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南冠》——候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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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山上的兔崽子

把道观盖在山上是为了仙气缭绕，显得果真能信愿则达成一样，能骗着香火钱，这是个简单也好懂的道理。可这大冬天的谁愿意遭罪到大山上来折腾自己那几个铜板的。

老观主此时眼含热泪躲在房中翻出省吃俭用留下的银钱计划着过冬的粮如何来购置，还没来得及想个明白，房门就被几个小道士模样的小破孩给蹬开了。

“师傅不好了呀，小师弟又咳晕过去了，大师兄他们带着背着师弟去瞎子那儿讨药去了，这回看上去的还挺严重的。”

“坏了坏了，你们几个不怕这风，玩闹的，带着他干嘛？”老头子从床上蹦了下来，“那瞎子哪儿会治人的病，胡闹台，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他送到山下找郎中去！”一个白衣红脸的小胖子皱起眉毛:“师傅你傻啊，找郎中要花钱的，我们几个又没钱。”老头一愣神，把手上仅剩的银子塞给了那小胖子大斥道，“救人要紧，哪儿还管钱的事儿，把这钱拿着快些下山要紧，快些快些，磨磨唧唧盼着你师弟没了咋地！”说罢赶紧催促几个徒弟出了门。

雪山上虽然人迹罕至，可山脚下的这望峰镇却是热闹非凡，一来是因为这地方大同朝与画谷属国秋安接壤贸易的边陲重镇，二来是这北王山坐天峰唯一可以一览全峰美景秒地，三来这北王山是画谷与大同朝廷共同维护的地界，数十年了也兵戈不犯，养民生息也就让这里还繁华了起来。虽西北苦寒，但世人心神往之。

临近年关，望峰镇的繁盛更胜平日。

“老幺，咱们回去前真带上几包药回去吗？不然瞒不住师傅去啊。”

一个明眸皓齿，极其漂亮的男孩站在几个大他半头的少年面前摆着手，“不能买，就这么点钱给你们几个买了烧鸡，芝麻糖早都不剩多少了，再买药哪儿够？”

“那师傅那怎么说？”

“就说药丢了不就完了！”漂亮小孩说，“反正我又不真咳，还要药干嘛”

“小师弟果然聪慧过人”有些迟钝的最高个子的少年似乎一阵深思，皱了皱诶头答着。

其他几人更是闻声应和，疯窜着往人群深处去了。

雪山上，老观后坡竹林旁的破屋子。

“瞎子！我那几个徒弟呢，你没给我小林子用你那些破药吧，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你一个瞎了眼不死早的死瞎子，你你你...你快说！”老观主风风火火闯进屋子，劈头盖脸对着瞎眼汉子一阵斥责。

瞎眼汉子扭头躲过老头子的唾沫星，缓缓开口“你这榆木脑子也配当那几个鬼精的师傅，怕不是又被那几个小鬼给骗了，到我这撒野也不嫌丢人吗。”

老观主刚要开口反驳，却忽然开了窍“天杀的几个小兔崽子，我的钱啊！”扭身逃出了房门。直奔山脚救钱去了！

此时的小林子一行人正蹲在一家摊位前瞅着那些点心留着口水，尤其是杏仁酥看的小林子眼睛都要直了，馋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预先留着买点心的钱少了十文，这老板却是丝毫不肯通融，双方就这十文钱僵持不下。

过路的人纷纷驻足，有劝老板做做好事便宜卖给小道士的，也有劝小道士换个便宜的点心两全其美的，也有些嘲笑讥讽的。

几个师兄也劝不住拧住了性子的小师弟，平时与人为善什么都好商量的老幺，今天怎么就跟这点心过意不去了，知道他年年要吃这点心，也没理由偏爱到这种程度了呀。

“大叔，给，我这里有十文钱，请你把这酥卖给他吧。”人缝里挤进来一个小女孩，伸出手递给了那老板十文钱。

众人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这摊前站了个年岁不大却面容极好，姿态出尘的小丫头，明明不大的年纪却可知长大后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十分喜人，纷纷讨论这是谁家的小千金。

那老板接过钱急忙开始装酥要递给小林子，可不料他站起身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说“不用了，你把钱还给她吧，大师兄，二师兄我们回去吧。”，又回头对着小丫头道“回去吧小不点，以后别来这里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小姑娘想追上去，可看到他冷冷的眸子只能停下了脚步。

