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临天下》——潭城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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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子

落日的余晖洒在静寂西海岸，将奇山怪石拉成层层鬼影。

海面上有着淡红的雾，越往深处雾越浓，无风、无浪，倒映的重影如一幻境，五彩缤纷，美，却美得让人心慌，海面更显诡异，青岩愈加峥嵘，就连那初生的藓苔，也如那惹厌的癣斑，涂抹得到处都是。

青岩上如雕塑般盘坐着一个大汉，披头散发、满脸胡络、肌肉扎结，全身仅在腰部围了一圈兽皮，脖子上戴着一串不知名的动物牙骨项链，一直凝望着东方，那乌黑的深曈仿佛要穿透这虚景，看向那静寂海峡中的血雾源头帝心岛，或是干脆越过这片血雾，遥望那对岸的玛雅大陆。

一抹青芒自西而来，瞬间即至，落在兽皮大汉身旁，而后矗立不动，如大汉般望向前方。

来者为一道人，头上随意盘一道髻，留三缕胡髯，身着一洗得发白的青袍，也就腰上的龙咬尾束带略显华贵，否则真如哪个深山野林中走出的破落老道。只是此时双手背负身后，身材却显挺拔，前望的目光中那对世间的怜悯倒衬托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直至夕阳将逝，残光染红整个天空。

“两千年了啊！”青袍道人首先开口道，声音温和如沐于春风朝露之中，无形中搅碎了这份死寂。

“还有两个十年。”兽皮大汉缓缓站起来，双手抱胸，足比青袍道人高出两头，一股上古巨兽般的威压四散而开。

“是啊，就二十年了，这血雾即可消失了，麒麟血又可重现天下了，可天下浩劫也即将而至啊。”青袍道人双目紧闭，神情愈发悲悯。

“你这牛鼻子，好生无趣，少给俺摆这圣人像，俺自逍遥快活去，管他洪水滔天！”兽皮大汉哈哈一笑，双膝微屈，如一劲矢疾射向西。

“这老龟，那又缘何每十年至此护持半载？”青袍道人摇头微微一笑，也如兽皮大汉般盘膝坐下，看着那好似越加稀薄的血雾。

良久，道人转头抬首望向西南，看着满天夜幕，有点恼火，“真特么的黑啊！”，随即起身挥袍而去。

天空中隐隐传来其喟叹声。

“悠悠两千载，一血一天下，血染天下啊！”

……

……

大汉元寿六年夏，湘州长沙府下了一场大雨，让原本的酷热天气更显闷沉。

已近亥时，湘王府却灯火通明，偏厅的案几上摆着一个盛满冰块的铜盆，湘王殿下此时正绕着案几来回转着，时而背手望天，时而搓手看地，显得焦虑不安。

湘王殿下的心情并非很糟糕，相反，他微翘的嘴角及炽热的眼神中透着丝丝兴奋和诸多企盼，哪怕屋外呱呱烦声的血鸦也不能影响丝毫。

他生在帝王家，虽为嫡子，却有个金脉达上二品的太子哥哥，且他的资质、相貌也一如其名“平”，平凡，甚至可说是平庸。

所以他也从不去和他的兄弟们争什么，功法、传承、皇位，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当个逍遥王爷，也因此，他人缘极好，无论宫中还是外廷，均赞他有上古之风，也自无人去算计于他。是以，他虽生在复杂的皇室，却过了二十几年相对简单的生活。

只是天意弄人，如此平庸之人，却在机缘巧合下被火脉圣品的上代朱雀魂侍、翼火蛇之主垂青，甘愿为其放弃朱雀传承，与其并蒂良缘，而现在，他就在等待着他们的结晶来临。

如此且还不算，他的亲兄长、以三十不到修炼到星尡境九阶且被北七宿之金牛星魂认主的当今皇帝陛下，在三月三例行春狩时居然突发暴疾，于半月前驾崩，因无血脉传下，留遗诏传位其同母胞弟湘王。

“皇帝诏：朕体不安，今将绝矣！湘王平，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当宣旨太监那尖锐的声音传来后，一向“有上古之风”、温文尔雅的湘王殿下，满脸泪痕地从地上爬起，差点将宣旨太监活活掐死。

无怪他如此，大行皇帝的果敢刚烈、心狠手辣是用来对待除他湘王之外的人，湘王自小受大行皇帝照拂，那“自无人算计于他”是因至少一大半的明枪暗箭被大行皇帝给挡了，而那朱雀魂侍之事，更是以皇帝之尊亲临朱雀斋，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最终让朱雀放弃追究。

