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羽国之殇》： 四月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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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月当歌

“阿嚏……！”晚风带来的青草香气盖过了弥漫半个冬季的火药味，让魏止的呼吸道感到噱微的不适。

“干戈，你说我是不是过敏了。你看看我鼻子是不是红了？”魏止隔着手套搓了搓鼻尖，克制了下继续打喷嚏的趋势，转头望向正全神贯注地端着狙击枪的战友。

“没有。”干戈头都没有转就随口敷衍道。

魏止见干戈没有对自己表示一下关心的打算，也就接着闭目养神没有追问了。战壕里也再没有其他人接茬这个话题，很快恢复了原先的寂静。

因为除了一脸冷漠的干戈，

其他人都再也无法开口取笑魏止的神经质了。

这是涵江渡江战役的第67天。

魏止所在的连队在渡江前是60人编制，当他们踏上江北的土地时，就已经只剩19人了。

魏止还依稀记得几个平时打过照面的战友的名字，但他们长什么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想起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和他们牺牲时中弹的部位，魏止在自己身上的相应位置都贴上了防弹铝箔。

登陆第12天时，敌军仿生机甲部队发动了一次长达36小时的反攻。面对这些不会累、不会痛、不眠不休的战争机器，羽国部队硬是在长达150公里的简陋防线上用血肉之躯支撑了一天半。

“撑住！仿生机器人的生物激发器只有21小时的使用寿命！”这是班长张寅在对面发起攻势后不断吼出的一句话。24小时后班长左肩中了一发机炮，大动脉喷出的红色液体喷在魏止的瞄准镜上，怎么都擦不干净。

这场反攻之前，没人料到东平国的核心科技——生物激发器已经提升了百分之五十的耐久。这个消息传到羽国的国家防卫部之后，指挥系统瞬间乱成一团。

而在前线，顺利渡过涵江的3000多名精英战士，也已经开始对这场战役不抱任何希望了。

12小时，这是普通人类保持集中力的极限时间。经过军事训练并注射长效兴奋剂的羽国战士，可保持高度集中力长达24小时。也就是说，只要坚持21小时后，敌军机甲的主力部队就将开始溃败，羽国部队可在2-3小时内继续作战，推进阵线。

而东平国的仿生机甲部队现在竟拥有持续36小时的高度集中与精准的作战性能，这让原本自信满满的羽国将领只能看到悲剧的结局。

“昨晚巡夜的时候，五班那个弹贝斯的让自动机炮打中了脊柱。”干戈突然开口说道。

魏止睁开了眼睛，表情有点悲伤。“魂归故土……”

“魂归故土。”干戈应和了一句。这句话是羽国军士对牺牲战友表达的敬意。

战士们平日里都喜欢把用声波武器的反装甲兵叫做贝斯手。这么做不只是因为他们开火时特别地吵，也是因为他们每开一次火，自己就要被震晕过去至少30分钟，所以往往醒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战友们就因此调侃他们：“像乐队里的贝斯手一样没有存在感。”

“防线现在还有多少人？”魏止再次发问了，但他看到干戈一如既往的扑克脸之后立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又在自讨没趣。

万万没想到干戈这次立刻就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2720人。”

“你记得挺清楚啊。”魏止应和道。

“我们连还有13人。”干戈的右手食指终于离开了扳机，扣了扣自己的头盔补充道。“通讯频道1小时前报过数。”

“哦……”魏止对此只能表示无奈。

他头盔的通讯功能在渡江时被对岸一发脉冲弹给打坏了，所以他现在获得外界信息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身边这个扑克脸。

战役打响之前，尽管两人同属一个班，但是魏止从未与干戈有过任何深层次的对话。

准确地说，干戈没有主动与任何一位战友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包括在这战壕的两个多月里，若不是魏止和其他战友主动问询，干戈也始终是一言不发。

干戈就像现在战壕里躺着的其他战友一样，一样冷漠的神情，一样寂静的状态，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目前还在喘气。

是的，目前。

“彭！！！”突然的枪响把走神的魏止拉回了现实，开枪的正是“目前”还在喘着气的干戈。

“12点钟方向！！！敌军仿生机甲部队突进！！！距离2.6公里！数量不明！！！”干戈突然的大叫让魏止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从腿部的药品袋掏出口服兴奋剂服下，然后抄起身旁的自动步枪就开始观察干戈所说的方向。

周围的其他战壕已经开始枪声大作，干戈的敌情汇报并不是说给魏止一人听的。经过指挥官的层层确认之后，整条防线都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干戈的狙击枪有规律地弹出空弹壳，他右手手腕上的计数器也在不断地刷新着。

干戈寡言，但他是整个连队的王牌狙击手，平均每2.1颗子弹可毙敌1名。

魏止也端着枪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兴奋剂迅速地让他进入高集中力的状态，使得他获得一种近乎愉悦的杀戮快感。

他不断地清空着弹夹，战友们留下的弹药足够他不间断地射击数个小时。一个又一个人形的战争机器倒在他射出的子弹下，飞溅出一道有一道不知是机油还是细胞液的绿色液体。

打着打着，魏止毫无防备地笑了出来。这样的情景像极了他在羽国故土的首都——安京的高中毕业舞会上，远处的毕业生们群魔乱舞，泼洒着香槟与啤酒，而他则端着相机记录着这疯狂的夜晚。

