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余轩》——西鸥》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僚争》免费试读_鸡爪槭。
第一章 钗头凤
乙卯年二月,维扬,苏府。
刚到家的苏棠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父亲安排去津门参加宋府六小姐的婚礼。
宋家老爷子原是兵匪出身,而今也玩起了文人的那一套——将女儿许配给当地望族傅家的嫡长子傅西青。苏棠最看不起这种行径,可自己的父亲是他的亲信,再怎么样也不能落了自家长辈的面子,骂人的话当然只好在心里说说。
苏棠穿上外套准备出门,被母亲唐素叫住了——“阿九啊,怎么又要出去啦?”
唐素身上的旗袍估计是新做的,这种蕾丝镂空的小立领眼下还不怎么流行。她白皙的胳膊光在外面,腕上套了一对绞丝银镯子,头发一本正经地攒了个高高的髻,像是个初入社交圈的女学生。
苏棠看她外套也不穿,估摸着应该是刚从牌桌上下来,急匆匆地就跑来了。忍不住道:“下人都怎么做事的?也不知道帮你把衣服披上。你接着玩去吧,老爷子让我去津门几天,有什么要带的吗?”
唐素道:“津门哦……是傅家那几个小子要结婚了么?”
“可不是嘛!还是嫡长子呢……嚯哟,又嫡又长的——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迷信这个?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呢!弄这些虚头巴脑的。诶,不说这个了。妈,你看看我这次带了什么回来?”苏棠打开了一个手提箱,里面挤了五双高跟鞋,都是极新颖的款式。空出的缝隙则被零零碎碎的首饰填得满满当当。
唐素凑过去看了一眼,乐了:“不晓得的还当你是走私呢。家里什么金的银的没有?还犯得着去洋人那儿买。再说了,你回来的路上看见没有?到处是新开服装店、首饰店、歌舞厅。下次少带点,拎着多重啊。”
“那不一样。这些可是洋人圈子里刚刚流行起来的东西,国内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呢。改天你把你的那些小姐太太们叫来打牌的时候就戴这里面的,让她们一个个眼热死。”
唐素拿指尖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又和袁家小子厮混去了?听听,学了一口无锡腔回来。厨房给你留了几个小菜,都摆好了,赶紧去吃吧。”
“我爸那里……”
“你管他呢,我去讲。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个安生饭都不让吃,有他那么当爹的?傅家虽然有钱有势,可也称不上什么名门望族,用不着去低三下四地讨不痛快。再说了,攀扯关系该是我们这辈的事,你年纪轻轻的,外面什么玩的没有,偏来这种事里瞎掺和。”
“嚯哟,吃了炸药啦?火大得咧——”苏棠看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发问,“哪个不长眼睛的惹你啦?”
唐素摇头:“在这个屋里,谁还敢给我气受?走吧,菜要凉掉了。”
管事的丫头竹香端着茶盘藏在门后面,见苏棠注意到自己,赶紧朝他使眼色。
苏棠指指走在前面的唐素,用夸张的口型问:“她怎么啦——”
竹香心想这三言两语怎么讲得清?又不好不答,只得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朝前一拍。
这什么玩意儿?谁看得懂啊?
苏棠觉得自己出去不到半年,家里人的手势愈发捉摸不透了。
唐素听后面好久没动静便转过身,正好看见两人背着她鬼鬼祟祟地比划来比划去。
“你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讲哦。来来来,说给我听听。”
苏棠暗道不妙,朝竹香使了个眼色:别说话!快溜!
竹香心领神会:“少爷是关心您呢。刚刚是想向我打听您最近的情况。”
要死了!要撞枪口上了!个小丫头片子关键时刻怎么老掉链子哟!苏棠悄悄朝唐素那儿瞟了一眼,果然她老人家脸上挂了个标准的假笑——一副心事被戳穿后明明暗地里气急败坏表面上还要云淡风轻的模样。
意料之中的问话声响起:“啧啧啧,那你问出点什么来了?”
作孽了,这回真戳到她痛脚了,连饭都不让吃了。苏棠头皮一紧,心下一狠,没头没尾地来了句:“男孩吧?”
唐素看他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个小怂包啊,吃饭去吧。”
啊?姑奶奶今天这么好说话?苏棠没多想,乐颠颠地就去了。
竹香赶紧见缝插针汇报了些琐碎的事务,然后如释重负地退下了。苏棠大致听了听,无非是家中几位姨太太的开销、铺面的进账之类,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唐素吃了口茶,慢腾腾地开口:“说说,哪儿看出来的?”
