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轮永世流转》——人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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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暗晨

清晨。

阳光不知迷失在了哪里。前一刻还是灿烂明媚的好天气，这会儿已经全成了暗色。

天空中弥漫着如墨一般粘稠的黑色气息，笼罩住世界快要让人窒息。已经消融在黑暗里的云此刻似乎也离开了它的所在，化作无边烟雾来到人间肆意张扬着——全世界都仿佛疯魔一般。

像有人在泼墨，天空沸腾了起来，整个人间就如同江河大海般肆意汹涌澎湃了。

天空变的更暗，透着一股子邪恶味道。

诡异的天象映照在世界，而生活在这方世界的人类却似乎并未察觉。暗晨之下，似乎有某种奇异力量在缓缓酝酿，下一刻，仿佛就会暨临人间。

那股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天空的3一角被撕开了一道豁口，黑暗中那里密密麻麻地聚拢着数不清的阴影。怪物们快要无法自控，它们再也不愿背负那掩藏在时光墟烬里，一遍又一遍细数的屈辱了。

所有情绪的爆发，全都隐藏在这无尽暗晨之中！

“这是哪儿？”有人问，“怎么不开灯啊？”

“……”有声音传来。

“有人在，对吗？”那人小声又问。黑灯瞎火的他难免紧张，声音也不敢太大，“麻烦点盏灯…好吗？”

“……”同样的声音再次传来，仿佛中间隔着很遥远的路途。

“我…我还有功课要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人鸡皮疙瘩已经起了满身。

“你你你…你究竟是个什么鬼啊，你说人话啊，不然我走啦！”那人大声说道，心里掩饰不住地慌张。

“…你…”过了些时间，声音传了过来，这次那人听清了一个发音，是“你”。

是“你”？不是我，幸好幸好，不是我…啊不对，是我！为什么是我！！那人心里不住地乱想，顿时间感到焦头烂额。

“你…别吓我…我不怕鬼的…啊！”那人跟见鬼了似的，吓得大叫。

只见那人前方忽然亮了起来，一盏接一盏的灯火依次发出微弱柔和的白光，映照出一条笔直的小路。路面是青灰色不知名的石料铺就而成，古老深邃，但又十分崭新，如同历史洞察者在时光之外的杰作。这条路像指路的北斗七星一样，一路延展，直通向黑暗的更深处。

那里？似乎是那里吧？那里应该会有…有什么？那人刚刚还是颤颤巍巍，这会儿立刻抱头痛哭起来。

“……你来了……”那声音又响起，这回字音更清楚，只是显得十分疲惫，仿佛来自无数岁月前的留白。

“我来了。”那人抽噎着说，“我来了，就不再走了。”

“我来了，就不再走了。”那人说完，就沿着灯火的指引向着黑暗深处走去。他所过之处，灯火如炬，宛若天明。火光映照下，有残损的石像显现，隐隐绰绰中透着难言的恐怖气息。

……

……

黑云中传来凄厉的怒吼，黑红色的血液在天空流淌，如同幽冥地狱里的无情屠杀，又如同帝王一怒后的伏尸百万。天空中弥漫着的血液腥甜的气味，越发浓郁开来。红色，红色的血仿佛随时都会滴落，给人间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黑色的天幕，席卷天下！

赵虞山站在一片黑色天穹之上，神色哀伤。他的眼前闪现过一幕幕驳杂的画面，鲜血混合着宿命的叹息……他看着天际的映像，不知想着什么，一挥手，一切随之破碎。

“命。该来的总归要来的。谁都躲不过。”

战火已经燃烧到这座位于边疆的古城池，被围困在城中的人们呆滞地等待着。他们或许已经失去了恐惧，反抗，希冀……甚至是身为人的一切权利。他们注定是要被抛弃了，在这场盛大的战争中，死亡才是边城之人永恒的归宿……

有人说:“希望，是逝去光阴中的一份祈求，而现在，唯有毁灭。”

天边，是无穷的黑暗，千军万马都在那里汇集、聚拢，准备着一场血腥盛宴！

城内的人已然绝望。战争持续到现在，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今天，或许便是生命的终点了吧…无所谓自救，也无所谓救人。

可是难道能怨前方浴血的战士吗？从没有谁抛弃过他们，都是命运在捉弄世人。

雕刻着古阵图的城墙在敌方的强攻中已然显得残破不堪，笼罩着整座城池的阵法渐渐失去了光华，那坚固的城门就快要被破开了，夜幕下战士们的血在流淌，像一只只无力反抗的待宰羔羊。

在斑驳的城墙上，立着一位威严的男人，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巨人的脊梁，他站着，就像整座城池也都站着。

