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玫瑰骑士》——冰的地下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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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红玫要离开他，在他浑身散着酒气摔门而去的时候，她便下定了决心。在稻镇的西边，酒杯撞在一起，洒出的泡沫在**上融成酒汁，穿着低胸裙的女人们咯咯地笑着，看起来就像涂了圣油的太阳修女。与之相伴的是胳膊又粗又红，穿着粗布工作服的汉子们。在太阳神结束每日的恩赐之后，点着红蜡灯的酒馆是恩典的延续——只需要几枚铜币。

崔佛是极少数没有染上太阳颜色的男人，他和那些割麦子的农夫差不多块头，却很少待在外边，人们笑称他“懒鬼崔佛”，他是酒馆里最显眼的一个，每当他走进店里，穿着花袍的老板娘便会笑着骂道“又不管你家女人了，臭金胡子。”然后端上杯沁着桃片的酒。所有喝酒的人都认识他，红玫只要远远地望一眼，便知道他又进去鬼混了罢，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往西边踏一步。望着镜中不再年轻的自己，和有些走样的身材，红玫知道曾经盛开的玫瑰已然凋零。

红玫早已忘记，抑或不愿回忆她最初是怎样喜欢上这样一个混蛋，也许是因为他性感的胡子和结实的胸肌，也许是他从吟游诗人那里偷来的异邦小调，让她这朵玫瑰向他绽放。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红玫想起了她七岁那个躺在麦草堆里睡觉的那个下午。太阳晒得她脸颊发烫，仿佛要连同那些麦子一起融成糖浆，汗水浸湿了她的白裙，她的身子如同被湿布盖住的鸡脯。一声闷响过后，她抬头看到了紫红色的柱子，将整个天空都要撑裂，枪头近在咫尺，差一点便把她这只小鸡串起来。

不是小野猪，是个小女孩。远处的人似乎这样说道。

马蹄声渐渐靠近，红玫这时才开始害怕，骑着紫黑马儿的人穿着黑色的铠甲，火红色的头发犹如随风飘动的玫瑰海。他身后跟着的骑手，背着十字弩和长剑，有的在笑，有的长出一口气，有的双手持着剑指向太阳祈祷。

是个小女孩，脸还挺圆润。他们哈哈大笑，把她心里的那点恐惧扯得干净，如同站在麦场唱歌的女人，周围围着一群发痴的汉子。红玫学着那骄傲的女人，双手插在腰间，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下来，刺得她眼睛发痒。

“想做公主吗？”火红头发向她伸出了手，红玫才发现一朵红玫瑰藏在他的头发里，他是王子，戴玫瑰的王子。

吻它。枪上纹着玫瑰，答应的话，就吻它。她的嘴唇缓缓靠近，直到一声尖叫传来。

母亲背着草筐，从后面的磨坊里跑了出来，跪在紫红马的面前。央求着大人放过这可怜的七岁女孩，真挚的眼泪打动了王子那并不坚硬的心，他伸出去的手把枪拔了出来，而一把抱住红玫的是她胖胖的母亲。

王子在跪谢声中扬长而去，她便一辈子都走不出小镇了。

她恨她。

红玫从遥远的遐想中回过神来，那夜崔佛粗鲁地撕开她的裙子，她得到的只有痛苦，以及破碎的梦。也许是因为自己那执着的王子梦，引来了他的怨恨，他与她的做爱毫无爱意，只是野性的推拉，她总会挑衅地瞪着他，仿佛赢得了这场拉锯战的胜利。到最后，他连她的手都不愿意碰了。

他若想去疯，便随他吧，要走，就是现在，红玫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夜晚的寒风啊，带我到神山外去罢，暗淡的月神呐，引我去遗忘之乡吧，太阳已不再耀眼，魔晶做的山峦熊熊燃烧着，把整个世界都温暖起来。

红玫一口气冲到镇东边的集市，挑了辆马车便坐了上去，无论车夫怎样去骂，她都不肯下去，一开始骂骂咧咧，到后面竟哭了起来，她只知道车夫是个大块头，车后面还有把和她差不多大的巨剑。

