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最近的路》： 婚礼上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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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礼上的长辈

今天王泽洛有点兴奋又有点腼腆，初春的骄阳使他棕红色的方脸显得喜庆张扬。他在酒店迎宾队的第一排二十多位男青年的第一个位置，左胸上别着“新郎”字样的胸花，对面就是已有五月身孕的新娘张喜梅，站在二十多位女青年的首位，喜梅有点胖再加上已显怀，站了一个钟头的她累得圆脸渗出细细汗珠，索性坐在椅子上欢迎来宾了，浓妆艳抹的她很亮，很刺眼睛，他还是喜欢她平时的样子。

酒店是岗拉县城里最好的酒店，大厅和坝子里摆满了桌子，目测可能有一百五十多张，本地长老们在主持台上忙碌地铺着龙凤呈祥的藏毯，在颜色鲜艳的桦木桌上摆着斟满青稞酒的银碗，音响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央可哟》（福气来），成都春熙路照的大幅婚纱照已在最显眼的入口处摆放。王泽洛的家乡在雅砻江下游，张喜梅的娘家在雅砻江上游，两边的亲戚陆续赶来在两边的收礼桌前赶礼后入座，有些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新奇地四处张望。聘请的三位优秀本地摄影师在不同的角落抓拍画面。

王泽洛是这里极为稀缺的本地研究生，主修西方哲学，毕业后到文旅广体局工作，领导让他负责撰写本地风土文化旅游方面的文章，着力打造岗拉县历届都努力却只能靠过境旅游增加一点收入的尴尬局面。他正适应着这样的环境转变，心里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却没法跟旅游搭得上边，这都是中了哲学的毒了，他也只是默默在心底说。然后从头开始接触旅游方面的知识，试图让自己的工作有些起色。

十二点到了，在主持人的喊声里礼炮响起，两列队伍由新娘新郎迈着缓慢向主持台挪动步子，身上的装饰自然是金银珠宝满身，在大家的注目礼中，王泽洛更加挺直了腰板，两手分别把着斜插在腰带上的长一米三的宝剑两端，踱着方步向前，眼角可见张喜梅也是拼足了力气故做步态轻盈，脸上露出温柔幸福的笑容。

本来婚礼是要在乡下举办的，王泽洛和张喜梅更喜欢与乡邻们在老家简单举行婚礼，然后在宽敞的草坝上尽情歌舞。父母和舅舅们坚决不同意，现在乡下结婚不像以前了，一对新人结婚要请所在乡的全部老乡还有按照各单位工资花名册发喜帖，场面越大父母和亲戚的面子越大。在这上面，王泽洛与家人闹了矛盾，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牵涉到亲戚的脸面，场面大花费大，所收的礼金以后还要增加了才能还礼，图个什么。母亲流泪了，父亲埋着头什么也不说，舅舅们则在一旁威严地说，你们都是文化人，还不知道跟着形势走，你们双方的家给别人家赶了多少礼呀，就等你们结婚时收回来，你们如果这样让家里血本无归，以后就只能与家里断绝关系！王泽洛说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给她们举办大型婚礼就好嘛，礼金一样可以收回来，正因为我们是文化人才懂这样的道理嘛！大舅舅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扇了王泽洛一个耳光，气咻咻地吼，亏你还是个研究生，人家姊妹多婚礼多收钱也多，你们家姊妹少自然收钱也少，你还不好好举办婚礼亏就更大了！你知道吗，村里有些独生子女的家庭，为了收回给出去的礼，孩子举办婚礼不说、孙子满月要办酒席收礼、实在不行老两口再举办一次婚礼的都有，你们倒好，读书一直花钱，出来也不为家着想，真是太自私了呀！王泽洛和张喜梅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像两个木偶人任家人摆布。亲戚们倒也不要他俩帮什么忙，服装和金银珠宝等首饰到处去借和租，反正做到全县最豪华是没问题的。就这样这个隆重的婚礼在长辈们的策划下按卦算如期举行。