可此刻，他眼神疲惫地看着一切，他知道，命运给出的路途，将到这里止步。

突然，他脚下的城池晃动起来，一阵颤栗。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布满奇异的光辉，像在看着一位故友那样盯着天空，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他轻声呢喃道:“该来的，谁也躲不掉，可想要我数十万子民的命，代价可不小啊…”

火焰冲天而起，炙热的光仿佛要将天穹撕裂，漫天星斗在火光映照下也怯懦地敛起光华。

又是一座城池的沦陷。

……

第一章 雪尘

天空亮起一道极耀眼的白光，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天空下的大地显露出一种处于崩溃边缘的病态的状况，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的景象，裸露的土壤已经被大火烧的焦黑一片。

而这块土地之上，隐约可见曾建立着的恢宏的城池，只是此刻已然不存。

数日前。

据此地几十里之外的一处小山坳，一个小男孩安静的睡着，粉雕玉砌般的样子，看上去煞是可爱。不知是不是做着噩梦的缘故，小家伙梦呓着说了许多含糊不清的话。

天空落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向大地每一个角落。

突然间，小男孩长长的睫毛微颤，“叮咛”一声后，一会儿便睁开了双眼。

因为刚刚睡醒，小男孩的目光略显得迷离，他张大了眼睛扫视周围，发现没有仆人，可他想喝水。

忽然，他看见自己身上落满了雪花，于是兴奋地跳了起来，可睡了太久，又一直没吃饭，这会儿他全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他又坐到地上。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雪花的喜爱——小孩子从不掩饰。捧起一捧白雪，欢喜的笑了。

他吃过饭，又舔舔雪，像条温驯的小狗一样。

他想起母亲告诉他的，今天就要下雪了…

他猛然醒悟，他找不见母亲了。

他还记得那场大火在烧，炽热的焰火在天地间盘旋，像优雅的精灵在城市中舞蹈，天空弥漫着炙热的气旋，如同狂暴的火龙向城市吐息…

而他就站在城市的中央，看着这一切，红色火苗肆意地生长在他身旁，光影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慢慢流转，一切都跳动着，跳动着仿佛随时将离开这个世界。

他忽然说:“好美啊！”

他的身旁，一个美丽的妇人，他的母亲，她说“喜欢吗？这个礼物。”

他呆了呆，问，我们都要死了吗？

女人没有回答，火焰汹涌在他们身旁，却无法烧着他们。

小男孩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几天前，不，或者说在他每一个生日之后，他都在期待着下一个生日了，他觉得这是件很美好的事，那么现在，这场美妙的盛宴会不会只是个礼物呢？

只是没有软软的雪…好像父亲也不见了…

他天真地想着，不久就睡了过去。

然后他就到了这里，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们在哪里？

小男孩默默地流下两行眼泪。

原来母亲没有骗他啊…只是那场大火，它烧掉了一切。

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雪停了，空气中还留存着雪花甘甜芬芳的滋味，地上，树枝上，到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银装素裹着，像个漂亮的女孩。

小男孩早早起身，带上包裹，向远方缓缓走去。他忘记了方向，但西面那不断冲向天空的滚滚浓烟告诉他，那里…是家。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到累了，就坐下来歇息，随手抓起一把雪吞下，当是解渴了。

他认为自己走了很远，可抬起头来，那浓烟依然遥不可及。

他想想，又站了起来，继续走着。

当太阳往西转动，白雪也就开始了升腾，虚无命运的转盘轻轻划过，几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才留得住那份美好…

终于，他开始走不动了，他停了下来，看着西边，泪流满面。

他终归还是个小孩啊…

他跪坐在了地上，将头深埋在怀里，嘤嘤地哭泣着。

茫茫白雪中，一个小孩散落在天地，像一粒尘埃，卑微的可有可无。

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小男孩待在雪地上，不知过了多久，迎面走来一位兽服装扮的人。

来人牵了条金毛猎犬，执一把泛白铁矛，背上套着副黑色长弓，俨然一名狩猎好手的样子。

那条金毛狗率先来到小男孩这边，却始终不敢上前，像是在害怕。

猎人有些奇怪，这条狗在庄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平常都是欺负其他猎犬，狩猎中表现的更是非凡，何至于怕一个人，再仔细看看，还是个小孩！

猎人走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在距离小男孩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闻到了股淡淡的幽香，本能的感到警觉。猎人取出一小张兽皮，上面散发着药味，他用兽皮捂住鼻孔，然后又缓步前行。

猎人走到小男孩身前，看着这个孩子，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不存在的…东西，是虚无，也是幻影。

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孩子抬起了头，像头幼兽般盯着面前的猎人，露出怯懦的目光。

