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执》——小火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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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夕阳，好暖

时值傍晚，骄阳已褪去盛装，只剩下温暖和煦的余光流淌在古朴简点的青园之内。所谓青园，皆因满园青竹芒草玉树碧水而得名。吸收了一天阳光的植被，显得格外绿意盈人，各自慵懒地舒展开身段，舒缓着筋骨。

微风吹过，荡起阵阵绿波，传来“叮铃叮铃”的悦耳风铃声，原来不知谁在阁楼的楼檐下挂了一串小巧的风铃。

阁楼的长廊边，正有人在看风景，一老一少。

老的靠在椅子上，与其说是在看风景，不如说是在看天边那将要缓缓落山的夕阳。神情静谧，面容白净，看得出年轻时候必然是一位美男子，那一汪秋水仿佛能看透人心，可在那秋水深处，透出一丝不为人知的不甘与落寞。

小的静静地站在椅子后面稍稍半个身为，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肤色白皙，清新秀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青园，仿佛里面有什么宝贝一样，一言不发。

一老一少就这样古怪地看着风景，一个不知是不是在看天边，一个不知是不是在看眼前。

只有微风吹过，带起老者鬓角丝丝斑白；只有微风吹过，带来檐角的阵阵风铃；只有夕阳暖暖，照在这一老一少的身上。

清风带起青园的一片竹叶，一卷一卷，飘飘荡荡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老者的肩头，然后似乎打定主意在此安家一样，动也不动了。

少年的目光也随着那片竹叶飘飘荡荡，落在了老者的肩头，目光逡巡了半晌，犹犹豫豫准备抬手去拿下那片竹叶。

“住手。”

老者说出了许久沉静中的第一句话，少年刚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目光在此看向青园，只是时不时余光扫向老者肩头，不似之前那般专注。

老者换换伸手捻起肩膀上的那片竹叶，拿到眼前细看，狭长粗糙的叶面早已不似园内其他的叶子那般青翠，昏昏灰灰的叶面上点着几点小小的半点。老者抚摸着叶片那为数不多的叶脉，心里百感交错，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也是一片老叶子了。”

身后的少年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朱唇轻启，道：“爷爷，您一点也不老。”声音如同空谷幽泉，清冽甘甜，沁人心脾。

老者似乎不为所动。

少年想到了什么，不自主捂了下自己的嘴唇，改口道：“老师，您一点也不老。”十几年来，随着相处，少年心里早已把眼前这位老者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爷爷，而不仅仅只是一位老师。

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一无所知，更别说提自己的爷爷奶奶了。他从记事开始，就记得自己一直跟随者眼前这位老者生活。对于自己的身世，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出生就被父母所抛弃，被狠心地丢在了青园门口。而工作归来的老者，确切地说他那时还算得上是壮年，发了善心收下自己，去登记注册然后把自己抚养长大。自己的生日，就是被老者捡起的那个日子。自己也随了老者的姓，叫李存。

这么多年来，老者对自己就像他的亲生儿子一样，尽管年龄差距过大，可是不算儿子，也勉强算得上半个孙子。更何况，老者待自己甚至比亲生孙子还要亲。从小到大，自己想要的玩具书籍等等都是有求必应，吃穿用度，亦是从不短缺。而自己最喜欢的，则是老者从小到大为自己炒的酸辣白菜。

说来也可笑，少年自问自己这么多年来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了，可偏偏就是最喜欢老者的那道酸辣白菜，最不能忘怀。犹记得自己小时候，每次上学被同学们嘲笑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然后哭鼻子跑回家来的时候，都是老者默默去厨房做了一盘酸辣白菜，然后自己便吃得不亦乐乎，什么没爹没娘全忘记了。

而现在，随着老者年纪渐大，平时的洗衣做饭都是自己做了，老者基本上都是在家看看风景喝喝茶，没事陪邻居的老大爷老奶奶下下棋唠唠嗑。

少年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好久没有吃过老者的酸辣白菜了。细细想来，发现自己对老者的了解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叫李慕，只于他慕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感觉老者和其他老头老太太没什么区别。若说最大的区别，那可能就是老者是独身一人，没听过他有什么亲戚朋友，老婆也没一个。

