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逃离网络审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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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特写｜逃离网络审查员

“很多人为了拿到更好的绩效，竟然选择通宵看。刚开始我也跟，后来不行了，我觉得还是保命要紧。”

“因为三班倒导致生物钟改变，有同事还会买褪黑素来吃，据说可以帮助睡眠。”

“入行三年多，没有想象中薪资水平大幅度上升，也并没有那么多适合的机会。”

……

任职半年后，Amy 最终选择离开了火山小视频的审查岗，尽管这里有她理想的大公司福利与相对较高的工资，以及高大上的办公环境。从今日头条审查岗离开的亮亮选择加入了快手，这一次他选择偏运营类岗位，在这里他希望能够离梦想更近一步。

Amy 和亮亮（化名）只是茫茫网络审查员群体中的 N 分之二，然而他们的故事却和这个行业的其他人的大致相似。从期待到放弃，对于一个网络审查员来说，或许最快只需要短短数月。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身体素质的消耗战，更是对内心的无数次质疑。那么，这个岗位究竟是如传说中一样边缘化？

《网络审查员》（The Cleaners）剧照 一

众所周知，互联网社交媒体平台的信息传播速度极快，触及用户类型广泛，而且用户内容输出质量难以控制。所以，为了有效预防非法有害信息，符合监管要求，媒体平台必须要自己安装一层 “过滤网”。而这个 “过滤网” 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则是由众多的网络审查员构成的 “人肉审核” 系统。

随着近年来移动端应用的发展，UGC 模式的盛行，再加上短视频等多元化新娱乐方式的爆红，在严格的监管体系下，社交媒体平台都非常重视审核工作。随着产生的内容量越来越大，仅靠自动过滤系统目前还无法完全满足需求，所以审查员的作用则显得举足轻重，扩招审查人员也迫在眉睫。“记得刚去头条的时候才有不到 200 人左右（审查人员规模），三年的时间就已经增长到 4000 多人的规模，预计天津甚至更多。” 亮亮想起了这个行业飞速的发展历史。

人力需求增加，企业的成本也同时增加。纪录片《网络审查员》（The Cleaners）披露，为了降低成本，Facebook、谷歌等互联网巨头把网络审查工作放在印度和菲律宾的外包公司。据介绍，全世界有 800 到 1000 个 Facebook 审查员。同样面临成本问题的还有国内的社交媒体平台，但基于市场环境的不同以及审查资质的因素，如今日头条等大平台的审查部门主要是自己企业运营。不过，为节约成本，如今日头条、快手等平台已经将多数的审核团队迁至天津、成都等人力成本相对较低的地方。

值得关注的是，对于目标就业群体的选择上，国内大平台并不是 “毫无门槛”，一般来说需要本科及以上。而在这个群体中需要再减少成本支出，并且能够有说服力的方案，则是面向大量应届毕业生招聘，此外即是面向对大平台向往的职场新人，如 Amy 和亮亮。

图片来源；pixabay 二

火山小视频的审查岗并不是 Amy 毕业的第一份工作，最开始，刚毕业的她在成都一家物流公司呆了一段时间。“我希望上班的地方像电视里那样高大上，自己做一个光鲜亮丽的白领，而物流公司在郊区的大仓库。” 怀揣着进大企业的梦想，Amy 在看到火山小视频招聘时，毫不犹豫应聘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她认为，火山小视频依靠字节跳动，是一个较理想的选择。

相比 Amy，亮亮更加外向，他最初有着较为清晰的职业方向规划。“我主要是想在垂直业务角度的纵向晋升。想有机会做大部门的负责人，例如：微头条、视频组、抖音这样大几百人团队的 leader。” 当然，亮亮很明白刚入职大平台时更喜欢学习实际的能力，如互联网平台的数据分析能力等。后来，他进入了今日头条公司业务量较大，规模也较大的组—文章组。“除了今日头条，天津涌入了更多大公司的审核基地，快手、趣头条、微博、音遇、花椒直播等等。审核的需求量激增的同时，更多像我一样的其他专业的年轻人毕业或者转行都来到了这个领域。可能大家都是看准了这个行业普遍薪资待遇要好一点，发展速度更迅速、发展规模更庞大、发展机会更全面。” 亮亮说道。

《网络审查员》（The Cleaners）剧照 三

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尽管银泰 in99 的高档办公环境让 Amy 感到满足，亮亮也在在职期间担任过小组的负责人，离 “团队 leader” 的梦想更近一步。但渐渐地，现实工作与人生活理想的格格不入开始凸显。

首先则是工作强度大。“我们公司是三班倒。有同事因为三班倒，生物钟改变了，还会买点褪黑素来吃，据说可以帮助睡眠。”Amy 说。因为工资奖金与绩效挂钩，人们就努力花费时间在工作上。“每个人都很忙很拼，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本来是有睡觉时间的，但很多人为了拿到更好的绩效，竟然选择通宵看。刚开始我还跟着，后来不行了，我觉得还是保命要紧。” 尽管是 “熬夜小达人”，但 Amy 也无法承受：“而且每天都要浏览色情暴力等信息，我已经麻木了。” 她在处理这些信息的时候，采取 “眼不见为净” 的策略。“一看到类似的信息我就直接选择不通过，通过了会被扣分（影响考核）。” 她回忆道。

