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言小说集》：[.念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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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汝安.]

凤仪元年，将军安嘉迎幼主与长公主回宫，改年号凤仪。公主摄政，将军镇国。

深秋的清阳宫芳香四溢，我在绿荫下看远方来信.每信开头，总是流丽的手书“见信如见唔……”碎花从枝头飘落，在白色长裙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秋风起，秋叶落，秋月明。我在树下煮茶，什么时候抬头一看，就看见明眸如晚星，鳞甲未解，宝剑忘除，袅袅茶烟中，恍然如梦。他回来了。共看一卷书，对弈同一局棋，同饮一盏茶，雨夜里剪落灯花……执子之手，总奢望与子偕老。

凤仪七年，皇弟亲政。我得了空闲，想细细缝一件袍子，银白软缎，绣上大朵大朵姜汁色的花，浅金色云纹重重。忽听得外头鼓乐齐鸣，唤了宫人来问，支吾不肯言，再问，答：“是大将军娶亲”我忘了那时是痛还是恨，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多人围住我，焦急的面孔，皇弟大喊“阿姐”，我茫然，张嘴，半口鲜血。安嘉穿了大红喜袍，金丝金绣，灼灼如火焰，烧得满天满地如灰，那个曾经许我一世安乐的人，如今垂手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不孝有三。”

病来如山倒，压得我喘不过气。满身的疲倦，就如同跋涉过千山万水的旅人，倒在距离桃园咫尺之遥的地方。而白驹过隙，须臾柳暗花明，月有时圆。

安嘉的死讯传来是在凤仪七年，皇弟改年号为龙鳞，据说龙有逆鳞，触之者死。我常梦见他，并不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袍，而是素白衣裳，大朵大朵姜汁色的花盛开，又凋零，淡金色云纹重重，没有绣完。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但是满殿里嗡嗡的回音震得我坐立不安，一个字也听不清，只看见他逾走逾远。不是我不想知道，是由不得我不疑。几番触摸那冰凉的宫墙，我还是下了彻查的命令。

时至多年以后，我亦无从想象，自小就心慈手软的皇弟如何果断写下和亲诏书，如何瞒天过海送至边关，又如何以将我下嫁为借口哄得安嘉回朝，摆给他两条路，或者是另娶，或者是眼睁睁瞧着我出关。

原来，输的永远是在意的那一方。

皇弟可以以我为棋，而安嘉不可以。他不愿意，不忍心。不能。我于是永远失去了，为他披上嫁衣的机会。

“他有什么话留给我？”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不能陪我到最后，还是对不起，再不能护我平安？或是对不起，没有让我知道真相，让我以为他甘愿离我而去？——这个结果，哪怕什么理由，为着什么，我都不能原谅。

皇弟忘了我不是他后宫那些只知争宠献媚的妃子，忘了我曾经铁腕执政数年。“皇弟身子不好，原也不堪劳神，就不要再为政事操劳了，朕将年号……定为念安吧”“什么！”人影后退一步，或惊，或怒，或惧。是的，自此以后，我为女帝。

隐隐鼓乐之声，明黄龙纹衣袍，新皇登基，皇弟晋升太上皇。恍惚如凤仪元年的钟声，九九八十一响，浑厚，绵长，宣告冬去春来，旧年结束。那时候我还年轻，站在透明如水晶的长廊下，枝上尚有残雪未融，而春花已然怒放。白衣将军站在树下，衣上有大朵大朵姜汁色的花，淡金色的云纹重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绣完，他仍是少年的样子，在树下轻笑。我终于听清楚了他要对我说的话，他说的是三个字：“对不起。”如春水解冻，如细流涓涓。我说：“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不告而别，离我而去，我原谅你为我错过那么多时光，我原谅你，没有让我成为你的妻，我原谅你，终是为我而死。我原谅你，亦原谅我自己。很好，很好，我爱的人，终是没有负我。最后的笑凝在嘴角。

念安元年，新帝登基不过九日，薨于清阳宫。

[.恨离殇.]