“好吧疯婆娘，你要走的话我拉你一程便是，到了山头就把你丢下来。”车夫骂得很凶，却载着她出了小镇。寒风吹得车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着，那时玫瑰还不知道，太阳刚刚远去。

01（一）镇上的国王

铁匠切下第六根手指的时候，蓝波并没有叫出声来，等烤红的铁片贴上去，他稍稍皱了下眉头，嘴里吐出不愉快的闷声。

“比想象中的要痛。”蓝波看着左手仅剩的五根指头长出一口气，伴随他二十年的那块饱受诅咒的肉终于离他而去。村里的人说他母亲怀他的时候偷吃了给血神的贡品，生的孩子便从血神那多分了些血肉，说是指头，实际上比小拇指还要短些，里面的骨头也没长全。铁匠用红刀片将残余的肉切掉后，看起来和正常的手差不多。

“拿这个裹上，等个几周就差不多了。”铁匠撕开一卷满是透气小孔的白布，途径这个小镇的流浪骑士很多，止血的东西并不稀缺。

“最好如此，我可不希望他还没踏进竞技场就死掉。”皮克倚在旁边的铁架上，鞋子上的尖刺磨得椅子吱吱响。皮克是蓝波临时雇的侍从，他本应付三十个铜币，但店家看他衣衫褴褛，身上除了把发臭的大剑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加上他要参加竞技场，看他可怜便免了十个铜子。而雇来的皮克，则是出了名的刺头儿。

“不。”蓝波冲红刀子摇了摇头，缩回了右手，皮克一脚踢到蓝波的小腿上，大呼小叫着说：“你都剁了一只了还想反悔，竞技场哪容得你这样的怪物进去。”“俺怕动了右手后不得劲。”蓝波重新戴上他的黑手套，看起来只是手掌稍宽了些。

“竞技场没那么多讲究。”老铁匠把刀子扔回温热的石盆里。“别让那些贵族小姐们瞧见就是。”

“您进过竞技场？”蓝波尊敬地问。

“记住小伙子，打赢两场就下来，然后就有贵族招你去做下级骑士，这样差不多就不愁吃穿了，还能娶个城里的姑娘。别太贪心，好多人非要打第三场，在国王面前丢了性命。”

“不过听说只要在国王面前赢下第三场，就能当上级骑士，乖乖，那就是贵族了，还能有自己的姓氏。”

“你不是个好侍从。”铁匠眯着眼说，“侍从应该关心主人的安危，据我所知，能连胜三场的人不超过五个。”

“我只是给他指上条升官发财的路子，谁不想有块封地，娶上一个贵族小姐，雇上一群仆人给自己养老呢。”皮克拍了拍蓝波的肩膀，蓝波不大喜欢这个嘴碎的侍从，但进了城之后，吃穿住行，都需要皮克一手操办。

“为什么？第三场有什么特别的吗？”

“第三场的对手不是和你一起来的骑士，而是由国王陛下决定的，可能是好几个拿着短剑的死囚，或是贵族手下的下级骑士，抑或某个王子饲养的巨大野兽。你以为你是主角，其实只是拿着剑耍的猴子罢了。”

“这样啊……”视死如归的囚犯，蓝波倒不是很怕，若对手是全副武装的重骑兵，抑或神秘的野兽，自己这身烂皮甲怎挡得住狂风般的攻势。

“这个你打算怎么办？”铁匠拿着蓝波的小指头问道。

蓝波的左手愈发得痛，疼得他满头大汗，他一把夺过指头，丢进冒火的炉子里。

“这可不是个消除诅咒的好法子。”铁匠摇了摇头，炉子里的火照着他古铜般的脸，还有挂在墙上的太阳布偶。“但太阳神会保佑你，小伙子。”

欧洛镇是距王都最近的小镇，走过短短几十里便能望见巨城墙。三百年前，火神斯利安征服了诸国，山神安德鲁修筑起绵延千里，直冲云霄的神山。在此之后，最接近神的城市，王都斯利安城便成了众生向往之地。竞技场每隔二十年左右开放一次，全国各地的勇士皆会慕名而来。

