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把脉佛山企业品质革命与市场突围之道（全程实录）

原标题：周其仁把脉佛山企业品质革命与市场突围之道（全程实录）

7月16日，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在佛山企业大会上作主旨演讲，谈到了在佛山企业调研中的几个收获。

以下为演讲实录全文：

2020年有几个月？

我们之前在海天看了一个标语，叫做“夺回一个月”。原来海天原定年增长计划是15%。疫情发生后，他们转得很快，迅速把调味品从大包装换成了小包装，转得非常快。即便如此，它也有一个月。我们问海天管理层的看法，至少到目前不调整年增长计划，希望通过以后的追赶，把疫情造成的损失夺回来。但是每个企业回答2020年有几个月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一样的。可以看到，同样冲击下，企业现状的分化非常严重，一部分是外部原因。从学习来看，我们更注重内部原因。

从方法论上看，今年全国GDP增长率大概是3-4%之间。但与过去相比掉下来很大一块。当然在企业做的都知道，365天的天数没有缩短，占用的资源、银行贷款、土地租金都是按365天算的。如果企业收入是省掉了6个月，所有成本就要用剩下6个月分摊。所以今年对于企业而言，还是很艰难的一年。那么我们如何认知企业的发展与增长。所以此次学习首先向佛山企业家请教的就是这个问题。

第一个收获，在大困难来的时候再讨论应对就晚了。最好的应对，是平常把功夫做足。这个意见是华兴玻璃董事长李深华给的意见。我们听完深受教育。首先这个企业故事很过硬，全国30家工厂，疫情期间没有停的，包括黄石工厂，一天都没有停。这个行业就不允许停，要开了就不能停。那这么大疫情，怎么做到不停？李董事长回答，靠平常功夫。

多少年来，华兴玻璃一直注意管理，工厂要在全国均衡分布，工人招收不能集中一个地域，要分开来。华兴玻璃多少年练就了这个本事。

病毒来不是危机。战争也好、贸易战也好、疫情也好，这都是引爆点。公司什么状态是能否变成危机的更重要一面。状况不好，任何一个外部冲击都可能使你垮台。所以要在外部冲击没有发生之前，天天练这门平常功夫，有机会就要改进。要把自己的健康放在日常管理中。

在我们本次活动中，承安铜业的周建新，一位非常年轻的创二代，说公司利用疫情期间“磨刀”：学习，招人，利用阿里钉钉把公司日常管理数字化，研究工业互联网，这都是很好的经验。

还有一家公司，是做坚果的，父辈在香港创立，改革开放后开到内地来，开始国内没有市场，外销，内需起来以后内销，一粒坚果做了60年。它也不断改进升级，方式、工具、技术、管理一直在改变。现在龙江在村改，这也是佛山将来品质革命的基础，村改以后我们可以上水平更高的自动化，我们现场看到它的厂房正在建。

平常功夫在平常就可以练。现在大家正在习惯病毒，知道怎么对付它，虽然还没有解决，但是已经不会像两三个月前那样。

第二个经验：善阵者不战。在疫情这种重大冲击面前，布阵很重要。四月份线上讨论会，蒙娜丽莎董事张旗康说公司内部讨论要不要在广西投资时，也有人有不同意见，天下都这样了，产能还有人要？结果蒙娜丽莎董事长萧华一锤定音：病毒早晚要走的，还是要坚持投资。你看历史上，也有瘟疫，但是人类总人口还是在不断增加。

我专门找了广西藤县当地的报纸，一片欢呼，这时候来投资啊，好几个亿的项目。这就是布阵。其实这种冬天投资的战略思想，佛山人、顺德人早就有了，第一个给我上课的就是时任广东科龙集团董事长的潘宁，彼时国民经济遇冷，他到成都收购了生产线，告诉我说所有投资都应该放在冬天，因为冬天成本低；第二条更重要，投资有个周期，等到经济回暖了，你没有产能，如何占领市场？很多人在热的时候投，你还没挣钱就不热了。

还有我们的德冠，一季度利润增长80%，罗维满，我们习惯叫他罗班长，他说公司的薄膜产品已经走遍世界，这就是品质革命的成效：跟好客户走向好市场，让好客户带到高端去，这跟我们去年欧洲调研看到的经验是一致的。

有一个小点是日本市场，几百万的生意，但是日本人特别麻烦，要求特别高。为什么还要做？日本是出了名的对品质要求高的地方，你打下了日本市场，就是买到了一张全球市场通行证。同时，卖到日本，你的工艺和产品不是一般的，我们去年研究小米电饭煲，拿到日本盲测，比日本的电饭煲评价还好。品质革命的登山，就这么登。

