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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关西风雪
寒冬月夜,朔风凛冽。
关西道上,白雪皑皑,草木皆冰,无数人马,宛如疾风,向东飞驰,向岐山袭卷而来。
月色凄寒,倾泻在群峰中间的一面绝壁之上,那壁刀劈斧削,名唤哨探崖,相距岐山百里之遥,乃是大宋关西军民探敌之地。
崖上怪石嶙峋,虬松飞舞,树下栓了一匹黑马。那黑马身形矫健,双耳竖立,四蹄伫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崖上的一位白衣剑客。月下,见那白衣剑客正是一名弱冠少年,面如冠玉,器宇轩昂,丰神飘洒,白衣翩跹,饱蕴儒雅之气。
“身如狂风扫残云,剑似长虹贯寒江。腾空展翅入苍天,落地归根两茫茫……”
白衣剑客口念剑诀,忽然嗖地一声,拔出鞘中那柄三尺长剑。
冷风骤聚,碎雪弥漫,剑客大喝一声,步履疾趋,运剑如风。
白影飘忽,剑锋霍霍,刺、挑、削、砍,雪尘狂舞。
他刚至第一十八招,倏地腾空而起,旋转几圈,俯身疾坠,“噗呲”一声,长剑刺破积雪,身子钻入雪中。
须臾,地上雪浪翻滚,他身藏雪中,如蛇般向崖边怪石游窜而去。
“蓬”地巨响,怪石訇然碎裂,四处飞溅。白衣剑客从飞石之中一跃而起,凌空一式“鹞子翻身”,双足落地,风拂雪舞,白衣翩翩,潇洒无比。
黑马一怔,四蹄乱蹦。
他背对黑马,右手握持剑把,将雪白铮亮的剑身横贯眼前,嘴角微笑,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化作一柄剑指,从剑身上面一抹而过。
突然,剑身中间泛起一丝裂痕,裂痕变长,剑刃霍地断为两截,前面一截,嗤地一声,插入雪中。
白衣剑客见状,敛容蹙眉,摇首叹道:“唉,又是一柄没用的废铁,稍一用劲就折断了。宝剑者,剑客之本。如果一名剑客没有一把绝世的好剑,那他绝对成不了一名真正的剑客。我四岁开始习武,练剑这么多年,一连折断四十余柄长剑,竟难寻得一把名家宝剑。”衣袖一挥,手中残剑“嗖”地一声,化作一道寒芒,向身后黑马飞将而去,啪的一声,陷入一根松树之中,只留下一抹鲜红的剑穗吊在外面凌风摇曳。
黑马以为残剑奔它而来,惊慌失措,奔腾起来,意欲脱缰而去,只见残剑插入树中,方才止住马蹄,耷拉脑袋吁吁喘气。
白衣剑客听闻黑马受惊,回目浅笑,转身走至马前,伸手轻抚马鬃,凑近马耳柔声慰道:“伙计,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抚摸片刻,又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耗费三年光阴,现在终于将太祖门的‘霹雳剑法’这一十八招全部练会。这最后一招‘杀手锏’,我练了半年功夫,直到今晚才悟出其中真谛。江湖传言,剑术分为三重境界,第一重修其形,第二重修其神,第三层是形神兼备。看来修炼剑法,要想出神入化,绝非朝夕之功,正是屈先生说得好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伙计,你说我说的对么?”
