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清泉》——浓雾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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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有那么一把枪

小朱把一只白色的小蝴蝶放到桃树的一条枝干上，蹦跳着跑远。

他从村庄前的河水里捧起一掬清水，时间流动，他就这么看了一下午。北力共和国的地理位置使得落日有了别样的颜色。有时候河流里会出现一亿个破碎的太阳，流出金色的黄昏。随着太阳的恹恹西沉，光线开始发生由虚到实的变化，仿佛结成了锥形的石头，然后就看见石头开花。阳光先是变成高原上都看不到的穷极的碧蓝，随后猛然被云朵切开一道血红色的横截面。

小朱手里的清泉再没了原来的清澈，变成了深深的血红，就像一滩夹杂着土壤气味的血。太阳越来越低，直到新的天体分割两个世界。而这个时候，泉水就变成了殷红色，那么黑暗，却又隐隐透着疯狂的血色，在颤抖的手中咕嘟咕嘟，像是在酝酿什么。小朱觉得自己满手都是死了三个小时的老头的血，好像双手都被烧伤，随后又被月光的冰镇给凉得失去了直觉。

一阵蹑手蹑脚的声音，然后是一道枪响，他倒了下来。顺流向死亡而下的时候（注1），他看见巴罗联合国的士兵那黑黢黢的脸，伤疤里写满了彷徨。

他手里的那只老马克--7式手枪掉落在地，被汗水渍湿。

浓雾不散说

注1：“顺流而向死亡滑下”一句选自西班牙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希梅内斯《小毛驴与我》。许多成年人认为这是一部儿童文学，就如同许多小孩以为《三国演义》是真实历史一样。这本书是希梅内斯在老年抑郁症时期写下的关于死亡的散文诗集。自认为是文青的朋友们都应该看看。

第一章 哈德

母亲已经病入药膏，如果我再出不起药费，她一定会死在那雪白的床单上。我喜欢唱歌，试过去街头卖艺，可是这年头大家都想要听偏激、霸道的爱国歌曲，或者讽刺敌国的歌曲。我的嗓子因此出了严重的疾病，我难以再度歌唱，而仅有的金钱并不够救母亲。

于是，我选择了参军。

在离别的时候，我的两个妹妹一个躲在家里看爱情话剧的剧本，一个拿了一瓶藏在地窖里好久不舍得喝的单一麦芽，倒了半瓶在水袋里交给我，然后不舍地离去。一想到这个单亲家庭就要交给她们，这两个还没有成年、都在上学的文弱女孩，我就不由想到我们这三个弃婴真是命运多舛。

我们永远地分离了，而这正是补贴的意义。

战场在五十八个村子以外，我初次到达的时候，被巨大眼睛般的战壕给震慑住了。再度回想，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到能给予一个成年男子心灵冲击的事物，只是一种巨大的荒凉上升成巨大的空虚，久久地在我心头盘踞。一千个和我同样国籍、同样穷困潦倒、同样坚强不屈的男人或女人在每一个战壕里死去了——这个事实使我几乎无法站立，摇摇欲坠。

从那之后，我就在突刺飞来的流弹和螺旋消逝的手雷间顽强地活到第二个新年。

...

天还没有亮，防护栏外的那群爱随地大小便的乡巴佬又非常讨厌地用枪声把巴罗联合国的精英士兵们吵醒了。

如何是好，给梦中女孩的回信还没有停笔。

我身体一缩，站了起来，从一块六角形磐石的下方缝隙里取出一把“雷霆”，然后抓着少数的石砖向上爬，我要给他们回礼一枪，让他们知道身处战场的真正不幸。

沉重的风里氤氲着硝烟的味道，托起细微的流沙，把我三个月没有洗的头发吹得飘来飘去，幽灵一样扰乱我的视线，我抬起手要去抓头发，猛然一道火光就在我鼻尖前三寸的地方绽放开，伴随着令人惊悸的尖锐响声。当我的大脑跟上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已经掉进大文尿过的那个小坑里了。