湘王殿下本不欲接下这在世俗中让人疯癫的好事，虽说随圣旨来的大行皇帝密旨有与其交待一份心腹名单，但他胆小懦弱却并不傻，知道自身的斤两，挑不好这个担，也怕百年后不好与列祖列宗交待。可一是天命难违，二来他发觉大行皇帝死得蹊跷，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查出真因，他需要更大的权利、更多的资源，将真像找出，以慰他皇兄之灵。

下定决心后，也就不再矫情遮掩，因考虑其王妃半月后生产，他毕竟是个极重亲情的人，遂与传旨太监交待，一月半后赴京就位。

……

……

随着“哇”的一声婴啼，而后就传来稳婆那破锣般的笑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王爷，小王爷啊！”

湘王殿下却如闻天籁，疾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小小人，轻弹了一下小丁丁，盯着那张小脸，“哈哈哈哈，真是个小子，哈哈哈哈，像王妃，像王妃，哈哈哈哈，赏，十两银子，不，赏百两银子，其他所有下人全部都十两银子，哈哈哈哈！”

“哈哈，谢王爷！”，“恭喜王爷！”

在这欢声笑语中，湘王府人却不知，屋外的血鸦振翅向夜幕中遁去。

……

……

“真是个小子。”

大汉西北武威秦王府，一身高足有七尺出头、戴紫金冠、着四爪龙袍、系蟒玉带的冷冽男子毫无感情色彩的从口中吐出五个字。

他是现今大汉武功最盛的王爷，17岁平苗乱，19岁灭羌叛，以20岁弱冠之年封天策大将军，此时正倚窗背手望向东南方，只是那一幕漆黑。

“二哥啊，本想温和的让你知难而退，毕竟这事情多了，总会有些阿猫阿狗的说三道四，可天不遂人意啊，我这侄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天命孤星，不，应是天命煞星，那就杀完吧。”，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感慨人生。

“是！”黑暗中传来一斩钉截铁的声音，而后又归于沉寂。

......

……

湘王府里，湘王妃半倚于床上，灯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此时正一手抱着刚出生的小王爷在哺乳，略显疲态的脸上溢满了母爱的光辉。

而湘王殿下则拉着湘王妃另一只手，目光在王妃和小王爷脸上来回转动，一直在呵呵傻笑，幸福得不可言表。

“敌袭！”凄厉的警啸声忽然响起，而后弓弩破空声、刀剑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王妃，快，我们去密室。”湘王殿下握着王妃的手明显一紧，双眼中也露出些许恐慌。

“王爷，稍安，如是一些小毛贼，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是有备而来，去密室反而堵住了所有生路，何况，我们不是还有红鸾卫嘛。”湘王妃抽出手来，拍了拍她夫君的手背安慰道。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此事不可能如她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一是敢来袭击王府的人，怎可能是小毛贼？二是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她刚刚生产完也就是最虚弱的时候来，怎可能是无备？毕竟她作为神州大陆的顶尖高手之一、南七宿之翼火蛇甲士，且将朱雀心法练至七重，在她全盛时机，整个神州大陆能在她手上占到上风的人屈指可数。

……

……

门被粗暴的推开，追随湘王妃一路从朱雀斋脱离的红鸾卫统领小昭闯进来，精致的鹅蛋脸被灯火衬得发光，显然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杀，贴身软甲将她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可此刻已是到处破损，沾满了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鲜血。

“小姐、王爷，请随奴婢突围。”语气非常急促，表明情况已脱出王府防卫力量的掌控。

“我和王爷去会他们，你护着小王爷从后门走，不管发生什么，只管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告诉他的身世，也不要让他学武修炼，更不可入朝为官，替我好好照顾他，平平安安即可，我可怜的儿！”王妃将小王爷交给小昭，从颈上摘下一枚似金非石的红玉放到小家伙身上，说到最后已几近哽咽，眼中的不舍催人泪下。

“可，小姐……”

“无须多言，如此我儿才尚有几分生机。”王妃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昭抱着小王爷跪下朝王妃磕了三个头，而后出偏厅、过暗廊朝后门奔去。

……

……

隐隐传来王妃清逸的声音，“天策府玄衣卫，金吾卫，大汉车骑将军、西七宿奎木狼甲士，大汉左将军、西七宿毕月乌甲士，秦王殿下还真看得起我们啊。”

