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永咒》——古古古戈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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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夕

他走在一条碎石路上，双腿机械的向前迈着。

太阳像是一滴悬在西边天际线上的红油，正缓缓地落入天际线的滚汤中。碎石路通向不远处的一座工地，举目望去，工地像赤色黄昏里的一座玄武岩的墓碑，静默的站着。

这是这座城市最北的地方，远离繁华，远离人世喧嚣，只有几栋钢筋混凝土筑成的三层洋楼和他自己与这个杂草横生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鞋子早已被黄泥裹上一层壳，身上也是泥点斑驳，细细看去，蓬乱的头发下面还藏着一个硬币大小暗红色的血痂。他用缠着纱布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手机，右手不停地在挥舞一根竹条，在勃勃生长的杂草中劈开一条通向烂尾楼的路。

“你快来！！！”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马上到，你在哪？”他用左手唯一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大拇指，按住语音键，然后松开。

“二栋三楼，我看见你了。”

他抬头望向前方，三楼的楼台上，有一个身形瘦小的中年男人，逆着光站着。

“你就是顾小夕？”站在楼顶的男人从楼梯上迎下来。

“嗯，侯方磊？”顾小夕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好到哪去，他的衣裤同样未能幸免于黄泥的迫害，只是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还拄着一个跟自己身高成反比的木拐。

“别看了，我和你一样。”侯方磊无奈地耸耸肩，说罢就转身一步一晃的上了楼。

“抱歉啊，我的车在路上爆胎了，所以来晚了……”

顾小夕还没说完话，就被侯方磊打断道：“能来就行了，我就怕你来不了了，还好没白等。”

“那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顾小夕借着昏沉的天光，看了看四周。远处的城市升腾起橙红色的雾霭，七彩的霓虹闪烁着如同漫天群星，而整个城市巨兽，仿佛烙在大地上的一块光斑，流着光与影凝血。

“别瞎看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侯方磊搁下木拐，用手拢了拢地中海周围的头发，然后从角落里摸出一个木盒子。

顾小夕看向他手里的盒子，原木色的面板或许是因年代久远亦或许是因为频繁的使用而沾染深沉的色调，一把黄铜色的小型密码锁紧紧的贴在盒子正前方。

“你拿好了，这也许是唯一的破解之法。”侯方磊郑重的将手里的盒子交给顾小夕。

顾小夕接过盒子，发现盒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便好奇地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回去自己打开看，我的时间就到这了，你还有扳回这一盘的机会。”侯方磊重新拾起地上的木拐。

“你……什么时候走？”顾小夕看着眼前着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仿佛看着自己的影子，不禁悲悯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看命数吧。”中年男人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又对顾小夕说：“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顾小夕从黑黢黢的建筑里摸出来，回首望了一眼依旧站在三楼露台上的侯方磊，瘦小的男人此刻仿佛生了根一般，在游离的黑色巨幕中，伸出壮硕的根茎，扼住大地脉搏。群星在天空中窥探着人间发生的一切，闪耀的微光将把此时此刻的悲凉壮阔传唱给宇宙中，每一位行走在时间列车上的旅人。侯方磊像一位迟暮的将军，站在高耸的关城之上，城下是杀伐凌霄的千军万马，而他只一人一剑。

顾小夕对着这位相识不到两周的网友行完注目礼，顺着来时的碎石路经过一大片黄泥地，回到爆胎陈尸在路边的车里。他迫不及待的借着车内昏暗的暖橘色灯光，打量着这个盒子，他看见盒子的正上方隐隐约约印刻着几个暗金色的花体英文——Pandora。

潘多拉之盒，传说中放满诸神礼物的盒子。但诸神的礼物有好也有坏，其中包括了幸福、瘟疫、忧伤、友情、灾祸、爱情等等。传说中潘多拉打开盒子释放了为祸人间的一切苦难，却在最后一刻因为恐惧关上盒子，希望就封存其中。所以潘多拉之盒，从另一种意义上讲，是希望之盒。

顾小夕知道侯方磊给他的盒子是希望之盒。

十几天前在一个名叫“丧钟为谁而鸣”的论坛里，顾小夕认识了论坛的建立者的侯方磊。侯方磊建立的这个论坛就是一群倒霉鬼聚在里面吐槽一下烂得不能再烂的生活。多数人在里面发的帖子都是诸如今天在KFC点了一杯饮料还没喝就洒了，或者是赶火车行李箱的轮子被台阶卡坏……只有顾小夕所遇到的事情，每一件看似平常的倒霉事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比如顾小夕好好的走在人行道上，就会有一辆失控的车朝他冲过来；刚坐上电梯，电梯就卡在两层楼之间……

