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贴膜》免费试读_何端》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铸剑异闻录》:01 那条街上的传说。
01 那条街上的传说
东域。
边陲之地的天苍城中。
秋末,天气转寒,秋风渐有刮骨之意,街上的行人不禁紧了紧衣襟,而在一处极尽奢华的府邸大院内,铺设地龙无数,并以火墙保暖,炉灶连墙,光是背后仆役的添炭加火令整个府邸温暖如春,就隐隐可知耗费的人力物力之巨。
跟在府邸管家身后的中年男子一路遮不住惊艳的神色,直到面对正主,自己顶头上司,天苍城城主,方才化为自责内疚的表情跪伏在地,好似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这是军里老油条教他的,甭管三七二十一看见大人就叫小人办事不利,脸上带三分不甘七分懊恼,往往大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被这等大人物传召过来,身为天苍城武备营的军需官,两者的地位差距犹如覆海蛟龙和万年王八,他见到就要缩,装孙子。
府邸后院内一顷碧池,满是枯荷,池畔垂柳应天光映照也尽穗黄。
一身便衣的中年男子就站在池边,悲春伤秋,令得半跪在他身后的军需官愈加瑟瑟发抖。
沉吟许久的天苍城城主悠悠然叹了口气,道:“岁时已至,纵然满院常温,也挡不住四季变化,使凛冬缓至。”
来了!老油条在临行前教过!
大人物说的话一定有道理,身为下属必须时刻会意,才能得其青睐,此后能不能受到重用,升官发财就在此时!
而这个会意让军需官死命转动几十年不变的榆木脑袋才迷迷糊糊得出了一个费解的答案——冬天来了......这不是废话吗!
要让他怎么回答怎么拍马屁?!
军需官眼珠咕溜溜转了几下,战战兢兢试探道:“大人,无需为此烦恼,古人云: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他娘说的是什么鬼,生怕城主没见识吗?民间俚语也能安在古人头上,怕是千秋前贤都要从坟里跳出来打他咯。
天苍城城主一愣,旋即恍然一笑:“这回答一点灵性没有......也罢,找你来不是看我故弄玄虚卖弄文辞,骚包城主有隔壁城一个就够了。”
言毕,他伸手指向池畔垂柳下的石桌,上面并排放着三把样式各异的长剑。
城主大人依次指道:“左边这把,是军器监分发下来,给予武备营新兵抵御蛮荒山脉兽潮的,品阶是低等凡品。”
这柄剑长三尺三寸左右,乍看之下还像那么一回事,可仔细一瞧,天光照耀下长剑剑脊向两侧剑锷以至于剑锋都呈暗白颜色,剑身整体黯淡无光,锋刃厚钝。
“中间这把是你于城中收缴,各家兵器铺子按民间制式打造的,品阶为中等凡品。”
中间的长剑相较左侧劣品好了许多,长度相仿,剑脊一线泛起青芒,剑锋剑锷厚重而稍显锋锐,剑身上一道道细微纹路展示着工匠的千锤百炼。
城主再一指,不禁笑道:“而右边这把......哈,也是你收缴上来的贡税,却与众不同,属上等凡品的兵刃。”
最后的一把与中等凡品的长剑又有了很大的区别,不明显的是剑身上的纹路,一个个呈回字状且间隔有致,有这种技艺的工匠一般都有其独特的打造方法,成品往往和普通铸器师打出来烂大街的制式兵器不能相提并论,瞧,最明显的剑格之上不就浮雕了惊天动地的“春秋”二字?打造这把上等凡品“春秋”剑的铸器师,一定饱含着对这柄兵器无限的期望,只是......这字忒丑了。
城主放下手摇头叹息道:“这次的军器监下发的兵器......除了摆明面上的样品,其余的完全不行。”
“这......”军需官欲言又止,无视那把极具个性的长剑,凭借他不怎么好使的脑袋,也听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官方下发的兵器品阶居然不如民间收缴上来的贡税!
这批兵器可是要分发到天苍城武备营新兵手里!再过一个月寒冬降临,蛮荒山脉的妖兽可是会倾巢而出!
而库余兵器又属军器监占大头,靠这种粗制滥造的兵器,怕是砍不了几下就要卷刃开口,失去了兵器,修为低下的新兵等于失去了依仗,锤炼肉身的修士少之又少,大部分新兵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面对肉身强悍的妖兽只能沦为它们的腹中餐,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可......如此一来,这批新兵在这次兽潮又会幸存多少?
