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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烟花起三月宝剑出世,仙猿愤一怒百鬼摧折
阳春三月,北地里仍是春寒料峭时节,江南却已是繁花似锦,草长莺飞了,正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好时候。而三月廿八又恰是镜湖山庄十年一度赏剑大会的召开之日,故而一入三月,天下英雄云集扬州,一宫五门十寨,二帮四家八派,三山六岛九盟无一不至,盛况空前。
镜湖山庄自陈朝末年开山立派,近二百年来,以剑法和铸剑之术名动江湖。历代庄主非但是剑术上的大行家,更是铸剑的大宗师。其所出之剑从来都是江湖豪客、达官显贵以至皇室贵胄争相求购的名剑宝器。而每代庄主耗费十年心血所铸神剑更是令天下英雄倾心不已,而这柄神剑又正是赏剑大会比武论剑的彩头,由第一名得之。故而每届赏剑大会的召开都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盛事。天下英雄汇聚,尤以青年一代最为踊跃。因为这不仅有对神兵利器的渴求,更是一次鱼跃龙门扬名立万的绝佳契机。
镜湖山庄建于瘦西湖畔,依山临水,风色无双。湖水湛清澄澈,绿柳掩映其间,层楼叠榭,雕梁画栋仿似人间仙境。与沈家天霜园、独孤家沐风山庄并称天下三大名园。但而今却是赏不得这锦绣湖色了,为了准备赏剑大会镜湖山庄早早便闭门封湖,只待廿八日开门迎客。而想一睹山庄风采的众多英雄们大是兴味索然,好在扬州内外不乏游乐的场所,既有风景更有美人,足以遣怀。
柳花镇在扬州城外十里,临大运河,三面环水,花草繁茂,是清幽雅致的所在。净水溪从小镇正中穿行而过,将之一分为二,溪水清澈甘冽甜美,丝毫不逊山泉。净水溪本是扬子江的一条极小的支流,前朝修大运河时将其改道才流入大运河。两水交汇之处,一般多产鱼虾,而这里又是一片极干净的沙滩,于是便成了垂钓的极佳去处。
时正傍晚,日薄西山,斜阳余晖平铺河水之上,染成一片血红。浅滩处,一头戴斗笠的枯瘦老叟踞石而坐,悠然垂钓。
“孟先生一钓十五年,好兴致啊。”一名白衣秀士不知何时出现在老者身后,形似鬼魅,声音冰冷低沉,仿是地狱鬼言,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那老者闻言悠悠然转过头来瞧了来人一眼,缓声言道:“原来是你,一别十五年,你这走狗竟还好好的活着,确实有些本事。”言罢回过头去,仍是自顾自地钓鱼,不再理会那白衣秀士。
白衣秀士听罢面上闪过一丝愠色,而后似乎拼力挤出一丝笑容,如鬼哭一般,阴恻恻说道:“这么多年蒙先生还是这般孤傲的脾气,瞧不上旁人。卢某人虽是先生眼中的一条走狗,却是圣教主门下的忠犬。先生自视英雄,说到底只不过是圣教的叛徒,一条亡命十五年的丧家之犬罢了!”他越说音调越是高亢,神情越是激动,本来一张惨白的脸也涨得通红。当他说到“圣教主门下的忠犬”时,神色极是欢愉陶醉,想来在他眼里做奴才走狗是再快活不得的事情了。
那垂钓老者嘿然一笑,说道:“看来天底下死心塌地做奴才的人真是不少,你卢星野又是当中翘楚。十五年前你尚且还算个人,而如今却是条彻彻底底的狗了!”老人声音低缓,但却隐隐有杀伐之气,摄人心魄,不怒自威。
“好个利口的老匹夫!”白衣秀士大是恼怒,全然放下了原本端着的礼敬架子,愤然言道:“我原本敬你是圣教龙王,虽犯下叛教大过,却也曾为圣教立下汗马功劳,尚给你三分薄面。却不曾想你这般不识抬举,我这便将你这老贼捉回总坛由教主亲自发落,明正典刑!”言罢,击掌三下,自一旁河堤之后跃出十数名长刀劲装的武士来,身形稳健来去如风杀气腾腾,一看便知是一等一的好手。
垂钓老人不以为意,冷笑了几声,缓缓收起钓竿鱼篓,用手一撑身下数尺见方的花岗大石站起身来,跳到地下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尘土,再看那花岗石早已碎成齑粉,被风一吹四下飘散。卢星野与一众武士见状心下骇然,自忖道:“老贼武功好生了得,似乎更生往昔,这可如何是好?”
老人环顾众人,言道“你们莫怕,我从不杀畜生!回去告诉萨辛摩,若是他还想要那两件东西便来亲自找我。”说罢将钓竿荷在肩头便要离去。
卢星野却是冷冷一笑:“我知道龙王神功盖世自不会将我等放在眼中,不过人总是有弱点的。”老者停下脚步,回头向卢星野看去,自是不明他所说何意。
卢星野接着言道:“蒙先生聪明过人,在圣教追踪之下,隐身小镇十五年未露行藏,今日却被我轻易找到,先生不觉得奇怪吗?”
老者闻言神色一凛,心下想道:“此一节我确是没有想到,卢星野虽说执掌刑堂,但论起武功机智来在教中并非出色,要是他能找到我,天王以及八部天龙也应该早找到我了,这的确是怪事!?”他心中虽是如此想,仍是面不改色,笑道:“狗的鼻子总是比人要好!”
卢星野言道:“随你说吧,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说着又一击掌,从堤后又转出来四名挟持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的武士来。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粉雕玉琢,甚是可爱。那少年二十上下,高大英武,但脸色蜡黄,双目紧闭,昏迷不醒。那少女一见老者,挣扎着大哭起来,喊道:“爷爷,爷爷。”
“啊?!佩儿?!”老人失声喊道。“哈哈哈。”卢星野大笑道,极是得意“你终于怕了吧,我本是率刑堂好手追拿这个小贼,不想竟揪出了你这个老贼,哈哈哈!”