今年三四月后，全球防疫形势恶化，我们如何应对这个局面？罗班长讲了宝贵的经验，他说我们多年前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专门成立了调节机制，国际市场如果好，产能就提价，转向国外；国际不好，就降价，国内大卖。我说这就是都江堰，利用一个岔口，自动调节水量。在公司管理中，这个不容易，如果随便让一个事业部降价做内销，事业部会不干的。所以德冠采用华为轮值制度，让每个人都有全局理念。否则以客户为中心、适应市场都会成为墙上的口号。

有人曾经问过华为任正非，说你们的发展重点是什么？任正非说不知道；又问你们发展重点是国内还是国外，任正非也说不知道，说客户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我们如何定目标和战略，布局？如何调整，灵活适应市场形势？罗维满这个经验可以供大家参考，有机会大家可以去看看都江堰。

下一阶段，我们还是跑出去，去了深圳、南沙，看了很多好企业。到底跟谁对标？大家看看这个照片（松山湖），100多亿投资，这是研发中心，也是让一笔客户面前展现实力的投资。一进去，我们看的很开心，有一个团员说这个怎么学呢？华为投了100个亿按照12个欧洲知名小镇的风格修出来的。这是一个好问题。

这张图展现了华为的成长，今天华为业绩上半年8000多亿，我们但是你看看8000多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有几百亿、几十亿、十几亿人民币的时候，这个标可以对。

当时的华为做对了什么？2000年，美国IT泡沫破裂，次年，任正非有个很有名的讲话，叫“华为的冬天”。第二年，华为带队到日本去学习。日本过了好多年泡沫破灭的时候，任正非带队去看人家是怎么应对冬天的，学习人家坚忍不拔、平静应对、坚持做好产品的精神。

这次我们也去看了富士康，都是销售额千亿美元以上的公司，它也不是一天来的。我把富士康的历史放在这里，1974年创业，9000元美元的起步资本，十万台币就来深圳发展，战略定位、布局能力值得肯定。这个也可以对标。

这么多公司来大陆发展业务，康师傅方便面做多大啊，不能对标吗？他也是从草根发展起来的。这是我在富士康看到的黑灯工厂，没法学；下面这张也是富士康，不能学吗？都是从劳动密集型一步步过来的。所以对标一定要把自己放进去，只要想解决问题，你想学习，一定可以在世界找到可以给你营养的榜样。

我们这次看到的企业，佛山企业当中，对标做的非常好的公司还真有一批。嘉腾机器人我们前两年去看了，一上来就要做有技术含量的东西，一上来就瞄准AGV。做这个产品我们是后发优势，世界上的产品找过来仿一下也能挣钱，但嘉腾不这样，找来德国公司对标，一对标就发现，德国企业平均工人服务21年。于是嘉腾在公司设立奖金，鼓励员工留下来。疫情一来，订单没了，怎么办？纠结要不要裁员时，找到了让我拍案叫绝的答案：一个工人不辞，但是没有订单就不领工资。

嘉腾没有订单就不领工资，是怎么做的？陈友说公司如果订单再减少，就整月只领一个礼拜的工资，这不是仅仅对工人，而是从总裁开始落实，该少多少就少多少。企业找到了好的对标对象，企业的注意力、关注点、精神气就都不一样。先找一个目标，心向往之。

之后，我离开佛山去到长三角调查，参观调研江南造船厂时，公司董事长聊起嘉腾机器人。我问他：“你怎么会注意到嘉腾？”

要知道，这家造船厂里的船只都是 “巨无霸”，这是做大船的工厂。该公司董事长介绍，三年前，有人向他介绍嘉腾，希望给江南造船厂提供AGV。江南造船厂的人当时并未往心里去，没想到2年、3年过去，嘉腾拿出承载量达10吨的户外AGV产品来。

其实，10吨AGV产品对江南造船厂的产能需求来说，承载量不算大，但是嘉腾这股劲引起了江南造船厂董事长的注意，“这个厂怎么上进心那么强？”他心想。回到嘉腾机器人公司，我后来问董事长陈友为什么会造10吨的产品，他说德国一家在小村庄做AGV的公司能够做一种叉车，60吨负重可以平地升起9米，但是没人要这个东西。

