧阿爹的安危,他已外出半月,是同村里十数位叔伯一起的,今年县里因运粮的河道淤泥阻道,召集义工去清淤,实是强制的,每个村庄都要出一定的人数,可惜我徐家庄因多年涴水泛滥,村民纷纷举家离去,如今不过只有区区三十多户人家,近二百人,这一去,不少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日子也难过。出去打渔皆是成群结队,还只敢在芦苇荡不远处的河湾,只能勉强糊口罢了。
我决意去看望阿爹,因这事我央求汪雨哥许多天,汪家如今只有这一个男丁,所以汪家本该是汪雨去清河的,汪家阿伯硬是拿自己顶了上去,村里人都知道清河实是极苦累的活,以前便有人去了没有回来,所以我才担忧,阿爹一把年纪,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顶替。
我昨日蒸了些窝窝头,煮了鸡蛋和地瓜,带了几条腌鱼,给阿弟龚爷留了足够的口粮,嘱咐阿弟照顾龚爷,又去央求汪婶子照顾他俩,汪婶子让我跟汪雨一路小心,切不可把船行出芦苇荡,她原本不愿意她的儿子再去冒险,只是想必也是极思念汪阿伯,她也极不放心我一个女儿家,生怕出什么意外,我晓得她与我娘感情深厚,亦是真心实意,所以我费了许多口舌才终于肯了,我穿了阿爹的衣物,绑了男子一样的发式,还带上了蓑衣帽,她送我跟汪雨哥上了船,临行前拿了一些钱给汪雨哥让我们用,塞给我一小包锅灰,看着我们行进芦苇荡。
昨晚我告诉阿弟时,原本还怕他哭闹,他却只是憋红了眼,问我能不能带上他,我告诉他不能,我晓得他也想念阿爹,他懂事了许多,自从阿娘走后,我宁愿他还如以前顽皮,当年那个一直哭着要阿娘回来的小男孩,大约也懂得了接受,他的懂事,让我觉得亏欠,阿爹大概也是如此。
龚爷他答应我这两日莫要乱跑,我告诉他阿弟会来照顾他,吃饭是不愁的,他让我小心行事,让我回来后帮他把旧书拿出来晒一晒,我答应了。
我看着锅灰不知所措,汪雨哥撑着蒿笑着说:“我阿娘说你白,需得搽些锅灰才显黑,才像男娃”。说着露出羞赫的神色,我看着他问:“你怎得害臊了?”,他露着白牙小声说:“你跟我说的可是真的?”我瞅着前面密密的芦苇,需得船行到跟前才能挤出一条小水路,但是总是过的去的。我告诉他是真的,不过还得等两年,等我十四岁了,便嫁于你。
“你可是真心的?”他一脸郑重,又补充道,“我不愿意委屈了你”,我看着他,倒把他盯得不好意思,我自小便认识他,他大我四岁,处处护我,我小时顽皮的不行,全仗着背后有他,他生的也俊朗,我哪里有什么委屈,况且这也是最好的选择,阿娘曾经说过希望我寻着一个两情相悦的,我尚还懵懵懂懂,哪里求得来两情相悦?龚爷说需得真心喜欢才是两情相悦,我如今虚岁十三,又哪里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汪雨应该就是吧,他比父亲更高大,汪家阿伯阿婶都是心肠好的人,我们两家是邻居,嫁给他我便能时时照顾阿爹阿弟。
“自然真心喜欢,只怕嫁过去你再花心,又娶了邻村温柔娴淑的表妹”,我今日特地拿他打趣,实是他那表妹自幼与我合不来,终日打闹,但是对汪雨极好,自然是有意的,名唤季婷,相貌也是周正,与汪雨也算是般配。这可把汪雨弄急了,他一遍遍说不会再娶,他也不喜欢他表妹,心里满满当当只有我一人,自小就喜欢我。我今日竟是难得的好心情,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啊?”他好半天说来句:“你长得太好看了,我娘也说没见过你这么俊的!”。我点点头,揶揄他“原来就喜欢相貌,那要是哪天遇见一个更俊的,怕不是要跑了?”他憋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像是被我气的。
我转身坐到小船的隔挡上,脸上带着笑,手向后伸去,我晓得他站在一旁,我去拉他的手,我觉得整个徐家庄怕是没有比我更大胆的女娃了,他的手指纤长,摸上去热热的,握得很紧,我想着季婷要是看见了,定要与我打一架。