“卑鄙!”老者愤愤言道。
“爷爷快救救我们,淮哥儿,淮哥儿被他们打伤了,伤得好重,呜呜呜………”唤作佩儿的少女大声喊道,哭得声嘶力竭。
卢星野来到少女近前,厉声道:“小女娃儿,别哭,想救你的小情郎,就好好求求你的好爷爷,让他自废武功,或许我可以考虑放你的小情郎一条生路!”
佩儿止住哭,抽泣道:“可、可我爷爷只是个裁缝,他、他不会什么武功啊,求你了,求你放了淮哥儿吧,他本来就受了伤,又被你们打成这样,经、经不起折腾的。”
“好个多情的女娃儿,到如今还想着这小贼,就不怕我杀了你!”卢星野抽出一柄匕首抵在佩儿颈上,冲老者森然道:“你是要武功还是要这小娃子!”
老者闻言死死盯住卢星野,双眼直要冒出火来,言道:“我自幼闯荡江湖,败尽英雄,不想今日竟折在你的手中,罢罢罢,王图霸业到头来都只不过是大梦一场,又何况这身武功,算了我便与你返回总坛,但你须放了这两个孩子,否则我让你尸骨无存!”
卢星野干笑两声,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你还是先自废武功的好。若妄动一步,你这宝贝孙女,立刻香消玉殒!”
“好个无耻的东西!”卢星野话音甫落便有个声音从堤上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借着夕阳余晖看到堤上立着一对少年,一男一女,风姿绰约。两人从堤顶飘然而下,身形飘逸,好似神仙。
来至近前,众人才看清两人面貌。那少年二十上下年纪,清秀俊雅,既儒且侠,卓尔不群,秀逸拔俗。那少女十五六岁模样,清丽可人,好似谪下凡尘的出尘仙子一般,不带半点烟火气息。
“好俊的轻功,好俊的人物!”众人心中不由暗暗赞叹。
“尊下从何处来,为何出言不逊!”卢星野见状知来人定是非比寻常,稍稍收敛了傲慢神态,言道。
少年乜了卢星野一眼,并不理会,冲老人拱手行礼道:“晚辈叶璃,从洛阳来,受故人之托前来探望前辈。”
老人还礼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叶少侠,失敬了。”看了旁边那少女一眼,老人却是不由得怔了一怔,颤声道:“这,这姑娘是……”
“这是舍妹,家叔之女,叶筠。”叶璃答道。
“叶繁的女儿?”老人问道。
“正是家父,小女见过前辈。”叶筠上前向老人施礼言道,仪态大方,端庄舒雅。
三人似闲话家常一般,旁边的卢星野却大大的吃了一惊,心中甚是忐忑。他乃是天镛教刑堂堂主,于教内颇有权势。而且天镛教是武林第一大教,势力遍布四海,弟子之众便是四家八派亦难望其项背。
卢星野平日背靠天镛教威势,倚仗教主宠信,跋扈骄横,目空一切。但眼前这个文秀少年却不由得他不害怕。“仙猿”叶璃,名列“五侠”,其轻功绝顶,拳掌功夫更是独步天下,四海之内无人不晓。李太白曾赞之曰:翩翩佳公子,皎皎狂少年。一是说他温文尔雅,乃是个浊世佳公子;二是说他自负轻狂,英雄侠少。而且他既是洛神派掌门,更是四家之中叶家少主,门下奇人异士众多,结交遍布天下。如此人物由不得卢星野不怕,哪怕是教主萨辛摩亲至也须留几分薄面。
“前辈少待,余下交由晚辈。”叶璃回头向卢星野一望,缓步上前说道,“今日我有两本账要与你算算!”
卢星野稍稍镇定心神,扬面挺胸,故作豪气模样言道:“哦?!叶掌门请讲。天大的账,卢某也是担当得了的!”此番言语倒也不卑不亢,卢星野虽然卑鄙,也总是有些本事,否则也做不得天下第一大教的一堂之主.
“卢堂主肯担当便好,我这就与你算上一算!”叶璃说道,“这第一笔账便是关于我这位朋友的,”他说着将手一指那昏迷少年,“近三年来贵教在河北、河东、河南三道的各个堂口做下了许多杀人越货见不得人的勾当,贵教主数次敦促你追查此事,但你贪图钱财,与他们勾结欺上瞒下,为祸江湖。我的这位朋友虽初出茅庐,但侠肝义胆见不得你们的所作所为,这才愤然出手为民除害。下手虽重些,却也是你们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但你却不知廉耻全力追杀于他,打成重伤,于公义于私交我都要帮他讨了这笔债。卢星野你认是不认!”叶璃言语温和,却自有一番不容置疑的气势。
卢星野闻言心中大是恼怒,他执掌刑堂权柄十年来,以公谋私的事情的的确确做了不少,但他为人极是虚伪,最容不得旁人揭他的短处。当下言道:“我们圣教行事岂是尔等凡俗可以指摘的,圣教子弟杀恶人行义事。即便是当世大侠,名动江湖,也由不得你在此诋毁!”卢星野狠狠盯着叶璃声色俱厉,“这小贼滥杀我教子弟,毁坏我教声誉,妖言惑众,罪不可赦!卢某自当秉公执法,以儆效尤!”
