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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路
十月,秋风冷冷的吹着,是的,很冷!至少宁远这么觉得。他觉得他的人生就像枯叶一样,被秋风吹落,在地上打着旋儿,再被扫到垃圾堆里,再也焕发不出活力了。
他穿着破旧的牛仔裤,洗的发白的T恤,两眼无神,一瘸一拐的走在街上,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妈妈,哪里有个瘸子哎!”一个小女孩拉着她妈妈手指着宁远叫道。宁远仿佛被女孩的声音惊醒了,侧过头看了看了她一眼。
“瞎说啥呢。”那个妈妈早就看到了宁远,把女孩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走的更快了,“快点回家!”
这年头疯子和神经病特别多,谁知道眼前这个穿的破破烂烂,邋里邋遢的瘸子是不是。
“是啊,我现在只是个瘸子!”宁远心里苦笑一声,又自顾自的走着,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的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现在身上只有一千来块钱,再消费水平居高不下的京城,他这点钱在这里生活十天都难,更不用说他现在是个瘸子,工作都难找。
在这世上,有两种人是与众不同的,一种是比一般人强的,另一种是不如人的;前者光彩夺目,令人艳羡,至于后者,一般是不受人待见的。
他茫然的在街上一瘸一拐的走着,心里寻着自己的出路,抬头望着一幢幢的高楼大厦,看着望不到头的车水马龙,宁远有些绝望的发现,偌大的京城,却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这世上有很多残疾人,缺胳膊少腿的,眼瞎耳聋的,先天不全的,比比皆是。但坐轮椅和街上要饭的居多,有正经工作的,真没见过几个。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他心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老家呢?
宁远茫然的双眼里稍微有了一点儿神采,是啊,可以回老家看看,天无绝人之路,至少他还有一个老家,虽然现在只剩了一座荒芜的小院和两座破旧的老房子。
站在原地想了想,他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一千来块钱,转身朝车站方向走去。
在熙熙攘攘的车站里,宁远花了两百多块买了次日的一张火车票,而且是无座的那种票。
当天晚上,宁远裹着旧衣服,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坐等到了天亮,不是他不想住旅管酒店,而是他实在没钱住,哪怕是京城最便宜的那种每晚一两百的小旅馆。
买了火车票之后,宁远兜里的钱就剩不到八百块了,在没钱寸步难行的京城里,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说,实在不敢乱花一分钱。
第二天一早,宁远买了三个包子,一瓶矿泉水,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上车的时候,他把所有的钱装到了上衣最里面的兜里,毕竟在火车上有乘客被偷被骗的案例,而且他听的太多了。
火车开动后,宁远坐在车厢的地板上,转头望着车窗外急速逝去的景色,回想起三年来在京城的种种,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
三年前,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和许多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一样,开始了北漂的生活,来到这座很多人向往的城市寻找机遇,独自打拼。高中毕业的他,很难找到好的工作,睡过马路,在饭馆当过服务生,又因为身高一米八,身体素质不错,后来应聘在一家酒店干了保安。
在当保安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儿,是酒店里的服务员,大他两岁,家是京城的。
女孩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跟月牙似的,他很喜欢看。两个人一来二去的逐渐就熟了,他们有空会说些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情,闲了他会给她讲一些笑话给她听,只要她笑了,他就会很高兴,他知道,他喜欢上她了,但他没说,不是不敢,而是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富二代突然带着几个保镖闯进了酒店,要强行带走她,他以为她有危险,义无反顾的上去阻拦,直接冲上去,一脚踹到了那个富二代肚子上,但几个保镖冲上来对着他拳脚相加,那富二代恼羞成怒,直接让人打断了他一条腿。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儿是一个集团老总的女儿,是因为和家里闹了矛盾,才一个人偷跑出来的,而那个富二代,就是她的哥哥,从头到尾,他就像一个傻子。
他到医院之后,被检查出腿骨严重骨折,最后落下了残疾,成了一个瘸子,住院一个多月,那个女孩从来没看过她,也没有给他发过任何消息。他也几乎花光了他仅有的两万多块钱积蓄,再次变得一贫如洗。
出院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多说,他被那家酒店辞退,有那家公司会要一个瘸子呢,更何况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有人说:长的丑也是一种错,会吓到人的。
他又试着找了几份其他工作,给以前几个同事和朋友打了电话,但结果还是一样,依然没人用它,也没人帮他。
见多了人情冷暖,习惯了世态炎凉,他感觉心里很累,回家吧,或许哪里是心灵的港湾,然而,对他来说,真的是吗?