没人要为什么要造？这是因为企业要告诉客户：我有这个能力。做好品质当中“品”字的文章，梳理市场口碑。选标、对标、学标会把公司带到非常好的方向上去。

还有一家创业时间不长的佛山公司，大多为工程人员、科研人员下海创业。公司的业态定位是精密设备的研发、生产和销售。至今，虽然公司研发时间不长，但美国、德国、日本、韩国都买它的产品，把装备卖到了德国。伴随机器的出口，工程师也派过去服务，调试、装修。公司就要有这样的团队，这跟对标有关系，关注别人怎么看自己、怎么要求自己。

我再讲一家公司，华特气体。这家公司从传统的工业气体做到特种气体，销售额不大，可是产品过硬。

华特气体2002年特种气体作为发展方向。现在打开他的客户名单，星光闪闪，中芯国际、华虹宏力、长江存储、台积电、京东方等等。去年我们参观团到了艾斯曼门口但是进不去，广东华特四款特殊气体是人家发了认可证的。

我们都知道贸易战、科技战“卡脖子”，这个问题当然有各种各样的解决路线，一种是所有国际上卡我们脖子的我们都会做。还有一种，我们有些产品也有一点“卡脖子”能力，只要互相能“卡”就有得谈。如果我们佛山、我们广东、我们中国多一点这种公司，我们的余地就会更多。

因为疫情，这次调研团不能出国。掉头向内，我觉得收获一样不小，就在佛山的这个企业群里头，好好听、好好看、好好谈，一样能挖到宝，这些公司在我看来都是佛山新生代在下一个三年、五年当中完全可以挑大梁。

这次还有一个收获，跟刚才李董事长介绍的工业互联网有关——武装自己、装备自己，不要被动地别人给你赋能，你不给自己赋能，别人很难给你赋能。

这次我们去了腾讯，海滨大厦是腾讯新的大厦，美伦美奂。我们说佛山的企业家、珠三角企业家、长三角企业家，中国的企业家哪有对机会不敏感，我们对机会是怎么敏感的，但是互联网这个机会怎么都没看见？

互联网刚出来的时候，我们集体失去了认知能力。按照马云当年讲的三句话，就是：看不懂、看不起、看不上。互联网最早是美国国防部用来保持通讯的，第二个阶段是科学科学界跨国科学研究，大家可以互通论文，让中国研究者可以看到看到全球的文献。没有人往生意去想。

着眼目前的市场，新武器来了。我们错过了消费互联网，绝不能再错过产业互联网，因为从2000年到现在20年过去了，你看现在谁没有智能手机？尤其这次疫情最正面的效果，就是极大普及了互联网、运用互联网。

去年我们讲过一个题材叫大本营，今年这个大本营虽然有疫情，但是佛山市委市政府加了两个重头戏，一个是工业互联引进到了西站周边布局，一个是腾讯工业互联网发展方向，他们也要到佛山来布局，腾讯云也要过来。一家是互联网往产业来加，一家是从产业加互联网，好比两头打一条隧道。为什么说看中了佛山？当然，佛山市委市政府主动地做布局，这是决定性的，另外佛山这里有这么多传统制造业，到今天佛山制造业还在国民经济总量当中在全国来看占有罕见的比例，这都非常难得。

今年概括起来这么几句话，2020年非常不平凡，但是折叠一下，我们也可以坦然应对，无非就是变成了6个月，或者对很多企业是9个月、11个月，好在全世界主要经济体无一幸免，那我们就重画一条起跑线，还是比赛、还是竞争。

第二句话，一息尚存，来得及，只要活着就来得及。

第三，注意布局。围棋里的三句话，善阵不战，善战不败，善败不乱。

第四，选标对标，有无数的榜样可以让我们学习，激励我们学习，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踏踏实实，草根贴着地面实践去完成。

第五，错过了消费互联网，不要再错过工业互联网。工业互联网将来就跟水电一样，是所有其他能力的一个基础。这个各有各的情况，各家好好去做研究。

第六，建好我们佛山的大本营，因为有一些公共平台，公共服务，可以信息外溢。我们现在有学院，有工厂，有培训中心，南方日报系统已经评了好几次“隐形冠军”，有一百几十家“隐形冠军”诞生，我们有大城工匠90名，这都是让我们这个地方的氛围，有一个词叫社会资本。往后看，虽然这个疫情是一个没有意想到的冲击，我们可能掉到了一个山谷，但是突围出来以后，要继续攀登，继续攀登品质革命的一个峰又一个峰，让我们共同为此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