“琪丫头，咱得赶紧回谷了，时辰晚了，谷主就得怪罪了。”一位戴着面纱尤可见绝色非凡的女子找到小姑娘。

“知道了，三姨，咱们走吧。”小丫头仰头对着三姨甜甜一笑，又回头望向人群里一眼，似乎想找到他的身影，可偏在人海中又怎么见得到不想看见自己的人。

酒馆的二楼上，观里的糟老头捋了捋小林子的头发，“赶人家走，又舍不得？”

“她是画谷的人。”，小林子摇摇头

“又不是她的错，就因为是那儿的人？还有你这么计较的？”

“嗯。”

“我是不管了，老头子也不懂你这小屁孩，可我的钱怎么办？”

“不就花你点钱，至于计较吗？”小林子很鄙夷的看了师傅一眼

“那是你骗我的钱！而且那钱是买冬粮用的！”老头子很气愤。

“你那点钱又不够买冬粮，指着哥几个跟着你挨饿？”

“那现在更没钱了咋的办？”老头羞红了脸吹起了胡子。

“粮我早都备好了啊，你咋屁话那么多？”

“真的！我就知道小林子你最能了。”老头子改头换面马屁不停，说着就要去亲热小徒弟

小林子扭头躲开，老头子毫无颜面，心中恼火，却看见小徒弟情绪差到了极点，心中不忍，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拿出一包杏仁酥。在徒弟面前晃了晃。

“你咋还有钱？”

“是那小姑娘给我的”

“那你咋收了？”

“我自己吃，不给你就行了”

“老不要脸的。”小林子一把抢了过来，又埋下了头。

“你记得你娘爱吃这杏仁酥，怎么就记不得她让你好好活着”

“我活的好好的啊”

“心里这般恨，也算好好活着？”糟老头眼里痛苦的神色若有若无

“师傅，什么时候能出去呢?”又仰起头问师傅

“你长大一点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拦你”

“哦”

“回山祭奠去吧”

“嗯”

第二章 瞎子的药和老头子的书

林翕来到这大雪山时，众人都觉得这孩子命不久矣了。天杀的老道士自个儿不要命了住到雪山上去还要带着群孤苦的孩子，尤其是那个奄奄一息的漂亮小孩，真真是造孽。

可寒来暑往，一晃四五年过去了这群孩子非但没有损伤一个，还个个生龙活虎了，只是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依旧一副病怏怏的身子。这事儿也就被大家慢慢习以为常了。

林翕虽然是山上最弱的孩子，却是最调皮最聪明的孩子，老头子带着孩子们生活难以为继，都是这孩子出的主意，或下山务工换粮，或是带着师兄弟立观拜三清吸引香火。偏偏还真的就让这山上有了烟火气。

有的富人家没有子嗣的看中这孩子要带回家过继继承香火的都被老头子严词拒绝，大家都说这老头不通人情脾气古怪。而那些想仗着家世抢孩子的富宦都不了了之，也是众人不解，这观里有些猫腻，这老头更有蹊跷。久而久之无人问津。日子便一日一日平淡了下来。

瞎子是来山里最早的人，在北王山叫北王山之前就在山里，几间小屋一个人住着，日日就是侍弄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老远就闻着让人恶心，偶尔路过的人或是其他小道士都避而远之。

可是林翕就喜欢这些味道，自来就喜欢往瞎子家里跑，这瞎子也不赶他，瞎子收拾药草时林翕就在一旁看着，目不转睛，也不出言干扰，偶尔交流一两句。也不知道是瞎子那些古怪的药味儿起了作用怎么的，林翕的寒病一日一日好了过来，不再和之前那样频繁犯病咳嗽不止，四肢冰硬。只是隔很久才会犯病，每每犯病都是咳得气都接不上，还时常晕过去。

老头子告诉外来的山客，二十五个小童子们都是身世凄惨的孤儿。至于他自己从哪里来却只字不提，人们只当他是云游的道士在此安家。

老头子是唯一知道林翕身世的人，对他也是格外关爱，可他自己也是分外穷苦，上山的时候除了运来十二箱书籍，连多余的衣物都没给孩子们置办。

孩子们在山上也就是日日读书背书接待香客。

林翕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老头子带了十二箱书全是给他的，其他弟子只是读些民间小孩的书。师兄们都觉得师傅对老幺太苛刻了，但一向不正经的老道士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林翕只要是不犯病的日子也不会忤逆师父的这一要求。和平时顶撞老头子的模样根本不能联系到一起。