苏棠险些被甜汤呛死,偷偷抬眼,正好跟唐素的目光对上了。
逮个正着!
唐素斜睨了他一眼:“想清楚了再说话啊。你老娘当年也是道上有名字的,真话假话我一耳朵就听得出来。”
流年不利!
苏棠情知躲不过,早晚都是一刀,便收起了嬉皮笑脸想蒙混过关的心思,正经道:“国内用的钱没有变,日用品比以前更便宜了,家里很多东西换成了东洋人的,照理来讲,日常开销应该变少一点才对,可我刚刚听几位姨太太花的可是比我走之前多了不少,这明显不太正常。我开始以为是家里开的店面出了问题,可刚刚听竹香讲的账目好像比以往还多赚了一点。所以问题出在姨太太们身上。”讲到这里,他顿了顿。
唐素“哼”了一声,杯子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闷响:“时间不对。”
逻辑上没有问题,但时间上确实是错误的。苏棠进门后没有来得及向任何人询问家里的情况,所谓姨太太的日常开销,那是在竹香对唐素汇报的时候才知道的。但在此之前,他就看出了唐素的心病。
试探结束——唐素动真格的了,再装下去也就没意思了。
“大厅的架子上多了一对青花瓷的瓶子。我记得姨太太们没有买大件的喜好,毕竟买了也不知道放哪儿。而青花瓷这种东西,父亲嫌素净,你嫌俗气,所以也不是你们买的。那就可能是别人送的。但大厅的陈设一向由你经手,如果是送的,现在应该在库房里堆着。那只可能是住在家里的人买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碍于面子,只能放着。大厅陈设这种私密的事情,但凡是有一点点教养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当家主母的脸面。那什么人住进别人家里敢当众打主母的脸呢——”苏棠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朝前一拍,“五姨太太。”
唐素靠着椅背,叹气道:“一对瓶子……那男孩呢,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苏棠一笑就露出了一对虎牙,看着愈发稚气。
“我不爱听这个。”
“确实是猜的。父亲虽然喜新厌旧,但是个重规矩的人,哪怕娶了新的,家里仍然是你的一言堂,你完全没必要对那个新人有所退让。她公然叫板,你不是忍得下这口气的人,可你忍住了。这说明她有什么倚仗,而且,足以威胁到你。有可能是握住了你的把柄——不过按你的脾气,如果是这样,她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当然,也不会是家世——父亲已经娶了三房姨太太,好人家的姑娘不会想不开嫁到我们家来。那就可能是场面上的人送的,顾及情面,你不得不让。不过,场面上的人讲究排场、体面,最好闹到人尽皆知,送来的阵仗绝对不会小,至少也该成为普通人一两年的谈资吧。但是,我踏进维扬地界那么长时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苏棠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玩起了戴的佛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总结,“小门小户、不懂规矩、来路不明,她的底气也只有孩子了吧。而且,肯定是男孩。不然怎么对你构成威胁?”
唐素温婉一笑:“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苏棠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坐正了。他能感觉到,这,才是这场问话的重头戏。
他不清楚唐素的目的,不敢冒进,于是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讲?”唐素接的很快,语调却不急不缓。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步步紧逼,步步为营,直到敌人退无可退。
不知道是心中有了答案,但没有猜到唐素的心思。不想讲是心中有了答案,并且与唐素不谋而合。
聪明人,当然会选择——
“当然是不知道啦。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当然是母亲做主,我怎么好拿主意呢?”
