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传》： 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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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灯下

“我就死在这灯下。”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只面色苍白的鬼，与其他鬼一样灰蒙蒙的，但是头发里夹杂的白丝还是清晰可见。他的衣服很旧，但是很整齐。皮靴，工装裤，咖色毛衣，外面套着的磨了衣角的风衣。离合，也就是我们的主角，站在离那个灯下鬼两百米远的暗处皱着眉看着他。

离合是一名引渡人，来回穿梭于阴阳两界，把无法进入阴间的孤鬼带回去，发往轮回投生。凡是成鬼的亡者，必定在死之前情绪波动极其剧烈，以至于阴间的大门无法拘禁他的灵魂。但是这样的情况只有亡者受到虐杀或者被人施术才会出现，可这只鬼身上没有伤口，而谁会跟这么一个落魄的人过不去呢？

“我就死在这灯下。”

那只鬼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我就死在这灯下。”

‘无论如何，先让他安息吧。’离合心想。

“我就死在这灯下。”

……

离合走近，他隐于暗中的躯体被路灯照亮。墨青色的穿云靴，深蓝色的点缀云纹的收腿裤，披着黑色的风衣，扣子一直系到脖子，带着宽缘帽，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当然，除了死鬼也没有东西能看见他就是了。

突然，风起了，树叶哗哗作响，这时候恰巧是深夜，离合下意识紧了紧风衣。这是他还活着时的习惯，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没有改，明明一身古装却非要不伦不类的披上一件风衣。

‘是错觉，还是真的冷了？’离合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凉意，鬼应该是感受不到风的才对。但是离合也不会怕什么的，早就死了，害怕什么？

风渐渐变强，路灯看起来久未修缮，已经开始随风晃动，灯光也开始时亮时暗，只有那只鬼依然静静的不动。

“我就死在这灯下。”它还是一遍一遍的低吟着。

突然，鬼一下子抬起头，脖子向后弯成了九十度，一个血洞忽然出现在他的眉心。透着灰蒙蒙的荧光的血液从眉心汩汩流出，血流被眉骨阻挡了一下分成两束，一束沿着鼻梁经过嘴角，从下巴上滴落。另一束冲破了眉骨的阻拦，流进了那双早已失去焦距的，泛着血丝的双眼里，在眼眶中打转，最终破眶而出淌到脸上，如同流下的斑驳血泪。

它的胸口突然一阵抖动，然后一个刀尖破体而出，但是他的背后却没有出现刀柄，反而变成了灯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他胸口的鲜血打湿了咖色的毛衣，被打湿的毛衣因为料子不好有些下垂，风已经把血渍的边缘吹干，透成红棕色。突然，刀尖和黑暗都消失了，那只鬼也向后倒去。

这一切事情发生在几秒之间，离合一愣神，就赶紧跑上去查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鬼还能被杀死吗？

路灯的灯杆已经被血液沾满了，在这么大的风中慢慢变干，黏在了灯杆上，但是摸上去却什么都没有。鬼是没有血的，这只能是从鬼身上破碎分离出的魂魄。

离合低下头去检查那鬼的情况，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吓得愣住了。

……

“你不该来。”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又出现了光彩，但是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抽搐了，不过口中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然而紧接着，他的牙关开始抽动，嘴一开一合，牙齿划破了口腔，开始渗血，十分狰狞。他的魂魄已经无法稳定了，即将蹦碎。

“但…但或…或许这…就…就是命运。”剧烈的抽动已经让他无法言语，但那双血红的眼，那对深黑的瞳孔还在死死地盯着离合，仿佛看着一个久别的老友。

突然他周身一震，胸口向上挺起，嘴大张着，发出空空的呜嗷声，嘴角也因此皲裂。紧接着，血液如喷泉般从他的口中涌出，差点溅到离合身上。那些血液中夹杂着破碎的器官，离合甚至亲眼看见了一大片的胃壁差点堵住了他的喉咙。当然，这是因为那块胃壁上有一个肿瘤。破损的胃酸打到那只鬼的脸上，顿时冒起了诡异的烟，好像那真的是活生生的肉体一样，脸庞也立即变得坑坑洼洼，再也认不出他原来的样貌。