新人在门德尔松《婚礼进行曲》的高昂音乐和五彩喷物里接受大家的注目礼，后面跟着的迎宾队伍越长婚礼就越大，今天的队伍从主持台排到酒店门口，莫名的，王泽洛也注意起这些，心里涌起一种满足感，在主持台的右边是至亲酒席，舅舅们坐在那里，一脸的自豪和满足，为了吉祥和体现特色，新娘新郎走到主持台前侧时，煨桑和党谐（在炉盆里用柏木枝熏出烟香，说唱藏族历史上松赞干布文成公主等名人的显赫婚礼礼节习俗）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王泽洛在给双亲敬酒时发现父母的手有些颤抖，母亲的泪不小心落进酒碗里，这是她今生第一次坐在这么大场合的显著位置，听主持人向全场宣读她的名字并接受新人的敬酒，她显得有些害羞有些高兴有些诚惶诚恐。单从母亲看，王泽洛觉得这个婚礼还是有些值得了。接着王泽洛的领导和在人事局当局长的表哥作为证婚人和亲属代表讲了话。这时主持人说请麦青寺的扎瓦活佛上台致祝福词，这位在村里威望极高的扎瓦活佛四十岁左右，约一米八的身高结实帅气，实属优秀的康巴汉子人种。他声音洪亮地说请大家见谅，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今天的宴席上没有鸡鸭鱼肉，而只有牛肉、猪肉、乳制品和糕点，这是我提出的要求，我们作为人，要尽量少杀生，而要多放生，人的一生，要多做善事，少做恶事，来生轮回……，已到中午的阳光照在主持台上，一对新人和伴娘伴郎虚眯着眼睛静静地站立在主持台上，高原的阳光中午最烈，强烈的紫外线直刺得面部灼痛，已过了半个小时，扎瓦活佛还在至真至诚地讲着，村里来的男人们摘下帽子女人们放下辫子双手合十微低着头静静聆听着，不时轻声“觉吉觉吉”（保佑保佑）地应和着，而机关单位上的人已经陆续起身走着，扎瓦活佛收尾了，祝福新郎新郎幸福美满长命百岁。王泽洛有些担心张喜梅的身体，她的脚有些肿，这两天又特别尿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所幸进入新人敬酒环节，新人可以稍事休息一下，主持台交给本地出名的歌手们轮番演出了。

第二章 金钱的游戏

下午三点左右，红色烫金的记礼簿已经送到王泽洛手里，有六本，写满了赶礼人的名字、单位、村名、礼金，王泽洛直接翻到总数，他看到时头有点晕，一百五十三万五千六百！怎么有这么多呀，是在做梦吗？他使劲捏自己的耳朵，同时向身边的张喜梅使眼色，张喜梅看见时也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又掩饰不住兴奋激动，满脸都是笑，双手忍不住在胸前合十默祷。王泽洛既高兴也有一点担忧，喜的是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以前想过要买的贵重物品都可以买了，忧的是这么多钱花完以后怎么还哦。正在左右打算时，父亲过来坐在王泽洛身边，拿过礼簿看起来并把有些人的名字和赶的礼数用本子记下来。王泽洛很奇怪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什么也不说，很严肃地把六本记礼簿里的信息都筛选了一遍，然后交给王泽洛看，呀！王泽洛的大舅舅给了二十万，二舅舅给了三十万，小舅舅给了二十五万。张喜梅的大舅舅给了三十万，娘家给了十万，亲戚们也太慷慨了吧。父亲说，这一共是一百一十五万元的钱是不能给你们俩用的，这个钱以后他们做亲时父母还要加点还的，如果你们用完了以后我们就无力还这么大的礼，会落下话柄，严重的连亲戚也没法再认了。王泽洛和张喜梅听得一惊一乍的，心里也有些不情愿，难道这些亲戚也只是在旁人面前显摆一下，其实是个虚晃呀！如果这样，父亲说的也在理，单靠他俩的工资只能还剩下的零头。王泽洛把用橡皮筋扎好的一百一十五捆红红的钱交给父亲，父亲看出他俩的脸色说，你们的舅舅们为了赶这次礼，有的把家里的农用车都卖了，有的到处借钱，都不容易啊，现在大家通过捡松茸、虫草，靠搬迁挣了一些钱，日子虽比以前好过多了，但几十万的数字对一个家来说还是非常难的，你们也理解理解吧。王泽洛咽下一口水轻轻的拍拍父亲的背说，没事，我们不缺钱，您就放心吧。张喜梅看在眼里也在一旁诚恳地点头，她是一个特别容易说通的一个人，这一点，王泽洛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