唐素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得花枝乱颤,挥手打发他:“好了好了,去见见几个姨太太吧,都在各自房里呢。箱子里的东西匀点过去,让她们也长长见识。”
可算过去了。苏棠拎着箱子走到院子里,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三姨太太小碎步上前将他一把扶住,嘴里忍不住念叨:“个作孽的,低血糖啦?怎么又不好好吃饭啊?我要了馄饨,还没吃呢,进我屋里吃点吧。”
苏棠点头,把箱子递给了跟着三姨太太的丫头。
三姨太太名唤锦书,而今也才二十岁,用老一辈的话来讲,正是处在桃李年华的女子。她比唐素略丰腴些,不大爱穿旗袍,平日里大多穿的是方领或是圆领的丝绒长裙,配上和她一样圆润的珍珠项链。她不是那种一眼的美女——鹅蛋脸、单眼皮、塌塌的鼻子,凑在一起又很耐看,让人有种没来由的亲切。她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尖牙,天真而又俏皮,完全不像已经嫁为人妇的样子。苏棠不知听谁说起过,锦书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嫁过一个门当户对的,可惜婆婆瞧她不顺眼,没多久就休了回来,娘家又不肯管,连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后来兄弟做主半嫁半卖到苏家来,才算过上了安生日子。锦书是她嫁进苏家以后自己取的,大家叫得习惯了,也就不记得她原先的名字了。
锦书让人再去拿只碗来,苏棠朝她摇头,帮她盛了一碗,然后把整个汤盆拉到面前:“我吃剩下的就行,盛来盛去的麻烦死了。”
“饿傻了吧,不拿碗也是要拿勺子的呀。你用手吃啊?”
苏棠作势就要拿手捞。锦书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勺子递给他:“我的小祖宗哦,请用这个。”自己随手拿了咖啡杯里的调羹来舀。
馄饨个头很大,馅也很足。用作汤底的鸡汤被细细地撇去了浮油,配上白菜的嫩芯,看上去清亮亮的,卖相很好。
“什么时候改吃这种油腻腻的东西了?”鸡汤凉得慢,苏棠被烫了一下,只好舀起来挨个吹。
锦书抿了口汤,一点也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也是服了,又喝鸡汤。太太居然还由着她胡闹。”
“不是你要的吗?”
锦书又翻了个白眼:“早上厨房过来问我吃不吃馄饨,我想想估计是别的房里头馋这口了,厨房又怕做多了浪费,就让他们也端一份过来。结果你看,恨不得把锅给我端来。”
“别翻白眼了,再翻翻眼珠子都要不见了。”
锦书吃了两口嫌腻,就一个个地往苏棠碗里拨:“你知道了吧?新来的那位肚子里怀了一个。哼,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就跟怀了龙种一样,成天吩咐厨房弄些鸡鸭鱼肉的,吃么又不吃。你娘倒是好脾气,换了我,早就大耳刮子上去了。”
“嚯哟,看来不是我娘一个人吃了炸药,你们都吃上炸药了。啧啧啧,从前我父亲往家里带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吃醋啊?”
锦书皱眉:“你少来!之前家里太平是因为就你一个小祖宗,你老子没得选。现在要是有了新的,就他和太太的关系,宠哪个还不一定呢!自打那个女人进门,太太屋里的灯整夜整夜地亮。你是个聪明人,太太心急慌忙地催你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苏棠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馄饨,往沙发里一赖:“我都没急,你急什么?”他懒洋洋地朝墙角一指,“箱子里的小东西你自己挑着玩。里面还有双丝绒的鞋子特意给你买的,试试合不合脚。我眯一会儿,有人找我的话你就让他等着,千万别叫我。”
锦书站起身来拉他:“去你屋里睡。这么小个地方哪能睡人的?等会儿醒过来腿麻落枕什么的,你可不要嚷嚷。”
苏棠侧过身避开她,又往里缩了缩,嘴里嘟囔道:“才懒得走呢,累死了。”
锦书拿他没办法,走上去推他:“缩成一团的不难受啊,去我屋里睡。”一边叫丫头过来扶。
丫头笑道:“哪有睡姨娘屋里的道理?”
锦书道:“他还小着呢。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哪个的屋里他没躺过?”
丫头一想倒也是。苏棠身量小,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说话做事也一团孩气,没规没距的,活脱脱一个被后宅妇人们宠坏了的小少爷。
锦书哄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让苏棠回心转意进了房间,鞋都没脱就倒床上睡死了。苏棠是真累惨了——坐了三天的船,刚着陆又马不停蹄地跑去茶馆吃了一上午的茶,一回家就正巧接到父亲的电报,还没缓过神又要和母亲周旋,实在是心力交瘁。
“也不晓得到哪里去野了,累成这样。”锦书帮他脱了鞋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竹香已经等在外面了。
锦书赶紧把她往里面请:“陈姑娘来啦。怎么站在外面啊,快进来坐。”
竹香家里姓陈,父亲在唐家做事,很受主子们器重。她自己因为聪明能干也颇得唐素喜欢,甚至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说想让她做苏家的媳妇,因此家里的女人们都对她很客气。
竹香道:“不了,我问个话就走。昨天瞿妈妈找我商量,说有个男人死在她的地盘上了。要是和以前一样呢,她就自己处理了。不过这个男人跟我们家有些关系,她也拿不准主意,就让我来问问你。”
锦书不明所以,愣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道:“这种事,瞿妈妈怎么会想到我?”
