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盟》——醉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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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上无名

“这辈子不想再吃方便面了”。吴海大口大口嚼着热腾腾白花花的方便面，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

每个月一箱方便面，是他上高三以来才有的营养餐，平时吃的最多的倒是馒头配稀饭，170的身高，瘦的只有90几斤，校服松松垮垮，风一吹呼呼直摆。每天吃方便面，山珍海味也索然无味，何况味道千篇一律。

不过每每想到父母在家种菜供他读书的辛苦，吴海能做的就是速战速决，吃完饭又投入新的题海中。

还有一周就高考了，吴海越来越紧张了。他是五里铺乡下唯一一个考到省重点高中海中的学生。成绩在乡里甩其它伙伴一条街，但到了海中，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海中的学生分为两类，拼命三郎型和提壶溜鸟型。真功夫考进来的，全是全省各市县乡镇的考试行家，能赞助进来的，不是捐了栋楼，就是搞了个操场，要么就是达官显贵。到了检验三年高中成绩的关键时刻，提壶溜鸟的高手们，多数已经找到了出路，去老外家继续花银子的不在少数。但对于真正的武林高手们来说，空气中流动的风都浸着血腥气和难闻的汗味。

吴海办的是走读，中午在学校吃泡面，晚上借住在城里大妈家，这样每月可以省两百块，相当于海爹海妈大半个月的收入。

下午一下课，吴海就快速背上十几斤重的书包往大妈家走。大妈家距离学校走路需要四十分钟，本来一块钱就可以很快到家，但吴海已经坚持两个月走路回家了，攒下下来的钱要在高考完出趟远门，为的是圆心中的一个梦。

大妈七十出头了，老伴去世早，四个儿女愿意接她住，但她却不愿意和儿女住，不愿意找子女麻烦，一个人寡居惯了，但对吴海却是打心眼里喜欢，吃喝用度也对他颇为照顾。

大妈年轻时和老公一起住在离省城不远的一个海滨小县城，在海上捕鱼为生，是敢闯敢拼的闯海人，靠着捕鱼养活了一家老小，老伴去世后才到的省城，住在小女儿小区楼下改成两居室房子的车库里。人老了，最喜欢做的就是回忆。天天拉着吴海讲年轻时的奇遇。最爱讲的就是曾经在暴风雨中看到海平面上出现的奇人，拯救了一船老小的故事。大妈每每描述的绘声绘色，如果不是现代懂科技的好青年，吴海真会相信大妈，世界上会有这么个真英雄。

距离高考仅剩两天了。晚上，海爸从乡里来看他，带了他最爱吃的鲫鱼，大妈做的红烧鲫鱼让人垂涎三尺。

“准备的怎么样了，别太紧张”海爸吃着饭，貌似不经意地问着吴海。

“还行。”吴海吱了声就不说话了，平时父子俩就交流的少，吃完饭吴海就直接进去房间了。

“这几年给大姐添麻烦了，希望小海能考个好学校，以后找个好工作让他第一个孝敬大姐。”海爸喝了点小酒，脸色微红，借着酒劲才多些话。

“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话，等他出来我都入土喽。”大妈笑着，又给弟弟添了点酒。

“考不上就回家和我种地，混口饭吃还是有的”海爸刚说完，大妈就不乐意了，“小海成绩好着呢，再不济考个大专总是可以的，将来毕业了在省城找个工干，比跟你种地不强多啦，娃娃们要比我们这一代强才行，你看他哥哥和姐姐，哪个愿意和你回去种地，现在不都过的好好的？以后有你享福的！”

“考不上就回家种地”从小到大，海爸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从家里哥哥上学时第一个开始说起。只是不管考不考的上学，哥哥也好姐姐也好，一样留在了城市。吴海现在想的是早点考试完，去距离省城两百多公里的靠海县城去看看，也许是大妈从小的念叨，他从记事起就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海底，一望无际深深的蓝，安静的让人沉醉，四周珊瑚林立，美的让人炫目，最奇怪的是总能看到一抹红色的亮光，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可当他急着回答时却总在梦醒时分。