白衣剑客与黑马相交经年,朝夕相伴,情深义重,自己闲时,便对着黑马倾诉衷肠。
谁知那黑马听他一番高论,竟然对他缄默不语,只是睁眼凝视。
白衣剑客微微一笑,道:“你不想说呢,就算了吧,反正今晚小爷我高兴得很!爹爹今晚派我来这哨探崖打探敌情,还好没有任何异状。”庆幸之余,左手从马背上抄起一个酒坛,右手拔去壶塞,举起坛来,仰首痛饮。
瞬间,只见一股清冽的酒水飞泻而下,滴在他嘴旁,溅起无数酒珠,几丝细流顺着他颌颈汩汩下淌。
顷刻功夫,一坛酒尽,他面色酡红,逸兴遄飞,酒意微醺,酣然而笑,将那空酒坛信手抛下悬崖。
忽然,只听一阵森然的叫声划破夜空,他心中不由一瘆,循声望去,只见朦胧月下,一只诡异的夜枭向崖边缓缓飞来。夜枭唤作鸱鸟,又名猫头鹰,古来称为不祥之鸟。
他遥视夜枭,忽地一惊,疑道:“咦,这不是欧阳贤弟豢养的那只夜枭吗,它来干什么?”急伸右手拇食二指,胼入口中,鼓起腮帮,打了一记唿哨。
夜枭闻得唿哨,发现崖边发哨之人,振翅飞近,在他头顶一连盘旋三圈。
他仰望夜枭,笑道:“伙计,别怕,下来吧,是自己人!”说罢伸出左手摊掌相迎。夜枭呱呱一叫,息翅驻足掌中。他端详夜枭一阵,右手轻抚其头,问道:“伙计,欧阳贤弟一向可好?我们三月未曾相见,不知道他心里还可曾记得我这个义兄啊?”一语未终,只见夜枭右足绑有一封信函,忙用右手取将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封面粘有一片禽羽,又写了“十万火急”四字,心头一凛,醉意顿消,惊道:“欧阳贤弟用夜枭传书于我,说明一定出了大事。”言及于此,脑海里便浮现起义弟面容来。那欧阳贤弟乃是一位江湖浪客,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生性豪爽。三年前二人在长安邂逅,义结金兰,从此肝胆相照。后来白衣剑客在关西随父戍边,欧阳贤弟便经常乔装潜入敌国刺探军情,并以鸟兽传递军情,甚是隐秘。二人密约,彼此以夜枭传书喻示危情。
白衣剑客柔声道:“伙计,辛苦你了。这大半夜的,贤弟还让你为我千里传书。”说罢将夜枭放于马背上,从马鞍的布袋之中摸出一块鲜肉,给他喂食。
白衣剑客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杆火折子,鼓腮吹燃焰火,撕开信封,取出信函看阅,顿时面色惨白,震道:“强敌入侵,关西失陷,这可十万火急啊。”见那夜枭食尽猪肉,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碧玉翡翠玉镯,晶莹剔透,放于夜枭面前。夜枭见了碧玉翡翠玉镯,盯了他一眼,即刻啄在喙上,看来平日里已被主人训得十分纯熟。
白衣剑客凝视着夜枭绿幽幽的双目,正色道:“伙计,你回去告诉欧阳贤弟,我很感谢他为我千里传书,书信我已收到,以这只翡翠玉镯为证。这玉镯是前唐宫禁之物,至少也值一千两碎银,算是我给你的酬劳。还有,替我向他问好。天色很晚了,你快去快回吧。喔,伙计,一路小心!”说罢,右手轻拍夜枭头顶。那只夜枭精通人性,似乎听懂他的话语一般,阴森一叫,展翅离去。
白衣剑客将书信、火折子一并放入怀中,忽听崖下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势如雷鼓,于是循声探望,只见无数队人马陆续奔至哨探崖下面的杨林之中歇息。
他探视片刻,面容失色,惊道:“不好,是草原八部的人马!”耳畔忽地传来轰隆的马蹄之声,回首见黑马昂首欲嘶,忙用右手按住马嘴,低声道:“嘘!伙计,千万不可出声,强敌来袭,看来我们得立马返回军营给爹爹报信才是。”说罢,一跃而起,跨上马背,解开缰绳,右手执鞭,打马向东而行。