前行中我留意这四周的风吹草动,村子里如今人人自危,我胸中自是憋着一口气,这芦苇荡,我自小跟着伙伴在里面摸爬滚打、好不快活,怎么如今就如此了?因为一个怪物,我失去了我阿娘,汪雨亦失去他阿弟,我们的痛苦感同身受,我们也失去了我们赖以谋生的乐土,在那芦苇荡的深处,有一处小沙洲,沙洲附近水流湍急,非得水性极好的人才能游得过去,彼时我还跟汪雨一起跑去翻过白鹭蛋,如今竟都失去了。“你恨吗?”我问他,我晓得他都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就像失去了希望,我们其实不应该去翻白鹭的蛋。
“今晚赶路,明早就能到”,汪雨放下竹蒿,蹲坐在我旁边,他小心翼翼地将黄纸撕开,橙黄的油滴渗出,香味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地逸散开,借着昏暗的月光我看清这是一只鸡,凭着熟悉的香味,我知道这是汪婶子的拿手菜:麻油鸡。
“这不是给你阿爹带的吗?”,我质疑他偷吃,他倒不紧不慢,撕下鸡翅膀送到我嘴边,我难得害了一次臊,羞红了脸。“我阿娘做了三只,我阿爹一只,你阿爹一只,还有一只让我在路上吃,还不让我多吃,嘱咐我要将鸡翅鸡腿分给未来的媳妇,得讨得媳妇的欢心”,我啐了口唾沫骂道:“谁是你媳妇!”,夺过鸡翅转过身不理他,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不曾想竟在船上睡了一夜,原本打定主意汪雨撑前半夜,我来撑后半夜,不曾想,他却没有叫我。我看着他强打精神,竟也忍不住心疼,他的好我默默记下了。我往脸上搽了些锅灰,再加上穿着阿爹宽大的衣服戴着蓑衣帽,站在汪雨旁边竟像是一个小厮,汪雨还取笑我。
“那淤阻的河段在城内,你一路跟着我,莫要多言多看”,汪雨极认真地告诫我,我点点头,晓得事关重大,这县城里有官府,有各种那种规矩,有许多有钱有势的家族,这里不是村子里,他们的富贵是从百姓身上榨出来的。
走了许久,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了,城墙是极高的,青灰色的砖已经有不少破碎反倒是增加了一份厚重感,似在娓娓诉说这座古城的历史,朱红的大门早已褪色,只有个别的地方依旧鲜艳夺目,让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热血抛洒,最高处倒是有块新的牌匾,定州二字在其上。守城的士兵全然不似村民般和善,他们一个个搜查行人的包裹,什么都不想放过,我低着头,汪雨拉着我速速进城。
入了城便是耀眼的繁华,龚爷时常在我耳畔提起,菱角巷尽头的小店,爆羊肚是多么让人欲罢不能,若是喝酒还得养玉楼的桂花酒,香飘十里,至于湖鲜那就非他们龚家的燕子阁莫属了,整日门前排着长队只为那一口鲜,自然也说过其他的,比如落红阁的春红姑娘多么香,只恨我当时年幼,听着落红阁如此文雅的名字,定是取自“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便日日在阿娘耳边念,阿娘脸上却十分怪异,把我打了一顿,责令我以后不许不乱念诗。
汪雨和我走的急,我们还指望着在河工出工之前,把吃的送去,好让他们吃顿好的,一路上却隐隐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汪雨听了不解,我心中却炸起惊雷,他们悄悄议论的是天子,周朝的天子似乎出事了!
我有心想跑的快些,奈何背上竹筐里的饭食不至我们两家的,村人纷纷委托,都是一份份沉甸甸的情谊,我跟汪雨推脱不来,遂走的十分辛苦。
好不容易到了河口,我们多方打听寻到河工安营的地方,如我们一般前来送饭的人不少,大约都晓得河工极累,而官府提供的伙食却常常缺斤少两。我俩顺利进入营地,开始寻着村里的阿叔阿伯,最后在还是遇见了村里的铁匠徐三叔,带着我们来到西北角,一路上汪雨询问着大家的状况,徐三叔似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我心下一沉。
最先见到的是汪阿伯,他瘦了许多,但身子骨还硬朗,他惊讶于见到我的到来,汪雨则十分高兴,我看着也高兴,手却止不住的抖,汪家与我家十分亲厚,汪阿伯如今见着我,自然知晓我在担忧什么,若是阿爹平安自然会立刻告知,疏解我的担忧,如今却只字不提,我只盼着是自己想错了,阿爹一切平安。
我环顾着四周,耐着性子把各家的吃食发到各自手中,眼神却四处寻找,那些村民眼里的复杂我不是看不见,我只当作没看见,我好不容易堆出笑去问汪阿伯,得到的回复令我头脑发昏:鼠疫!