“哦,忘了说了。那个男人叫林……林什么来着?哎呀,那名字文绉绉地记都记不住。”竹香一边抱怨一边蹲下身逗二姨太太屋里跑出来的猫。
锦书心中涌起一阵恐慌,随着竹香缓缓站起,有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伸出了利爪。
“安歌,他叫林安歌。”竹香眉眼弯弯地望着她。
房间内响起一声惊叫,而锦书的记忆暂时就只能停留在竹香的那句话上了。
或许,在她的梦里还有更深的绝望。
门外,竹香轻巧地转身,笑靥如花。
第二章 菩萨蛮
城南,信芳园。
瞿婆子坐在院子里纳鞋底,脚边堆着各色的碎布。来串门的瑞官觉得好玩,蹲着在布料堆里挑挑拣拣。
瑞官原先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的戏子,专供后宅妇人们宴饮时取乐的。后来那户人家日益败落,她也就同十数个姐妹被发卖了,现在在南楼戏班里唱小生。她因为扮相潇洒,声音洪亮,很得老板的喜欢,所以大多数时候都被拘在院子里练习,很少出来露面。
瞿婆子奇怪她今天走的居然是正门,随口问道:“怎么,你老板肯放你出来啦?”
瑞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他忙着呢,哪有空管我们?班子里的小蹄子们都野了好几天了。我昨儿还去天兴书院听评弹了呢!”
“好听伐?”
“没意思,听不懂。卖的点心倒挺好吃的。”瑞官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长条盒子给她。
瞿婆子接过来,是个首饰盒子,便道:“我以为是点心呢。还在担心你放兜里这么蹦蹦跳跳的,别给挤坏了。”
瑞官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脖子,半个身子赖在她背上:“快看快看!不是人家给的啊,是我拿我自己的钱买的!”
盒子里是一条珍珠项链。在江淮,珍珠不算什么稀奇的物件。但瑞官送的这条颗颗莹润、大小相近,想必价格不菲。她虽是个好苗子,但还不算出名,能买上这样一条项链,怕是要攒很久的钱。
瞿婆子知道她的倔脾气,不好推辞,只能故作欢喜地收下,心里寻思着找个什么机会还她的礼。
瑞官见她喜欢,自己也高兴起来,左右没有事情做,便搬了张凳子挨着她坐好,看她在鞋面绣花。瞿婆子嫌她挡了自己的光,打发她去找园里的姑娘玩。瑞官便问:“是不是有新的姑娘挂牌子啦?”
瞿婆子笑骂道:“哪里来的小瘪三?这种话是你好讲的?当心我到你师傅那里告状。”
瑞官挨了她轻飘飘的一记打,嬉皮笑脸地跑开了。
南楼戏班暂住在见鬼别院,和信芳园只隔了一条弄堂。见鬼别院是袁衍三最近才买下的宅子,据说因为风水不好经常闹鬼。袁衍三是个百无禁忌的,索性大手一挥,让名字也见了鬼,还特意邀请南楼戏班入住,美其名曰增加点人气。南楼戏班的少东家楚然和袁衍三一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青天白日的都恨不得闹闹鬼来解闷,于是两个混世魔王一拍即合,楚然刚到维扬就带着戏班里一干老小住了进去。
信芳园里的姑娘们也是会来事的,见着瑞官就赶紧拉住问:“见着鬼没有啊?”
瑞官撇撇嘴:“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亏我还怕了好几天呢。”
顾陶陶逗她:“你也有怕的时候?诶,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又是翻墙过来的?小心被妈妈捉住打得你半死。”
“你才翻墙呢!我今儿走正门进来的!还和瞿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呢!”瑞官气鼓鼓的,又被顾陶陶逮住好一顿调笑。两人都是市井出身,嬉闹间讲了不少浑话。燕婉实在听不下去,上来劝道:“行了!什么脏话荤话都出来了。亏还是淑女呢!让外人听着了多不好。”
顾陶陶向来和她不对付,反唇相讥:“我没说我是淑女啊。我可很有自知之明的。都是出来卖的,好像谁高人一等似的。”
瑞官知道这两人只要凑在一起就要针锋相对。燕婉看不起顾陶陶出身低微,不通文墨。顾陶陶也看不起燕婉自认高贵,成天长吁短叹无病呻吟。
瑞官怕她们吵起来惊动了瞿婆子,只好岔开话题道:“昨天我听说你们这儿死人了,真的假的?”
