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士到地铁》免费试读_北海道大萌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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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记录

窗外，雪在融化。景色不断后退，却是慢吞吞的。齐佳扬每天都要搭24番巴士去地铁泷泽站。泷泽站是始发站。说白了，家门口没有地铁。在日本，地铁时刻表是可以精确到秒的，但是巴士不同。齐佳扬经常在巴士站等上十几分钟。

等着巴士来，上车，等着巴士到站，下车，上地铁，等着地铁到站，步行去上班。下班，反向重来一遍。

每每此时，齐佳扬都会下意识的掏出手机，打开游戏，退出，因为不想玩。再打开小说，退出，也不想看。把手机塞回口袋，再拿出来。他想写点什么，却没有头绪，似乎被这种可有可无的感觉折磨了几个月了。

我可能没有写小说的天赋吧，此时，齐佳扬心里想，那我换一个词，不要“写”点什么，“记录”点什么吧。

那么，记录点什么呢…

这样想着，齐佳扬迈步走下巴士，径直朝地铁改札口走去。

地铁人不算多，但是没有座。齐佳扬靠在扶手上，一边想着该记录点什么，一边无目的的四下张望。又看到他了。花白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洗过，胡茬稀疏却长短不一的贴在消瘦的脸上，目光呆滞，一件洗到褪色的中性运动服上装。再往下，依然是碎花短裙，已经开始抽丝的黑色丝袜紧紧包裹着火柴棍一样的罗圈腿，最下面是一双翠绿色高跟鞋。

齐佳扬从来不敢站在这位“其貌不扬其着扬”的大叔旁边，不是怕被人误解自己是异装癖的朋友，而是受不了他的香水味。就像…扎破了苦胆的鱼。

S市是H县的首府，人口不到两百万，不能说是大城市但事事便利，民风淳朴。像大叔这样招摇的异类还真不多。但齐佳扬不觉得新奇，毕竟九年前首次踏上这个国家的那片土地，叫东京。大叔的穿着，在S市可谓是引领了异装癖的潮流，而在东京，顶多就是个三流小喽啰。

东京，九年了，我还能回忆起多少呢？齐佳扬想着，打开了手机的记事本…

第二篇 前因

2009年，齐佳扬24岁。年初，发生了四件事：一、冯导推出了最新贺岁片《非诚勿扰》，让北海道的景色着实吸引了一把国人的眼球。二、齐佳扬决定辞职了。体育学院毕业的他大志满怀的进了体育局，却发现自己大部分的工作内容是要学会如何让领导开心，这使他大为恼火。三、东京某语言学校招生负责人找到了齐佳扬的父亲，因为他父亲是做新闻传播工作的。四、齐佳扬像所有开朗并无知的年轻人一样，对自己灌鸡汤一样的说：新年新气象。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十个春节，他都是在异国他乡重复的这句话。

他不可能知道。因为活了24年了，还从没有过出国的念头。

他把自己恼火的事情跟父亲说了。还说，我不想讨好领导，我想凭本事被人尊重，努力了就会成功，成功了就会有钱，有钱了就有地位，有了地位…我也不用别人讨好我。

父亲说，去日本吧。还把前几天见那个招生负责人的事告诉了齐佳扬：刘老师说了，在日本，你有本事，踏实肯干，就有收获。要是单位领导下班了叫你去喝酒，得他花钱，最差也是AA制。

单凭这一点，对齐佳扬来说就是个不小的诱惑。或许诱惑这个词还不准确，应该说，挑战了三观。跟领导AA，说起来有点尴尬，但不用下属买领导的单，算是一个不用去讨好领导的最好的证明。

日本。去生活，去工作。齐佳扬活了24年，想都没想过。提到日本，记得头两年“抵制日货”的战役打响时，齐佳扬也算是冲锋陷阵过。如果说这是一场官方的战役，那齐佳扬至少也得获得个人二等功。这才几年，就叛变革命了？战友们会怎么想我？今后在愤青届还怎么混？齐佳扬犹豫了。或许，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在意周围人的看法了。