五六个小时后,火车进入了西凉地界,植被逐渐变得稀疏。
宁远知道,他快到老家了,说是老家,但他哪还有家人呢!
从他小时候记事起,他就常常看到父母吵架,父亲不务正业,经常酗酒,经常夜不归宿或凌晨两三点才回家,每次醉酒之后胡言乱语,暴躁易怒,母亲每次都会抱怨,劝他少喝酒,多挣钱,最后直接骂父亲没出息,然而换来的只有父亲的臭骂或毒打,每次这时候,他都会和妹妹吓得躲在院子的角落里。等待这场风暴的平息……
想着想着,他整个人都好像变得精神恍惚了起来,那些留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对他而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知不觉,火车已经快到站了。车厢里也传来了提示音:”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天水站,请即将在天水站下车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天水是陇省第二大城市,该城市人文历史悠久,是华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在天水下车之后,宁远走出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电烤饼总共花了两块钱,喝了几口水,那个饼被他在街上边走边吃了。一路上,他能感觉到陌生人打量的眼神,走到哪里都一个样,什么都会变,人性不会!
他对心里自己说,老子一没偷二没抢,走自己的路让人去说吧。
但是,他心里还是感觉不自在,那一道道目光就像一根根针一样,扎的他浑身都难受,人,终究是以群体和社会为主的高级动物,这红尘俗世,谁能避的开呢?
徒步走到客运站之后,宁远花了十几块坐上了通往乡下老家的大巴车。
眼看着马上就要回到老家了,宁远的心却再一次忐忑了起来,他不知道老家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新时代建设的大背景下,农村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他也不知道回乡后村里人会怎么看他……总之,他心里有些乱,这或许就是“近乡情怯”吧。
宁远回老家时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自从三年前他离家之后,就不和老家那个村里的其他人联系了。
然而,当他在村头下车之后,却碰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第二章 回家
俗话说,近乡情怯!人人都想锦衣还乡,只有有所成就,身披锦衣,人才会有底气,他如今这般落魄,哪来的脸面见人呢,刚何况“熟人”。宁远一下车就看到那个蹲坐在大柳树下面的苍老的身影,他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呆在了原地,挪不动步子,望着那个身影,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远,是你不?”老人看到宁远下了车,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亮光,一边发问,一边杵着树慢慢站了起来。
“是我......大伯”宁远沙哑着嗓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老人听到宁远的声音,佝偻着背,急匆匆的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了宁远的胳膊,情绪有些激动:“我就知道你这娃儿会回来的,我都听娜娜说了。”他的手很枯瘦,像骨头架子上包着树皮一样,可宁远能感受到上面的力量,握的紧紧的,仿佛就怕他又会走了一样。
“大伯......”宁远不知怎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娃儿,咱先回去啊,回去咱慢慢说。”老人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家里走。
“我扶着你,大伯。”宁远急忙说道。
“你这娃儿还是那么懂事,不妨事,我还是走的动的”老人话里充满着欣喜,步子迈的好像更有力了。
老人走在前面,宁远背着背包,一瘸一拐,拖着使不上力的残腿,跟在后面,被老人拉着向前走。
老人发觉到宁远的异样,步子缓了下来,转过头看了看,紧接着欣喜的脸色似乎也变得黯淡了:“娃儿啊,我老了,咱慢慢走,不急,不着急......”
宁远跟在老人后面,心乱如麻,他自己一个人跑到外地三年时间,如今落得这副模样,又要怎么去面对那些曾经自己亲近的人?
他心里没有答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一切都是命吧。那个曾经不相信命运,一个人跑去京城打拼的自己,难道要向命运低头了吗?