王泽洛的月薪和张喜梅的月薪加起来有九千元，现市场上土豆一斤四元、樱桃一斤三十元的价势，再加上刚按揭了五十万的房贷，每月真是捉襟见肘，王泽洛想做一点小本生意也总是听到负面消息，不敢贸然行事，每天下班买点菜刷刷碗，就剩下耍手机。张喜梅也不说什么，生活就该如此，以前的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变成现在的一分收获一份付出，公家的领域到处呈现一种下层得过且过、中层勾心斗角、上层穷奢极欲的形势，有些勤奋踏实的人也变得唯唯诺诺举步维艰。张喜梅觉得那天出租车师傅说得太对了，老百姓能够活命就好了，不能有什么期望。她也知道王泽洛不是走仕途的角色，虽然聪明但是自命清高加上散漫，也就仅仅是个工作能手。和大部分人一样，这两口子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是有的，但是这要付出太多无法预料的痛苦，无法承担时，最撇脱的就是安于现状，不做梦。所幸他们的工作性质都比较单纯，王泽洛只是写一些文字材料，张喜梅只是一名小学老师，他们不用接触太多花里胡哨就能过完一天，这种日子波澜不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口子也渐渐心宽体胖起来，真可谓是幸福生活中幸福的一对。

收到的礼钱还没存入银行前，张喜梅给老公说，能不能给我买一个金手镯和金项链？王泽洛连连答应，亲爱的老婆大人，我能娶你是三生修来的福，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当然前提是我能做到的。张喜梅挽着老公的手，说走就走，到了“梦金园”首饰店选首饰，张喜梅在每个柜台前仔细观赏，不时问柜员款式和价格，王泽洛也在边上说说自己的建议，最后，张喜梅选了五万元的金手镯和三万元的金项链，还没付款就戴着在镜子前欣赏，非常高兴的样子喊着让王泽洛付款。王泽洛想，看她平时这样勤俭持家，没想到在给自己买首饰时却毫不吝啬呀。但他还是高高兴兴付款牵着张喜梅的手走过县城中心广场，顺便到广场附近开铺面做小吃的张喜梅姑姑那里吃了饭再回家。张喜梅姑姑看见小两口特别高兴，瞧见张喜梅金光闪闪更是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王泽洛，王泽洛心里也很受用，以前听长辈说，男人靠不靠得住看他老婆的装扮，现在他觉得真是这样，以后可不能在这方面委屈了张喜梅，这关系到自己的脸面问题。现在在街上看见那些已婚本地女人，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么热衷穿戴，耳朵被重重的金耳环拉得扯了豁口还用线挂在耳朵上，手上每人都拿一串佛珠，走路也在拨，真是难能可贵呀。不过看那些从内地来的工作人员或是做生意的，她们不兴这一套，他们大都着装干净整洁，大多数还不戴首饰，吃喝玩乐的方面更讲究一些。王泽洛以前看到过一篇报道，说游牧民族因为要逐草而居，修房子买家具都不合适，所以把钱拿来买金银首饰戴在身上方便游牧，到一个新的地方可以用首饰换得急用品。虽然现在也发展成这样了，牧业受到很大的冲击，有些以前半农半牧的地方现在完全没有牧业，以前全牧业区现在也越来越缩水，但是牧区的习俗却深深地影响着农区，以至于有些地方完全取代了当地的习俗。现在这里的本土女人钟爱戴首饰成为潮流势不可挡，张喜梅也不免流俗，自己也很理解那种归属感和自豪感。但是以自己的学识面对这些实在是扼腕叹息，却为了维护亲情友情爱情，不自然地成为其中的一名。

本地成功的商人是有的，他们通过松茸生意、虫草生意、当包工头等途径赚得第一桶金，现在有的开酒店做房地产投标政府的项目建设等，开着上百万的豪车进出高档酒店，已初具资本家的样子，但毕竟是凤毛麟角，有时还免不了上演一些赤膊上阵的最原始的资源抢夺战。前一段时间张喜梅的舅舅因为与村里另一显赫人物因争夺雅砻江边的沙场而发生械斗，伤了别人赔偿了三十万。但所幸的是，经济竞争的意识已经感染了一些人的思想，他们坐在一起就谈什么赚钱快，晚上睡觉做梦都是自己赚了个满钵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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