黑马背驼剑客离开悬崖,四蹄生风,势如迅雷,在旷野之中疾奔七八十里,冲进一片森密的杨林之中,又奔二十里地,来至岐山脚下的虎贲营营地。
前面营帐密布,灯火煌煌,寨门紧闭,寂静无声,寨门处十余名军健手握朴刀,身背弓箭,巍然而立。
白衣剑客胯马向寨门飞奔而去,一名军健见状,厉声喝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岐山军营?”其余军健闻惊,齐眼望来。
林中月色昏暗,众军健难辨来者面目,剑客报信急切,也不答话,依然纵马前行。
十余名军健见来者不言,疑是敌至,尽数涌出寨门,矗立一排,张弓搭箭,向来人纵箭飞射。
嗖嗖嗖,一阵乱箭雨点般激射而来。
剑客挥舞马鞭,一阵疾舞,将箭羽尽数拍打回去,插于寨门之上,犹如一排整齐的麦苗。众军健见他身手了得,惊怒不已,一齐发喊,挺刀上前,欲要围攻。
剑客纵马跨过鹿角,驰入寨门,“吁”地一声,在众人面前提缰住马。一名军健惊声叫道:“原来是林公子!”众人闻言,急忙敛刀收箭。
剑客翻身下马,向众人抱拳笑道:“各位兄弟,今晚我悄悄外出打探敌情,事先没与各位招呼。我因身怀紧急军情,报信急切,适才突闯寨门,着实鲁莽,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一名军健道:“看林公子说哪里话来,我们刚才有眼不识泰山,险些放箭误伤公子。”
剑客笑道:“放心,无论你们多少箭矢,也休要伤我肌肤分毫。”一名军健笑道:“是,是,公子武艺高超,我等不敢轻蔑。还是请入寨门再说吧。”众人听他身怀紧急军情,赶紧开道,让他入寨。一名军健上前,牵过黑马,栓于马桩之上。剑客也不多言,径向中军帅帐疾步奔来。
此刻,虎贲营中军帅帐里面一片沉寂,铜兽炉中焰火猎猎,暖气熏熏。正中摆了一张巨大的长方形几案,案中散着一片沙盘,旁立一盏铜铸长檠灯,灯火灼然,照于沙盘之中。只见沙盘之中河流、山谷、平川、峰峦、沙碛堆筑得十分精细,一根竹竿横在当中,且插了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竹片,将地名标识清楚,大的木片上写着“宋”、“草原八部”、“雪山部落”、“流沙国”等等地名。
旁边一位将领,围着沙盘踏靴轻踱,垂首打量着手中的一只剑盒,并不时向沙盘投来一眼深邃的目光。此人头戴白色幞头,身穿棉袍,年逾五十,面容清癯,皱纹满面,鬓眉花白,容颜沧桑,正是令夷寇闻风丧胆的大宋名将林仪,三月前迁黜陕西节度使,留任虎贲营统领,统领五千虎贲营骁勇军士看守岐山。
时值北宋鼎盛之期,赵家江山依旧内忧外患。
二十年前,宋皇为抵御西北蛮夷,矢志在关西组建一支机动劲旅,于是任命关西节度使林仪但此重任。林仪走遍关西,招募了五千忠勇死节之士,编为劲旅。宋皇钦封其为“虎贲营”,并任命林仪为虎贲营统领,张寒为裨将。虎贲营不受三衙统属,不归枢密院调遣,不为兵部节制,为宋皇亲辖。这五千军健一直屯驻岐山脚下,一为岐山行宫守军,二为抵御西北的机动劲旅。
这二十年来,林仪拱卫边陲,不辱使命,多次击败西北蛮夷入侵之师,战功彪炳,不失名将之风。
三月之前,漠北草原八部勾结辽东雪山部落、西北流沙国,联合攻宋,企图瓜分中原锦绣河山。草原大汗加封靠山王萧沫为南征大元帅,统率幽云十六州二十万精锐,于河套安营,威逼漠北重镇雁门关。流沙国飞虎将军赫连城带领十万精兵沿渭州进犯,虎视关西要地。雪山部落大将军黑虎带领十万劲旅南侵,进逼河北大名府。三路大军,气势汹汹,向神京汴梁逐营进逼。