“连你都听说了?”顾陶陶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拉着她叽叽喳喳起来,“那个人是死在文姐姐屋里的,叫……叫什么名儿我忘记了,反正就是个挺好看的公子哥,人也挺温柔的。”
燕婉发出一声嗤笑:“肤浅。那人叫林安歌,本地人,脾气好,文采也不错,不过是有妻室的了,听说还是续娶。从昨天开始就有人来闹,偏说是文姐姐害的。笑话!自己要寻短见还怪罪我们了不成?”
文茵正巧出来透风,看见瑞官几个便走了过来:“你们别院不是在忙吗?怎么想到过来玩了?”
“哪有忙,我闲得快发霉了。刚说到你呢!昨天那个男人怎么回事啊?”
文茵迟疑了一下,道:“我哪里晓得?不打声招呼就死在我屋里,差点被他吓出毛病来。”
瑞官看她不愿多提,也就没有追问,转而讲起了昨天从天兴书院里听来的奇闻异事。几个姑娘这些天嫌冷窝在屋里不问世事,这下听什么都觉得新鲜,拉着她问东问西的。
瑞官讲得口干舌燥,下人极有眼色地端了茶来。趁着她吃茶,文茵道:“说起新鲜事,我这儿倒也有一件。”
顾陶陶道:“要是那个林安歌我们可就不听了,聊死人多晦气。”
“不提他。昨天晚上我见着竹香姑娘了,跟她聊了一会儿,听她话里话外的口气,苏家那个九少爷应该是要回来了。”
顾陶陶拖长了腔调:“我还当是竹香终于攀到高枝了呢,原来还是一场空啊。人家少爷耽误得起,她可耽误不起。再过几年都要成老姑娘了,哪个还要她?”
竹香和瞿婆子走得近,时不时要到信芳园里凑麻将,因此园里的姑娘都清楚她那点小心思。
文茵看得开:“依她的身份,就算成了又能怎样?做不成正室,今后还不是要看人家脸色过日子?这样想想,还不如我们过得有意思。”
燕婉是个心气高的,最不喜欢听这种话,聊了没两句就借故走了。
瑞官疑惑:“刚还好好的,怎么又变脸了?”
顾陶陶笑的跟朵花似的:“你还不知道她那性子?虽然她和我们一道在背地里笑话竹香,但园子里哪个不知道燕婉姑娘其实也是个想攀高枝的呀。别的不说,苏棠来的时候她跟闻着腥味儿的苍蝇似的,就知道围着人家转。我都替她害臊!”
文茵道:“你可千万少说两句吧。再这么编排人家,小心又要吃瞿妈妈的耳光。”
顾陶陶不服气了:“我哪里编排她?苏棠自己跟我说的,你们燕婉姑娘真是让人烦不胜烦,快想个法子赶她走。”
“直截了当,像是九少爷会讲出来的话。”文茵不禁想起苏棠、袁衍三几个半年前在信芳园喝酒的时候,简直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讲。苏棠还好,毕竟维扬地界上哪个不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护着。袁衍三家里一门清贵,他在人前更是一派仙风道骨,手里再加个浮尘都能羽化神仙了,不成想避开外人竟比苏棠还浑。而今想来文茵都有些后怕,若是园子里有口风不紧的人通知了警署,凭他们讲的那些话,哪怕苏棠有唐家大小姐护着,保不齐也要脱一层皮。
“哎!想什么呢?思春了?”瑞官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惊得她往后一退,佯怒道:“你个小蹄子!你才在发春呢!我是在想新挂牌的妹妹安置到哪里去比较合适。”
文茵早就到了“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年纪,却没有按照惯例被瞿婆子卖到下一等的茶室去,反而被予以重任,负责信芳园内的大小事务。她识大体,顾大局,秉性温和,处事公正,园里的姑娘没有不服她的,三年前突然闭门谢客专心礼佛,园子里有大事才偶尔现个身。
瑞官并不知道这些,问道:“姐姐还能管别人?”