非正常意外在顾小夕身上发生越来愈多，他每一天都在担心会不会在下一秒不明不白的死掉，虽然自己只是这颗星球上的70亿分之一，但再微小的生命也有不甘，朝菌有梦识晦朔，蟪蛄苟且知春秋。他，顾小夕绝对没不能倒霉死！

顾小夕是行走在无尽黑夜中的人，侯方磊就是为他点亮东方黎明的人。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也没有人是一座大陆。但你要知道真正能迎来曙光的是地球。

顾小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车换好备胎，等驱车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已经是午夜的光景了，一轮月亮像一个毛茸茸的球，滚在漆黑的夜空，小区里的野猫各各按捺不住的喵呜喵呜乱叫着。

“小夕，盒子的密码我发给你了，真的很欣慰你能来，希望你能根据我的线索找到破解‘诅咒’的办法。再见。”刚进屋子，顾小夕就收到了侯方磊发来的微信。

“知道了，你真的没事吗？”顾小夕等了许久也没见对方的回话，便把手机搁在一边，注意力转向桌子上侯方磊的潘多拉之盒。他不顾左手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捧着密码锁，右手依着侯方磊发来的密码以此旋转着锁上的数字，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他的两只手开始轻微的颤抖，随着“咯哒”一声金属弹簧松劲，小锁应声分成两半，掉在桌面上。他掀起盒盖，引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行娟秀的字体，写着“诸恶遍布人间，唯有希望从未露面。”取出顶部的小卡片，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金属U盘，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顾小夕取出U盘，习惯性地把它电脑插入USB接口，并且打开了它。

U盘打开瞬间所呈现在电脑上的东西让他永生难忘，那是一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景象，但那种景象即使是多年以后，顾小夕回忆起这个奇妙的夜晚，也绝不会后悔打开这个U盘，更不可能忘记这个U盘里面呈现出的东西。

随着U盘成接入电脑，桌面上弹出一个窗口，那窗口仿佛一个舞台，里面上演着一段由编码构成的绝世之舞，一段由0和1上演的死亡之舞。它们娓娓道来，向顾小夕展开了一幅壮阔的画卷，那是创造万物的神留于人间的绝笔，那是镌刻在人类历史上的细小注脚，那是游离于兴衰胜败之间被人们称之为命运的东西。

一切始于诸神时代，淹没全球的大洪水作为诸神时代了结的节点，但在洪水之中，八方诸神会盟在人间，他们在冬至之时相会，相谈七日而隐，赐人间于万物生灵，并向人间派遣十二使徒。十二使徒代行神职，修正命运之轮，随着八方诸神神权的没落，十二使徒也隐匿在这颗渺小的星球上，但他们不会消亡，他们只会在这里静待诸神的号令，他们都要在这里等着光复诸神的荣耀。

随即，画面一转，顾小夕看到了诸神会盟时的情景，诸神站在惊涛骇浪之上，乌云翻滚着，滔天的洪水伴着远处喷薄而出岩浆。接着画面又闪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大殿里，他看见一个男人正跪在诸神的塑像之前。男人身着描画了十二章纹的大裘冕服。虽然面庞被五色冕旒所遮挡，看不清相貌，但人能感觉到他的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息。

“朕，今领神谕，即寻使徒长生。”说罢，男人便朝着神像行三叩九拜之礼。

伴着叮叮作响的金玉相撞之声的响起，这一串代码结束了他的使命，归于一团慌乱无章的雪花点。

“找到使徒长生。”最后雪花点们排列成六个字，这是侯方磊最后给顾小夕的提示。早在两个小时前，侯方磊已经完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使命，猝然离去。

六个字对于顾小夕来说，他毫无头绪，他甚至有些懊恼，刚刚看到的希望就在这六个字里，一瞬间幻灭掉了。他根本不知道从哪去找神的使徒，或者侯方磊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编出一大堆事情来忽悠他，神？这个世界哪还有神？要是有神，怎么不站出来解决一下人间疾苦呢，有多少病患因为贫穷在遭受死亡的侵蚀，又有多少父母奔走在寻找被拐骨肉的路上，又有多少杀人吮血的恶魔藏在我们之间。