赵宋王朝三面临敌,羽书如雪,朝野震动,臣民惶恐。
林仪得悉敌军入侵,于是上疏朝廷,力谏宋皇以十万关西禁军,依托有利地形,对流沙国大军正面攻击,并以五千虎贲营军士迂回突袭敌军后方,以前后夹攻之势,击退流沙国。
此策虽然天衣无缝,然而身为主和派的殿司太尉封勋却言辞反驳,说此刻倘若大动干戈,非但不能力挽关西危局,反而会劳师动众,剧耗军饷。封勋同时纠集大批党羽弹劾林仪不识时务,不顾大局,穷兵黩武。
宋皇迫于大批主和派朝臣的压力,再三权衡,最终勉强同意封勋主和之意,罢黜林仪陕西节度使一职,改由封勋亲信弟子冷彪接任陕西节度使,统领十万关西禁军,只保留林仪虎贲营统领一职。同时宋皇又任命封勋为特使,与流沙国使臣秦王李钰与岐山相会。
林仪被黜陕西节度使之后,郁郁寡欢,整日避于虎贲营中,足不出帐,潜心研究边关军旅。
谁知林仪罢官三日之后,便被宋皇密诏入京。他到京之后,已是深夜,君臣二人在深宫密谈。宋皇长吁短叹,坦然道出迁黜之事实属无奈,随后向他透露一个惊天秘密,并命他依诏行事。
这个秘密便是宋朝立国之初,江湖第一大帮风云会协助太祖避难,在岐山修了一条密道,里面有间藏剑室,室中放有一只剑盒,盒中藏有一把绝世宝剑,叫作“龙魂剑”。宋皇当下拿出密道图纸,敕令林仪带人在夜间挖掘岐山密道,找出剑盒,并以三月为限,且要他严守机密,只许他一人知晓其中内情。
林仪听闻宋皇之言,芒刺于背,惶恐不已,谨领圣谕。
他离京之后,回到虎贲营营地,秘密召集将士在岐山按图挖掘密道。三月期限将近,林仪不负圣命,终于发现密道。就在今晚,他为了支开副将张寒和爱子林雪航,于是让张寒去岐山虎贲营四处巡逻,让林雪航去哨探崖打探敌情。而自己只身一人悄悄潜入岐山密道,从藏剑室中找出宋皇命令找寻的那只剑盒。他行踪诡秘,无人知晓。
然而就在今日封勋和谈成功,宋朝与流沙国重修盟约。
宋皇闻讯,龙颜大悦,今日亲率文武百官在京师禁军陪同下离开汴梁,驻跸岐山,在行宫凤鸣殿亲自接见李钰一干使臣,并召名厨设宴相待。
此刻,寒流入帐,浸噬肌骨。
林仪手抚剑盒,睹物生情,唏嘘不已。那剑盒约莫三尺长短,一尺宽窄,半尺高低,箱木用上等黄花梨做成,面上雕有金黄色的瑞龙图案,且用黄漆敷过,虽然年久,然则箱木甚坚,历经数载,丝毫不见裂缝。箱上贴了一张封条,书道:“大宋开宝九年御制”,条上盖有御印。众所周知,开宝正是太祖皇帝的年号。
他端详一阵,将那剑盒小心地装入一只青布褡裢之中,置于沙盘一旁,忽听帐外靴声橐橐,看来有人走近,不由一惊,呛咳几声,喘息绵绵,喉间传出一阵水鸡之声。
须臾,只见一位年过三旬的彪悍将领撩帐而入,那人方面阔腮,虎背熊腰,身穿褐色貔貅连环铠,脚踏牛皮粉底皂靴,信步走向林仪禀道:“大将军!”
林仪微惊道:“张寒,原来是你啊。”
原来那悍将名叫张寒,正是虎贲营裨将。
林仪又是一阵咳喘,张寒慰道:“将军,近来天气骤降,你又素患哮疾,需得好生将息,伤风恶寒那可就不好了。”
林仪颔首笑道:“这我当然知道,承蒙关心。喔,对了,最近边关战事岌岌,现在皇上御临岐山,虽然我们与流沙国已经和解,但是我仍然担心突发意外。张寒,你刚才出去巡逻,岐山周围有何异状没有?”
张寒笑道:“大将军放心,刚才属下又加派了两路军士在岐山周围巡逻。”
林仪见他行事谨慎,赞道:“你做得很好。”
张寒微笑道:“愧蒙将军褒奖,属下也只是职责所在而已。”
林仪道:“张寒,说实话。这些年来,要不是多亏你鼎力相助,我只怕孤掌难鸣,难成大事。我们虽为异姓,却有如昆仲,情同手足。说句推心置腹的话,知我者,张寒也!”
