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天之下》免费试读_工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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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归家

嘈杂的谈论声在耳边忽远忽近，太吵了，像一群围绕在头上的苍蝇。

宋铉有些烦躁，想驱散他们，可眼皮有些沉重，胳膊也用不上力，他有些着急，可全身没有一个听指挥的部件，他陷在其中…

“咣叽！”

“唉呀！”

今日公交车的司机有些暴躁，仗着自己高超的车技，在曲折的农村马路上大秀车技，高速行驶的公交车忽然来了一个90度甩尾。

很帅，可也苦了车上的乘客，本来趴在前座靠背上睡得正香的宋铉脑袋和车玻璃来了个激情四射的接触，磕的他顿时睡意全无。

宋铉揉了揉脑袋坐起来，旁边谩骂声不断，矛头直指司机。

农村不比城市，城市的人活的很累，层层的枷锁，锁住了社会，也锁住了每一个人，司机慢腾腾开车，每个人都是彬彬有礼。

可这里是农村，这里远离权利，远离政治，远离束缚，司机可以在路上飙车，遇到看不顺眼的乘客可以说一句不坐就滚，有些疯狂，有些危险，好在没出意外。

宋铉没有跟风骂人，这不是他的风格，按照大家的话来说，他是个好人。

他不着痕迹的抹掉了嘴边的口水，又默默掏出纸巾把有些湿润的椅背擦干净，要是自己睡觉流口水的画面被熟人看到，乐子可就大了。

右手在擦口水的同时，他的左手也没闲着，摸了摸脚边的包裹，哦，还在，低头看了看另一边的书包，拉链还好好的闭着，宋铉松了口气。

车厢中嘈杂声不断，在宋铉睡觉的时间里，不知不觉车厢竟已经被挤满，宋铉皱了皱眉，这对于喜欢安静的他简直是一种折磨。

一只手从他的椅背上抽走，吓了宋铉一跳。他忍不住抬头望了望旁边的老人。

王涵忍感受到了旁边那个小辈的注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碰触了一下。

王涵忍顿了一下，他已经活过不知多少岁月，辈分老的可以让一些人称一声祖宗，本以为可以倚老卖老，说一句天下众人我已识其大概，可想不到还是想感慨天道造物。

怎么有这般少年，明眸皓齿，白面朱唇，秀气的不像话，以他的阅历，任何化妆都可一眼看破，但人家，就是本色如此。

宋铉惊亦然，初次见他颜面，像王涵忍这种扫一眼而过的人还真的没有，虽说生成这样麻烦不断，他也为此头疼不已，可老人的表现简直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骄傲。

他忍不住打量起这个老人，灰T恤黑长裤，登一双布鞋，打扮的十分随意，黝黑的面庞上沟壑纵横，像是刀剑刻画，深不见底。

老人一只手紧紧抓住头上的拉环，站的笔直，如同一棵枯瘦的老梅。

宋铉有些感叹，你大爷终归是你大爷，他直面风霜，傲骨铮铮，即使不能一日千里，瞪目犹可吓退雏虎。

他忍不住起身，对着老人伸出右手，王涵忍看出宋铉心思，微微摇了摇头。

笑话，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困境没遇到过，今天若是坐一位小辈让的座位，日后岂不是叫那些老东西笑掉了牙。

但宋铉没有因此放弃，他看着王涵忍的脸，目光坚定，却还是一言不发。

世界上挺难办的事，应该哑巴碰上哑巴，比这件事更难办的，莫过于碰到两个犟哑巴。

王涵忍愣了愣，要是自家小辈这么倔强，他一定会让他们了解一下什么叫痛，但就那么一瞬间，他从那双秀目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朝着宋铉点了点头，侧身坐下，胸口间有一丝惆怅。

他想起年轻时，坐在村前老柳树下，看着叔伯们练剑时，也是这种目光。

车还在继续前行，跑的还是那么一往无前，但此刻在王守信眼中，它太慢了。

他想要骑上可乘风的快马，配上饮过万人血的长枪，奔驰于山河之间，取千里外的敌人首级，再和叔伯们并肩而立，像年轻时那样。

宋铉不懂老人心思，他只看到老人舒拳再握拳，是有什么心事。

他想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爷爷，那个佝偻着腰经常倚墙看夕阳的老头，在他们逝去的岁月里，好像包含了许多故事。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积尘时光的小村，王涵忍终于起身了，他到了。

车厢中的人走了大半，宋铉却依旧站着，人坐久了便会颓废，他觉得还是多站会好。

王涵忍大步来到他身边，他注意到了，也对着他低了低头，宋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只觉得这个倔老头跟对他胃口。

王涵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的声音像是在磨铁。

“小子，以后要是有空来渠黎村，别忘了找我喝酒，老头子王涵忍。”