终于考完了，交完卷，走出教室，他的头仍然昏昏沉沉。

“吴海！”同班的胖子王奎兴高采烈地喊他，“晚上一起去唱k吗，放松放松！”

“不去拉，头有点不舒服，你们去吧”吴海很少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不为别的，只是担心付款时囊中羞涩的尴尬，但今天确实是头疼，炸裂一般。

恍惚地回到大妈家，顾不上大妈问他考的怎么样，倒头在床上就睡了起来。

大妈一摸，“哎呦，怎么发烧了”。

彼时，高考成绩出来了。

竟然落榜了！本科三线都没过，吴海的分数只够本省大专的分数。当年，姐姐也是考上了大专，家里爸妈一商量，不去读了，早点参加工作赚钱。而现在，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吴海，再复读一年吧，老师觉得这不是你的正常水平，一本没问题的”班主任张老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推了推眼镜，认真地盯着他，“再辛苦一年，给自己一个交代。”

“老师，我想想。”吴海心里憋的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死机。

吴海心事重重地准备回五里铺，枕头被子铺盖都带着，只是书还留在大妈家。走的时候专门嘱咐“大妈，先别丢，”心里总是有希期盼在里面。

“哎！”吴海转身离去的背后是大妈长长的叹息声。

海爸正坐在院子里大水缸边抽烟，海妈正在做晚饭，吴海刚跨进小院门，海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海子回来啦？准备吃饭啦！”

海妈做了海子爱吃的茭白炒肉，一个劲给他夹菜。海爸在一边，拿出个小酒杯递给海子，“来，陪我喝点。”

海子头次喝酒，头次陪海爸喝酒，一杯下去，舌头发麻，喉咙火辣辣。

“爸，我想复读一年！”海子仰起头，又抿了一杯，借着酒劲说。五十多度的粮食酒，两小杯下去，海子辣的直咂嘴。

海爸不说话，半响，像下了决心“读吧！”海妈看着他们沉重的表情，马上扯起了其它的话题，给爷俩又各自乘了碗饭。

海爸虽然天天嘴上喊，考不上回家种地，但对海爸来说，他知道吴海一路走来读书的辛苦，从乡里到省城重点高中，十年也就海子一个人。再拼一次，给全家一个希望！

赶海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爬上的床，海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晌午。海爸孩海妈早已经从田间回来，正在吃午餐。

“刘洋刚才过来找你，见你睡觉又回去了，快来吃饭吧。”海妈说着，放下碗筷，去给吴海盛饭。“先喝口水，醉酒醒了多喝点水。”

“刘洋今年考的不好，刘洋妈说让他去水门跟大伯学做水泥生意。”海妈边说边抬眼看了眼海爸的反应，补了句：“海子愿意读书是好事”。

“知道了妈”，海子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出门去找刘洋了。

正值酷暑，田间也是热气蒸人。五里铺是小镇上比较穷的一个乡，留守的农户已经不多了，方圆一公里，只有吴海和刘洋两户人家。吴家的小院儿和刘洋家的小院儿，看着就在对面，但是走过去也要十几分钟。还没走到他家门口，刘洋家的土狗豆丁已经开始热情地叫了起来。

刘洋光着膀子寻声走了出来，看到是海子来了，立马跑回里屋穿了个褂子出来，“走，我请你打游戏去！”

“你要去水门了。”海子边走边问。

“我不像你能学的进去，我早学不进去了，去跟我大伯学做生意，混口饭吃。”刘洋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

吴海和刘洋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摸鱼捞虾，爬树掏蛋偷西瓜，在乡里是出了名的，小时候只要两个人一起出现，连狗见了都叫的越发凶猛些。上了中学以后就各奔东西，每年只有暑假寒假，两人都回家时才能在一起耍，耍的多的也是去镇上网吧联机打游戏。

“我准备过两天去滨城。”吴海问刘洋：“要一起去吗。”

“去干嘛？”

“不知道，就去看看海。”