张寒道:“大将军此言,实令属下汗颜无地。要不是二十年前大将军提拔属下进入虎贲营,充当副将,只怕属下早已潦倒不堪。将军知遇之恩,深重如山。今生能在将军麾下效力,实乃属下洪福。”
林仪道:“言重,言重。”见他欲提往事,转过话题,问道:“张寒,你如何看待眼下关西的局势?”
张寒瞥了一眼林仪,垂首盯着沙盘,知他被黜节度使之后,依然时刻关注边塞战势,沉吟片刻,道:“说实话,关西乃我大宋西境咽喉,一旦强敌突袭,倘若失陷,则西无屏障,京师危矣。属下以为如此紧要之地,必得将军才能镇守。此番皇上让冷彪接掌陕西节度使,实则下了一步错棋。因为属下听说那冷彪那到任之后,经常出入青楼,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从未过问陕西军务,真是上负皇恩,下负百姓。唉,属下是叹息将军身为国家之栋梁,社稷之干城,一代良驹,虽志怀千里,却无伯乐赏识之命啊!”说罢,垂首叹息。
林仪微微一笑,道:“我哪有你吹嘘的那般厉害,吾皇乃当世明君,他的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
张寒道:“不过属下认为皇上这次罢免将军的陕西节度使,让冷彪接任,里面大有文章啊。”
“文章?呵呵,什么文章呀?说来听听。”
“属下以为皇上此举,用意无非有两层。其一是台面上的,明白人都清楚,现在朝廷分为主和、主战、中间三派,主和派以封太尉为首,主战派以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孙大人为首,还有一派是以枢密使侯大人为首的中间派,时而主战,时而主和。这次皇上任用主和派的冷彪接掌陕西节度使,说明皇上准备在关西推行议和方略。”
“喔,这我知道。临阵换将虽为兵家大忌,但是朝廷与流沙国议和成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关西安定,百姓乐业,未尝不是社稷之福啊。”
“话虽如此,但是属下认为那冷彪实乃赵括之流,只会纸上谈兵,没有临阵经验,绝非大将之才啊。倘若关西一旦狼烟突发,那就万分危急了。即便皇上欲在关西推行议和方略,大可不必废黜将军你的节度使一职啊。所以属下由此想到皇上的第二层用意。”
“第二层用意,又是作何解释呢?”
“第二层用意要隐晦一些,将军应该知道,我们的皇上现有三位皇子,分别是江南王、中州王和山阴王。江南王虽是皇长子,却为庶出。中州王是皇次子,却为嫡出。山阴王为皇幼子,但在三位皇子之中却最有才具。所以这三位皇子,各具优势,一嫡,一长,一贤,谁都有被立为皇储的机会。眼下皇储未定,长子江南王与嫡子中州王都在朝野上下广结党羽,跃跃欲试,而山阴王退避三舍,坐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大将军,你不妨静心细想,那冷彪是封勋的亲信弟子,封勋又是中州王的岳丈。皇上这次罢免将军的陕西节度使,表面上看似褫夺将军的兵权,暗中却似乎在巩固中州王的势力。属下一直在想,皇上既然在强固中州王的势力,这里面有没有拥立中州王为皇储的意思呢?”