叶璃闻言不由得冷笑道:“卢堂主真是颠倒黑白的行家啊,昔年俞教主在位时,天镛教中俱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江湖中谁不景仰。而如今却是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让人惋惜啊。今日里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人我是救定了。”
“呵呵”卢星野干笑几声,“救人要看你本事了,是你杀我们这十多个人快还是我们杀两个人快!”说着将手中匕首向佩儿颈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流。那佩儿又痛又怕,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畜生!”一旁的老人见状既急且怒,高声骂道,“你要抓的是我,放了孩子!只要佩儿无事,我任你处置。反正老夫已是风烛残年,雄心已去,心愿已了,了无牵挂了。”言罢竟是运起一掌骤然向丹田拍去,登时委顿在地,抽搐几下,方才挣扎着坐了起来,大汗淋漓,面色恍白,颤声道:“老夫已自废武功,快放了佩儿。”
叶璃与卢星野均是大吃一惊,都没料想,老人竟轻易就范自废武功。佩儿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爷爷是为了她才伤了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痛苦嚎啕。
“前辈!你这是何苦!”叶璃道。
那卢星野生性多疑狡猾,也不敢确定老人是真的自废武功还是诱敌之计,于是便令身旁的手下上前查探。那武士紧握长刀,小心翼翼地来到老人面前,犹豫再三畏手畏脚。这武士入教二十多年,深知这老人武功盖世,当年性烈如火,因而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叶璃欲上前阻止,那老人冲他摆摆手道:“天镛教的事还是天镛教自行解决的好,少侠莫再插手了,带着令妹快走,莫再趟这浑水了,回去告诉叶兄,老朽对他感激得紧,以后的事还要他尽力周全,恩情厚意只能来世再报了。”叶璃闻言,当下不知所措,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发作。
而后,老者向那武士挤出一丝苦笑言道:“你莫怕,大胆来试便可,老朽武功尽散,而今只是废人一个了。”卢星野也在后面催促,那武士将心一横,俯下身来,捉住老人脉门,而后又将另一只手探入丹田,催动真气,发觉老人丹田之内空空如也。这武士做事一向小心周全,因而又循着经脉在各处要穴上试探一番,这才罢休回报卢星野。
“怎样?”卢星野急切问道。
“报告堂主,龙王确实已自废武功。”那武士恭敬答道。
“确定?!”卢星野渐露欣喜之色。
“千真万确!”武士斩钉截铁答道。
“哈哈哈,老贼你终于落在我手。”卢星野高声笑道。
叶璃终是瞧不上卢星野的嚣张之态,厉声道:“高兴的太早吧!你视叶某为无物么?!”卢星野刚刚大喜过望,一时失态,忘了身边还有叶璃这一强敌,此刻方被此言惊醒,自忖道:“这叶璃武功强绝,实在是个劲敌,他要救那小贼,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将人交与他,只要他不妨碍我捉这老贼便可。”想罢,呵呵一笑,对叶璃稍施一礼,言道:“叶兄的朋友我可以交还。”
“哦?!怎么说。”叶璃道。
卢星野傲然道:“只要叶兄莫再插手我们这教内之事,卢某立刻放人。”
一旁老人闻言亦是接口说道:“贤侄带着你的朋友快走吧,老夫甘愿回教受罚。”叶璃听罢,摇头叹气道:“罢罢罢,前辈多加保重吧。”而后向卢星野道:“卢堂主将我朋友交给我吧。”
“这不好吧,”卢星野笑道,“要是叶兄信得过我,明日午时我自会将人送到扬州城中饮月楼,叶兄在那儿等着便可。否则,卢某今日拼了鱼死网破也要和叶兄一争短长!”
叶璃听言,说道:“好吧,我暂且信你一回,若明日不见人,天涯海角也取你性命!告辞!”说罢回头看了老人一眼,携着叶筠飘然而去。卢星野见两人走下河堤,立刻派人前去跟踪,一炷香功夫跟踪的人才回来复命,“走了?”卢星野问道。“嗯,已出了镇子了走得很远了。”
“好好好!”卢星野笑道。而后将佩儿交给手下人,一纵身向老人跃去。刚到老人身前不远,一道人影从堤后闪出,拦到卢星野身前,迅若雷霆。卢星野一愣,但见眼前一只手掌向面门直直地劈了下来,招式极快,间不容发。所幸卢星野出身百鬼门,轻功自成一家,百魅游魂功已练至化境,使将起来形似鬼魅千变万化。故而在这一瞬之间急动身形向后掠去。来人一掌劈空,借着余力又是一掌向卢星野袭来。
卢星野自负轻功卓绝不想来人轻功更高,掌法更是精妙,卢星野但见眼前全是一片掌影,真气澎湃,直压得自己透不过起来。
卢星野被逼到河堤之下,身后是高高的堤墙,已是退无可退的境地,只得仓促还击。只见他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挽起剑花向来人攻去。这软剑乃是百鬼门的看家武功,奇诡迅捷,似灵蛇吐信一般。
但卢星野还未将剑法施展开来,来人掌法却一掌紧似一掌,那还给卢星野喘息之机。卢星野自是暗暗吃惊,这人掌法之精妙当世罕见,仓促之间哪里拆解得开,而今处处受制,只怕凶多吉少。
卢星野不由得越发慌乱,招式全无章法,胸前空门大开。只见那人忽的将掌一收袍袖一卷,数道细小的金光向卢星野急速射来。
“金针银丸!叶璃!”卢星野刚想及此处,忽觉右胸刺痛,撕心裂肺,几要昏死过去。那人顺势踏前一步,夺过卢星野手中之剑,而后捏住他的喉结,将其挟持在身前。厉声向那群武士说道:“放人吧,否则你们堂主性命难保!”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叶璃。
方才叶璃来势极快,与卢星野虽是你来我往过了几招,但在旁人看来却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众武士还未看清状况,卢星野便已成擒。
此时众武士一片哗然,不知所措。其实卢星野此次本只是为追杀那个昏迷少年而来,未料想能有此变故,率领的手下之人虽有些手段,但在叶璃眼中不过尔尔。
叶璃挟住卢星野纵身来到众武士身前,将卢星野掷在地上,一脚踏在胸口上,卢星野刹时喷出一口血来。
“放,放人!”卢星野喊道,声嘶力竭。武士们见堂主都已认输,哪里还有斗志,慌忙松开佩儿和那昏迷少年。佩儿扶住那少年急忙向老人身边跑去。
这边厢叶璃袍袖又是一卷,几点银光向众武士激射而去点住了他们的穴道。武士们立时动弹不得。而后叶璃又俯身封住卢星野周身大穴,这才护住佩儿三人迅速离去。
不提那卢星野一干人等僵在当场,心中愤恨懊恼不已。单说叶璃背着昏迷少年,和佩儿爷孙两人直奔小镇渡口而去,渡口处早有一条小船等候,撑船之人正是叶筠。几人上得船来,急匆匆往扬州而去。
船舱虽小,但容下五人也是绰绰有余。佩儿在一旁专心照顾昏迷少年,叶璃与老人相对而坐。“前辈玄元返空灵的武功已至化境,竟可散功于四肢百骸,令真气暂时消于无形,不着痕迹,在旁人看来便和废了武功一般。”叶璃言道。
“少侠谬赞了。”老人轻轻一笑,“这门武功虽然神奇,但却非是想散便散想收便收的。施展散功之法后,七日之内是无法再用武功的,老夫本想待他们放松警惕之后,七日后再做计较。但不想少侠如此机智,才免了老夫的一场屈辱。老夫这里多谢了!”