但是从那被腐蚀出的血洞中，离合看得见那鬼的肌肉还在抽搐。

当那个‘喷泉’终于停歇，那只鬼的上半身都被打湿了，原本的红棕色血渍被染成了黑红色，他的脸上已经被腐蚀地不剩什么了，只有些许的肉挂在骨头上，仿佛是纪念他原来样貌的墓碑。他的腹部已经下陷，因为剩下的器官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它们都出来看月亮吹凉风了。

“别…别忘了我。”这是他最后的声音，从那早就撑破的声带发出来的气音，若非周遭太过安静，离合不可能听得见。

……

离合静静的站着，从看见那只鬼的样貌的第一眼开始，他便再也没动过，即使他心爱的裤子上的云纹都被染红了也没有挪动半步。

因为那只鬼，长着他的脸。

那只鬼剩下的躯体逐渐破碎，最终化为了虚烟，但是却诡异地慢慢聚集到了离合的身上。离合也终于回过神来，不过那躯体倒在地上四周漆黑，离合看不清也没有注意烟尘的走向。

在这一段失神的时间里，狂风渐渐停止了。但是周围的环境渐渐起了浓重的雾气，以路灯为中心渐渐靠近，慢慢迫近离合，离合回神时，那浓雾离他不过三十米。

离合注意到了周围情况不正常，这一次出阴间实在诡异。他运鬼气于眼，看向了迷雾的深处。引渡人的阴阳眼的确可以看清一切迷障，发现并开启两界之门，但是在迷雾深处，离合什么都没看见。

不仅没有人影，连路都没有了，并且随着雾气的接近，灰黑色的柏油马路寸寸断裂，路灯的灯泡依次炸裂，然后也落到无尽的虚空里。

离合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第二章 诡异的还阳

断裂的速度是十分快的，还剩不到二十米这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就将吞噬离合。照理说鬼魂是不怕这些的，但是看着迷雾深处，离合感到一阵心悸。

离合闭上了眼睛，沟通天地，鬼气透体而出，在他身前凝聚成了灰蒙蒙的一道墙。鬼气向下褪去，一扇对开门的黝黑色大门出现在原先鬼气墙的位置上，两扇门上左雕牛头右雕马面，两者脚下踩着正在挣扎的褐衣人族，门顶上是一双散发着红光的大眼。

这个时候，那断裂的道路离离合只有十米了。

离合却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手贴到了门上，鬼气运行，两条荆棘从大门的左右两侧长出，盘绕着向门的上方攀岩而去。已经长成的荆棘开枝散叶，枝叶与尖刺上冒出来血红色的液滴，慢慢留下，布满了门上的纹路。两条荆棘与门顶聚合，交叉起来，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小花被一支从无名处中飞出的棺材钉打飞，一个头顶羊角的鬼头冒出来占据了门顶，慢慢石化。

还有五米。

离合用力一推，门被推开了一个狭缝，一阵阴风刮了出来，吹散了些许的雾气，露出了断裂的街道。最可怕的事情永远不是你知道自己快死了，而是你只能看着自己慢慢去死。但是离合现在显然并不害怕，门已经打开了，他基本上安全了。事实上他已经在想回去怎么跟阎罗十殿汇报这件事了。

门被完全推开了，从一阵阵的空间涟漪里，离合甚至看见了油锅与刀山在不远处，而犯下大罪之鬼的哀嚎已经在耳边响起了。离合一只脚已经突破了时空涟漪，迈进了门里。

就在这时候，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内传来，然后一只手从门内伸出，印在了离合的胸膛，一阵气浪将离合推向了万丈深渊。