再闻是几声清喝，“翼……火蛇！着甲！”

然后是一道近乎狼啸的声音传出，“杀，一个都跑不了！”

当后门已在眼前时，一声极为凄厉的凤鸣后再就是一个男人悲痛欲绝、穷尽极点的哀嚎，“王妃！啊……”，小昭一个踉跄，头晕目眩中几近昏阙，怀中的小王爷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心有所感，“哇哇”的哭了起来。

一只血鸦飞至小昭上空盘旋，发出“哇”的一声乌啼。

两道身影随声而至，一人长得极为壮硕、鹰视狼顾、眼睛渗着绿光，一人个头偏小、一双血红的眼睛充满邪恶，此时两人均是衣破发卷，嘴角、胸前均有血痕，颇为狼狈。

一阵绝望感袭上小昭心头，她知道这就是王妃所说的奎木狼、毕月乌甲士，王妃应是被他们所害，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可她清楚，哪怕他们此时已被王妃打落圣甲，可还是完成融魂的魂士、神州大陆个人战力的顶尖存在，也不是她一个星尡境三阶的星士可以抗衡，她甚至连护着小王爷逃跑也做不到，极度的无力感后，小昭也似乎认命了，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小姐，我带着小王爷来陪您了！”

……

……

“吱呀”，后门被推开，一头带方巾、着一袭旧衫、穿一双黑布鞋、背着一个木箱、不知是书生还是大夫的年青男子牵着一瘦马走进来，路过奎木狼和毕月乌时，瘦马或是不高兴或是不舒服，朝着他们打了个响鼻。

走至梨花带雨的小昭面前，年青男子轻声问道：“可是病了？”，小昭看着这张干净舒服的脸，正欲开口，他又扬起手，示意她不用说话，轻扣住她的皓腕，“真的病了！”，而后扶住她，轻托至瘦马背上。

“角先生，欲如何？”奎木狼终于开口了。

“我要救人。”年青男子温和的说道。

“过了吧？”

“我不仅会救人！”口气依然温和，可眼中却有厉光闪过。

“我们又如何交差？”

“我只管救人。”说完牵着瘦马，跨过湘王府后门，向黑夜中走去，只留下“哒哒哒”的马踏声。

“有救无类角木蛟，呵呵！”奎木狼不知在嘲人还是在自嘲，而后对着毕月乌道，“听说长沙府太守老年得子，长得粉嫩水灵，想必是这几十年当官积下来的阴德吧！”

是夜，湘王府走水，熊熊大火似要撕裂这夜幕，映红了整个天空。

第二章 扬手举刀 落手砍柴

大汉元始十五年冬，凉州西平郡临羌县足足下了五天的雪终于停了，阳光慵懒的照在城西的土篱院子里，却送不来多少暖意。

“扬手是春，落手是秋，是那些大人物无病呻吟的操蛋玩意，我扬手只是举刀，落手只能砍柴，春去秋来，举刀砍柴……哦，是劈柴，还有，秋也去了，这鬼天气，真特么冷！”一少年打了个冷颤，一边劈着柴一边念叨着，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五官精致得让任何女人都心生妒忌，只是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穿着一身大汉普通军士的制式旧棉衣裤，看这地上已劈好的柴垛，至少在这有一个时辰以上，却未见有丝毫汗迹。

“小寒，进来吃饭了！”声音的主人妇女打扮却看似少女，说是妇女是因她发式是已婚女的挽髻插笄，而看似少女，则是她的容颜、肤色尤胜少女，更不论这高原上的女子本就生得肤红皮糙。

“好的，昭姨。”少年叫易寒，回应一声，收起柴刀、码好柴垛后，走向前厅。

……

……

这是一个小酒舍，自易寒懂事起，他就住在这个二进的小院子里，院子后面的三间房是他和昭姨的住处，前厅外是县城正街，再向西两里左右是个军营，大汉帝国皇权的最西触角就止于临羌县，故在此驻扎了一个曲的的边防军，也因此小酒舍的主要客源就是这些军士，他和昭姨也是依此营生。对面的铁匠老张头曾与他说过，刚开张时也有几个军士捣过乱，昭姨直接提出两坛烈酒喊出文斗武斗随来：文斗喝酒、武斗掰手，而后喝趴了军营里的所有酒鬼，掰服了军营里的全部力士，自此无人敢在这里放肆，后来不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连军侯马汉都经常来，且一直对昭姨恭敬有加。