“前辈言重了!”叶璃言道,“前辈侠名,晚辈一向景仰得紧,而且前辈与家叔相交莫逆,此乃我分内之事。”
“好,你知我是谁便好,老夫正是当年的圣教龙王蒙放喻。想必叶兄也将当年天镛教中的惨变告诉了你,现在老夫便求你件事情如何?”
叶兮闻言抱拳道:“何言求字,前辈但讲无妨。”
蒙放喻抚须笑道:“贤侄果是个爽利的人,不愧是叶家子孙,钟大侠的徒弟。老夫也不见外了,当年俞教主暴毙,教中为争夺教主之位,死伤无数。后来萨辛摩趁乱夺位。老夫平素便极是看不起他的为人,而且我也怀疑俞教主暴毙与教中动乱全是他一手策划,所以我便反出教来流落江湖。只是我当时还带了两个极重要的物件出来,所以十五年来萨辛摩一直派人寻找我的下落。而今被他们找到,我本是不怕的,只是佩儿,”说着蒙放喻将手向佩儿一指,言道,“只是佩儿我却放心不下,实话对贤侄讲,佩儿正是俞教主的遗孤,她身上藏着个极大的秘密,所以萨辛摩一直要抓她。如今我七日内和废人一般无异,这些日子贤侄定要护她的周全。俞教主一世英雄,到头来只剩这一点骨血。那卢星野此去必不会善罢甘休,贤侄千万小心!”
“这不须前辈说,小侄也自当保护佩儿周全。”叶璃言道,“前辈大可放心,天镛教虽然势大,但晚辈也是不怕的,而且赏剑大会便在眼前,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天镛教必不敢太过造次,况且我的几位兄弟而今都在扬州城内淮江别院中,我们去那里,普天下无人能在那里兴风作浪!”
“这便好,这便好!”蒙放喻喜道,“五侠齐聚,当是天下无敌了!”当下二人促膝长谈一夜无眠,小舟逐流而下,不一时便入扬州城中。
淮江别院临大运河而建,位于罗城东南,极是华丽,乃是龙首帮的地产。其门前便是私用的码头,叶璃引着四人上岸,直投大门而来。
刚到门口,那丈余的朱漆大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一条大汉。
“大哥!”叶璃见到来人甚是欣喜,“想必大哥收到我的飞鸽传书了?”
“不错!”那大汉应道,亦是极为高兴。而后向蒙放喻深施一礼道,“想必尊下便是蒙龙王了,在下洛盈轩,前辈快请入庄。”
蒙放喻定睛观瞧,只见这洛盈轩生的高大英武,器宇轩昂,自有一番雷霆气势,豪侠之风。“果然是盖世英雄!”蒙放喻不由得倾心赞道。
蒙放喻言道:“洛帮主盖世英豪,坐领龙首帮,属下数万子弟,横据长江,与丐帮南北呼应,并称双雄。老夫虽久离江湖,但洛帮主侠名却一直如雷贯耳。洛帮主侠骨仁心,大江两岸百姓人人感激景仰。放眼天下,以武扬名者,多如过江之鲫;以侠著世者,却是凤毛麟角了。”
此话确非虚言,自洛盈轩执掌龙首帮以来,励精图治,十年之间使龙首帮从扬子江畔的一个中等帮派,一跃成为与丐帮争衡的大帮会。据说他父母早亡,自幼孤苦。小小年纪便投身少林寺中为俗家弟子,得少林神僧元休大师亲传。因他悟性极高,天生奇才,不到二十岁,便已练成少林不传之秘易筋经,七十二门绝技也练成一十六门。当时少林方丈玄理大师更是赞其:资质禀赋之高,自祖师以降未之有也。出师后他投身龙首帮中,屡建奇功。后来继任帮主,更是恩威并施,收服长江两岸大小帮会,成为长江以南绿林道上的总盟主。侠名之盛一时无两,时人尊之为五侠之首。
洛盈轩将众人引入别院之内,找来医生医治周思淮,并将蒙放喻和佩儿安顿妥当,叶璃这才将蒙放喻与天镛教的恩怨详细的说与洛盈轩听。
“如今恰逢赏剑大会,又在我龙首帮的地盘,天镛教不敢造次妄动。况且天镛教总坛远在太行,卢星野来回通报还得费些时候。他们南下必经河洛一带,那里又是你的天下了,只要通知门下弟子略施些手段他们就又得折腾些时日。等他们到了这里,我们早就准备妥当以逸待劳,所以四弟无须担忧。二弟三弟五弟也快来了,到时候咱们好好聚聚,不醉无归!”洛盈轩侃侃而谈,局面分析得透透彻彻,果然不失为一方豪杰。
第二回 风尘出侠隐冲冠一怒,良家有剑神谈笑惊雷
话说罗城建于蜀岗之下,运河穿城而过,乃是扬州城中商业汇聚之所。其中两条纵贯全城的十里长街乃是其中最是繁华之处,五湖四海天下诸国商贾云集,丝毫不逊于东西二都。
此时正是午牌时分,日当中天,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磨镜子,卖镜子喽。”一名瘦弱的少年挑了一条小担儿沿街而来,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白白净净,却极是瘦弱,身材也是不高,仿似个秀气的小娘子一般。但他叫卖的声音却极是洪亮高亢,还似乎和着某种韵律,甚是好听。
这少年名唤梁小溪,家中世代以磨镜为业,父母早亡,所以小小年纪便继承了这门生意。两旁摆摊的小贩儿们见到他,都是亲切的与他打起招呼来。梁小溪也笑脸相迎,一一应答。梁小溪来到饮月楼外,靠墙边捡了个空地儿,将挑儿一撂,席地而坐。
“小梁哥儿今天出来的好晚啊。”一旁卖杂货的中年汉子向梁小溪搭话道。
梁小溪正啃着块米糕,含含糊糊言道:“昨夜里头疼得紧,闹了半宿也睡不着,今早便起晚了。”
“哈哈。”另一边卖糕点的老头儿笑道,“头疼?我看你这混小子莫不是又去野院子里找莺歌儿那个小浪蹄子了吧。”
梁小溪闻言,呸了一声,似极是恼怒,言道:“你这个老不羞的宋老头儿,莺歌儿是好人家的闺女,你不许说她!整天说人家坏话,小心阎王收了你,把你下在拔舌地狱,有你好受!”
