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王》： 叫花子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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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叫花子的书

“可怜可怜叫花子，给点东西吃吧”。

“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叫花子吧”。

……

这个夏季出奇的长，连着好几月，北临国这片地上就没能见上几片乌黑一点的云。别说作物没得水吃，就是人都得渴死了。

北临贫瘠已是常态，本就处在北边，少雨多风，作物难成。历朝历代下来，国库也难有什么积储。一旦遇上似如今这久旱的光景，哀鸿遍野不足为奇，吃上人肉才算得百年一遇。

还算如今当朝的是位明君，虽然年纪尚轻，倒也体恤天下苍生，即使在这样艰苦的年月，仍在往各地派遣粮草，不然哪还能在卫林这小镇里见得着乞丐。

说来这乞丐倒也奇怪，在镇上一路要饭要下来，见没人搭理他，也没耍赖缠着别人，说是怕挨揍也罢了，偏偏还慢吞吞的往临近更小的村子里走去。

卫林本就是小镇，周边的村落更是寥寥可数，富饶一些的镇里要不到吃的，就更别提村里了。

叫花子嘴里还是重复着那老一套，沿着一栋栋茅草屋的阴影，挨家挨户有气无力的问。可想而知哪里有人理会他，人人自危的年月里，自己都吃不饱，同情心这东西实属昂贵。

村里没多大，不需多久就转了个圈，老乞丐叹了口气，正想着转身换个地继续讨要。不想这一转身转了个半，身体又僵在那里。

顺着他浑浊的目光，一间同样别无二致的茅草屋孤零零的立在离村落群不远处的荒草里。荒草少了雨水的滋养，早衰的枯黄，却明显被刻意修剪过，保持着几乎一样的高矮，整整齐齐的在中间围出一片小草坪来。

这年头，在这样的地方还有这闲心思的人怕是不多？老乞丐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身体终究还是早于脑子一步转了回来，慢慢走了过去。

茅草屋门前老旧的木槛上，趴着个约摸八九岁的少年，头发留的很长，简单的束在额后，前额的头发还刻意整理出个中分的样子，以至于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女孩子，反倒多了几分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富家子弟的讲究，但他身上那身破旧的粗布衣裳终究印证了少年普通农户的事实。

那老乞丐见了少年这幅打扮，更是忍不住啧啧称奇。见那孩子趴在那似在玩弄什么，连自己走到门前的草地上都未发觉，也不打搅，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这才看见孩子身前的地上围着一堆蚂蚁，正贪婪的啃食搬运着一只瘦弱的草蜢。

老乞丐布满丘壑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似笑似哭，辨不真切，亦无人去辨。然这幅神色转瞬即逝，他眨巴眨巴眼睛，轻唤了声“娃儿”。

那小少年盯蚂蚁盯得太认真，被老乞丐这么一声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一唤，仍不禁一哆嗦。

“啊，吓死我了，老爷爷你是？”

“老爷爷…”乞丐嘟囔着少年嘴里那个他似陌生了很多年，又或许从未被叫过的称呼，一丝慈爱夹杂着微不可查的落寞在他的脸上缓缓浮现。

“小娃，老头子饿坏了，能给点东西吃吗？”乞丐一脸微笑仍难掩他眼里急切的渴望和隐隐的担心。

“这…有的，虽然外公总叫我别看别人可怜，就给别人东西吃，但是每次我给了，他顶多也就教训我几句，哈哈，你等一下，我去拿。”

话一说完，少年似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蚂蚁，快速的跑进了屋里，不消片刻，就拿着个小瓦碗跑了出来。

乞丐也不着急，慢吞吞的从少年的手里接过碗来，但当他的眼睛触到碗里的东西时，猛吃了一惊。碗里的不似平常农家里的稀粥，而是一小块肉干！要知道这年头，农家里有碗稀粥喝就得谢天谢地了，哪能似少年一家这般，还有得肉吃。

乞丐顿了顿，轻声问道。

“娃，你真要给我吃这个？”