想到此处,军需官的表情渐渐苦涩下来,他也是从新兵蛋子晋升上来的,对于每年寒冬抵御兽潮的残酷比起其他人都要清楚几分。
寒冬卷席,缟素白城。
年年如此。
只是,往年军器监下发的兵器一向品阶良好,从无低等凡品,为何唯独这次的兵器低劣不堪?
凭着对军器监往年品质的信任,他们今年也和往常一样只是草草拿样品应付了事,若不是上官亲自检验后召他过来,军需官还对此事一无所知,万一等大错铸成,无数冤魂怨鬼,凄凉人命,可都要他一肩担之。
军需官脑门紧贴冰凉地面,跪伏不起。
城主无动于衷,自顾自说道:“情况也算不得太差,我亲自验查过这批将要下发武备营的兵器,哈!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这批兵器铺子上缴内的一成竟出自同一家兵器铺,与这柄兵刃一般皆为上等凡品,天苍城真是卧虎藏龙,还隐居着一名能批量打造上等凡兵的铸器师。”
“唔,这铺子登记的编号是九五二七,你对天苍城熟门熟路,不如帮我带带路?”
九五二七、九五二七......九...五...二七?!
军需官忽地抬起头,表情怪异,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城主好奇道:“怎么了?”
军需官吞吞吐吐:“这九五二七......前身乃是打造农具的......”
城主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可那铺子的店主......是个寡妇。”
天苍城城主闻言一愣,忆起闲暇之余下属侃侃而谈的各种传闻,不禁哈哈大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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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风景名胜、古都旧城都要有点传闻逸事,不见连花花草草都有一世界蕴藏其中,故而天苍城有几个神奇之处也不为过。
城中最为人称道的有“三奇”,分别为古木、血河、煞星。
古木为天苍北城的一奇,根据城内最老的老人口中传言,自他有记忆起这棵半榕半槐的古木便立于天苍城的中轴线上,在钰龙桥北侧,财六街街口,年龄像是比整座城都大,这棵树还有个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名字唤“还命”,倘若只是树龄大名字怪还不足为奇,这树奇就奇在秋生春败,冬茂夏枯,且天寒地冻之时会开花,此花扇瓣桃红,却非杏非桃,于玲珑雪地之中傲然凌霜,结合供富贵人家居住的北城发财街所在,也因此为人笑称“富自诚发,欠债还财”。
还命树在钰龙桥北侧,并且很不给面子的就长在桥前九尺之处,于是在这种路况上所有过桥后的人都要绕路走,也不知该骂修城的心软没把树铲走,还是笑修桥的脑抽不挪地。
既然有桥,其下就有河,再不济桥下也要有条涓涓细流或无底深坑吧?谁人会无聊到浪费土石在平地上修桥?
故而钰龙桥下有一条困龙河,横穿天苍城,将其划分为南北两城。
城内流传多年的第二奇就是这困龙血河,每年八月中旬困龙河的河水都会泛红,有如城中横亘了一条血红缎带,触目惊心,而在天苍城筑成的漫长岁月里,无数妖魔鬼怪法师高人曾探查过其中隐秘,却不了了之。
直到百年前的寻道人于河边筑居蛰伏三年,不断考究分析之下方才认定这种现象只是自然规律,河水泛红的原因是困龙河底蕴含丰富的赭石矿,每年八月中旬之时月华之力达到巅峰,引起的秋潮将河底的淤积冲刷,露出赭石矿脉,赭石与水相遇将河水染红,“困龙”一说只是唬人用的。
这一结果让八方来往的旅客游人骤减,常年与境外异域通行的商人也将消息流出,在五域三境内惹了好大一个笑话,而同位于边陲一齐抵御兽潮的其余八位城主纷纷落井下石,让原本打算开发一个困龙秘境的上一任天苍城城主颜面尽失,一气之下暴打了寻道人一顿,将其逐出城外永不得入内。
于是这一奇自此作为天苍城景观供人游玩,不再具有神秘感,居民往来亦不再忧心忡忡,更有甚者打起了河底赭石矿的主意,初时一些铁匠工匠开采矿石弄得热火朝天,河水日夜泛红,叮叮当当采掘声也搅得两岸居民夜不能寐。而在河水愈发浑浊,快要不能做景观之用时,上任城主才猛然醒悟此行有损绩效,严禁开采的禁令雷厉风行,困龙河才避免了遭受破坏一劫。
第三奇,则是这几年才传得沸沸扬扬的“煞星”一说!
