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秋》——云随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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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雪夜

穿过磨溪镇长长的省道，便是岁宁。

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一辆剽悍的越野车在省界前停了下来。

一名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从对面一字排开的警车中走上前来，他正要大声喊话，却忽然吹来一阵狂风，灌了他一嘴风雪，顿时，将话又咽了回去。

越野车里，坐在后座中间的人看了看对面众多的警车，淡然下令，“不管他，给我撞开那些车，闯过去！”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浓眉大眼，浑身带着掩不住的戾气，全然不似西南人的精细，倒是更具东北人的粗犷。

“是，局长！”司机闻言，毫不犹豫重新踩下油门。这辆经过警方多重改装加固的悍马越野车，在短暂加速后，呼啸着直奔对面的警服男子而去，扬起满地积雪。

对面的警服男子见状，慌忙往路旁一滚，避免被碾压成肉泥。而他身后的警车就没这么幸运了，两辆挡在越野车正前方的警车，直接被悍然撞开，几个翻滚后，翻落在了省道205的路沟里。而越野车却毫发无伤，撕开这个缺口后，并没有停留，直接扬长而去，进了岁宁市的地界。

“主任，我们还要追吗？”剩下的三辆警车中，大部分人过去救助那两辆报废警车中的警员，其中一人走上前来，问那中年男子。

“追，追个屁啊！对面已经是益州省境内，不归我们渝州市管辖。我们渝州市不打招呼，开着警车直接追过去，出了事，是拿你的脑袋来顶，还是拿我的？！”中年男人看着一路飞奔，瞬息间就已消失在风雪间的越野车，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张啸群生性暴躁——作为一名长期追随高官大员的家仆式官员，他早已磨平了军人的脾气，而今如此易怒，不过是因为他正在办的这件事实在干系重大，而他还给办砸了！

刚刚坐在越野车后座的人，也非等闲之辈，正是曾任渝州市警备局局长、现任渝州市副主席的王衡均。

王衡均离开不久，首尾一共九辆军车载着近百人赶了过来。张啸群一见为首的车牌，立刻小跑上前，对着正推门下车的儒雅中年人立定敬礼，“主席好。”

来人正是西南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渝州主席赵东来。

自上一次东土大乱以来，历经百年屈辱，堂堂大国被东海之东的岛国扶桑打得溃不成军，好在天佑东土，大才辈出，这才驱除外寇，平定内乱，然后取国号为太平民国，以太平为年号。而今，已是太平五十九年。

今天正是太平五十九年二月五日，农历正月十四。

再过一天，便是普天同庆的元宵佳节，值此关口，加上这风霜雪雨的天气，作为一方大员，赵东来不留在市区与民同乐、与家人欢聚，却跑到这省市交界的偏远之处，不禁令人费解，而渝州副主席王衡均的武力突围，强势闯入他省境内，更是令人惊诧。

“王衡均呢？”赵东来在官场的名声一直以“儒雅”著称，而今说起同僚、曾经的心腹大将却毫不客气，直呼其名。

“我们来得太匆忙，来不及调遣重型车辆、设置路障，以至于没能拦住他！”张啸群心虚道。

在得到王衡均趁着众人都在准备元宵节庆而仓惶外逃的消息后，张啸群第一时间便汇报给了赵东来。他原以为王衡均会走国道3505，因为那是渝州和益州之间最便捷的交通，然而，王衡均却为了躲避拦截，绕远走了省道205，这令他有点措不及防，并耽误了最佳拦截时间。后来查得王衡均往岁宁过来之后，他便直接打电话要求离岁宁最近的区警备力量准备车辆和武警，他直接从市区坐直升机赶到，其后，便带着五辆车抢先抵达省界处，试图拦截，最后就发生了王衡均强闯边界的一幕。

“废物，连他一人一车都拦不住！”赵东来此时全然不顾及形象，厉声喝骂起自家的“内务总管”来。

张啸群被骂后，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只是愧疚的低着头，默然不语。

“那为什么不追下去？”赵东来紧接着问。

“没有通知益州省政府和岁宁市政府，我们不敢强闯。”张啸群低声解释道。

这一次，赵东来没有再骂他，因为他知道以张啸群的级别，强闯入岁宁的话，只会引起纠纷，将事情搞大，局面就更难收拾，而他辛苦掩盖此事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