那宋老头儿听了,也是大怒,站起身来便要发作,却被那卖杂货的中年汉子一把按下。“你这老头儿就坏在这张臭嘴上,还有脸冲人家发火!”中年汉子言道,“好了好了,小梁哥儿也莫怪他,他便是这么个口无遮拦得人,心也不坏。”
两人听了也不好发作,都只是气鼓鼓扭过头去,谁也不理谁。那中年汉子见气氛尴尬,便没话找话地开口言道:“你们听说了吗,东城的大财主王普德昨晚被人杀了.”
宋老头儿听了吃了一惊,言道:“就是那个恶霸王老虎么?”
中年汉子道:“除了他还有哪个?”
“却不知是哪位好汉干的啊,”宋老头儿叹道,“不是说王老虎府里养了许多如狼似虎的打手么,王老虎本身也出身鹰爪门,有一身硬功夫,在维扬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的。曾经也有些抱打不平的侠客为民除害,却都折在里面。”
“可说不是,我大舅哥在衙门里当差,他说那王老虎是被人一剑杀死的,毫无打斗痕迹,全身上下唯有喉头一点伤口。而且那杀手竟未惊动府中其他人。你们说神不神。”中年汉子说的唾沫横飞。
宋老头儿叹道:“莫不是传说中的剑仙吧,能御使飞剑千里外取人首级,杀人于无形之中。”
梁小溪闻言却极是不屑,冷冷一笑道:“哪有什么剑仙,都是说书人编的而已。”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老头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白饭还多,当年我去洛阳做生意的时候便见过一位,剑术神妙哪里是人间的东西啊。”宋老头儿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回忆神往之色。
中年汉子闻言也不禁笑了,说道:“你吹牛吧!”
“哪里吹牛了,我亲眼所见!”宋老头儿见有人怀疑他,心中暗暗不爽。
“既然不是吹牛,你且说说,具体是什么时候,在洛阳什么地方。”梁小溪接口道。
“你们还别不信,老头子我便说给你们听!”宋老头儿将两人招呼过来,三人围坐在一起,“四十年前,我跟我爹去洛阳做丝绸生意。不料在洛河上出来一伙河盗,眼看就要将一船的人都杀了。这时从半空中飞下来一位身负长剑白衣如雪的年轻人来,轻轻几剑便将河盗尽数击退,而后就又飞走了。你们说这茫茫大河之中,全无落脚之处,他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不是剑仙又是什么!”
梁小溪听了大笑起来:“你这土包子,难道不知道凡是习武的都多少会些轻功吗?”
中年汉子接口道:“我知道轻功这东西,虽然能够登萍度水日行千百里。但似宋老爹所说的这般飞来飞去却是万万不能的。”
“就是就是!”宋老头儿道。梁小溪笑了一笑也不再言语了。
三人正聊着天,从一旁的小巷里忽然跑出来一群哭哭啼啼的姑娘,都颇有几分姿色。虽穿的是粗布衣衫,但脸上都涂脂抹粉,不过而今全被泪水化开了,花花绿绿的一片,甚是可笑。
“野院子里的姑娘?!”中年汉子闻声望去,“怎么都哭着跑了出来?”街上的人见状出于好奇都纷纷涌到巷子口看热闹,其中有些许个登徒浪子,混在人群里趁机占些便宜,讲些荤话,一脸的淫笑。
梁小溪看了几眼,不由的露出焦急之色。“野院子出了什么事,姑娘们怎么都跑了出来,小子你还愣着什么不赶快去看看你的相好!”梁小溪听了宋老头儿这话,才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来,向巷子里跑去。慌乱之间,刚跑几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生得高大,梁小溪顿时跌倒在地。
“小梁哥儿!”那人将梁小溪从地上一把拎了起来。梁小溪这才看清此人正是野院子里的烧火丫头大花。
“不好了不好了。小梁哥儿,莺歌儿莺歌儿她……呜呜呜。”大花说着就大哭了起来。她本长的又黑又壮浑似壮汉一般,平日里也是个粗犷的性子,哪里曾哭过,可现在却像个孩子般扯着破锣的嗓子哭个不停。
“莺歌儿,莺歌儿她怎么了?!”梁小溪闻听此言如五雷轰顶一般,焦急地问道。但大花依旧哭个不停。
“别哭了!别哭了!”梁小溪心急如火,平地里生出一股大力来,反手揪住大花吼道,“快说快说,莺歌儿怎么了?!”
“呜呜呜……”大花抽泣道,“今,今天来了个军爷,说是范阳来,来的贵客,安,安大将军的红人。他,他看上了莺歌儿姐,莺歌儿姐不从,他,他便用强,却被,被莺歌儿姐失手杀死了。那,那军爷的手下现在在院里发狂杀了几个姐妹,抓住了莺歌儿姐,说要让它她生不如死。所以,我,我就跑来找你了,快,快去救歌儿姐吧!”