一股骚臭味非常活跃地钻进我的鼻孔，我不在意，只是庆幸我夺回了一条命。同时我又开始后悔，干嘛找死，把脑袋露出去。

那个话很多的大歪下唇文森一如既往地胆小如鼠地溜到我的身边，然后用手指在我的背上轻轻滑了滑。我一转过身，他马上把手缩回去。我知道他想要我那把好枪很久了，可这次居然作出这种令人恼怒的行为，我如何能忍？

我马上跳起来，往他喉结打了一拳，他很吃惊又很愤怒，一脚踢中我小腹，把我踢倒。

我大声骂着，看着天空。这个角度的天空少了一些中午和傍晚时的死气沉沉，我能看见鱼肚白还不算太过浑浊地飘过，然后狂沙像一条鲨鱼猛然跃起，去撞击云层，又被突然出现的吵架声吓逃。就是在这样的天空下，加利医生死去了，他那时候注视的天空和我所看到的天空，想必是多了一些深刻意味的。

我又爬起来，看文森，他的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以及狡猾，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来之不易的水，然后藏起水袋给枪上了膛。

大文和马修都蓄势待发，只有韦恩还在刷牙，他最害怕脏，每天浪费地用大盆水洗衣服，在防护栏那边都对他议论有加。新来的那个十四岁的小孩还没有起床，昨天哭到凌晨半夜，害我忙活半天。等他醒来，我决计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大文拿着瞭望镜去看防护栏那边的敌情，我为他的勇敢而感到敬佩，也希望他不要被突然枪毙。

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向着空气打了几拳，然后说：“你们说风夏好看不好看？”

“不错。”

“俗气。”

“小心手雷！”

大文忽然喝道。

我们马上低下身子，半天也没声响，大文忽然笑了，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喃喃地说：“可怜的蠢货，可怜的蠢货，可怜的蠢货，可怜的蠢货······”他抱住头大声笑，又歇斯底里地哭，因为没手支持，像我先前一样掉了下来。

文森粗暴地跑过去踢了他一脚，吼道：“瞭望镜被你落在上头了！”

可是大文没有回应他，还是神经质地捂着肚子在颤抖，少时他把脸转过身，宛如雷霆般大声吼道：

“可怜的安丽！”他把眼皮猛然抬起，想抑制自己脸上失控的表情，然后我就见到他含着鼻涕，满脸肌肉纠结在一起，双手捂脸。

“不能原谅他们，妹妹，安丽，妹妹，安丽······”他猛然把头弹起，又沉重地倒地，口水把喉咙堵住了，他没法说话，还有些反胃，似乎随时会吐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马修是一个聋子，可是他好像听懂了大文的话似的，坐在一块白色石头上抽烟，满脸嘲讽地看向前上方，一面蓝色的小旗在他视线中飞扬。那是伍德的母亲给他织的，上面画了他们家乡神话中的某个神明，然后他就死了，被一棵有锯齿形叶片的无毒植物划伤，感染，死在了隔离带。

那个十四岁的小孩忽然跑出来，大声地喊：

“我要读书！”

对岸传来十阵枪声，同这句话的回声相撞，撕开一个奇形怪状的洞口，迷茫的河流从中涌泻而出。

大文不再哭了，只是念叨着：“她也在读书，她读得多好啊，她在那里读得肯定更好······这是当然的，她在那边当然更好！”他坚定地点头，用力站起来，然后说：“我要拿手雷，文森，给我。”

“你最好不要冲动，”十四岁的小孩说，“不要在一个小孩面前死亡！”

马修突然高高跳起，以他最快的速度飞一般地爬到战壕外围，把一颗高爆手雷攥紧，然后用罕见的强大力道投掷出去。

随着一阵爆炸声，马修的颅骨被一颗子弹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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