若干年后，齐佳扬回想起某位号称史上最牛历史老师的一句话，深有同感：愤青有两大特点：一是无知、二是爱国…

但，齐佳扬显然还没有走出能抵挡诱惑的年纪。考虑了两支烟的时间，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去日本工作，至少能进个日企吧。如果能进日企…我能做什么？这回，他考虑了至少两根雪茄的时间——他并没有完整的抽过一根雪茄，他口中的理由是太呛了，对身体不好，其实他心里知道，就是没有耐心——也没有想出他能干什么。不是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而是他压根不知道日企是干什么的。在这个世界上，他似乎只知道在四百米标准跑道里的人是干什么的。

日企，应该就是日本人在中国办的企业吧。齐佳扬单纯的想，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但至少，你们需要翻译吧。

——爸，我想学日语，想快速学成，然后进日企。

——去日本学吧。刘老师说了，学语言得有语言环境，两年语言学校，最好的环境。

于是，齐佳扬开始着手办护照、签证、入学申请…虽然有刘老师的协助，依然没能赶上四月开学（日本的学校新学期开学都是四月开始）。好在语言学校每三个月就会有一批新生，齐佳扬成为了七月生，在学计划也从两年变成了一年零九个月。

已经很顺利了。据说2009年是日本泡沫经济破裂之后，经济危机最严峻的一年。对于像齐佳扬一样的赴日求学者来说，优点是由于日本经济逐渐显露萧条，政府对赴日人群的条件大大放宽，签证成功率高了；缺点是因为日元对外持续升值，导致人民币兑换日元极为划不来。

最终，齐佳扬买了7月8号上海浦东直飞东京的机票——降落机场是成田还是羽田，他早就忘了，或者说，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到东京可以有两个降落机场——准备了55万日元，还有一个特大号旅行箱，两个中号旅行箱，一个背包，一个电脑包。他既兴奋，又犯愁。兴奋的是，山高皇帝远了，不用再被父母管着；愁的是，这么多行李怎么拿。除此之外，再没想过太多。一年零九个月之后，学成日语归国进日企做翻译，简单到可笑的目标。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他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太多，他以为他看到的世界就是全世界，他以为他希望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

整备行李的时候，齐佳扬和母亲发生了一次争吵。原因是母亲在一个中号旅行箱里发现了两条烟。母亲希望他拿出来，不要带。理由是不值几个钱还占空间，实际上心里想的是：我不想让你抽烟。齐佳扬给出的回应是，我自己不抽烟我也得打点一下周围的人啊，实际心里想的是：其实就是自己抽。双方都知道对方所想，而双方嘴里都在绕圈子，这应该是齐佳扬多年来和母亲的相处模式。而齐佳扬和母亲相处的另一个模式是，多年来事无巨细，齐佳扬的一切都由母亲打点好。这种模式的结果是：第一、齐佳扬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第二、他知道那两条烟早晚会被母亲发现。有预见就会有对策，齐佳扬的对策就是大耍性子。于是这场争论最终以齐佳扬的获胜而告终，而他，却品尝不到一丝胜利的快感。

最后的两周左右，齐佳扬是在酒与泪的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大学同学、中学同学、社会各界友人…占据了齐佳扬几乎每一个晚上。喝酒，洒泪，勾肩搭背，依依惜别，互诉衷肠。

——佳扬，啥时候回来了，第一个告诉我，我给你摆宴洗尘！

——佳扬，有空我去看你去，顺便看看***…

——佳扬，有啥好项目了，别忘告诉我，以后哥们就跟你混了！

——佳扬，以后你爸你妈就交给我了，有事一个电话随叫随到！

——佳扬，佳扬…你给我醒醒…

多年之后，大部分亲切会晤过的哥们都已散落在天涯，几乎都没了联系方式了。齐佳扬有时安慰自己，说不定他们只是被抓坐牢，失去自由了，不是真的把我忘了。但他其实很清楚，他的这帮哥们，只是有些不靠谱，违法乱纪是决计没有胆量的。

每天如此，齐佳扬那点小积蓄早挥霍光了。他已记不得跟母亲要了多少钱了，母亲每次都很爽快的给他。但他心里清楚，母亲不是个大款。每晚躺在床上，他也会尽力摆脱内心旋转的世界，拨开酒的荆棘，寻找那块屹立不动的路标，上写着：到了日本，要用功，更要节俭。这也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总能找到自己的路标，并看清上面写着什么，尽管指的方向并不总是对的。

临走那天，父亲在机场送了齐佳扬两个字：冷静。无论发生了什么，记得，冷静。接下来的岁月，这两个字偶尔被他想起，却在大多数时间，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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