北宋之军分为禁军、厢军、乡兵三类。天子之卫兵,守卫京师,以备征戎,称为禁军。诸州之镇兵,以分给役使,称为厢军。选为户籍或应募,使之团结训练,以为在所防守,称为乡兵。此时禁军分为西北军、河北军、江南军、京师禁军四大主力,京师禁军握在中州王之手,江南军握在江南王之手,河北军握在山阴王之手,林仪掌握关西军。林仪遭贬之后,关西军落入封勋等人之手。统领禁军、厢军的最高将领称作殿前都指挥使,又名殿司太尉,由主和派的封勋担任。
林仪想了一会,道:“皇上想立谁为储君,并非我等关心之事。我们关心的是社稷,是百姓,是天下大事。现在我卸任陕西节度使,看来该告老归田了。古往今来,庙堂之君无不担忧边塞之将,所谓将在外君命可以有所不受。老夫戍边二十年,皇上他能没戒心吗?我们这些人既为皇上的将卒,同样也是皇上的臣子,所以我们不但要懂得排兵布阵,而且更得要谙习这为官之道。官道艰难,深奥无穷啊。有时候,老夫睡前高枕深思,无不在想,其实这做官啦,跟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完全一样,什么时候击鼓进军,什么时候鸣金收兵,都得把握火候,懂得分寸才行,要是不懂这些,身为臣子,稍有不慎,便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贪权不恋权,居位不越位,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逼虎伤人,这就是官场法则。权位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官员的长生符。”
张寒闻言,叹道:“听君一些话,胜带十年兵啊。”
二人正说间,忽见那位白衣剑客气急败坏地闯将进来,张寒惊道:“原来是林公子回来了。”
白衣剑客趋步走到二人面前,神色慌张地道:“爹,张叔,有紧急军情!”林仪突然闻到他身上飘出一股酒味,面色一沉,嗔道:“雪航,我叫你去哨探崖巡逻,你怎么偷偷地喝起酒来了?”
原来那白衣剑客正是林仪的独子林雪航,他听得爹爹生气,不以为然,反而笑道:“爹,孩儿只是小酌而已,脑子还清醒,没有耽误军务啊。”林仪见他嬉皮笑脸,愈发生气,斥道:“你这个逆子,军国大事形同儿戏!有你这么当差巡逻的吗?”林雪航脸颊一红,垂首道:“爹爹教训得是,孩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林仪闻言,怒颜愈盛,道:“你还敢有下次?所谓军中无父子,你以为爹不敢将你辕门斩首,号令三军?”言语愤怒,又呛咳几声。
张寒忙道:“将军,切勿动怒。”转首向林雪航问道:“雪航,你刚才说有紧急军情,到底出什么事啊?”
林仪听闻林雪航有紧急军情,方才缓容。
林雪航对二人低声道:“今晚我出去巡逻,我的至交好友欧阳逊用夜枭给我送一封书信,说是萧沫亲率大军突袭关西。另外,我发现草原八部的先头军队已向岐山扑来,估计现在即将抵达岐山了。”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夜枭送来的书函,交给林仪。
张寒愕然道:“草原八部?”
林仪听到这里,心中一震。
林雪航正色道:“对,草原八部!虽然在夜里,我无法辨认敌军旌旗的番号,但是草原八部的人马与雪山部落、流沙国的行军方式截然不同,我是从他们行军方式辨认出来的。”
林仪接过书信,抽出里面书函,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林兄
见字如唔
急报
草原八部靠山王萧沫早有灭宋之心,此番率兵马凡二十万,途经毛乌素沙漠南下,连逾关西三道防线,冷彪猝不及防,全军尽墨。
欧阳逊
冬十二月朔”
林仪神色惨怛,将信交于张寒。张寒阅毕,指戳信笺,愤然道:“果然让属下说中吧!冷彪真是一介鼠辈,关西失陷,十万大军一败涂地!”
林仪双眉一紧,倏地问道:“雪航,你确信这是欧阳逊送来的信函?”
林雪航见爹爹似有不信,回道:“当然!”
林仪疑道:“可据为父所知,你那个欧阳贤弟素来读书甚少,平日里发来的书信错字连篇,语句不通,怎么这次书信写得文绉绉的?”
林雪航笑道:“原来爹疑心这个啊,欧阳贤弟的确学识浅薄,以前给我发的书信总是错字百出。后来我怕他错字太多,误了大事,所以上次我专门给他请了一个军师,叫木先生的,为其代笔。我见过木先生的笔迹,我可以肯定这封信确为木先生所书。”
林仪微微点头,步履沉重地走到沙盘面前,双目一扫沙盘,道:“一个月前,萧沫的二十万大军便开始向雁门关外集结,他明明在雁门关聚集部卒,怎么会在我们眼皮底下悄悄越过毛乌素沙漠南下进入关西?这是怎么回事?”沉吟片刻,问道:“雪航,你自幼聪慧,擅长推理,你不妨说说萧沫这次是如何做到的呢?”