文茵看她一副呆样,抿嘴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是谁挂了牌子呢。”
“谁啊?”
顾陶陶抢答:“是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海了去了,我哪知道是哪个啊!”
顾陶陶怪声怪气地长叹一声:“原来这天底下不光男人信不得,连你这种假扮男人的也信不得。人家姑娘对你一片真心,处处维护,你却连记也记不得。我再给你提个醒儿,是你被瞿妈妈逮住,救你的那个。这下晓得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瑞官自然就知道了。
半年前,苏棠几个在信芳园摆酒,楚然顺道带了自己的戏班子来助兴。瑞官功夫还不到家,楚然怕苏棠瞧不上眼,就没带上。瑞官是个闲不住的,听说他们要去维扬城里最好的清吟小班,也想去见识见识,就远远地跟着,然后偷偷从细眉阁旁边的矮墙那儿翻了进来,正巧瞿婆子拎着个空坛子过来,于是被逮了个正着。
瞿婆子能在城南一片站稳脚跟,自然是个狠角色,以往那些翻墙进来的登徒子不是被打断了腿扔出去,就是干脆被打死了用草席一裹,拿运菜的板车拉到乱坟堆里埋了,根本不管死的人是什么家世地位。警署不是没有查过,可瞿婆子后台硬得很,总探长也拿她没辙,只好不痛不痒地罚点钱就赶紧放人。所以哪怕是经常出入花街柳巷、无法无天的公子哥儿们,也不敢在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面前造次。
瑞官虽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但毕竟是个小姑娘,私闯民宅被主人当场抓住,总归会难为情,于是立刻战战兢兢地道了歉,慌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头低得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挨着墙委委屈屈地站着,她师傅都没见她那么识相过。瞿婆子本以为是又有人上门挑衅,正想着要杀鸡儆猴,结果仔细一看竟是个一团孩气的小丫头,登时气就消了,原打算随便数落两句就放人出去,可不成想让新买来的姑娘撞见了。
新来的这位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在家因为排行老大,就大丫头、大丫头这么叫了十几年。家里有姊妹三个,小的五岁送人做了童养媳,老二在十岁那年生了场急病,死了。她因为手脚勤快,没病没灾,父母出去干活的时候还能照看家里唯一的男孩,所以好歹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十六年,虽然日子清贫,但也不至于朝不保夕。后来遇上工厂裁员,父母一下子都没了工作。弟弟还在上学,学费对于这个家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在外打短工时交友不慎被人诱骗,吸上了大烟,入不敷出。眼见着坐吃山崩,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就在这时,她无意间听见父亲和烟馆催债的人说想将自己卖进娼寮换些钱来周转度日,但苦于没有门路。那人许诺改日请暗门子里的婆子来,保证把事情办妥当。
她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暗门子是最脏乱的地方,里面的出入的男女大多得了杨梅疮,没过几年就浑身溃烂,生不如死。
她是个有主见的,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于是背着父母,跑遍了维扬的每一间茶室。但是,能被选进茶室的姑娘,不说要姿容出挑、知书达理,至少也要有一技之长。她相貌平平,笨嘴拙舌,更不会什么讨好男人的手段,自然被拒之门外。
天色将晚,穿着艳俗的女人们悄悄摸了出来,她们的衣着大多是早已不时兴的样式,她们的眉眼也同衣服一样,不再光鲜亮丽。
她必须回去了,在弟弟回来之前,她得把晚饭做上。可是,最后两个馒头在早上就已经装进了弟弟的饭盒。她看了一眼那些女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响了信芳园的门。
大不了,就和她们一样,至少也算是一条活路。她破罐子破摔地回想着那些女人夸张的眼影,在路灯下黑乎乎的糊作一团,像被人揍过两拳似的,不禁低声笑了出来。
男人可真是奇怪,怎么会喜欢玩杂耍的女人?
她在赶庙会的时候见过不少杂耍的人,有的就故意画成那样,还在鼻头上涂好大一滩白,滑稽可笑,引得小孩子们把他团团围住。
所以男人就是小孩子。
她懵懵懂懂地想。
“你都会些什么?”瞿婆子听门房说有个小丫头自己来卖身,觉得稀奇,就亲自跑出来看看。
又来了,和茶室里那些人一个问法。
“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缝缝补补……什么活儿我都能干的!”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很认真地推销自己。
瞿婆子“噗”地一声笑出来:“这算什么呀?买个丫头回来?”