“带上人，跟我过去。”赵东来冷哼一声，随即重新上了车。

张啸群也回到之前带来的一辆警车上，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

虽然赵东来与益州省主席柳栖狐同为高官高官，还被并称为“西南赵柳”，但赵东来从来都瞧不上柳栖狐，在他眼里，柳栖狐不过是靠着中央主席、委员长任三省的姻亲才走到这一步，能力一点也无，主政益州这么多年了，竟然政令依然还掌在前任省主席、现内阁成员吴长健手里，简直就是个废物。当然，柳栖狐他老丈人也一样，一把手干了两届了，大权竟然一直在前任手里，哪比得上他赵东来，一到渝州，就把原市长挤兑得辞职了，一手握政治，一手握打黑，将整个渝州牢牢拿在了手里。若非心腹大将王衡均密谋叛变，他何至于元宵前夜，亲冒风雪，跨省拿人。此人确实知晓他许多绝密，必须在他被中央发现时拿下。

西南的雪，依然纷纷扬扬。

前方眼看就是岁宁了，前座的司机按照此前商量好的路线开着，忽然，一直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王衡均开口了，“改一下路线，我们不进岁宁，绕开它，从上面拐到西充去。”

“王局，往岁宁过去可以节省两个小时，您看……”司机提醒道。

“节省不了，赵东来会让褚平在前面等着我们，那可是赵东来养在益州的一条狗。”

褚平正是岁宁市现任市长。由于太平民国省、直辖市才设主席，所以，市县级政府的一把手就是市、县长，省市派遣的行政公署专员行监督之责。

王衡均说着话，睁开眼，望了望外面愈见大了的风雪，重新又半合了眼睛。

“好的，王局，我这就改道。”

挂着渝州武警牌照的越野车，在雪地里一个利落的拐弯，绕过了原本往岁宁去的省道，改而往西充进发。

就在车辆在雪地里疾驰时，王衡均却回想起了自己从大东北跟着赵东来南下一搏的回忆。

王衡均甚至记得，那是一个夏天，他无惧渝州与东北截然相反的火炉气候，毅然来到这里。

当时，他们两人都意气风发，一人招商引资，一人打黑除害，互为砥柱，然而，四年不到，却成了如今模样。

世事无常，大抵如是。

第一话 渝州惊变（上）

元宵，本应是一个普天同庆的喜庆之日。然而，温如一却注定了今日无眠。

就在刚刚不久，益州内务局发来消息，渝州高官、原警备局局长王衡均元宵前夜出逃，直奔亚美利加驻益州大使馆，渝州省主席赵东来带领武警百人，连夜跨省追捕未果，与益州省政府发生冲突，双方对峙于亚美利加大使馆外，而王衡均已成功叛逃，进入亚美利加大使馆。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然而，整个清晏楼却依旧灯火通明。

太平民国建国时，这里原本叫做太平楼，有人提出不吉利的说法，当时的首长们说正是要革除这些封建迷信，就拿这个地方来树立榜样，便确定下来，不过这才过去五十多年，便有人觉得这名字不好，改成了清晏楼，取河清海晏之寓意。

清晏楼，是太平民国最高权力机构一阁两院的驻地所在，原本只是一栋楼，后来机构扩展，便又扩建了许多建筑群，因为这里位于北平景山以西的北海小瀛台，因此这片楼群又被代称为“小瀛台”。而所谓“一阁两院”，即太平民国权力中枢——由九人组成的最高决策中心，每人负责若干部门，有些类似于明朝时期的内阁，因此，这个权力机构被称为“内阁”，而两院分别为议事院和政事院，议事院为选举内阁成员的机构，通常为24人，欲为内阁成员，则必须先成为议事院成员，因此议事院又被称为“内院”；而政事院则是处理具体政务的办事机构，最高长官为政务总理大臣，通常称为“总理”，下辖各部委司，通常又被称为“外院”。内外两院的成员并没有严格的划分，基本上政务院高官以上的大员，都是议事院成员。

温如一正是本届政事院总理，同时按惯例兼任着内阁次辅，内阁首辅由一国之长兼任。然而，当前首辅正在欧洲进行例行访问，来不及赶回，所以，这次事件的担子就落在了他这个次辅的肩上。

“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温如一如今已年届七十、白发满头。久经太平民国波谲云诡的政局变动，如今的他，早已可以从容待之。只是，年岁已来，精力大不如前，他习惯性地将自己总理办公室的室长邱达雄叫了过来，问一问他的看法。还过半小时，他就要受首辅任三省的委托，召开临时内阁会议，讨论如何解决这次事变。