“你的使命尚未完成，去吧去吧。”一道不阴不阳，混合着男女老少各类声音的声音传来，然后阴界之门瞬间破碎。

离合反而不惊慌了，不管这个人是谁，自己如果该死那么就是现在了，不该死就一定能活下来。他就这么掉了下去，在无尽的虚空中沉睡了去。

……

当离合醒来，他已经从虚空之中脱出，落到一座山的山脚下的丛林里。

这时正是晨曦破晓，一束很弱的光射入山林，晨雾还没散去，草木的根尖上凝结着露珠。空气湿湿的，弥漫着清香的树木气息，这种生机让离合这个鬼差不适应，但是也让他暂时忘记了之前的场景。

他愣了一会神，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打算再试试打开阴界之门。

离合闭上眼，沟通天地。可是突然发现，不管怎么沟通天地，他体内的鬼气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一点都没有出现的意思。但是一股非常奇异的白色烟气却出现了，白气一接触身边的花花草草就消失了，只是离合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花草却自顾自地疯狂生长了起来。

离合慢慢地也发现了这些白气的出现，他一次一次的尝试着，除了让草长到了齐腰深没有任何效果。

离合开始焦躁了，鬼差出阴间是要拿牌票的，三天之内牌票必须回归阎罗十殿，不然阎罗便会把他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他也就会魂飞魄散。

他想起来那个把他推出来的那人说的话，可是也并不明白那人话中所谓的使命到底是什么。离合跪在地上，想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死亡的压迫，他绝望地将手举起，一次一次奋力地锤向地面，拳头越来越痛，土地上的细碎石子扎破了他的拳头。

等等，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

“疼？血？”离合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被扎破的手，把脸凑近，伸出舌头舔了舔上面的血液，一股浓重的腥气和铁锈味传来，紧接着是回甘，完完全全是真正的血液。

“我，还阳了？”离合愣住了，一切越发的诡异了。

但是这并不能让离合安心，鬼差的突然消失阎罗十殿一定会很快察觉。说不定他刚刚还阳，就要面临阴间的追杀了。

一开始离合很开心，但他现在有点希望自己没有还阳了。阴间的追杀可不是魂飞魄散那么简单的。

……

“咚！”“咚！”“咚！”

一阵悠扬的钟声从山顶传来，久久不歇，这是庙里的晨钟。

离合莫名其妙的还阳，不知道身处何处，山顶有个寺庙正好可以帮他指个路。而且他也的确需要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那个人所说的使命到底是什么？这一切的发生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钟声，是不是故意引我上去的？

想着这些，离合向山顶走去。

……

寺庙并不难寻，循着晨钟找到道路，跟着道路上山，沿着盘桓曲折的山势。离合有的是时间，在这座山里至少还是安全的。

这庙并不大，却很规整，细纹的木柱，红漆的大门，外墙约有六十米宽，墙不高，从墙外可以看到墙内建筑的灰瓦房顶，飞檐上立着两只喜鹊，四周只能听见喜鹊的叫声，十分安静。庙内的钟声又响起了，似乎在催促着离合。

“前觉寺”离合看见了庙门上的牌匾，这让他对这座寺庙有了一丝轻视。

“看来这个寺庙的住持是个大话鬼啊，阴间十殿阎罗合力都算不出来一丝天机，这里竟然敢自称‘前觉寺’。”离合心里想到。

“死马当活马医吧。”

离合抬起手打算敲门，这个门却自己被打开了。一位身穿麻布僧袍，手持念珠的年轻僧人打开了庙门。

“主持有过交代，今天晨钟时分来的那位香客可以提前进庙，住持交代您直接去住持的禅房，住持有话与您讲。”僧人顿了一下，“请您跟我来。”

说罢，那僧人回头便走向寺庙深处，并没有等待离合跟上，仿佛他是香客，离合是寺庙中的和尚。

离合讶然，这个住持似乎料到了离合要来。

‘这个前觉寺好像有点料啊。’

离合也来不及去细想这一点，他只能跟着这个和尚，面对之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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