我再次见到元诩的时候是元诩大婚之日。他娶的是云国的公主。他一袭降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贵气天成。原来他也生的如此俊朗。

他是南诏的摄政王。唯一的王爷，异姓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是尊贵的摄政王妃。

秋往冬来，我便独自一人去梅园，有时在里面一待便是一日。我爱梅，府里的下人都说摄政王宠爱王妃特地建了这梅园。我每每听了只是笑。

侧妃入府不曾向正妃请过安。“许是王爷怕扰了王妃清净。”竹锦这样告诉我。我听罢笑了笑。当天晚上元诩来了绿绮苑。他一脚踹开了屋门，一身白衣此刻已沾了些许酒渍，我记得他一向爱穿白色的衣服。婢子皆惊，我摆摆手屏退了她们。倒了杯茶，还未来得及递给他便被一把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烫的的我“嘶”地倒吸了口凉气，忙呼呼地吹气。元诩伸出手，终究还是缩了回去。只是质问“为什么去找荨儿？”我动作一顿，没有回答他，依旧吹气，那处皮肤已经烫得发红。元诩终是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唇，小心翼翼的不碰到刚才的伤处。我狠狠地咬他，他不松口。我的眼泪自眼角滑落，“阿诩..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元诩动作一顿。欲言又止像是要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说拂袖离去。

连着几日元诩都未来绿绮苑，我乐得清闲，搬了小凳在外面院子里喝茶，好不悠闲。竹锦却说“王妃，您自从嫁来王府见到王爷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只装没听见，哼着小曲抿茶。竹锦叹叹气。

元诩生辰那日，府里来了许多王公贵族。我觉得闷便提前离了席，途经荷花池，晚风徐来，吹得池水泛起粼粼光波，我裹裹肩上的披风，对竹锦说“我在这儿透透气，你先回去吧。”竹锦起初不愿，但终于还是在我坚定的目光下叮嘱再三先回了绿绮苑。“出来吧。”随着我的话，树后缓缓走出一黑衣男子。“绾儿...”我吃惊道：“秦衍，你..还活着。”摄政王曾下令命摄政王府暗卫逮捕秦衍，我一直以为秦衍早已丧命。”此刻秦衍出现在我面前，执意带我走。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对不起。”他说。随即一阵晕眩感袭来，眼前一片漆黑，我被秦衍打晕了过去。

在颠簸中醒来，我发现我们已经出了王府。秦衍将我放在地上。满是愧疚地看着我，未等秦衍开口，十几个暗卫便围住了我们。为首的是阿慕，我认识。他说“抓刺客。保护王妃安全。”我苦笑。秦衍已提剑迎了上去。他剑术天下无敌，但终究是在人数上渐渐败下阵来。他身上伤了数处，虽然是黑衣，但在月光下我依然看到了血。我大喊“住手，都给我住手，我跟你们回去。”秦衍渐渐力不从心，阿慕一剑刺入他的腹部，我冲了上去挡在他前面。“王妃..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我不理他们，只是眼泪断了珠似的啪啪的往下掉。我的手抚上秦衍的脸“阿衍..总是你保护我，这一次，让我保护你一次..”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一把夺过秦衍手中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他让他快走。他不为所动。“走啊！你快走啊！”我歇斯底里大吼。“走？抓了本王的王妃，他能走得了吗？”我回头，看到了元诩，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扔下手中沾满鲜血的剑。他依旧一身白衣，看向我的眼神我看不透。“将刺客抓起来。”他看着我说。我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脚下失重眩晕感再次袭来。

摄政王府，摄政王妃躺在床上，下面跪着一群太医，“请王爷恕吾等才疏学浅...”摄政王上前揪住一个太医的领子抽出剑架在他脖子上，“才疏学浅？你是要告诉本王你救不了？嗯？”元诩双眼通红，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发了狠。太医害怕的趴在地上，元诩将手中的剑扔到地上。我意识模糊“阿诩..我能再看看你吗。”元诩急忙坐到床边，抓着我的手，“我在，我在，绾儿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依然微笑。“阿诩，别哭...”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脸，终究还是没碰到便垂下了手。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个白衣少年执一少女之手，说定要娶她，给她梅园，让她无忧，自此少女便每日都在城楼之上眺望。画面一转白衣少年真的娶了她，也真的给了她梅园，让她成为最尊贵的摄政王妃。但她似乎并不开心。画面又一转，又是那个少女，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白衣男子跪求云国蛊师，只要能救她要他怎样都可以。所以他娶她但疏远她，所以他娶了云国公主。画面再转，少女俨然是我的模样，梅园里，梅花飘落在我和元诩的身上，我静静地靠在元诩的怀里。

他说“再也别离开我了好不好。”

好。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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