“好。”宋铉点头致意。

让一个闷葫芦说出圆润的回答，似乎比老虎上树都难。

王涵忍大笑一声，吼出一个“善”，全然不顾车上众人目光，都说良言可下酒，就冲宋铉的一个字，今晚他定要多喝半斤。

不矫情，不做作，竟还有如此少年，外表如玉莲，内心如莲子。

…

宋铉蹲在角落里，晕的七荤八素。

即使再痛苦，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这是他的做人原则。

这里是公交的最后一站，老人早就到达了终点，他的路还有很远。

他的家，在这座城市最偏远的地方，没有公交，很少有政策能落实到那里，仿佛隔绝人世。

可那里走出的人太多了，屹立各个领域巅峰。叱咤风云，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小视这个只有不到一百户的小村。

那里叫垄节，宋铉土生土长的地方。

“滴滴！”宋铉不再遐想，掏出水壶漱了漱口，母亲来接他了，他能听出那摩托车铃的声音。

悄然起身，他伸了伸懒腰，朝着母亲粲然一笑，压的勃勃夏季黯然失色。

骑着车的石梅扶住额头，她又有些头疼。

生的那么好看，如果是个女孩该有多好。

第二章 男儿当饮酒

娇小的摩托车在崎岖的土路上奔腾跳跃，宋铉觉的异常舒适，他大口呼吸着夹杂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努力缓解晕车的不适感。

为啥会有汽车这种东西，宋铉在心中感慨。

从小时起他就祈祷摩托车可以取代汽车，过了这么多年反而摩托要先被淘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有毒奶的天赋，事情总是会朝着自己不希望看到的一面发展。

他又想起那个人，明明有柔和的声线却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命高八斗遭天嫉，你好苦。”

他甩了甩头，想要把脑海中那些记忆通通甩掉，不堪回首的往事谁都会有，他总是以为自己忘了，可每当他回到老家时，那些画面还是会再一次浮现。

“我恨呐！”宋铉在心中咆哮。

“吱。”摩托车平稳的停了下来，母亲的车技越来越好了，生活改变了这个女人很多，迫使她不得不学会做很多事。

“进去看看你爸，别忘了和你爷爷奶奶打声招呼。”母亲将车推进院中放好，顺手抄起笤帚扫了扫地，口里仍不忘嘱咐着宋铉。

“奥。”宋铉看着母亲的身影，心头有些酸痛，自己不在的日子，应该是这个女人一手撑起整个家吧。

宋铉在农村住着标准的四合院，爷爷奶奶在北边正房，父母住在南方偏房，屋子有些狭窄，但当时返回农村的父母别无他选。

“爸，我回来了！”宋铉走进屋里，心中还有些激动，初三不好过，他每隔一月才能回家呆一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个本来温馨的地方越来越像一个旅馆，好在这种日子终于结束了。

“嗯。”宋子牧依然躺在床上，表情冷淡，宋铉感觉好像迎面撞上一盆冷水，真的是热情全无。

对于他这个人，宋铉在心中不好定位，说不上这种感觉，有些心疼，有些怨恨…

父母的生意在外面做的如日中天，可突有一日父亲得了重病，花光了大半积蓄。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是父亲的身体就下了后遗症，虚弱，全身无力，右手也彻底废了，变故把这个原本顶天立地的汉子打击的遍体鳞伤，连意志也逐渐消沉，宋铉有时感觉他有足够的力气，可他就是在床上不断的躺着，躺着怎么能维持生意呢，他也就心满意足的带着一家人回到农村了。

宋铉努力想回想当时的画面，可记忆却异常模糊，从那件事之前的通通记不得了，他也只能从亲人的只字片语中还原出父亲得病的经历。

宋铉看着他，父亲依然在闭目，他知道父亲可以感受的他的目光，两个不怎么会表达的男人碰到一起，就好像高手过招，谁也不愿先出手。

“去看看你爷爷奶奶。”宋子牧还是开口了。

“嗯。”宋铉转身，嘴角一挑。

去正房时他看了一眼厨房，一口锅还在滋滋作响，另一口锅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会是谁做的呢，宋铉莞尔一笑。

进入正房，有些黑，这间屋子唯一一个窗户被一张画挡住了。

宋铉对比并不陌生，那是一张祭祖图，一个大院内，一位位男子分列两侧，正前方有一男一女坐于堂中，女人笑的有些慈祥，男人正襟危坐。

宋铉一直疑惑，为何这画中之人，都是身披铠甲，为何这庭院之外，异兽成群。他问过很多人，没有人给过他准确答案。

宋铉仔细看了一眼最中间的那个男人，画因为年岁太长有些不清晰，但宋铉总感觉那个人有些眼熟，自己看着画，他却在看着自己，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直觉。