“什么!”梁小溪闻言胸中无名火起,目眦欲裂,拨开大花,发足向野院子奔去。
这野院子在舞乐坊中,乃是一间大俗大雅贫富不拒的妓院。正名唤作知香苑,但周围的百姓出于轻蔑之意称其为野院子。
梁小溪跑到野院子前,只见外面早聚了一班衙役,而十数名威武高大的军士将门把住,任谁也进去不得。这班衙役乃是扬州下属江都县衙的差官,官卑职小,哪里敢惹这群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军士,更何况他们还是安禄山麾下的近卫,个个武艺高强。安禄山乃皇帝宠臣,贵妃娘娘的干儿子,手握重兵,掌三镇节度,放眼天下谁人敢惹。围观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都道莺歌儿今日凶多吉少。
那卖杂货的中年汉子与老宋头儿也跟了过来,他们都怕梁小溪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两人本想将梁小溪拉住,不料那梁小溪走得极快二人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到了那班军士面前。围观百姓都知道梁小溪与莺歌儿早就私定了终身,如今见梁小溪发了疯似地冲过去,叹惜的叹惜,讥笑的讥笑,都道他是自寻死路。
“哪儿来的野小子,滚!”守门的军士一脚向梁小溪心口踹了过来。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这军士身材高大,梁小溪却瘦瘦小小,他若挨上这一脚定然不死也要残废。但那梁小溪不躲不闪,竟是抬手向那军士膝盖斩去。梁小溪这一掌横削下去看似平常,却是极快,只听那军士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滚作一团。只见他膝盖血红一片,还露出了森森白骨。众人均是大吃一惊,愣在当场。
再看那梁小溪又是一拳向旁边军士胸口打去,这一招也是直来直去,但迅疾异常。那军士躲闪不及,生生挨下。梁小溪顺势将他腰间的佩剑抢在手中,踹开院门,纵身而入。
围观的百姓只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哪里想得到平日里朝夕相处的这个磨镜子的瘦弱少年竟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古时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的侠客也不过如是。
梁小溪进得院来就看见门廊的一根廊柱周围围了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而廊柱上绑着一名衣衫不整,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女子。那女子的左臂已被人砍去,鲜血流了一地,有个军官正拿着马鞭向那少女劈头盖脸地打去,其他军官在一旁哄笑不已。那少女本生的温婉可人,而如今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更是痛得五官扭曲,让人不忍去瞧。
梁小溪见莺歌儿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气的胸中气血翻腾,双目血红,怒吼一声,挥剑就像那些军官砍去。他盛怒之下,哪还有什么章法可言,拿着剑东挥西舞乱砍一气。那些军官哪想到有人能闯得进来,只是专心虐人取乐,故而梁小溪剑锋扫过之处,无一幸免,个个身首异处,登时一命呜呼。这些军官平日里随安禄山骄横惯了,无恶不作,而今横死实乃报应。
“小,小溪。”莺歌儿瞧了一眼满身血污的梁小溪凄然一笑便昏死过去。
“莺歌儿!”梁小溪狂吼一声,将绑绳砍断把莺歌儿抱在怀中,止住了她的肩上血脉,以防流血加剧。此时院外的军士也反应过来,急忙跑进院中,将两人围住。
梁小溪低头吻了一下莺歌儿的额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颤声道:“莺歌儿别怕,有我在!”说罢将眼泪一抹,狠狠地向众军士扫了一眼,言道:“今天一个也别想活!”
梁小溪杀气逼人,剑气纵横。那群军士为他威势所迫,一时逡巡不前,但自恃武力又怀着好虎架不住群狼的心思,一拥而上。
梁小溪左手揽住莺歌儿,右手持剑迎敌。这群军士久经战阵,招式狠辣,不求多么花哨精巧,只讲一招致命,招招毙敌。而且相互间配合默契,群攻之下,威力也是不俗。但不想这梁小溪剑招精绝凌厉,招招快如闪电直指要害,那里是几个寻常军士可比。霎时间十数名军士尽数丧命,伤口只有喉头一点!
梁小溪抱着莺歌儿向外走去,他浑身血污,杀意凛然。门外的衙役见那些军士皆尽被杀,哪里还赶上前送死,颤巍巍握着手中刀,怯怯地犹豫不前。
梁小溪看看众衙役的模样,冷冷一笑:“凭你们也想拦我!”
“大军来啦!大军来啦!”人群中有人高声叫喊。而后便听得马蹄声响,如奔雷滚滚而来。
众人回头看去一队骑兵气势汹汹而来。这队骑兵有数百人之众,马匹雄健,人着重甲,手持明晃晃的马刀,杀气腾腾,可谓虎狼之师。
骑兵横冲直撞,挥舞马鞭向围观百姓劈头盖脸打来。众人抱头鼠窜,无人敢留下。待得将人尽数驱散,骑兵一拥而上将梁小溪围在当中。而后一名穿着鱼鳞宝甲身披红袍的威武将军跨着一匹浑身赤红似火的高头大马缓步而来。
那将军来到梁小溪眼前,在马上淡淡一笑,拱手言道:“在下田乾真,请教尊下大名。”此人正是安禄山麾下有名的骁将田乾真。
梁小溪定睛观瞧,这将军面色淡黄,仿似生了病一般,但一双丹凤眼却是精光内敛,令人过目难忘。而且这将军坐于马上气定神闲,剑拔弩张之际仍是不失气度,果有大将之风。梁小溪平日里便看不惯这些飞扬跋扈的官兵,冷冷言道:“大名不敢,梁小溪便是!”
“梁小溪?!江湖中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田乾真暗自思量道,“看他剑法超绝,不在那‘神邪痴绝’四人之下,怎么却从没听过?是了江湖代有人才出,又是赏剑大会之际,说不定是哪家哪派的得意弟子,我须小心应对才好。”这田乾真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深得安禄山赏识,行事谨慎周全,因而才被派来参加这赏剑大会,以笼络人才收买人心,为安禄山日后举事所用。当下,田乾真言道:“敢问梁少侠师出何门?郡望哪里?”