蓝波生在遥远的斯托克斯，奥尔德斯大陆的西南边，一片广袤的红色荒原。他赶了数月的路才到了这里，因为常年有骑士进出斯利安城，附近的村镇都有专门接待流浪骑士的店子，蓝波很是感激接待他的店家，即使侍从刻薄了些，也让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站稳了脚跟。

铁匠铺墙上挂着的布偶，蓝波在家乡便见过不少，橙黄色的绒球，旁边再纹一圈金红色的边，持有它的人便是太阳信徒。传说在奥尔德斯的西边，尽头之海彼岸，便是依傍太阳建起的天空之城——雅兰。雅兰人住在雪峰上，皮肤像熟透的桃子那样红，可以直接与太阳神对视。仅凭这点，蓝波便知道他身旁的人都不是纯正的信徒，尽管手持布偶，身披黄衣，却难以直视太阳。

但即便如此，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太阳是万物生长的本源，斯利安的王城里，也摆有供奉太阳神的牌位。到了晚上，来自雅兰的传教士会告诉人们，月亮是太阳的镜子，为人们指明回家的方向。蓝波离家的时候身上带了布偶，半路却不慎丢掉了，他得重新再去买一个。

“什么？买玩偶，血神在上，等你进了城好找的是，嘿，听我的，你应该去这里最棒的酒馆，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斯利安王，这样就用不上那破玩偶了，你直接跪在他身边祈求胜利便好。”皮克笑嘻嘻地说。

“斯利安王？”蓝波惊讶地扬起了头，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露天的排水沟散发着粪臭，王可不会待在这种地方。“休得胡言，国王陛下怎看得上这种破地方。”

“破地方？你这大老粗身子臭不说，嘴还酸得很，难不成你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你以为王城都是金子做的，没点臭味？大城小镇，都没得点差别，有酒馆便是好的。”皮克生在这座小镇，对这里和斯利安的一切再熟悉不过。“陛下确实不会来这里，但近日真确来了个斯利安王，大伙都这样叫他。”

“成吧，可就俺身上的钱，估计喝不了什么好酒。”

“穷鬼啊，这样子还参加什么竞技场，先去我家店子打上二十年的工再说吧。算啦算啦，你都来这儿了，就当带你去长些见识，酒我请了，行吧。”

“太棒了。”蓝波拍了下皮克的后背，一掌震得后者叫出声来。“别高兴太早了，只请前两杯。还有你最好洗上个澡，满身怪味儿王会不高兴的。”走着走着，两人回到了客店。

“王，真的假的。”看着念念有词的皮克，蓝波半信半疑地嘀咕着，他向伙计要了木桶，上楼接了热水。整个木桶只能让他勉强蹲在里面，蓝波把左手伸在外面，皮克找了块硬毛巾，擦得全身满是血红的印子，桶里的水变得又黑又浊，让蓝波恨不得马上爬出来，再去接一桶清凉的井水冲洗一遍。

“那把剑也擦一下吧。”皮克反坐在椅子上，指了指靠在床头的大剑，剑立起来只比皮克稍矮一些，笨重得像铁块一样，只有剑尖被磨得很锋利，剑身上布满暗红色的丝，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必了，怎么洗也散不掉。”蓝波穿上粗布衣，湿漉漉的头发盖住了额头。

“多少人死在这剑下？血神啊，穿着板甲挨上一剑也得成两段。”皮克心存敬畏地说，他从未问过蓝波路上的故事，在提到这把剑时，皮克会显得小心翼翼。

“没有。”蓝波换好了衣服，把自己装进皮甲套里。“只有上百头猪。”

皮克听了哑然失笑，仅有的那股尊敬飘出了王国之外。“走吧，天快黑了，如果幸运的话，今夜属于斯利安王。”

格雷……他轻唤着那把大剑，蓝波自己也曾是个笨拙的侍从，而长着红须的主子，埋在千里之外的大平原上。去做个骑士罢，骂骂咧咧的红胡子，将不大不小的梦想，硬塞在了蓝波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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