他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想叫老者一声“爸爸”，他不许，说是年纪差距过大；他后来退而求其次，叫他“爷爷”，可是他依然不许。他试过缠着他叫他“爷爷”，后来老者生气，几天没理他。

少年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他后来在自己十二岁生日的时候问了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不能喊他一声爷爷”，得到的只有一句简单的回答，“我曾经是个老师，我也一直把自己当做你的老师，我也只允许你叫我老师。”

从那以后，李存再也没问过为什么，乖乖叫他老师。

李存现在正惴惴不安，刚刚自己一时情急，叫了声“爷爷”，他在担心老师这会儿会不会还在生气。他看着眼前这位老师那满头银发，不由得有点怀疑，难道老师真的老了吗？

不，这绝不可能！他印象中的老师可一直是嬉笑怒骂，神采飞扬，敢于和苍天比肩的狂傲先生。他怎么能老，他，怎么会老！

老者把那片竹叶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手心，张口呼出一口气，竹叶飘飘荡荡向着天边去了。李存的思绪也随着那竹叶一荡儿一荡儿。

“存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师的曾经吗。我今天就说给你听。”

李存心中一喜，立马摆正姿态，洗耳恭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三岁懵懂，六岁得天启蒙，自此一骑绝尘，高朋遍布四海，足迹富满天下。兼我好为人师，弟子数不胜数。本以为此生便是如此，恣意汪洋，潇潇洒洒。奈何苍天，天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一家亲朋，皆于三年之内离奇身亡，或天灾，或人祸。带我察觉不对之时，至亲竟都已离我而去，惶惶然独我一人。而我，冥冥之中，却已知道自己的岁数，享年五十六岁。曾有试过多次自杀以绝此命数，奈何，天意弄人，怎么也死不掉。后遍观道藏佛典，虽于心境颇有造诣，更有桃李成蹊，却越觉命数之理非人力可为，奈何，奈何。”

少年早已泪流满面，禁不住痛哭失声，“爷爷。”

“存儿，不要叫我爷爷！我只是你的老师！你的一切我已经安排了，明天会有人来照顾你。”

说完，李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苍天怒吼：“苍天，老子来了！”

余音在青园飘荡开来，没有惊起一滩鸥鹭，只有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照在李慕的眉心，好温暖。

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第二章 雾里看花

吼出那一句，仿佛用尽了李慕平生的气力，他静静地站在阁楼上，远远地望着那缕渐渐消逝的阳光，气息也渐渐微薄，眼神也变得迷茫。

时间好像变得有些漫长，往昔的一幕幕竟浮现在眼前。

早在十多年前，没有遇到存儿之前，李慕就已知道自己的大限。回想那时的自己，禁不住唏嘘不已。无知者无畏，若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那大可以吃喝玩乐无忧度日，即使哪天时来运转，突然猝死，也没什么伤心的，毕竟措手不及，不需苦受折磨。

可偏偏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传来，偏偏脑海中又突兀清晰地知道自己确切的死亡日期。一切的一切，令他差点崩溃。那些日子，自己每过一日，就可以预见自己离死亡之日又进一步。他曾独自躲在黝黑黝黑的密闭隔音房间里，装满食物和水，打定主意，死也不出门，妄图借此忘记时间，忘记死亡。

刚开始的时候，李慕还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看不到阳光，看不到时间，那便不需要担心。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禁不住思绪纷飞，哪怕使劲拍自己的脑袋，撞昏自己，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想。

徒劳！

越是不想去想，越是来的猛烈，犹如排山倒海，连绵不绝，每一秒都在拷问着自己，现在什么时间了，现在什么时间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最终，残存的理智迫使自己走出去，走出去，哪怕明知自己会死，明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也要看着时间，为自己计时。

许是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天意如此，潜力爆发的李慕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打开枷锁重重的牢门，毕竟进来的时候可是没准备出去，锁了一重又一重。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嘈杂的声音灌入脑海，那刺目的阳光灼烧得自己睁不开眼！

但，活着真好，不，应该是没疯真好。

经历过黑暗，才愈发明白光明的可贵。

自此，李慕卖了房产，与曾经的朋友断了往来，独自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地方。青园，便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终焉之所。