他的手指按在相机快门上，咔嚓、咔嚓、咔嚓。

每按一下，就有一个同学狂笑着倒下。

每按一下，就有一张笑脸在他眼前消失。

魏止很兴奋，也很愉悦。所有的恐惧、犹豫、担忧，都在快门声中一点点消失了。

他的耳边开始浮现往日校园的笑声，青涩而美妙。

羽人善歌，人人都有一副好嗓音，但是自从国家分裂，故土失守之后，羽人不再歌唱了。

往年的四月，正是羽地故土春暖花开之际。在四月初八的明阳节上，羽人相约踏青赏花，成年人们相聚饮酒咏歌，孩子们嬉笑打闹。

四月当歌，这是羽人世代书画般生活的写照。

四月当歌，但他们这一代的羽人，却在自己的羽国故土上、在如歌的四月里，捧着冰冷又炙热的枪械，射击着夺人性命的怪物机器。

魏止的大笑开始渐渐变成狂笑，他笑羽人的境遇，他笑天意弄人。

终于，陷入癫狂的魏止开始咏唱，“凉日去兮，春日来兮。落花纷纷，羽水沥沥……”

干戈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转过头，停下了手上的设计动作，一脸疑惑地看着魏止，就像看着个傻子。

魏止毫不在意干戈看傻子的目光，越唱越大声，越唱越大声。眼泪鼻涕不断地落下，也阻挡不了他的歌唱。

逐渐地，周围的战壕也开始传出零零散散的咏唱声，并迅速地传播开来。

150公里的防线，2700余名羽国儿女，共同咏唱着这首羽地传唱千年的四月当歌。

歌声伴随着枪炮声，还夹杂着些不太和谐的狂笑声，对面突击而来的杀人机器不断地倒下，羽人神圣的故土上又开始飘散着火药与机油混合的恶心气味。

直到最后一只仿生机甲压过羽国人的战壕，歌声才终于归于寂静……

第二章 父子兄弟

啸战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吞云吐雾，丝毫不在意眼前军装笔挺的鹤发老人脸上每一道岁月沟壑间浮现出的不满。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参谋长姜毅也是一脸的漠然。

“不是让你戒了吗。”啸惊鸿雄浑有力的嗓音仿佛从丹田深处爆发出一般，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音量了，但是姜毅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

“怎么。老大回不来了，开始管上我了？”啸战虽然嘴上嘟哝着，但还是掐灭了手中的半截卷烟。“说吧，找我回来干什么。”

啸惊鸿一看啸战也有开门见山的打算，紧绷的面部略微放松了一些。

这次找这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二儿子回来，实在是事出无奈。

啸惊鸿是三代单传，而他虽得祖宗眷顾膝下育有三子一女，但老三啸天在20多年前举国迁移的途中受到山野精怪的袭击不幸夭折；老大啸铭性格沉稳但是缺乏魄力，可保啸家一族平安却难以担起一国之安危；眼前的老二啸战有勇有谋，最得自己欣赏，啸家上下也一直把他当做是大统的继任者，但他却自幼性情乖张与人不和，叛逆自负不识体统，反而成了自己现在最为担忧的啸家子嗣。

“前天子夜，东平部队对江北防线发动了总攻，我们没能守住。”谈起江北的战况，啸惊鸿眉宇间多了一丝愁惘，这几天他不眠不休地指挥江南大本营做着撤退准备，年迈的身躯已经难以支持高强度的工作。

“防线上还剩多少人？”

“有生命迹象的还有九百多人，有作战能力的不到五百。”

听闻这一消息，啸战神情也渐渐严肃，“老大呢？还活着？”

啸惊鸿摇了摇头，答道：“没有铭儿的消息，前线已经溃败，各军残部都在向江北岸营地撤退。”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略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那你是要我去找他回来？”啸战突然端坐，身子前倾、目光矍铄地直视着自己身经百战的老父亲，仿佛要看透他的心思一般。

“不。”啸惊鸿的声音明显压低了些，啸战看出他这是在故作坚毅。“侦察卫星显示，数量2000以上的敌军机甲正在穿越防线，缓慢压缩江北控制区，预计会在12小时内发动第二次总攻。我要你带预备队去江北，建立新防线并守住24小时，掩护各部撤退，为羽国的未来留点种子。”

啸战的目光没有转移，他依然盯着啸惊鸿漆黑的瞳孔，仿佛那里面有他毕生追求的宝物。但是，三十多年了，眼前这个称之为父亲的人他还是看不透。

啸战终于还是放弃了。他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西段500人，东段500人。中段给我150人，我给你守住48小时。”

“好。20分钟内集结完毕。”啸惊鸿似乎丝毫没有对啸战的最终答复感到吃惊。

“悬浮登陆艇200艘，船员昼夜两班倒，全速往返协助撤军。”在一旁枯站良久的姜毅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插了一句话。啸战并没有任何回应，姜毅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办公室的大门在啸战身后缓缓合上，啸战却突然回过头再次望向自己的父亲。

“老头，不管是老大还是那些毛头小子，只要还活着的，我全都给你带回来。”

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姜毅侧脸一瞥，意外地看到啸惊鸿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轻松释然，但亦是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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