他起身拉上窗帘，把窗外繁华的有些不真实的城市隔绝在外。然后重重的倒在床上，他脑海里依旧在想着，寻找神的使徒然后长生。睡意渐渐包裹着他，像一双温暖的手，他可以暂时不用担心明天所要遭受的意外。

岸跃

清晨，铅灰色的阴云低旋在城市上空，喑哑的闷雷声像是一只低声吠叫的大犬，不知好歹的吵醒了顾小夕。他看向窗外，淅沥沥的大雨仿佛一道降下的幕布，遮住城市原本的面貌，朦胧得像一场梦。

“哗啦哗啦”一阵清脆的钥匙开锁声把顾小夕的目光拉回屋内，他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打开卧室的门，看见自己的女朋友正在玄关处换鞋。

“子川，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去哪了？我下午来你也不在，晚上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

“昨天去见一个朋友，路上车坏了……”

“你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还有你那车真的该换了，在下城还能勉强开，等咱俩结婚了住到了中天城，你说你怎么办？”

“我就觉得那些自动驾驶不安全，嘿嘿嘿，你刚说结婚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说着顾小夕坏笑着抱住了女友。

“滚！赶紧洗漱去，洗完了吃早饭，吃完饭你不知道要干啥是吧。”子川挣开顾小夕的怀抱，掐着他的胳膊就往卫生间走。

“疼疼疼！轻点儿！你要谋杀亲夫吗？”

顾小夕开着车缓缓并入车流，雨刷器在不停地擦拭着挡风玻璃，他看了看外面凝滞的车流又看了表，愤怒地咒骂了一句：“妈的，这些该死的无人驾驶汽车。”

他找准了一个空当，向左急打一半圈方向盘，插进了潮汐车道。刚向前行驶了几米，潮汐车道的无人驾驶汽车忽然变换了方向，改前进为后退，此时的顾小夕就好比激流之中的一块巨石被浩荡湍急的河水冲击着，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夹杂着塑料破碎和玻璃炸裂等嘈杂的声音里，在惯性的作用下，他的头迅即向方向盘撞去，安全气囊没有弹出，他的前额重重地撞在坚硬的方向盘上。

他只觉得脑门在火辣辣地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地雾霭，透过雾霭，他仿佛又看见昨日U盘里的东西像一场电影一样盛大上演。他看见了浩浩荡荡的车驾，上面挂着皂色大旗，迎着朔风猎猎飘扬，他认得大旗那个暗金色的篆书，那是一个英雄的朝代——秦。他还看见在十六匹白马拉着的车驾前方是飘渺的汪洋，雄伟的皇帝正拔剑指向天之东方。顾小夕细细地端详着皇帝的面庞，皇帝和U盘里跪在神面前的男人有着一样的面庞，只是此时的皇帝带着被岁月雕琢而出的痕迹，仓惶落泪。皇帝的泪倏忽间化成四宇间飘忽不定的哀雨，沾染群山，青山着黛，游丝向湖，绿水缥碧。他又看见一艘小船从寂静处驶出，随着荡漾的春波，两岸化开了一层层白中带粉的桃花，落英缤纷，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蹑手蹑脚的向一个小山洞里探着头……

“晋太元中，武陵人以捕鱼为业……”顾小夕不由自主地呢喃而出。

“同志同志……你醒醒……”一个尖锐而急促地女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努力挣脱梦境中地那一片死灰的雾霭，远远地亮起一点炽亮的白光，然后一点点剥落着灰色的壳，最后慢慢亮成一团真真切切存在的光斑。

“初极狭，才通人……豁然开朗……”

最后白光消散，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一旁端着金属托盘的护士。

“同志你没事吧，不会是伤了脑子才背初中生的课文吧？”

“呃……我没事……”火辣辣的疼又袭扰着他的痛觉神经。

“这会儿麻药过了，脑门的外伤我们已经给你缝合了。至于脑内伤还要等结果。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你的女朋友，她一会就来。”护士说着熟练的把新的药瓶给他挂起。临走时有对他说：“哦对了，你要觉得你意识还清楚的话你可以向警方描述一下事发经过，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久了。”

“嗯好，让他们进来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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