“怎么…老爷爷你怕嚼不烂嘛？很软的，爷爷用水煮过了。”少年似怕乞丐嫌弃，还有些愧疚，低了低头。

乞丐笑了笑，这样淳朴的少年这世间还有多少呢？若他今后入了这浊世，见了这天下苍生，知晓生活不易，还能有这份初心？……

老乞丐顿了顿，放下手里的碗，好似一刹那精神了很多，也不饿了，反倒和少年交谈起来。

“你外公呢，出门照看庄稼了？”

“我们家不种庄稼呢，我外公是个猎户，他出去打猎了。”

“哦，这样啊”乞丐有些恍然。

“那你爹娘呢”。

“我…我没有爹娘，外公说我是捡来的…”。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又看着蚂蚁笑开了花。

倒是那乞丐，似越发对这少年口中的外公感兴趣了，一个年迈的猎户，拖着一个没有爹妈的孤儿，怎么逮得到那么多的肉食，还有这个闲心思把少年和这个家打理的像模像样的。

“你上学堂吗？”

“上啊，外公说多读点书，以后才能成大才呢”。

“那我送你一本故事书吧，就当是我为了感谢你给我东西吃送你的礼物。”

“不行不行，一本书得值好些钱了呢，外公都没舍得给我买几本，说是我还小，看不懂，买了也是浪费呢。”

“没事，这是我捡来的，留着也没什么用，你不嫌弃就好了。”

“真的吗……”

老乞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本看似平平无奇，还略显单薄的本子来。有意思的是，别看乞丐浑身邋里邋遢的，这本子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更有趣的是，这本子封面上还没有任何书名之类的玩意。

少年哪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光顾着眼里冒金光，嘴里淌口水了。

“可别叫你外公知道，明白吗？不然他铁定又得教训你了，说不定还不让你瞎看这些玩意呢。”

“恩，知道知道，谢谢老爷爷！”

乞丐脸上笑开了花，伸出一只手想去抚少年的头，手伸出一半，又念及着自己脏兮兮的，怕弄脏了少年的头发，把手收了回来。

少年爱惜的抚了抚书面，正想问问那乞丐还饿不饿的时候，一转头才发现乞丐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只剩下木槛上那端端正正静置着的小碗，以及里头盛着的纹丝未动的肉。

第二章 王都与卫林

北临国都，午希。

“陛下。”

偌大的朝堂，王座之下，站着一名黑衣汉子，宽面大耳，一身凌厉的气质显露无疑。且他在堂上并未用诸如参见、觐见之类的敬语，也未跪拜。简单的一句“陛下”就算打过了招呼，叫外人见了，必得咂舌。

“何事？”

王座之上坐着一名身体明显纤瘦的青年，且这年纪真不是一般的年轻，无需细看其面容，只闻其声都可知晓，此子定还未及十八年华！他头戴简单的镂空金丝王冕，身披华服，正半伏在王座前的桌上不知翻阅着何物。

待口中问话声从堂头回荡到堂尾，他方微微抬头，笑着看了看堂中那汉子。

“陛下，天帮流落人等，仍未找到。”

“仅此一事？”

“临山派的藏身之所，目前已有消息。”

“已然确定？”

“三日之内，必有定论。”

“孤知道了。”

“陛下！”黑衣人皱了皱眉，语气里明显透露出不快。

“哦？爱卿还有何事？”

“凌某不喜拐弯抹角，陛下应知某意。恳请陛下即日为某挂帅，荡平临山一众反党！”

那青年低了低头，把注意力转移回手中的文献之上，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半晌，就在那自称凌某的黑衣人快忍不住再次出声的时候，青年还是说话了。

“当今北临，正值何种光景，卿应当比我这整日里坐在王座之上的人，看的更明白、更清楚。”

“不提偏南一些的木泽、万化等地，仅偏北方，近日里就已发生多起民众作乱、四处劫掠烧杀之事，卿可知晓？”

“臣不知。”

青年不知怎的，听了此话反倒微微笑了笑。

“那如今孤告知你了，你应当知晓了吧。”

“但臣认为，诛杀反党当为第一要务。”