作为新晋传奇,其影响力却一点也不比两位前辈低。尤其是在男子之中更是闻者悚然,见者绕路。
这一奇,是一女子,人称克男“煞星”——南宫紫。
南宫紫有个农具铺子,位于南城有贫民街之称的喜九十五街,二十七号。
其父是个铁匠,其母在生产时失血过多故去,据邻居传,她刚出生时,为她算命的老先生卜算命格运势时连吐五口鲜血,颤巍巍写下天降煞星四字,言卦象穷凶极恶——出生克母,少时克父,青年克夫,中年克尽亲友,老年克天克地诛绝一切生灵。言毕,老先生连钱都还没收就被她爹撵出门外。
初时几年不见什么异状,只当那老道骗人,喜九十五街多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人见人爱,她爹也生龙活虎,打造的日常器具一件比一件好,何来“煞星”一说?可世间最怕但是。
但是,在她十五舞勺之年,落得如花似玉,应古时笄礼,可定亲之时,其父一夜白头,生机流逝大半。此时北城发财两街不少年轻俊彦听闻过南宫姑娘倾城之名,纷纷前来提亲,见到她爹奇怪之处也不当回事。
往常清静的贫民九十五街一时间门庭若市,在拼财拼貌拼人品的斗争里,财街势力最大家财最多的一名公子入了南宫铁匠的眼,为两人定下亲事,郎才女貌,相互也对得上眼,倘若事情如此简单就好了。
迎亲当日,红红火火,鞭炮声噼里啪啦,新郎官身下的骏马受惊,慌乱中他摔下马被乱蹄践踏身亡......单一例不能说明什么,意外而已怨不得人。
再一文采斐然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惧南宫姑娘克夫守寡之名毅然决然提亲上门......还是迎亲之时,身下骏马为妖兽异种,连鞭炮也不放了,迎亲队伍从北城到南城经过困龙河时,一个大浪卷走了新郎......捞回来时已经凉得不能再凉......
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南宫老爹心力交瘁,抑郁而终。
都说是红颜祸水,不信邪的小伙伴们前仆后继,炸死、烧死、噎死、呛死、溺死、摔死、笑死、窒息、刺杀、心肌梗塞等等等等,特娘的无数高人护卫之下新郎官寻地解手也能被绝种异兽咬到毒死......下一次大能们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都备好觉得这次不会死吧?结果新郎官骑马时两腿稍稍夹紧用力,身下马儿居然应激性返祖,血脉觉醒,鬓毛如钢倒刺,妖火缭绕,谁都没反应过来,长七尺的鬓毛便从下体贯穿至头顶,高温瞬间融化内脏,魂飞魄散,死的不能再死......
“煞星”之名,不胫而走,直到后来发展到但凡对她有一点念想的男子都会走路摔跤,喝水塞牙,见上一面倒霉连连,结交一日倾家荡产,男性之中的人形自走灾祸扬名天苍城。
更神奇的是,她这种特性只针对男子,女子与其交往无妨也没出过事......
按照惯例,自然会有高人大能欲探究其根柢神秘。前两年一自号三竖寸人的前辈运法天眼盯了她一时三刻,结果弄得走火入魔,气息败露,被贴在城门乃上一任城主留下的符篆攻击,身负重伤,落荒而逃之时留下“卦象无误”四字,时人终于记起被撵走老先生的痛哭流涕。
南宫紫出名的几年间得罪了半个天苍北城的权贵,毕竟不少富人贵人的子嗣算是间接死在她手里,于是铺子农具的生意越发冷清,也没多少人愿意和她沾上半点关系。
“她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啊,只是命数如此,又怪得了谁?”