本打算从此过上青灯古卷，朝与斜阳的隐士生活，在这里静静等待时光的尽头，或许多年以后，不会有多少人记得曾有一个名叫李慕的人在这世间存在过。

哪知道后来在青园门口遇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小孩，也就是现在长大的李存，平静的生活中添了几分欢乐。只是以后，他怕是再也吃不到我做的酸辣白菜了。这傻孩子还问我为什么我做的这道菜这么好吃。

李慕仿佛又看到了当面母亲在厨房手把手教他做菜的样子，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第一次得奖母亲那欣慰的笑容，仿佛又看到了每次临行前父亲对他的谆谆嘱托，他……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儿时的小山村，那个低矮的厨房。

微风拂过，卷起袅袅炊烟。

墙上那斑驳的土坯和屋顶长满青苔的瓦片在无声倾诉着这座房屋走过的青葱岁月，门檐下挂着的小小风铃，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这正是记忆中的地方，儿时陪伴的地方。

暖阳西斜，风铃阵阵。

李慕竭力想推开房门，看一看是否还是当年模样。

“吱呀”一声，低矮残破的挡门打开，屋内昏暗一片，只有点点光亮摇曳不定，是不是有“哔哔啵啵”的声音传来，那是灶膛里柴禾燃烧的光辉。

菜案旁边，有一位白发苍苍脸上皱纹密布的老婆婆正在忙忙碌碌。

李慕失声喊道：“奶奶！”

他想跑上去抱住她，却怎么也动不了，大声呼喊，那婆婆也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地在忙碌。

厨房里突然又窜出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进来，怎么也闲不住。围着老婆婆东瞧瞧西看看，屁股扭来扭去。

老婆婆扭头看了下小孩，双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然后对着小孩的屁股拍了一下，“去去去，快一边玩去，不要打扰奶奶蒸馒头了。”

李慕泪流满面，喃喃道，“奶奶，奶*******欲养而亲不待！

画面轰然破碎。

身边突然又有好多小伙伴，刚刚的小孩子正在和那群小伙伴一起调皮筋，一起躲猫猫，玩过家家，三个字，红灯停绿灯行，偷白菜，老鹰抓小鸡，找朋友…………

李慕呆呆地看着这群小伙伴，好多都还能叫得上名字来，都是小时候一起在一起玩耍的朋友，可是什么时候起渐渐疏远了呢，或许是自己得天启之后，慢慢的关系就淡了。曾经的玩伴，随着自己的一骑绝尘，渐渐的只是打打招呼，然后招呼也不打了，再然后，就不联系了。当年的自己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种结局，没有挽留，没有抢救。或许是矜持，或许是自傲。

而后的自己，也多了许多新的朋友，后来的后来，朋友有，自己的弟子却也更多。惶惶然，到现在，自己居然没有和一起朋友说起过自己的遭遇。可能，自己从来都不信任何人，从来都没有与人交心。

画面再次破碎，又浮现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朝气勃勃，甚至还能听到“葛葛”的笑声。

不用看，李慕也知道这位女子是谁——柳铭，一个自己年少时代的梦中情人。当年年少，偶然间彼此结识，而后谈天说地，郎情妾意，彼此之间更是笃之甚深。最巅峰的时刻，彼此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时的自己也是矜持，几年的相处，均是发乎情止乎礼，享受在一起的温馨感觉。

一切的一切，都从知天命那天改变。

那天李慕偶知天命，又好巧不巧，她问李慕：“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当时的自己徘徊于天命与她之间，没有给她答案，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一个月年后，她又问李慕，“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那时的李慕回答：“我现在喜欢你，我却不确定以后我是否还会喜欢你。”

一年后，她再次问李慕，“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这时的李慕已经有了答案，“不能。”

此时的他亲人都已不在，茕茕孑立，却也更加直视自己的内心，尽管说出那句“不能”让自己很痛苦。

而后，他偶然得知，她在那一年内已处了男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李慕在心里庆幸，还好没有答应，给了彼此都最好的回答！

“咔嚓”，眼前一片空白，什么画面都没有了。李慕知道，这个时候，终于该自己去佛祖或者阎王了。昏昏然感觉身处温暖之中，却刺目地张不开眼。

最后一缕阳光散尽。

“爷爷！”

青园只有李存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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