宋铉转身离开，最后还和那个人对视一眼。

“嘎吱。”老旧的木门不比报警器差多少，原本在看电视的两位老人目光顿时投了过来。

“孙儿回来了。”奶奶笑呵呵的，宋铉搞不懂奶奶在笑什么，似乎在父亲得病时她也没有哭。

“嗯。”宋铉挠了挠头，好像该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呢，难以开口。

“来，到奶奶跟前坐。”李洺仙笑意盈盈，孙儿乖巧懂事，又很少顶嘴，是她最好的聊天对象。

老子阴阳怪调，儿子冷若冰山，在宋铉上学的日子里，这对父子把性子随和的李洺仙都气的不轻。

宋铉朝着奶奶走去，他有些头疼，奶奶可以和他聊上半天，不管他开不开口。

但长辈的话不可不听，这是家训，好在头疼的不只他一个。

“先让孙儿歇歇，聊天的事，慢慢来，是吧，小铉。”爷爷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人却已经起身了。

“去帮帮你爸看看菜，别把鱼炖老了。”宋玉山掐灭了烟头，推着宋铉的肩头，示意他往外走。

“宋玉山你给我坐下…”奶奶对旁人从不发脾气，嗯…除了爷爷。

“去吧，孙儿，帮帮你爸爸做饭，他的手不大利落。”奶奶的声音依旧轻柔慈祥。

“好的。”宋玉山朝着宋铉挤眉弄眼，宋铉只能歉意一笑，大步流星，顺手还关上了门。

晚饭在宋铉和宋子牧的联手下做的十分丰盛，爷孙三人都有当大厨的天赋，奈何也都懒得要命，平日里做饭的还是石梅和李洺仙。

排骨，红烧鱼，农村人对于美食的理解依旧停留在大鱼大肉的阶段，宋铉没什么好吐槽的，这样简单的饭菜很得他胃口，反倒是饭店中的精致小吃他不感兴趣。

宋铉早就在土炕中间盘腿坐好，父母坐在一边，奶奶坐另一边，在宋铉面前放了一个大盆，里面是洋芋炒猪肉，那是宋铉的最爱。大家都没有动手，因为爷爷还没有过来。

宋铉不是很懂，为何爷爷经常要去那个常年不打扫的偏房转两圈。

他也对那个房间充满好奇，可惜房门上总是扣着一把大锁。

“哎呦，来晚了，大家都动手吧。”宋玉山匆匆赶来，手中握一瓶酒。

宋铉眼睛一亮，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石梅的一声轻哼，他偷偷一瞄，母亲冷眼相待，他也只敢尴尬的夹了块洋芋。

“来，孙儿，喝两杯？”

宋铉如获大赦，他猛地握住自己的酒杯，向前趴了趴。

“咳。”

宋铉侧眼瞄了一下石梅，石梅仿若没看到，只是自己吃菜。

宋铉进退两难，他的手指不断摩擦，将杯壁擦的发亮。

宋玉山笑了笑，这母子的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睛，他伸手拿过孙儿手里的酒杯，倒了半杯，清冽的酒水在白瓷杯里荡漾，泛出淡淡的青色。

石梅脸色有些难看，儿子太小，她不希望他喝酒，可惜宋玉山倒的酒，她也不好说什么。

宋玉山右手递酒，宋铉急忙双手接杯，但宋铉接住后，宋玉山却没有放手，宋铉不好明抢，两人忽然间静止住了。

那张原来作怪的笑脸突然之间严肃起来，宋铉毫无由来的有些害怕。

“小铉，你要记住，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赌博、吸毒、嫖娼不能碰，但一定要会喝酒。”

宋玉山转手腕，干枯的手在孙儿的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拿回酒杯。

宋玉山紧接着拿起自己的酒，皎皎月色将酒渲上银色，他举杯，饮下满天月华。

“男人啊，胸中悲苦何人倾，唯有酒中，可觅知音。”

宋铉举杯慢品，酒液清凉，入口甘洌青涩，回甘醇香，是上好的竹叶青。

有长者训话，举杯为引，斟酒小半杯，晚辈却接下一生感悟。

宋子牧沉默无声，原本半躺的身子微微有些坐正了，石梅叹了一口气，摸出一个新酒杯替他斟了一点酒。

满座皆寂然，老者回忆，壮者品味，少者感悟，一时间，只余钟表轻鸣音。

“唉呀，这是我的爷爷教育我的，今天拿来用用，怎样，孙儿，挺有文化的吧？”

宋玉山的脸笑的皱成一团，他缩了缩脖子，整个人好像小了一圈。

李洺仙的嘴角依旧笑意盈盈，他轻拍了一下宋玉山的胳膊:“别听你爷爷的，来，孙儿，喝酒，吃菜，千万吃饱啊…”

“孙儿，吃排骨，你爷爷今天刚买的！”

“……”

“孙儿，吃鱼啊，别总是吃那盆洋芋，那东西又没营养。”

“……”

“子牧啊，你多吃菜，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唠叨。”

“……”

“臭老头子，你少吃点肉，这是给我孙儿买的！”

“就一块，就一块，我吃块小的。”

“小梅啊，你也多吃，我那话是给老头子说的，你干的多，也多吃点好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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