“渝州肯定是出事了。”

邱达雄先说了一句，温如一点了点头——出事是肯定的，但这句话是句废话，他需要的是解决方案，而不是这种谁都能一眼看明白的事情。显然，邱达雄接下来还有话说——

“但是，渝州能够将事情密封这么久，直到王衡均出逃才捂不住，只靠他赵东来在地方上的铁腕肯定是不够的，必然有小瀛台的人帮忙，否则，渝州内务局的人不可能不上报。”邱达雄道。

温如一再次点头。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那就是内阁里负责政法部、武警总部以及警备部的吴长健，因为他还负责直接领导内务司。内务司全称为“太平民国内部事务特别行动司”，地方上则以内务局为简称，负责监察全国以及各类紧急事态，保卫国家安全。该机构一向由内阁直接领导，而直接负责的就是兼管政法部的内阁成员。渝州内务局在这几年里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放出来，那完全不可能，只能说是被上面压下来了。

“因为吴长健自己就有嫌疑，所以，他这次很可能会申请前往益州，但我们最好不要给他这个机会，因为这是我们通过王衡均，拿住赵东来，进而掌握他命门的最好机会。”

邱达雄没有说具体的办法，但是这句话却足以让温如一心动。只要拿住吴长健命门，以后，任三省在内阁的话语权，就会完全被他压制，虽然他的任期到明年就正式结束了，但这不还有接近两年的时间么！

“让专机准备，开完会，我们连夜飞益州。”温如一沉吟片晌，最终拍板道，“另外，你也写一个后续处理赵东来的方案，等我回来后看。”

当前，正处于整个领导层换届的关键时期，而内阁比较中意的接班人有两个，都是开国元勋之后，一个是松江市主席薛高远，另一个就是渝州市主席赵东来，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赵东来肯定做不成首长了，至于是关起来，还是软禁，这都要先把他调进北平再说。而在此之前，要担心他学林老虎，直接从渝州坐飞机逃往国外，到时候，可就得头疼到底要不要把飞机打下来了。

就在几位大佬们在小瀛台的文渊阁开碰头会时，益州城里已经一片紧张气氛。

亚美利加大使馆所在的天府区已经全区戒严，重要路口均派遣交警巡逻，地铁出入口也加强了安检，甚至开始核对身份证明，如未随身携带，全部会被带到交警大队讯问。

赵东来坐在车里，皱着眉，一言不发。在他座位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烧完的烟头。

他已经派了张啸群进去与亚美利加大使馆的人沟通，让他们将王衡均驱逐出来，可是，也不知王衡均给了亚美利加什么承诺，最后被驱逐出来的竟然是张啸群。亚美利加大使馆竟然在被围的情况下，依然态度强硬的关闭了大使馆的大门，并切断了大使馆与外围的一切通讯手段。

赵东来在心底盘算着。

王衡均于元夜前夕出逃益州，先是走省道3505出渝州，然后绕过岁宁，进入西充，就在众人以为他会继续绕道西北的德州时，他却往南直接插到了离蓉城最近的简仰，原本，王衡均以为他会就此进入蓉城，所以又特意给内阁的盟友打电话，调动了蓉城市长李春林，准备在简仰与蓉城的边界将他拿下，谁知道最后他却又绕道，从南边的眉山进入了蓉城，最终在元宵夜，借着全城欢庆的掩护，杀到了亚美利加大使馆，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王衡均就如同一只开了天眼的老狐狸，带着赵东来数百人，绕着蓉城兜兜转转跑了整整一天一夜，屡次几乎被抓，却屡次从围堵缺口处逃出，不愧被誉为太平天国近年来最出色的刑侦高手。

赵东来在愤怒之时，做出了围堵亚美利加大使馆的决定。此时眼看捂不住盖子了，，蓉城市长李春林这才在请示老领导后，将此事报告给了益州省主席柳栖狐。

等柳栖狐正式抵达亚美利加大使馆时，赵东来已经与亚美利加人谈判失败，正在准备强攻大使馆，捉拿王衡均。

柳栖狐自然上前劝止，要求赵东来率领部下撤出益州，然而赵东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让张啸群将柳栖狐的人清出去，好在紧跟着益州近卫师的军队开过来，包围了赵东来的人。之后，赵东来便没有强攻大使馆，而益州近卫师也没有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双方一直处于静默地对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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