军需官老余并肩与身着便服的城主走在一起,感慨南宫姑娘传奇之时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城主大人指名让他带路,走在前头觉得不尊重,跟在后头又带不了路,只好硬着头皮与大人并肩而行,同时在心里祷告大人千万不要计较这些小事情。
“传闻不是说农具铺子?怎变成了兵器铺,而且今年的税品还像模像样......唔,应说属凡品上乘。”
“回大人,当年的南宫老铁匠膝下无子只有这一掌上明珠,他不欲自身手艺失传便倾囊相授,本想做个嫁妆,添个喜气,怎料......不过南宫紫倒是争气,青出于蓝。可手艺再好,没生意也过活不下去,更何况她得罪了半城权贵,往日街坊邻居的小生意是做不下去了。但小娘子脑子灵活,做不来街坊生意就去做往来不定商旅游人的生意,就做一回的生意,这些人不会在城里久呆,自然不信传闻不受权贵影响,毕竟在城里就短短几天时间,你再厉害也是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折腾,下回来不来还说不定呢,他们只求实惠利益。而在这些经常翻山越岭身赴险境的人中,最热销的便是兵刃,小娘子去年才上文改了铺面,换做兵器铺子。”
“锄头铲子可不比长铗短刀,短短时日能有这等造诣,哈,当真是天赋异禀。”
两人自城主府而出,走承文桥能直接到南城喜街干道,但城主提议既然都说到天苍三奇,不顺路看看也说不过去,老余便带着大人沿困龙河发财干道绕路钰龙桥。
往来行人匆匆,换了便装出行的城主大人和常人无异,就一外表朴素大众脸的中年男子,没人注意他们。
沿河岸干道走到钰龙桥北侧,还命树枝叶繁茂,在满城萧索的枯枝败叶中独树一帜。
城主似乎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停在树下一时三刻。
军需官老余战战兢兢守在一旁,不敢多问,只脑内琢磨此举深意,忽觉着还命树神秘莫测,来头非凡。
但闻城主嘟囔一句,“这树......挪回院子作冬景应该不错。”
老余即刻眼光乱瞄,判断从哪刨比较好。
困龙河河水滚滚,并不会因为哪个人从河上面经过而引起异变,变色是自然景观早早解释清楚,但依旧难免有年轻人每一次过桥时心底有着小小小小的期待,满脑子幻想自己下一步踏下去会发生天地异变,一步又一步,走到底,过桥后惆怅一叹。
“都是看话本故事入脑了的白痴!宁信书中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故事,不听高人论断,城主见怪莫怪!”
与城主过桥后,老余立马抱拳弯腰道歉,桥上的几名少年神游物外,短短九丈城主就被人撞了五次。
却见城主悠悠叹了一口气,方才回过神来,“哈?你说啥?”
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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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城千万人口,以困龙河划分南北两城,南城向东直面蛮荒山脉,城墙高耸,是抵御兽潮的第一线,南城中有恭五十街喜四十九街,共九十九街,店铺商行林立,吃喝嫖赌无所不有,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可谓龙蛇混杂。
而北城与南城相对,亦有发四十九街财五十街,发街为官僚与兵卒家属居住之地,财街是富贵人家与当地世家所在,故北城较为清静。
要说南城最繁华的街道,以三条最靠近中央城门的恭四十八到五十街不相上下,皆是摊贩琳琅,酒肆客栈飘香十里,红楼碧瓦丝竹软语动耳,锦衣华服劲衣短褐摩肩接踵。
踏足域外的商人旅客进城后都会在此停驻,其中豪奢会带着一车车天材地宝珍奇异物,而后潇洒步入红楼依偎烟火佳人高举金樽饮忘忧,豪掷千金,接着便是长达数日笑眯眯地与人交易金银玉石,此时的南城最为热闹,三街几乎日夜有商行举行拍卖,灯红酒绿,一个个天价珍宝震惊群众。而商人们在这里等待货物清空后,便购置刀兵甲胄,带领护卫家丁再入外域或深入东域,继续他们探幽寻宝购货交易之行。
相反,若说南城人最少的地方,首推天苍城人称“贫民街”的喜九十五街。
贫穷是相对的,在修炼普世,东域人人有六年修学义务的修行盛世背景之下,在边境千万人口的巨城之内,“贫民”指的只是城内年收入远低于人均水平的人口,而这人均水平,相较于东域内的小乡小县,自然是远超太多。