“乡野草民无门无派,更谈不上什么郡望!”梁小溪冷冷言道,“你是来杀我便马上动手,若是无事,我这便走了。”
那班衙役见来了大队人马,胆色不禁一壮,为首的捕头向梁小溪喝道:“好狂妄的小子!”转而对田乾真恭恭敬敬言道:“小的乃是江都县的捕头,见过大人!”说着便俯身下来深施一礼。
“嗯”田乾真微微颔首,算是答应,“有何事禀报?”
那捕头瞅了梁小溪一眼微微一笑,言道:“启禀大人,这小贼只是我们这里一个磨镜子的小贩,家里几代赤贫,大人可放心擒拿。”这捕头唤作刘二,早年乃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因家里颇有些产业,交结权贵,谋了个捕头的位子。他平日里鱼肉乡里,做了不少的坏事。而今遇上这么个巴结的机会自是当仁不让。
田乾真闻言,沉吟一番,示意刘二退下,对梁小溪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似梁少侠这等人才理应报效国家,而今安大帅镇守北疆,抵御外族,求才若渴。若少侠有心报国杀敌,咱们的恩怨大可一笔勾销,我也自当为少侠引荐,到那时高官厚禄享之不尽,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呸!”梁小溪啐了一口,甚是鄙夷,冷笑道:“安禄山之心路人皆知!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明白忠义的道理!要杀便杀,休再说这些废话,实话和你们说了,这两年扬州城中的贪官污吏巨寇恶霸全是我杀的。你们一起上吧,皱一皱眉头,不是你家梁小爷!”梁小溪将掌中剑一横,指着田乾真恨恨言道,自有一番大义凛然的气概。
“好!少侠自掘坟墓便怪不得田某。”田乾真言道,“少侠风骨田某虽也仰慕得紧,只是也忒不识时务了,田某只好将少侠就地正法了!”田乾真面露狰狞之色,丹凤眼猛地一睁,正是杀人的神色。他将手一举,那百余名骑士皆尽拈弓搭箭,一齐瞄准梁小溪。
“江南柔靡,扬州风色无双,怕不是杀人的地方吧。”千钧一发之间,忽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轻柔舒缓,却隐隐有威慑之力。声音方落,就见一条人影从一众骑士头顶越过来在田乾真面前。
田乾真定睛一看,却只是个十二三岁背负长剑的白衣小童。这小童生得极是俊俏,惹人喜爱。小童冲田乾真调皮地一笑,言道:“我替我家公子来向将军说一句话。”
田乾真见小童来的奇怪,不敢轻举妄动。他四下望了望,就见巷口处停着一队人马,有数十人之众,马是神骏,人也威武,个个气度不凡。而在这马队之后还停着一乘高大宽阔的马车,车厢文饰华美,为公卿所专有。
田乾真知来者不善,不敢太过猖狂,语气和缓问道:“什么话?”
“我家公子说,这里不是范阳,人命官司自有衙门区处,将军还是莫要插手的好!”田乾真闻言,心知来人定然非同凡响,当下不敢大意,冲那小童微微笑道:“这位小友,请教尊家公子大名。这人可是杀了我手下数十名将官,按军法理当问斩!”
“我家公子知道将军会有此一说,”小童笑道,“公子说,在军中杀人当论军法,如今闹市中的人命官司还是让有司衙门,审清断明的好,免得冤枉了好人!而且此处是河南东道管辖之地,你们范阳的军官想管,怕也是鞭长莫及。”这小童娓娓道来,说得头头是道,哪里是一个孩子能说出的话,显然是有人授意。
田乾真闻言,不禁一怔,脸色微变,这话大含威胁之意。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他也不敢太过招摇。沉吟良久,方才言道“小友所言极是,也非是要私动军法,只是要将这贼人擒到衙门论罪而已。”
“若要抓人问罪,便交给我吧!”声音未落,一名青年军官飞也似地闯了进来,“本官扬州司法参军南霁云,前来捉拿人犯!”但见这军官高大勇武,剑眉虎目,威风凛凛,似天王在世,金刚临凡一般,逼得人不敢直视。
“好一条大汉!”田乾真见了,不由得倾心称赞,很是欣赏这青年军官,大有招揽之意。“原来是南参军,”田乾真微施一礼,“久闻南八是真男儿好汉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将军休要夸赞!南某只是来捉拿人犯的,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南霁云本就是雷霆性子,哪里给田乾真面子,说话毫不客气。
这几人你来我往说个不断,早恼了一旁的梁小溪,怀中的莺歌儿早已奄奄一息,他看着那惨白的面庞,浑身的伤痕,心疼不已,胸中焦急如焚。当下怒声道:“你们要杀便杀,婆婆妈妈算什么爷们儿!”
“这位少侠,你莫生气啊,我家公子便是来救你的!”那小童冲梁小溪言道。
“少侠且听我一言。”方才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自有一番令人无可反驳的气势,在场之人,顿时无人言语。
“少侠闹市杀人确有不该。不过这些兵痞连日来也着实做下许多恶事,逼死数条人命,而今横死,也是咎由自取。少侠可谓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乃是大丈夫所为。当年李太白手刃恶徒,皇上也是当面称赞过的!”
“就是就是!”那白衣小童拍手笑道,“南大侠,田大将军你们说是不是。”
“行侠仗义,我辈本分。此番闹市杀人虽欠妥当,但终是惩奸除恶之行。南某也是佩服得很。”南霁云答道。
田乾真听言,心中暗暗恼怒,却不好明着发作,冷冷一笑,言道:“这位公子好利的一张嘴哦!歹人作恶自有国法处置,哪能乱动私刑。何况这少年所杀都是守边的将官,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呵呵,”那声音轻柔的公子轻轻一笑,“国法我自然明白,不用将军教训。今日此事我管定了,若将军明白事理,还是早走得好,待会儿我手中剑改了主意将军怕是要后悔了。”这公子话锋急转,大有威胁之意。
“好狂傲的公子!”田乾真暗自沉吟,他平日小心谨慎,久经世故,知道这人定非常人,不敢大意,于是又是问道:“请教公子大名!”