再加上公司地址的搬迁，增加了上班通行的时间和金钱成本，Amy 决定结束这份工作。

《网络审查员》（The Cleaners）剧照

对于亮亮来说，关于这份工作的爱恨情仇更显复杂，因为它承载了自己的热血职业理想。

为了绩效，亮亮也经历过 “夜班不睡觉，不上厕所，不喝水，双眼通红” 的黑暗时刻。“就玩命的干活儿，每天回到家都腰酸背痛，两眼失光。” 回想到那段身体负重的日子，他不经意间默默感叹：“哎，过去的日子啊……”

不过，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并没有压垮亮亮，他始终怀揣着对于美好的职业规划在前行。可是时间与晋升之路的事实，慢慢地磨平了这个年轻人的热血意志。“期待有很多，机会也非常多。但是大公司有能力者也非常非常多、同时腐败现象也很多。所以说想真正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一个想要的位置并没这么容易。” 他认为，虽然互联网公司的横向、纵向晋升的机会很多，但是在今日头条、快手这样的公司中，更多需要探索，反复失败也在所难免的，所以很容易疲惫甚至是 “牺牲”。

据他透露，公司承诺，员工每年有两次，根据考核情况调级调薪的机会，主要考核标准就是：月末绩效（工作水平）、工作态度、团队贡献等等。“很多人就举报成风，随便一点小动静就人心惶惶。” 亮亮提到，人心之间开始的不信任与波动令工作环境变得小心翼翼，增加了许多压力。

随着岗位的就业人数增加，HR 在筛选应聘者也会越来越严苛，门槛提高，新进人员的学历质量就更高。“现在招聘的人更优选 985、211 的人，也有很多海归。” 亮亮表示一个大平台吸引更多优质人才是自然的事情，这也无形中增加了晋升的竞争。不过，令亮亮最失望的是，多次体验许多不公平的操作，如提拔 “亲信”、“熟人”、送礼竞选等潜规则。

最终亮亮选择离开今日头条的文章组，一方面是因为薪资水平，或许在对于应届毕业生的薪资吸引力上，类似大平台有优势。但是亮亮认为随着人越来越多，老员工的涨薪幅度跟不上，有时候刚入职的新人薪资水平甚至比老人要高，大家也会失望。另一方面则是，则是他认为收到不公平的对待，晋升之路有太多突如其来的不确定因素。

此外，审查工作本身是否有门槛，对于工作经验的积累有什么价值？Amy 认为 “并没有技术含量，只要背得了规定就可以”。“我们在审核的时候，有一篇专门的审核标准放在页面上，当你不清楚的时候可以搜一下相关的条例。” 她表示，每个平台的审核标准都不一样，审核标准也会变化，但是大方向——爱国是不变的。亮亮则表示，审核工作有时并没有想象的容易，在工作中需要根据网信办的指令以及公司相关部门的规定来进行审核，需要留意实时审核策略的变更。

“可能当初进公司的人都是抱着很美好的感觉。当然在大家进入公司的那一刻，办公环境，公司整体的氛围以及相应的待遇福利就在暗示，这的确是一份好工作。最终，大多数人走掉也是因为寒了心，伤了心。” 亮亮叹息道。

四

工作强度大、晋升难、获取的职业技能有限成为了网络审查员的问题，这也导致了许多人在反复纠结或失望中离去，提高了离职率。根据自身经验，亮亮也坦言，并不建议职场新人开始就进入这个行业。“审核工作对于许多刚毕业的、需要大量实际相关操作的新人来说，是有着毁灭性影响的。这一行做久了会让人变得有机械化，没有自己的想法。不仅仅是磨去了初出校园的棱角，也很可能从很大角度来讲会衰减一个人的拼搏精神。”

网络审查员是互联网发展中催生的群体，他们没有享受到互联网高精尖的福利，但却消化了大量互联网时代产生的阴霾，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乏味的工作。

当然，这个问题已经开始有了新的解决方案正在探索——以技术的方式，如阿里等科技巨头已经尝试用 AI 进行审核工作。但是本身技术的突破就任重道远，结合现实场景更需要一定的产品设计突破。“我相信 AI 审核是大势所趋。肯定终有一天会完全替代人工。但这需要大量的数据沉淀积累，以及时间成本。我相信在未来的 3—5 年是不可能完全取代人工判断的。因为人类的文化底蕴永远要比数据的单纯积累来的更博大。” 亮亮说。或许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积极寻找新的可能性，因为不想最终被替代。

那大量的其他网络审查员呢，他们将何去何从？游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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