老道士平时没个师父的模样，但到了学文习武的时候从不放纵，只是小林翕自来身体弱，习文不说，习武就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但老道士从不让他缺席师兄们的习武时间，师兄们练多久他就得看多久，目不转睛。纵使是累了很久开始咳嗽也不准离开，老头子平时心疼的紧，这时候却极狠得下心。每次习武结束，最狼狈的反而是这个不出力的小师弟。

林翕在山上除了跟师兄弟们一起玩闹的时候，大多都在读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庙前的树刚植下的时候，林翕在读书，师兄们在习武。

庙后的瞎子换了个山头采药的时候，林翕在读书，师兄们在习武。

老道士下山给有钱人家做法事的时候，林翕在读书，师兄们在习武。

只是林翕一贯地爱往瞎子的屋子跑，也不知道那些难闻的草药和古怪的瞎子哪儿就挑得起他的好奇心。

时间如白驹过隙，山上的孩子们七八年间都一个个长大，老师傅就每年会派几名弟子下山历练。说来也奇怪，除了林翕之外的二十四名弟子个个武道天赋惊人，尤其是大弟子党伦，以不满二十的年纪成功冲破二品之境，入境时现了金莲，故而领了朝廷的莲华令，受四方尊崇，更是北王观的天骄人物。

北境的北王山有个北王观，出了二十四位不满二十岁的三品上高手，名声响震天下，慕名而来的三代弟子也越来越多。只是这门下与其他处有所不同，三代弟子与他们师父居然是都差不多年纪。十年前人迹罕至的北境荒山如今竟成了天下人尊敬的武道名门，当年只有一个小院落的北王观也日渐壮大了起来，庙里的香火也旺盛了起来，这让那个视财如命的观主老头乐的合不拢嘴。

山后的瞎子还是一个人住着，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瞎子怕是命不久矣了，天天受着那些人闻不了的味道，身体怎么好的了。

人们都知道北王观英才如云，只怕那二十四个俊才将来能领了莲华令的也不在少数，指不定以大弟子党伦三弟子崔文武和五弟子范教民那几位还能晋入一品，成为大同将来的中流砥柱。

可北王观里也不全都是俊才豪杰，那观主视财如命，半点没有武道高手和道家巨臂的风范，可毕竟有那么二十四位极出名的弟子，人们都猜测他只是深藏不漏。

至于那位师父师兄疼如珍宝的小师弟，三代弟子们眼里尊敬可亲又极其俊俏的小师叔，除了每日讲课便是泡在书房，或是去后山上那个古怪瞎子那里。弟子们都听说过小师叔从小身体羸弱未曾习武，却从不敢有丝毫不敬。因为......曾有一位弟子仗着师父师祖宠爱想与向来没什么脾气的小师叔开个玩笑，一掌击伤了小师叔，让他在床上躺了十数日。这弟子当日便被驱逐出山。平日疼爱他的师父和师祖却真是愤怒到了极点，让他连求情都没敢开口。自那以后，这位小师叔更是在弟子们眼里不可冒犯了。

这一年林翕在山上已读了8年书。师傅带来的十二大箱书也只剩下最后半箱。可他还是不停的在读书，没人知道他读的什么书，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赶着读那么多书，也同样不会有人知道读完了这些书他还要干嘛。

林翕植下的树如今也茂盛如云了。

瞎子不再去采药，但仍旧只在这屋子里侍弄药草，只是他的身体似乎真如人们说的那样一日不如一日，上山来游玩的人近来还经常看到瞎子去山间走动，只是呆的久了还得那位观里的漂亮小师叔搀着回去。人们都说观里的小师叔真是菩萨心肠，这孤苦瞎子也是聊有欣慰。

如今年末的杏仁酥不用下山买了，小师叔便不再下山，只抓紧读书，有商贾贩子送上山来，说那是小师叔最爱吃的。

北王山下望峰镇年年来着一位神仙似的姑娘，将杏仁酥重金请小贩送上山。

画谷中人不可身入北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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