林雪航凝视沙盘,略一思索,双目一亮,拿起沙盘中的竹竿,指着雁门、河套一带地势对二人道:“原因其实很简单,雁门关自古以来乃是我们汉人北御夷寇的边关锁钥,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番草原八部入侵,倘若挥师强攻雁门关,势必伤亡惨重,所以萧沫就兵行险着,来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白天他命令草原部卒大张旗鼓地向雁门关外集结,造成攻击雁门关之势,其实这是虚张声势。他真正的目的是命令白天集结于雁门关的草原部卒,在晚上称我方不注意的情况下,分批悄悄离开雁门关,向西穿越毛乌素沙漠,然后沿黄土高原南下,最后插入关西腹地。我估计,不,我完全可以肯定,现在萧沫在雁门关外的几十里连营,绝大部分应该是空营。他真正的意图是给我们来一个声东击西,出其不意。”
林仪颔首道:“你说得有理,跟为父想到一块儿了。不过直到现在我们才洞悉敌人奸计,岂非为时已晚?萧沫才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将才!”说到这里,一拳重击于案,叹惋之余,仍是疑虑萦怀,道:“不过有些关节我还是百思不解,就算萧沫大军能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进入关西,但是他们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绕过我苦心经营的三道防线呢?”林仪担任关西节度使二十余年间,在关西密设三道防线,以阻挡西北敌国入侵。
张寒听到这里,插嘴道:“属下认为认为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将军在关西坐镇,萧沫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率军南下。要是有将军在关西坐镇,他萧沫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轻易挥师南袭。”
林仪摇首道:“我倒认为这并非主要原因。你知道,关西三道防线固若金汤,每道防线设有数座烽火台,且有很多兵丁把守,一但敌入侵,必有烽火为号。我把这三道防线部署得天衣无缝,敌人纵然有天降地遁之术,只要进入关西,一定会风吹草动。可是这次他们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悄无声息,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林雪航道:“既然爹这么说的话,我认为草原八部的人马能够悄悄越过关西三道防线,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嗯?”林仪忽地转身凝重地看着他,张寒也向他投来异常惊愕的目光。
林雪航正色道:“他们有内应!”
林仪琢磨道:“内应?”
林雪航道:“对,内应!我们的朝廷里面肯定出了草原八部的奸细,我估计萧沫早已获取关西驻防图,不然他如何能够轻易绕过关西三道防线?”
张寒点头道:“雪航说得不无道理。”见林仪垂首不语,一直在沙盘周围来回踱步,急道:“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虎贲营仅有五千兵卒,面对二十万强敌,寡不敌众啊。”
林仪似乎没有听见张寒话语,依然双眉紧锁,瞑目沉思。
突然,一名兵士突闯入帐,跪地禀道:“急报!大将军,我们在岐山以西十里以外发现大批草原八部的军马。”
林雪航惊道:“他们来得果然神速!”
俄而,又一名兵士进帐禀道:“大将军,我们在后军营帐之中发现四名虎贲营兵士的尸首,好像刚刚被人所害。”
张寒骇然道:“看来敌人已经混进我军大营了。”
林雪航对那兵士道:“你叫人将遇害兵士的尸身给我抬进来,我要亲自查验死因。”那兵士转身出去不久,叫了八名兵士抬了四名遇害兵士尸首进来,置之于地。
林雪航俯身逐一详查四人死因,随后起身道:“四人都是被利器割破咽喉,血流窒息而死。”
张寒问道:“是被何种兵器所伤?”
林雪航道:“吴钩剑!江湖中擅长此剑法,只有一个门派。”
张寒又问:“什么门派?”