“贫民街”虽无霓裳貂裘红墙鎏金,但也绝不会出现破洞坑洼茅屋平房,毕竟各大城池的整体形象代表了皇朝的颜面,与城主的政绩息息相关,就算是路有冻死骨都只能死在青砖之上,死后还会有城中负责清洁的净秽司处理尸身后移交个人津贴保障的佑世司,让他们负责入棺建坟下葬。
不过对于这种人,东域大部分人是不会同情怜悯的,因为皇朝有保护制度,无业流民可在佑世司每月领取最低生存粮,在修炼盛世之中,皇朝无条件培育了你六年之久,修行一途走不通,不能依靠双手自食其力,有生存粮还不能养活自己,活该死去。
所以东域的几大皇朝之人,都抱着一个信条,好死不如赖着活,没人会甘心自己屈辱的死去。
喜九十五街住着一群“贫民”,街道不窄,没了其他街道那样堆满的摊子和人群反而显得宽阔,放眼望去,街上只开了几家店铺,零零落落。
此时,一只掉毛的大黄狗有气无力地从一家卖文房四宝的笔斋门口爬起,哆嗦了下身子,懒懒地往街口腾去,金日高挂在屋檐之上,那儿有好大一片明晃晃的暖床。
它走过街边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于是树下一名正在落子的老者打了一个喷嚏,棋子落偏,惹得他大骂一声晦气,惊起了睡在树旁身着棉衣的童子。童子睁开睡眼,望见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抚须大乐,两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安无事,便又闭上了眼睛,却忽觉得鼻子发痒,在半醒半睡的忍耐中,呼噜噜打起鼾来。
大黄狗路过一家屠户,剁肉的瘦子恶趣味地将挂在摊上的狗肉丢在它面前,还不待他看乐子,便被胖婆娘恶狠狠揪住耳朵,什么肉不要钱的、被净秽司抓住不用罚钱的大喊连大骂。大黄狗不理睬这些,它轻轻越过狗肉,再震掉一片毛,笔直向前走去,像是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挡它前进的步伐。
而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它经过了两个人,看到了两双鞋子,闻到了一种味道。黑得纯粹的新靴、褪色的灰靴,异兽沾染到的域外商人香囊的气息。
于是它顿了一顿,扭过头朝笔斋汪汪叫了两声。
有贵客登门。
坐在摇椅上的胖老板停下摩挲玉扳指的左手,面带喜色:“终于有生意上门啦!”
端正坐在柜台前的白衣少年手中狼毫一停,回头瞧见那红润的胖脸,笑起的两个小小酒窝让胖老板看着憨厚老实,极具欺骗性,细细思索书里此时要做的反应后,少年认真道:“如果你家的大黄狗没有掉毛,我觉得生意会好很多......所以你为什么要喂它喝洗笔水呢?”
胖老板站起身,双手在一旁的香炉上搓了搓,死命吸了一口气挺胸收腹,不屑道:“就你们家比我还惨淡的生意,有资格和我说这话?喂狗我比你在行得多!”
他从柜台拿起一把折扇,一手负在身后做儒雅状,见少年目光还在盯着自己,便咳嗽两声,扇骨敲敲桌面,催促道:“去去去,好好学你的字!脑袋空空能帮得上什么忙?”
白衣少年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听他的话,提着的狼毫落下,于纸面正中,多出一竖,浑厚雄劲,筋骨中锋芒毕露,旋即手腕一松一提,若月白削减夜色,凝于一点。横看竖看片刻,少年终于记起这熟悉的一竖像极了近来锻造的剑锋。
“啊!”
店门口响起胖老板的惊呼,少年平静地抬起头,眼神迷糊,他知道那柄折扇扇面写着一首诗,是每次老板熟客登门时都会带着猥琐笑意夸赞的好诗: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不过既然自家的可怜生意没资格和他提些建议,不说便是。
他做人,最实诚了。
02 贫民九十五街
“老余啊!今年的税务我不是已经上交了吗?可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分明按着账本上来的!你可别想讹我!”
“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
老余见这胖子上蹿下跳,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大伙儿往日里上青楼你拿把扇子招摇撞骗也就算了,现在贵人就在跟前居然还敢出来丢人现眼?安安静静在老子的引荐下好好回答贵人的问题不好吗?偏偏不按套路来!