“没发烧吧，来回火车票要40块钱呢，就去看个海？”刘洋转头看了眼吴海，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下，回过头继续打游戏。

“嗯，那我自己去了。对了，别跟我爸妈说。”吴海说着，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行！不说，当我不知道。”刘洋忽然停住。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吴海。“你小子不会想不开吧？”

“所以叫你一起去啊，到时候可以来个狗熊救英雄。”

“你才狗熊呢，不去！”刘洋愤愤地瞪了眼吴海，“海子你内心足够强大啊，万一掉海里了，我看你能把海水喝干再回来。”

“喝干回来吐出来给你？”

“…”

“什么时候出发？”刘洋问。

“后天”。

“那你怎么跟你爸妈说？”

“去同学家玩两天。”吴海揉了揉眼睛，拍了拍刘洋肩膀：“等我回来，我俩再战江湖。”“不就高考落个榜吗嘛，一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出发去槟城的前一个晚上，吴海又梦到了同样的海，只是这次没有听到呼唤他的的声音，只看到那红色的一抹光，越来越灼目。好像要燃烧起来，把整个蓝色的海洋都烧成红色。

带着60块钱，吴海踏上了去槟城的路。

“无坐16，有座20。”售票员不耐烦地问，“要哪个？”

吴海抹了抹口袋里零零散散的60元钱。突然很想尝试一下，坐在窗边看风景的感觉，咬了咬牙，心里想我回来再要无座的。

“要有座靠窗的！”吴海大声喊了出来。

吴海挤上火车的时候才感慨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神武。时值盛夏，火车目的地是去南州，大学城所在的城市，又逢即将开学，过道上堆满了行李，连厕所门口都是人，车厢中弥漫着一股汗臭，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活脱脱一人肉罐头车。

火车缓缓开动了，风吹了进来，火车上的空气流动起来，拥挤的人们也舒服很多。

吴海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向后飞驰的树木，山头，漂浮在心头的高考失利的雾霾猛的感觉消散了很多。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哪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当他抬眼时却寻不到人，这种恍惚的感觉让他心里突然生出些许悸动，仿佛梦境中抓不住红色亮光的不甘。

忽然，人群中的吵闹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吴海回头看，隔壁座椅上的一个短发大姐与过道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发生了争吵。

座位上的大姐一脸怒火，指着身上白色连衣裙上的灰印说：“别挤啦！刚提醒过你啊！把你的箱子拿开，全是灰，又碰我裙子上拉！有没有道德啊，道个歉都不会吗？”

男子也不甘示弱：“你哪个眼睛看到是我弄脏你的裙子的？我凭什么给你道歉？这么多人，来来回回从这里过”。

“真是没素质哦！你一个大男人和我一个女人较劲，要不要脸啊？”白衣大姐气的声音发抖。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啊？谁不要脸了？你给我讲清楚！”中年男子脸憋的通红。“火车上本来就挤，你有座位能不能往里坐点！给大家无座的也留些站的空间！”

女子还要说话，被旁边一位年轻的小伙打断了：“大姐，您坐我这儿吧，靠窗，过道上的人也不会挤到您！”

女子听了，狠狠瞪了眼中年男子：“一把岁数了，还没个年轻人讲理！”说着就和年轻男子换了位置。

争吵很快平息下来，吴海特意多看了年轻小伙一眼。“这个社会就是需要多些这样的年轻人”正想着，年轻人也抬头看向吴海，当四目相对时，吴海心中一股奇怪的感觉涌现出来，这眼神仿佛非常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男子向他礼貌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三个小时过去，终于到站了，吴海终于到达了滨城。下车的一瞬间，他激动不已。向往已久的大海，终于可以亲眼看到了。

出了火车站，正是中午十分，太阳在头顶上空不停地发光发热，没走多久，吴海就汗流浃背了。看着来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吴海摸了摸咕咕响的肚子，决定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先。

走进火车站旁的一家小面馆，吴海看了看墙上的价格，点了碗最便宜的素菜面条。“过夜得15块，还有晚饭和明天的中饭，留出5几块，加上返程的火车票，60块钱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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