宁远的目光落到大伯佝偻的背上,记忆中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他祖上几代都是贫下中农,爷爷奶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爹叫宁俊文,是家里老幺,相比其他哥哥姐姐,作为小儿子,宁俊文在家里从小是倍受关爱的,然而却是最不成器的一个。
爷爷死后,按照村里的习俗,留下的小院和房子都留给了父亲,其他伯伯都分了家自己过,姑姑也嫁人了,但相应的,他要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
可父亲偏偏是个最不争气的。大伯宁满仓是个老实人,分家之后,和媳妇儿种地又养猪养鸡,卖猪肉卖鸡蛋,日子慢慢就过起来了。
二伯出去打工,每年也能赚些钱,三四年就把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
三伯给跟别人学会了开车,又花钱倒腾了一个驾照,刚开始开三轮车给人拉货,后来又在县城里开出租车,媳妇儿也在城里开了个小理发店,俩人一步步在城里安了家。
姑姑嫁了个木匠,算是个手艺人,日子过的也不差。
然而,父亲却是个最没出息的,念书不成,小学都没毕业,跟着二伯去打工,但花钱比挣钱快,一年到头落不下几百块钱,后来爷爷奶奶和弟兄几个帮着取了媳妇儿,又接手了三伯的三轮车给人拉货,日子有了起色,可好景不长,他又染上了烟酒,在村里,抽烟不算个事儿,哪家没个抽烟的?可有了酒瘾是个问题。
在宁远记忆中,父亲很多时候都是很晚回来,有时十一二点,有时凌晨三四点,每次都醉汹汹的,母亲每次都会抱怨,说父亲不争气,怨自己命不好,说着说着,两个人有了火气,便开始吵架,若是事件进一步升级,父亲动起手来,母亲只能挨打,有时候他和妹妹宁悦去拉架,有时候也会被父亲一块儿打。
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了家,发现母亲又挨了打,她呆呆瘫坐在院子里,头发乱糟糟的,左侧的脸颊高高肿着,抹着眼泪和眼泪,衣服也很凌乱,花衬衣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胸前的纽扣也少了两颗。隔壁家的两个婶子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咒骂着父亲不是个东西。
那天父亲晚上没回来,母亲又换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服,给他和妹妹做了一顿饭,还特地给他们炒了一盘鸡蛋,很奇怪的是,母亲自己一口也没吃。
睡觉的时候,母亲偷偷给了他五十块钱,让他留着给自己和妹妹买东西。他当时只觉得母亲有些奇怪,若是平时,母亲只会给她两毛或五毛的,绝不会给她这么一笔“大款。”他当时还小,没有想的太多,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母亲不见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村里人都猜测,母亲是因为受不了父亲的虐待和毒打,所以离家出走了。后来有人说,除非父亲死了,母亲才会回家看他和妹妹。
又过了三年,在一个冬天,父亲酒精中毒死了,等被人发现时候,已经冻僵了,手里还拿着酒瓶子,就死在了家门口。
可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后来妹妹跟着三伯去了城里读书,他不想给人看笑话,不想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他,说他家发生的事情,也不需要同情或者怜悯,所以一个人去了京城,一去又是三年。但如今,走投无路,他还是回来了。
宁远回想着以前的种种,他的遭遇,说一句家破人亡也不为过,可他该怨谁呢?难道真是命运的不公吗?
人生就是聚散离合的戏码,但谁又能逃得脱呢?
“小远,想啥呢?”大伯宁满仓的声音让宁远从那段沉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没啥,大伯,这几年你还好吗?“宁远问道。
“好着呢,能走路能吃饭闲了就去下棋。娃儿呀,你好几年没回来,村子里变化可大了,你瞅瞅,这日子都过得好起来了。”
“是啊,变化很大!”他感叹道。
仅仅是三年,这条村里的土路就已经变成了水泥路,路边的小场地也铺了转,还停着几辆私家车,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农家小院,红砖瓷瓦,参差不齐的穿插着十来座二层或三层的小楼。
“嗯,小远,快到家了,估计家里晚饭也快好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宁远就已经到了大伯家门口,映入他眼里的,是翻修的两扇开合的红铜色铁质大门,两边的院墙上贴着白色的瓷砖,光滑而又亮丽,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短短三年,仿佛一切都已经变了!
宁远记得,大伯家院子以前的门是青色砖瓦的,仿古式开合的两扇木质大门,门框上面还写着“耕读第”三个大字,但现在有可能被当柴烧了也说不定。
“小远啊,这门是小阳前年翻修的,连带着以前那座老房子也给修了。”宁满仓仿佛看出了宁远的疑惑,出声解释到。
“看来堂哥是赚了大钱了,您老人家可以享福了。”宁远有些感慨。
小阳就是他大伯的儿子,大名叫宁阳,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大公司上班。由于年龄大他八岁,所以他俩虽是堂兄弟,但之间关系并不亲密。
“修了个房子,却一年不回几趟家,唉……不说了,咱先到屋里去”宁满仓说着,拉着宁远进了门。
“老婆子,出来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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