城主打量着店内挂着的字画,饶有兴趣道:“九五二七,兵器铺怎么又变成了笔斋?余福,你来说说。”
余福咬牙切齿,抱拳道:“大人,这胖子姓褚,是喜九十五街地头蛇,有法子传话替我们传话给南宫紫。”
褚胖子听到大人两字,顿时面色一白,旋即又眼神闪烁。
城主眼神扫过笔斋一圈,略过柜台上的少年伙计,停在了褚胖子身上,微微笑道:“不过见她一面,做一笔生意,需要如此慎重吗?”
余福一副为大人愁的表情,忠心耿耿道:“两年前,天境中品的寻道人为探究其根源已身受重伤。”
城主脸色凝重,点头道:“确实要谨慎。”
褚胖子见他俩说完话,眼珠子一转,将折扇往腰带上一插,摆出一张亲切笑脸,“大人!您可没找错人!说到喜九十五街,最熟悉这片地方的,小人敢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言毕,褚胖子挺起胸膛,往街口一间关着门的店铺一指,挥斥方遒道:“那是家酒肆,卖的酒又酸又苦,店主自己却最喜欢喝,常常一醉不醒,偶尔开店也是非日上三竿不开,从不与邻里交往,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姓啥名甚,我们都叫他老鬼。天杀的居然还拿酒来喂孩子,说什么从小要练千杯不醉!瞧,歪脖子树下的小娃子就是老鬼家的。”
“隔壁的瘦子屠户姓苏,一手刀法出神入化,猪头肉、颈肉、前腿肉、蹄膀、里脊、五花、后腿、臀尖,该是什么就什么,一刀下来分毫不差,做生意童叟无欺,从不缺斤少两。可就是脑子一根筋,死心眼,不通人情,平时老街坊光顾也不送点东西,边角料拿去喂狗都不给人,生意才如此惨淡。苏屠户是十年前才迁入城的外来户,那会儿可是个英俊小伙,媳妇也漂亮,时间是把杀猪刀,美娘亦变丑胖婆啊!”
“死胖子你说什么呢!!!”
隔壁传来一声苏屠户的凄惨呐喊,褚胖子一怂,扭头没望见提刀的胖婆娘,方才继续说道:“接着便是我的笔斋,那可享誉全城!响当当的!文房四宝的价格我这儿最实惠!”
余福心中鄙夷道,你也不靠这赚钱。
“再来就是对面那家裁缝铺子,喏,树下对弈两个老头子里穿梨黄长衫的就是店主,眼神差劲,每每和人量体裁衣都会出错,衣服做得七歪八扭,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开裁缝店,明明是个臭棋篓子还天天不务正业拉人下棋。”
“哼!”的一声,身穿梨黄长衫的老人像是在做反驳般屠了一条大龙。
“最后嘛,就是靠近街尾的兵器铺,南宫紫的‘止戈’。虽说名字起的好听,奈何字写得难看,再者她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故事,平日里街上本就没几个人,故而更没人会去买她的兵器了。这不,她店里的伙计就在我这学字练字!”
城主正听得津津有味,褚胖子却突然闭嘴,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鼓励道:“为何不继续?继续说下去也无妨。”
褚胖子一愣,挠了挠脑袋道:“没了啊。”
余福恨铁不成钢。
城主哈哈大笑,“这条街就五家铺子?”
褚胖子斜眼道:“这不是踏进街口就一目了然?若再多一家少一家,兴许我还当不上喜九十五街的百事通。”
“也对。”城主点点头,“听说你有方法联系南宫紫,可否替我引见一下?”
褚胖子撇了撇嘴,轻声嘟囔:“切!原来不是找我做生意的!”
心境短时间内跌宕起伏的余福决心以后要多找他麻烦,多收点钱。
“叶悠、叶悠......叶三息!我叫你呢!”
专注写字的叶悠听到耳旁炸响的厉喝,这才缓缓停笔,抬起头,一脸困惑。
感情这小子一直没听他们说话。
褚胖子满脸不悦道:“有客人找你家店主。”
没见到传纸、飞剑、隔空喊话的城主微微诧异道:“你联系南宫紫的方法是她?”
褚胖子点点头,解释道:“以前倒是用纸条传讯,但去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这傻子,撞了脑子失了忆,特娘的给她干活一整年居然没出过事,莫非要脑袋坏了才能一亲芳泽?”