猎人也盯着小孩，他只是有些好奇。

至于警觉，这是猎人必备的基本素养，而对于一个小孩，显然是没有必要的。

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过了片刻，猎人咧嘴一笑，走上前去，将小孩扶了起来。

“饿吗？”猎人问孩子，他想一个小孩冰天雪地的待在野外，身边又没有亲人，不是被丢弃了就是跟家人走散了，而不管是哪种，现在肯定都饿了，所以他捡起这个话题。

没动静，小孩安静的像只猫。

“饿，想吃。”小孩说话了。

他确实饿了，他已经吃完了包裹里的食物。

不知怎么回事，他出来的这段时间里，一想起过去，就会觉得饥饿，然后胃口大开，所以没多久就吃光了足够平时吃三天的量。

饿了半天，现在他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来，小家伙，这里有些肉干，拿去吃吧。”猎人从身上摸出个兽皮包裹，取了些肉干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肉干，又看了看猎人，说，谢谢。然后吃了起来。

猎人以为这孩子太久没吃东西，吃相肯定不太好看，就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吃。但接下来，小男孩的举动却让猎人感到一阵愕然。

小男孩用他那双精致的小手，一点一点将肉干撕扯成条状，然后用极优雅的方式小口小口地咀嚼，脸上是从容、淡然的表情。

猎人有点不淡定了，他撇撇嘴，怪叫道“小屁孩，谁教你吃的饭啊，这么简单的事都能让你整的罗里吧嗦，是男人就该干脆点儿。”

“…恩…”小男孩吃着东西，等到吞咽完最后一口时，才小声地说“是…是我娘…”未说完话，小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陷入了沉默。

这时，金毛猎犬突然一动，扭过身子，闪电般冲出数十米远，来到一株树下。

一只白茸茸的兔子从树后面窜出，夺路狂逃起来，奈何金毛狗训练有素，两腿只是一屈一跃一扑，就叼着小白兔屁颠屁颠地跑来邀功。

到了跟前，金毛狗看看主人和那个怪小孩，迟疑起来。

过了片刻，金毛狗叼着兔子再次走来，只是，金毛狗却没把兔子扔给猎人，而是转了个圈，走到小男孩身前，冲小男孩臭屁地摇了摇尾巴，放下兔子。

猎人看了眼金毛狗，没说话。小男孩盯着兔子，笑了起来。

猎人心想，看来还是小孩子心性，会哭会笑，只要没傻就行。

“你的家人在哪里？”猎人问道，他又猛一拍脑袋，暗叫不好，赶忙改口说“嗯，你的——家在哪？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家…我的家…在哪？我的家…没有了。”小男孩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带着股哭腔，目光也变得迷离，“家人，我的家人…在哪？我的家人，他们，他们都死了！”

猎人听完身体一颤，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懂这么多？该是怎样的痛苦，才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留下这么深的烙印？小孩子，不都该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吗？

他看着这个小孩，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会儿，他才又说道“小家伙，那你愿意跟我走么，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可以么？”

小男孩呆呆地抬起头来，目中爆发出摄人的光芒，但很快又暗淡下来。

“可你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他们都死了…”小男孩稚嫩的声音里充满疲倦，像个小老头。

“不，谁说他们都死了，要是还活着呢？你又亲眼见到他们死了吗？”猎人想这么小个孩子，懂得应该不会太多，过上几年就忘得差不多了，于是信口说道。

“我…我没有…”

“看，你不是也不知道吗？那你怎么能说他们死了呢？”

“好像，是的。”

“行了，你要坚信他们都还活着——在遥远的地方。”这么说着，猎人又作出一副极目远眺的样子。他几乎都要被自己这番话折服了，他心想，小家伙，不管他们如何，总之，人如果活着，就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有那些曾为你付出过的人。

“他们都还活着吗？那你…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小家伙信以为真，紧张的看着猎人说道。

“唔…这个嘛…话说你家在哪啊？”猎人接下来的话一下子给噎住了，就随便找了话题插了进来。

“那里，就是那边的银月城。”小男孩兴奋极了，他伸出右手，屈指指向西边。

银月城？听着挺熟悉，不，不对，银月城不就是那座才沦陷的城池，完了，只能骗这小家伙一辈子了，猎人暗自想着。

“哦，那挺远的，不如先到我家，你以为如何？”

“不远的，你看，就是那里，那里还冒着烟呢。”小男孩伸手指着，那里确实还冒着烟。

“那里，小家伙你是说那里吗？可那里不是银月城啊。”猎人看着西面天空飘着的烟，忍着心里的苦涩，满嘴胡说道。

“不是吗？”小男孩看看手指的地方，又看看猎人，说“你在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当然不是了…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又问道，想绕过这个话题。

“我，我叫赵雪尘。”

“赵雪尘么？”猎人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缓缓说道，“那么，现在，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你愿意跟我走么？如果愿意，那么你今后就叫雪尘了。”

雪尘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目光飘忽起来，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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