“来，把火烈汤先喝了。”昭姨端过来一碗浑浊的汤水。

“冠个火烈汤的美名，还是改变不了它泥巴水的实质。”少年嘟囔着。

“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老娘……”许是与军汉相处久了，昭姨的市井之气愈发浓厚。

“好！好！我喝！”易寒皱着眉头将汤水一饮而尽，否则又得听那讲了几百遍的故事：易寒的父母均为苗疆猎户，在他出生没多久，父母带着他回娘家路上被山匪强人截杀，待昭姨赶到后，在路边树洞中找到了他，并依着残留痕迹将山匪窝给捣了，自此易寒就一直是由昭姨带着。但易寒身体很差、极其畏寒，且容易受凉发寒（他的名字也来于此，昭姨自言可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只是后来听那些先生说及什么“风萧萧兮易水寒……”觉得甚有气势，还为此沾沾自喜一把），可操碎了昭姨的心，所幸昭姨有一叫焦先生的大夫友人，给易寒甄血后告知易寒五行缺火，并给她指了一条路：西域高昌壁有一火焰山，其内有火焰土，在流状时用烈酒冲泡，服之可抑此情，但此药性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于是，昭姨带着他踄山涉水来到此地落户，且每一个月打烊三天去高昌壁取药。

……

……

不管故事真假如何，说了几百遍，连昭姨自己都信了，易寒反正也是信了。易寒不知道的是，其实焦先生，也就是“角先生”告知昭姨的是：这孩子很蹊跷，五行缺火、土两脉，按理说王妃娘娘为火脉圣品，她的血裔火脉必定为上三品；更蹊跷的是他的金、木、水三脉却均是完全融合的上一品，也即是圣品，千年无一啊，此事不宜传于人，切记！

正常人是五行皆有，只是有且仅有一行与血脉更亲近，更易融合，融合度的高低则决定了修炼潜力，上三品的修士修炼至星尡圆满就有可能得到二十八宿的星魂认可。但易寒，他是完全融合的圣品，也就是说，只要正常修炼，至少可至星尡境，甚至如有机缘，得星魂认可，融魂成功成星宿之主，可化星宿之力为甲衣，就能成为神州大陆的顶尖存在---甲士，且还是金、木、水脉皆可！而他的火、土两脉，却是完全不相融的无品。

五行缺土，犯“五黄煞”，主凶、克亲！

……

……

相较于劈柴，易寒更喜欢砍柴。

临羌县城向西八十里有一个西海，大汉帝国与西域各国的商贸都是沿着西海流通，商人多了，自然马匪就会多，这马匪基本上都是羌人，毕竟西海还算是羌人的传统势力范围，但也有些匈奴人、月氏人、乌孙人过来捞票，无本买卖谁不喜欢？

易寒也很喜欢，他不是喜欢做马匪，而是喜欢砍马匪。他并非正义感爆棚要去保护那些商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做个所谓的侠士，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砍柴，哦，是砍马匪的那种感觉：无罪恶感，却能让他体会到那种极少触及的热血澎湃的感觉。

易寒第一次砍柴还是在他八岁的时候，那时昭姨管得严，从不会让他出县城，也许是男孩的叛逆期来得比较早，终于让他找到机会溜出了县城，就提着一把砍柴刀，吊着一个小商队一直走到了西海畔，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商队近二十人被十一个马匪杀光，有马匪终于看到他，与同伴嘀咕了一通，羌语他多少懂一点，大概意思就是像他这样的货色卖给西方大秦国的商人，至少可换一箱珠宝，所以要活的。易寒一直没动，像是被吓傻了，直至马匪弯腰来捞他的时候，他扬手举刀、落手砍柴，十一个马匪就这样被他当柴砍了，他没有害怕，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当他准备回去时，却看见他的昭姨站在身后，眼睛通红的看着他，而后抱着他大哭一通。只是从那以后，昭姨就再也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了，只是每次出门时叮嘱他只许砍柴。

……

……

此次出来砍柴的时间有点晚，看到西海时，已日上三竿了，好在是否有柴砍与早到迟来的干系倒不大。

易寒今天心情较好，有那么一瞬间，雪地、冰川、湖泊、天空在他眼眸中合为一体，仿佛此刻的时间是静止的，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耳边的风声掠过。