眼前的小家伙眉清目秀,坐姿端正握笔牢固,柜台一旁杂乱堆叠着写就的一竖,方正中庸,是个书道的好苗子,很久没遇到这么有眼缘的小家伙了,城主眼中的笑意渐浓,“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不熟悉他的外人眼里像是内向害羞一般,实则他在理清思路,回忆和理解面前的中年男子刚才说了些什么?嗯,他的记忆可能比鱼还短暂。
稍息,叶悠不确定道:“在问人姓名前要先自报家门,这是基本的礼貌吧?”
余福猛然觉得住这一条街上的都不是正常人,天大地大客人最大的道理在这里似乎被喂了狗,怪不得天苍城内千万户唯此处最为惨淡,人烟袅袅。
褚胖子不屑地呸了一声,“你又看街边淘来的道德文章了?不早和你说过这种书少看,脑子里一干二净的时候最容易被这些东西误导,看哪哪不顺眼,觉得人人按书上做才好,放屁!大伙儿自个过得舒服才是真真的道理!”
叶悠直直地盯着城主,大有一副你不报名字我就不理你的势头,被无视的褚胖子暴跳如雷,捋袖子打算赶人。
城主摆手,褚胖子脸色突变,迈出去的脚再也落不下,竟是一步不得进。
“的确是我唐突了,做人做事还是有点规矩好。”城主欣然道:“在下陈无惑,天境下品,欲购入一批兵器,请姑娘为我引见店主南宫紫。”
天境下品?全天苍城里只有一位七阶修士,褚胖子和失忆的叶悠不一样,知道修行人有三境三品九阶级,天地人、上中下,天境下品四个字代表的含义和分量他清清楚楚,一时间不再挣扎,面如死灰,看得余福心中大乐,死胖子你也有今天。
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叶悠古井无波,他平淡回答:“买兵器没问题,不过你这话里有几个问题。”
用字、语气甚至于礼节无一差错,陈无惑奇道:“哪儿有问题?”
“首先,我是个男的。”
是个男的、个男的、男的、的......
一语惊起千层浪,不等陈无惑和余福平复心境,叶悠接着道:“其次,你们哪需要我引见?店主就在你们身后。”
“叶悠,有客人啦?”
糯软的嗓音在喜九十五街传响。
于是,歪脖子树下,酣睡的稚童终于憋不住痒,屏着呼吸打了个喷嚏,脸涨得铁青。
于是,梨黄衫老人在胜负手时被喷嚏声吓了一跳,落子晚了半息,无故掉下的一根枯枝打乱了棋盘,连续了他的第一百二十三场不胜。
于是,苏屠户家在乒铃乓啷的单方面殴打中,他的胖媳妇扔出了一把杀猪刀,为保命的苏瘦子提起一块肉挡,这就导致了两道痛苦的呻吟,坏了一块上好腿肉。
于是,褚胖子泄了一口气,肚子一腆,插在腰间的折扇崩地飞了出去,重重打在了余福的额头上,余福额头通红,抱头痛呼。
几乎所有人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陈无惑闻声转过头去,只见街上站着一名约莫双十年华的貌美女子,抱着一袋零嘴,身姿绰约,一对桃花眸神采飞扬。
而与南宫紫相对的叶悠却分明看到,自家店主眼底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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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九十五街上清一色的前店后宅,要说城建规划的那群家伙很有前瞻性,懂得划一片商业区好呢,还是应该说这群家伙果然脑子有问题,最繁华的街道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名为“止戈”的兵器铺落座在喜九十五街临近街尾处,店面不小,西墙的木架上陈列着数十把兵刃,形式各异,却有着一个共同点,兵刃身上都镌刻着霸气侧漏的名字,与店门的牌匾同出一脉,笔走龙蛇,不忍直视。
余福越看头垂得越低,一是头疼,二是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眼前的兵刃好比清风明月的雅境内有个大汉解手,丝竹管弦里有唢呐伴奏,云纹锦缎披肩下穿着花绿大棉袄,这简直是灾难!
倒是陈无惑兴致勃发,不时从架上拿起一把长剑掂量两下,用指腹细细抚摸剑身的纹路,含情脉脉的模样惹得南宫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拉起叶悠到角落窃窃私语。
“这两人真是来做生意的?”