得了鼠疫,怎么可能是鼠疫?为什么偏偏是鼠疫?
“我要去找我阿爹!我要去找,去找,我,我阿爹到底在哪?”我用力摇晃着汪阿伯的手,汪雨拉着我让我冷静,呵呵,冷静?我冷静不了!
“丫头,算了吧,你爹走了,伯伯会照顾你的,你不要去找他了”汪阿伯眼中含泪承诺,我心中却泛不起涟漪,汪雨死拉着我他低语着:“鼠疫治不了的,还会传染”,是了,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我不知晓阿爹是何时染上鼠疫的,先不说大夫尽力医治能否妙手回春,但是
人们面对鼠疫早已人人自危,阿爹怎会有一线生机?所以竟是,死了?
我一路上都在想阿爹有没有累着,饭能否吃饱,晚上睡觉是否有着凉,我唯一不曾想阿爹竟是走了,仅仅半月竟是如此天翻地覆,我恨自己来的太晚,我没办法去想阿爹生前受了什么苦,是不是还在惦记着我与阿弟而苦苦挣扎,想要与病魔抗争,却没有一个人帮他,即使是同村的友人,即使是多年邻里相互扶持的挚友?我想起龚爷告诉我,凡得鼠疫之人,活不过三天,死后需以烈火焚烧。我想着阿爹怕是这种结局,只是在这无依无靠的县城,阿爹是否死得尚存一点尊严?他被烈火焚烧时是否已经完全死去而感受不到痛苦?还是在烈火中而无能为力,接受了这世间最痛苦的酷刑,那该是怎样一种深深的绝望!
我跪在地上朝着村人,朝着汪雨父子磕了三个头,一次比一次重,汪雨拦着,我一次比一次绝望,我想回家!
我往城外跑去,不知疲倦,汪雨一路跟着,他晓得如今拦不住我,我跑了一天,脚上全是血泡,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才到村外,汪雨上前想要背我回家,我将他推走,一瘸一拐回家,我回到家中却并未寻到阿弟,我跑到龚爷那里,亦无人。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能去哪里?龚爷已经看不见了他能去哪里?我在徐家庄寻了三日,我寻不着自家的渔船,我什么都不敢想。
三日后惊变从鹬湖传来!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元庆末年五月十八,村人沿涴水入鹬湖捕鱼,因怪鱼肆虐,不敢远芦苇荡而渔之,原顺遂,后大浪翻涌而至,村民俱大惊,纷纷弃网逃离,许久,鱼怪尸骸浮之,其大小宛若一沙洲,相貌极可怖,村民久视不敢上前,后柳氏听闻,不惧鱼怪,决意追回其阿娘遗骨,以安葬,率众乘船临近,异常腥臭难闻,以绳索缚之,村民原极恨怪鱼,今死之,虽大,亦死,况汪家、张家、柳家皆哀求,众人合力将其拖至渡口,鱼怪死状极惨,七窍流血,众人疑其误食剧毒之物,柳氏持砍柴刀欲划破鱼肚,力小,难刺入,众人合力刨之,柳氏阿弟出,已无生息,而后,龚爷出,已无人形,以随身之物辩出,全身黑血,疑为毒源,又觅得人骨若许,难分,柳氏昏死数次。翌日,柳氏安葬其弟、龚爷,柳家、汪家、张家亦埋骨。是日,鱼怪尸体愈腥臭,柳氏率众焚之,其火焚七天而不灭,第八日终灭,皆为飞灰,惟一骨火焚不坏,柳氏拾之。尔后,柳氏立志寻回其父遗骨,多日,终得,葬之,后焚龚爷之书,献其家产于汪雨,遂不知所踪。三十二年后,重现,貌若十六,状若九天仙子临尘,灭悍匪,平贼寇,赠汪氏一丹,汪氏寿至百岁,无疾而终,后念柳仙之功特立碑以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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