“复姓长孙,双字镜枫。”那公子淡淡言道。
“啊!?长孙镜枫!剑神长孙镜枫!风流尽之,一剑凌神的长孙镜枫!”田乾真心中暗暗惊道。长孙镜枫执掌御剑派,剑术通神,名列五侠,天下扬名。不过他害怕的不单单是长孙镜枫的绝世剑法,也不是其在江湖中的威名地位。在他心中,长剑再利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人的本事,哪抵得上千军万马。他害怕的是,长孙镜枫乃是开国第一功臣长孙无忌之来孙,世袭的赵国公。而且他深得皇帝宠信,皇帝一心要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公主赐婚于他。若是得罪了此人,以后怕是少不得麻烦,田乾真当下犹豫踟蹰默默无语。
而今朝中杨国忠专权,天下官员多依附于他。而杨国忠与安禄山一向不和,矛盾日益尖锐。杨国忠屡次向皇帝诋毁安禄山,安禄山也一直小心应付。要是如今再得罪一个长孙镜枫,对安禄山有害无益。田乾真思考再三,权衡利弊,决定还是要给这个赵国公几分面子,况且饶了梁小溪多少还能赚点儿仁义的好名声。打定主意,田乾真翻身下马,冲马车方向纳头便拜,恭敬言道:“原来是赵国公大驾光临,请恕下官不敬之罪。”一众骑兵见主将如此,也连忙下马行礼.
“免礼吧!”却见马车的幔帐缓缓挑开,一名年轻公子自马车上缓缓而下。田乾真遥遥望去,只见他锦衣玉带卓然而立,虽看不清五官面貌,但观其身形,仙姿绰约,超尘绝俗。而后那公子将身形一晃,倏忽间便到众人面前。紧随其后的是三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剑童,个个俊俏可爱,风度翩翩。
这三个剑童加上先前那一个都是长孙镜枫的贴身侍童,名虽主仆,但却与兄弟无异。他们本都是孤儿,由长孙府收留,武功也都是长孙镜枫亲授。四人名字分别唤作莫清流、许白月、宁采扬、彭潜幽。方才来传话的剑童便是许白月。
“好轻功,剑神果然名副其实!”一旁南霁云开口诚心赞道,满是英雄惜英雄之意。
那田乾真站起身来,又细细将长孙镜枫打量一番,只见他面如冠玉,长眉入鬓,一双美目如明星朗日,顾盼生辉。
田乾真自觉好似野鸡遇上鸾凤,自惭形秽,一时呆在那里,言语不得。一旁南霁云见到长孙镜枫却是极为欣喜,言道:“早闻剑神大名,今日才有幸得见,我真是欢喜得紧啊!”南霁云本是性情中人,所说也都是发自真心。
“原来是南兄!”长孙镜枫笑道,“天下皆道惟南八是真男儿,今日得见风采果是名不虚传。”两人你言我语把田乾真晾在一旁,哪里把他方于眼中。田乾真何时被人如此轻视,但眼前这两人都是天下闻名的豪杰,长孙镜枫更是公卿贵胄,他也不好插嘴,僵在一边,心中甚是愤懑。
“田将军退兵吧。”长孙镜枫对田乾真言道,“这里自有我来料理,将军若是再有什么不明了的或者安帅怪罪下来,本爵自当一力承担!”
“扬州衙门也自有论断!”南霁云言道,他听闻有人杀了安禄山手下士兵,探明了个中缘由。因他从来便是个豪侠之士,嫉恶如仇,这才风风火火地赶来救人。没想到遇到了长孙镜枫,两人此刻都是同一目的,因而在一旁帮腔助威。
田乾真是识时务之人,若是三人联手他今日必是有死无生,当下言道:“国公若是肯承担此事,小将也无话可说了!末将这便告辞了!”说罢翻身上马,率领一队骑兵飞驰而去。
长孙镜枫见田乾真远去,急忙对梁小溪言道:“这位姑娘怕是不行了,少侠快快到我车中,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可保无虞。”
不料那梁小溪看了看怀中的莺歌儿,言道:“不必了,梁小溪虽没什么能耐,却也不屑于攀附权贵!告辞了!”说罢抱着莺歌儿运使轻功飞身而去。
“好个没道理的人!”许白月在一旁气道。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长孙镜枫言道。
“江湖儿女有许多是看不起官家的,尤其是那些栖身草莽或者隐身市井的豪侠,也怪不得他!”南霁云言道,他自幼游侠江湖,对那些江湖客的心理甚是了解。
不说南霁云与长孙镜枫一见如故,相约饮酒而去。也不说经此一役磨镜剑客的大名传遍江湖。单说梁小溪不敢再在扬州城中耽搁,带着莺歌儿飞一般地出城而去。
路上梁小溪将莺歌儿断臂的伤口稍稍包扎了一下。不一时来到城外三里的一座小村,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家,梁小溪仿是对这里极为熟悉,三拐两拐便来到一户人家门前,于门上轻叩三声。
不一时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遇到硬茬子了?你已经一年多没来了。”接着门应声而开,一个秃顶老头探出头来。这老头矮矮胖胖,一张脸大如圆盘,加之一脸麻子,乍一看如芝麻烧饼一般。
“不是我,是她!”梁小溪不等那老头儿将门全开,便抱着莺歌儿急忙挤了进去。
“我想也是,如今你剑法大成,你师父在你这个年纪比你差远了,扬州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没你的对手,放眼天下虽有伤得了你的人,却也不至于把你伤到来找我的地步!”这老头儿颤颤巍巍将门关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快救人吧!”梁小溪打断他的话,“只要你治好了她,我便听你说一年的话也行。”
“着什么急,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急性子,沉不住气!”那老头儿不慌不忙地将灯挑亮一些,这才看了莺歌儿一眼,接着道:“不就断了条胳膊么?小事小事!即便她一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我也救得了她!这世间还没有我鬼医救不了的人!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啦,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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