只是美好永远都是短暂的，很快便被嚣张而又兴奋的马匪“哟哟……”声打破。易寒转过头，入眼的是一伙至少有四五十的马匪围着一个商队转圈，圈越跑越小，这是马匪惯用的伎俩，将商队赶到一个狭小的空间，一是不好施展使其乱，二是在心理上给人造成威压。

马匪来自一个在西海北岸较为有名的马匪团，一共有近千人的可战马匪。一个商队的人应该是商队队长正与马匪首领在接洽，态度极其卑下恭顺，可能是商队给的条件令马匪不大满意，马匪首领将右手举起，马匪们更兴奋了，“哟哟……”声更尖锐，商队队长慌忙跪下，指着商队里一个囚车里关着的小女孩又大说一通，马匪首领好像有点兴趣，策马朝囚车走去。

易寒并不以救人为乐，不过偶尔顺手也可为之，于是缓缓的朝马匪走去。开始并没有引起马匪的注意，毕竟他只是个半大娃，且长得并不健硕，只能说匀称且还有点偏瘦，突然一声带着惊恐和些许疑惑的生涩汉语响起“西海马夫？”，马匪们的跑动嘎然而止，然后游逸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易寒身上，再然后作鸟兽散，刹那间便消失在西边的小山丘后。

“西海马夫”是易寒这七年在这砍柴砍出来的“雅号”，可不是形容他马赶得好或骑得好，而是因为他马匪杀得好、杀得多、杀得快，全称应该是“西海马匪屠夫”吧。好好的一个威霸雅号居然被叫成了一个营生活计，看来这帮子羌人的汉文功底还得加强啊！易寒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当商队队长战战兢兢过来时，还听到这少年好像在嘟囔着“号称为西海第五大马匪团，你们的骄傲呢？你们的操守呢？”

“恩公，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们将献给您最珍贵的礼物。”说完朝商队吆喝一声，带人过来的是一个邋遢的中年汉子，个子不大，但显得极为精壮，左脸能看出有严重的烧伤痕迹，拉着小女孩的左手尤为恐怖，手背疤痕增生挛缩成畸形，手指如鬼爪，一直半低着头，不知是因容貌被毁后自卑还是做了其他不可告人的秘事。

小女孩大概十来岁，金发碧眼、粉雕玉琢，但身材较为纤瘦，脸上呆滞无任何表情。

“恩公，这是我们商队最好的货物，是我花大价钱从京都买来的，本是准备送给大秦帝国的弗拉德大公。”商队队长谄笑着解释道。

易寒摇摇头，径自转身走了，小女孩却也随之跟着，不知是慑于商队队长淫威还是感觉跟着易寒会更好点。

走了一段，易寒转身道：“不要跟着我，回你的商队去。”

小女孩不作声，只是看着易寒。

又走了一段，易寒板着脸“再跟着我，我就打你，要知道我比那些马匪还厉害！”

小女孩还是不作声，却学着易寒刚刚那样摇了摇头，且眼神已不似之前那般呆滞了。

……

“会说话吗？”

“会。”声音脆生生的似百灵。

“叫什么名字?”

“安拉拉。”

“唉，赔钱货啊！”易寒恼火道。

……

……

一般砍完柴易寒都会捡一些诸如碎银、布匹、毛皮等不太值钱的东西带回县城，送给那些他觉得需要的人，譬如打羌叛时瞎了一只眼睛的大胡子屯长，他喜欢喝酒，每次喝醉了就哭，但是他却很少来喝酒，因为他的军饷绝大部分都要寄给几个战死的军士家里，易寒觉得可能是他喜欢看到大胡子醉酒后哭的那个熊样子；再譬如对面的铁匠老张头，老张头一家原有七口，五个儿子全都交待在这边境线上，最小的当时才十三岁，不过现在他又凑来了五口，全是因伤残退役却又无家可还的军士，加上他那哭瞎了眼睛的老伴，数是又重新凑够了，也算是圆满了。

只是这次易寒连“不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捡到，弄回的还是个需要吃饭穿衣的小女娃，看着她豆芽般的身板，估计连坛酒都提不动，易寒又摇了摇头，唉，怎么看这趟都是折本的买卖，这世界挺公平的啊，砍不到柴就没有收获，易寒对那帮没节操的马匪怨气愈大了。

易寒砍了七年，捡了七年，也送了七年，临羌县城里几乎人人都收过他捡来的东西，有句话叫“拿人手短”，所以，临羌县无论军士还是街坊，都不会把多余的手伸到小酒舍来，敢伸的，肯定是外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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