“我很能吃苦的,您留我试试吧,不喜欢您还可以把我卖出去,哪怕做娼妇,我也认。”
瞿婆子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悠悠地道:“我这个地方说得好听,其实跟那些娼寮没什么两样。她们做皮肉生意,我做皮囊生意。她们卖肉,我卖体面。你这副皮囊……不好看,可我喜欢你的心性,留下吧。这笔生意,我做了。”
瞿婆子喊了门房过来:“去吧,把这位姑娘的苦主请来,我们做个了断。”
她正要跟出去指路,却被瞿婆子拦住了:“他能找到的。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要这个门房干嘛用?”
她这才意识到,她进了一个多么了不得的地方,而即将融入其中的自己,一无是处。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父亲就到了。
瞿婆子见他萎靡不振,哈欠连天,知道是个瘾君子,懒得和他啰嗦,直截了当地拿出一个钱袋:“你闺女我看中了,这些钱你数数,一次买断,够了吧。”
男人倒出来一看,就差给瞿婆子磕头了。
瞿婆子道:“大家都是体面人,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银货两讫,今后这姑娘是死是活,都和你们再无干系。”
“是是是。”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要是父亲不吸鸦片烟,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她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想什么呢,卖都卖了,哪有回头的道理?”
自买下她以后,瞿婆子并没有对她加以管教,反而放任她和普通的小丫头们住在一起,绝口不提挂牌子的事。不久,她被分到文茵屋里服侍。文茵整日无事可做,见她生了一双好手,便起了栽培的心思。
说实话,她不是男人们趋之若鹜的“皓腕凝霜雪”。手掌宽大,手指略显粗短,和她的长相一样,透着一种老实笨拙的气息。这样一双手对于弹奏琵琶的人而言,却是难得的好材料。文茵年轻时以琵琶闻名,但苦于后继无人,遇上她难免见猎心喜,于是叫她拜了师,关上房门一心一意地传教授业。她在这方面竟也很有天赋,勤学苦练不到三年已是小成,瞿婆子听闻还特意遣人送来一把五弦琵琶,以示庆贺。随着技艺的娴熟她对琵琶愈发痴迷,于是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就叫琵琶。
救下瑞官是她一时冲动。她清楚瞿婆子的为人,瑞官这个擅闯者必定凶多吉少。她本来不想管这桩闲事,但一看见瑞官的模样,她就改了主意。
瑞官不是标准的南方人,却也生得体态纤细,眉目清秀,说起话来脆生生的,稚气未脱也掩不住一身的风流灵巧。她因为自己生得愚钝,所以平生最喜欢聪慧的姑娘,舍不得这么一个漂亮孩子夭折在瞿婆子手上,忍不住出言相互。
编后语:关于《《僚争》免费试读_鸡爪槭》关于知识就介绍到这里,希望本站内容能让您有所收获,如有疑问可跟帖留言,值班小编第一时间回复。 下一篇内容是有关《《我的世界之灼华之影》:楔子》,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点击进去看看。
小鹿湾阅读 惠尔仕健康伙伴 阿淘券 南湖人大 铛铛赚 惠加油卡 oppo通 萤石互联 588qp棋牌官网版 兔牙棋牌3最新版 领跑娱乐棋牌官方版 A6娱乐 唯一棋牌官方版 679棋牌 588qp棋牌旧版本 燕晋麻将 蓝月娱乐棋牌官方版 889棋牌官方版 口袋棋牌2933 虎牙棋牌官网版 太阳棋牌旧版 291娱乐棋牌官网版 济南震东棋牌最新版 盛世棋牌娱乐棋牌 虎牙棋牌手机版 889棋牌4.0版本 88棋牌最新官网版 88棋牌2021最新版 291娱乐棋牌最新版 济南震东棋牌 济南震东棋牌正版官方版 济南震东棋牌旧版本 291娱乐棋牌官方版 口袋棋牌8399 口袋棋牌2020官网版 迷鹿棋牌老版本 东晓小学教师端 大悦盆底 CN酵素网 雀雀计步器 好工网劳务版 AR指南针 布朗新风系统 乐百家工具 moru相机 走考网校 天天省钱喵 体育指导员 易工店铺 影文艺 语音文字转换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