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浪》——潘哆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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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黎明

我出生在船上，是的，一条棕褐色的木船。父亲说，我出生的那天，太阳很毒，晒得甲板滚烫。当时，母亲正坐在甲板上观赏捕鱼。她说，那天机械网只捕到一条鱼，一条七彩的鱼，她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鱼。

我家住在养殖场，父母是海洋农民，他们的一切生活用品，都依赖捕鱼获取。每个海洋农民，都有自己独特的编号，深嵌入手臂。每个月，他们都会去海洋局，在机器上刷下自己的编号，按劳动量换取积分，兑换生活用品。

每一次随父亲去海洋局，他总要将我高高举过头顶，放在脖子上，手指不停地在购物显示器前滑动。选好母亲交待他换置的物品后，他通常会将显示器切换到玩具界面，问我想不想要毛绒玩具。而我，则总会选一些组装类机械玩具，每每这时，父亲便会高兴地说，我们家要出一位大工程师喽!

母亲曾说，四百年前，这里本不是一片汪洋，气候也没这么湿热；她还说，地球的另一边，有一座梦之岛，她从未去过，却常能梦见。四岁的一天，母亲告诉我，入学后，一定要努力，不要像他们一样，只能被困在这片海域，靠捕鱼维持一生；她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说，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不希望成为羁绊，阻碍我的前途。那天晚上临睡前，母亲来到我的房间，紧搂着我，温柔地说:“今天，和你一起睡。”睡梦中，仿佛听见她说我会忘了她，我说:“我不会。”

第二天清晨，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来了一个人，入门处的音响发出“吱吱”声，随后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早安，约翰，我是联邦教育局的，来接潘朵拉，请开门。”

父亲打开气压阀，为地下室排水充气，椭圆形的房屋浮出水面，透明的玻璃钢门上下开启，进来一个身着白衬衫，黑发垂肩的女人。父亲拉起我的手，走到她面前。她的肤色呈棕黑色。冥冥之中，我体会到一种不安感，缓缓低下头，像犯了错一样，握紧父亲的手。

黑发女人俯身蹲下，友好地说:“你好，潘朵拉，我是诗立即。”她面带微笑，我试探着握了握她伸出的手。“不要慌，只是带你去考试。”她有一双乌黑的眼，里面闪着矍铄的光。轻抚一下我的额头，她起身，与父亲攀谈了一会儿。

恍惚间，黑发女人拉起我的手向门外走去，我转头回望，只见母亲正倒在父亲肩膀上抽泣，父亲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慈祥地望向我，不舍的表情上挤出一丝微笑。这一丝微笑，就是他们印在我脑中的最后一抹残像，自此，我的生活就与他们再无交集。

第2章 母狮

离家后，我们又去了同区的另一个男孩家，3人一起乘小型飞船登上养殖区联合航母。

登记处有许多孩子，绵延排成一队。

我说，我想回家。

诗立即意味深长地说:“不要怕，怎么想，怎么做，心会带你回家。”

远远望去，完成测试的孩子被分成两队。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轮到我了，督导要我闭眼。他为我穿戴上VR头盔、手套，还有一双透明的鞋。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置身白蓝相间的小船中。站在仪表盘前，我缓缓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前方有个被森林覆盖的小岛。语音提示响起，“继续航海?上岛?“我说：“上岛。”

踏上陆地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循着土黄色的小径，我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沿途的景色很美，还有五颜六色的花，小鸟唱着歌从身边飞过。

五百米处，出现一个岔路口，左侧的小径通向一座山，右侧的小径通向一泊湖。我想都没想就径自向左走去。

兔子从脚边跳过，微风从身边拂过，花草的芬芳扑鼻而过。我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周遭的一切……

突然，百鸟飞腾，群兽乱跑。一阵狂风刮过，只听到一声猛烈的狂啸。

猛地睁开眼。一头雄狮站在我面前，怒目圆瞪，我不由得退后一步。

我转身要跑，却听见母亲轻柔的呼唤，她背对雄狮，站在我面前。

“妈！妈！“我催促着，但发出的却是低沉的嘶吼。

雄狮步步逼近。母亲转身，瞳孔放大，惊恐地望向我。

焦急的情绪萦绕着我，我环顾，不远处的树下有几只幼狮，我想，这可能是雄狮的子女。

忽然想起父亲曾给我讲过围魏救赵的故事。我猜，若是挟持幼狮，它该就不会伤害母亲了。我立即向树丛飞奔过去，叼起一只幼狮，转向雄狮。

雄狮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鲜血从母亲的颈部溯溯流出，土黄的大地，绽开一朵妖娆的红莲。

在暗红的倒影中，我惊见自己竟是一头棕褐色的母狮。

放下幼狮的我，跪坐在母亲身旁，轻声低吼，用鼻子不停摩擦她的脸。幼狮蹲坐着，不停地舔食着地上的红莲。

坏掉的人，像极了养殖场报废的机械网，任你用尽各种方法，它都一动不动。

雄狮不停啃噬着母亲的躯体，柔软的组织被它饕餮干净，腹部只剩将断未断的脊椎骨，配合它的撕咬，来回在地上摩擦。贪婪的雄狮咬住她的脚，向幼狮聚集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我伸手用力去抓，却不小心刺穿母亲的双臂。我懊恼地冲雄狮怒吼，它却鄙夷又挑衅地瞥瞥我，继续拖着她向草丛走去。

我急忙咬住母亲的手，雄狮撕扯她的脚，我们互不想让。几番争夺后，母亲的上半段躯壳终于被我所占有。我舔舐她血肉模糊的脸，依偎在她身旁，内心无比安宁。

树丛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是父亲！他在焦急地呼唤母亲的名字。我急忙起身，飞奔向他而去。我要告诉他，母亲就剩一半了，头被我咬坏了，我要让他去找雄狮报仇，我要让他带母亲去医院，我要...

“砰!“

胸口火辣辣地烫，鲜红的液体喷溅而出。我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瘫倒在地，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失去知觉那一刹，仿佛听见自己骤停的心跳。缓缓闭上眼。此刻的我，只想聆听悦耳的鸟叫，闻闻芳香的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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