“孤明白，但卿也该明白，当今天下正值灾年，此时诛反，实属不智。国库粮草紧张到也罢，各地民众的作乱也终究需要有人去镇压，哪里抽得出兵卒和粮草去诛反？如若只此事由，再无他事启奏，那便下去吧。”

“臣愿请命前往北边镇压暴乱，恳请陛下降旨！”

这次青年的眉头终于是皱了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如卿所愿，至于兵卒，届时你在当地借调即可，下去吧。”

黑衣人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明白，今日委实不便继续多言。也不见他有何告退之语，一个转身就走出了门去。

“皇儿，你当真放心让他去镇压暴乱？让这狗贼去镇压暴乱怕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啊。”

王座之后的屏风里慢慢走出一雍容华贵的女子来，这女子同样十分年轻，姿色天成，但终究难掩青春不复的现实。

“离当年那场动乱多久了？”

女子显然不解，但依旧回答了青年这个问题。

“已近十年了吧。”

“十年……不知当初那些故人现在天下何处啊。”

“故人？你娘我可不记得当年还有哪些故人，当时你还是个会尿床的孩子呢，哪里来的什么故人”女子打趣道。

“哈哈，当年娘亲你怎么就把我给推上王位了呢……这王位真硬啊，坐着真累……”

话起时，青年还笑的十分大声，说到后来，声音变得含糊，听不真切。然而那女人似是知道他说了什么。

“当年如若不把你给推上这张椅子，或许我们娘俩如今都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青年沉默，女人站在青年的身侧，疼爱的看了看自己这年纪尚轻的儿子，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书以后，瞳孔缩了缩，轻叹了口气，静静的从不起眼的偏门兀自离去了。

青年苦笑了笑，抬起头，向着大殿庞大的正门向外望去，借着本就高出地势很多的大殿和座基之上的王位，隐约间看见了大半个华灯初上的王都。

外头人山人海，均在忙着自己的生活，而这围城之内，满是整齐的护卫；这大殿之内，空空如也，见不到半点人间烟火，却又看尽了人间烟火，然却没有半个人能和自己聊聊如今这天下。

“来人！”

“奴才在！”殿外快速的走进来一个太监，跪伏在地上。

“将这封朕的亲笔信，八百里加急送去给北境伍将军。”

“奴才遵命，这就去办。”

短暂的对话之后，这殿堂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青年叹了叹气，继续埋头看起手里的书来。

卫林小村。

少年拿了乞丐的书，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去看什么蚂蚁。充满期待的翻看起来，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少年才发现，书里的词语和句子大都晦涩难懂，远远区别于学堂里老师教的那些东西，甚至于许多字自己都不认识。

还好别看书挺薄的，但其实主要是因为文字极少，多是些插画。少年一想文字暂时看不明白，那就先看看插画吧。

结果一看插画更是迷茫，插画皆是些人物的动作，看不出什么故事来，反到突然让他想起之前偷偷听村里其他孩子说的，这个世界上那些独步天下的侠客和天下无敌的秘籍来。这样一想，这不就是一本武功秘籍吗？

可自己问了外公很多次，他都不肯和我说这些呢，还叫我别乱说乱问，小心惹上麻烦……

少年内心有点动摇，且不提这书是真是假，即使是真，衙门里的人现在可到处说，那些江湖侠客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乱党坏人呢……外公也不让我说这些，更别提练了……

然而终究少年还是没能抵挡的住传说中江湖豪侠一跃百丈、天下无敌的诱惑，他站在屋外先看了看周边无人，方才走进屋内，自顾自的按着书上的插画生涩的模仿起动作来。

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如此反复近半个时辰，少年原本生涩的动作终于看起来熟练和标准了许多，别提还真像那么个样子了。

少年估摸着时候不早，外公或许快回来了，便停了动作，忽的又记起书里还有一个盘腿打坐的动作，于是乎干脆就倚在门后静坐下来，这一坐又是许久。

然而少年始终未曾发觉，屋外一个小角落的杂草堆里一直有一个人趴在那，静静的通过门缝观察着屋里的动静，脸上全是满意的神色。

不过这份满意的神色突然有那么一刻消失殆尽，那人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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