“应该是,他们没必要骗我。”
“先说好,要是客人和我讨价还价,你这个月薪酬就没了。”
“店主......你似乎没给我发过钱吧。”
“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还想伸手要钱!?”
“可......书上说要尊重个人劳动价值。”
“你看的些什么书!叫你不要看理学先生的废话连篇!没收!有空还不如多看点图纸!”
南宫紫一手叉腰一手拧着叶悠耳朵,恶行恶相。
陈无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见主人家脸色不悦,便轻咳两声,笑道:“老板娘,我们来做一笔生意如何?”
南宫紫闻言柳眉倒竖,手拧得更紧了,叶悠想要喊出声结果被瞪得捂住了嘴,“先说好,我们家小本生意恕不还价......”
没等她说完,陈无惑指向兵器架子,大气道:“店里所有上等凡品的兵刃,我全要了!”
南宫紫微微蹙眉,犹豫道:“你要觉得价格太贵的话......不是不可以便宜一点,零头可以给你抹去......”
见南宫紫还在自言自语,陈无惑微微一笑说道:“店里上等凡品的兵刃我全要了,以高于市面两成的价格!”
南宫紫点点头道:“唔,绝世长剑‘离歌’值三十五两这个价......等等!你说啥?!”
叶悠看自家店主喘着粗气,激动得面红耳赤,为防伤上加伤,他握住拧着自己耳朵的小手,低声说道:“他说店里上等凡品的兵刃全部要了,价格还高于市面两成。”
陈无惑笑着瞥了叶悠一眼,问道:“有问题吗?”
南宫紫立马松开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答道:“没问题没问题!绝对没有问题!”
“客人您稍等!我马上给您包装哈!......叶悠!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啊!”
陈无惑负手站在店里,笑盈盈地看两个小家伙用并不健壮的身躯吃力地抱着几把兵器,忙上忙下,眼中流露出一抹缅怀感慨之意。
但很快这种怀念的心情就被老板娘的吝啬扫得一干二净,令他哭笑不得。
购买兵器其实讲究得很,有良心的店家在你买了一把长剑后会免费送你配套的剑鞘,差一点的会帮你用布条缠或布袋绑起来,剑鞘另买,而像高门大派弟子行走江湖背的剑匣,则是订做的,价格不菲,不闻诸多戏文故事里常言“锋芒内敛,出鞘惊人”?走的都是扮猪吃虎的路子。
可南宫紫做生意不太讲究,她原本拿来一叠旧麻布,包没几把兵器后就心疼地皱眉,拉来辛勤干活的叶悠小声讨论两句,便开心地将包好的几把兵器解开,拿起最破旧的一张麻布,撕成一条条,然后将几把兵器捆在一起打死结,一捆一捆地绑好,方才心满意足地将节省下来的旧麻布抱回后宅。
留下一脸平静的叶悠面对脸皮抽搐的陈无惑和在店外风中凌乱的余福。
“盛惠一千九百二十两。”
余福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店外堆叠如小山的兵器怒喝道:“你们就不能派人将兵器送到客人家里吗?!”
作为唯一跟着城主出来的下属,这种搬东西的粗重活自然是落在他身上,让他一个兵中混子搬数十把兵器回去无异于要他老命,也难怪他会生气。
叶悠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弱的身子,挠了挠头,奇怪道:“你觉得我能搬得动?”
余福心中的怒骂几欲脱口而出,我特娘也搬不动啊!
在对修行了解不深的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陈无惑从袖中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南宫紫,微微笑道:“这里是两千两,不用找了......呃,对了,我一个月后还会再来一趟,老板娘不妨在这段时间里多打造几把兵刃。同样,上等凡品有一把我要一把。”
南宫紫眼中青光一闪,翻来覆去地看两张银票,像这辈子没见过一样,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般,待觉得有些失礼后,便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藏在身后,红着脸摆出一张柔媚笑脸,要多假有多假。
陈无惑哈哈大笑,转身甩袖,地面上的兵刃消失不见。
同时,一柄玉质手指大小的飞剑破空而来。
在余福惊艳敬佩的目光下,陈无惑读完了飞剑内携带的讯息,表情古怪。
我们的城主大人面朝北城方向,望见了那道冲天烟柱,于是心生感叹道:“我家烧起来了耶。”
人形自走灾祸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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