林雪航欲要再言,林仪一掠胡须,咳嗽一声,对那众兵士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兵士齐声道:“是,大将军。”
待众兵士抬了四具尸体出帐,林仪向林雪航、张寒道:“眼下最紧要之事是确保皇上安危,从这里赶到山顶的凤鸣殿最快也需半个时辰。雪航,你立马赶赴凤鸣殿护驾,从后殿撤退,我随后亲自带人来接应你!”说到这里,凑近林雪航耳畔低声道:“上山走大路耽搁时辰,抄近路上山,走那条道!”
“明白。”林雪航点头应声,转身离去。
林仪转身对张寒道:“张寒,你马上召集虎贲营所有将士,即刻带上军营中所有重要文书,带不走的就地焚毁。随后你带领所有虎贲营将士护送皇上的銮驾在落雁谷待命,到时我和雪航将会护送皇上与百官同你们在那里会合,然后一体撤离岐山。”
张寒惊道:“落雁谷!将军,你想走——”
林仪生怕帐外有耳,倏地右手一摆,向他甩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言,见张寒话止,才垂手道:“眼下形势危急,迫不得已,唯有走这一条路才是万全之策。你就不要顾虑了,即刻去准备吧!”
“遵命。”张寒说罢,转身离去。
敌军滚滚而来,山下虎贲营拔营急撤,而山顶凤鸣殿却是另一番景致。
凤鸣殿内乐音袅袅,笑语满盈,一片歌舞升平之象。那大殿宏伟空阔,雕梁滴翠,画栋流丹,一百余枝大红烛在殿内围了一圈,照得通明如昼。四角鹤鼎矗立,麝烟缭绕,香息扑鼻。二十名禁军侍卫手持朴刀环立四周,横眉冷目。八名宮娥手持木锤,优雅有序地敲着十余口青铜编钟,传出悠扬古朴的钟声。十几张金丝楠木的几案摆成东西两排,桌上摆满瓜果、糕点、御酒、香茶、银箸,且有龙肝、凤髓、骆胎、鲤尾、鼠舌、鱼唇、熊掌等奇珍美味。
殿中横悬一块金匾,题了“凤鸣岐山”四枚篆字。殿内东首坐了三十余名宋朝官员,西首坐了三十余名流沙国官员,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乐不可支。
宋皇与流沙国贵使秦王殿下李钰坐在当中,聚首言谈。那宋皇年逾不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眉凤目,头戴灰色直脚幞头,身穿一袭雪白镶金狐裘,此刻满面春风,饱蕴酒意。李钰正值而立,眉目俊秀,头戴金冠,身着青袍,虽是番邦公子,却饱蕴鸿儒之风。
琴声骤起,优雅平和。随着袅袅乐音,十余名素裙美女鱼贯而入,曼步走至中间雪白的羊毛毯上。那些美女笑靥如花,藕臂纤腰,秀裙翩跹,步履轻盈,宛如仙女临凡,秀色可餐,多数看客早已面露淫笑,垂涎欲滴。
宋廷队舞驰名海内,誉满天下。
众女簇聚一团,缓步散开,宛如一朵花蕊徐徐绽放,中间一名年轻美女傲身而出,身裹狐裘,娇滴水灵,面似莲萼,眉如细柳,美目流波,宛如梨花带雨,恰是幽兰含羞,皓腕蛮腰,舞姿迷人,正是宋皇最为宠爱的贤妃韩氏。韩妃在后宫之中以姿色、温柔著称,颇得圣心,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那韩妃玉面堆欢,盈盈碎步,纤腰曼动,回风舞雪,流沙国使臣看得赞不绝口。
宋皇邻桌坐了一位身穿曲领紫袍、腰佩鱼袋的一品大员,五十上下,面颊饱满,胡须花白,眉如长剑,眼似深潭,正是殿司太尉封勋。此刻他正襟危坐,右手放于桌上,几枚手指轻敲桌面,待其舞毕,忽地转首问李钰道:“秦王殿下,鄙国与贵番邦交几十年,情同手足,但是这次贵番无缘兴兵犯我边界,难道贵国国主忍心离弃手足而不顾?”
李钰一听,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殿司太尉封勋,早闻他不苟言笑,城府极深,现听他言语之中似有谴问之意,笑道:“封太尉,此言差矣!此次鄙邦袭扰贵国,并非我朝皇上初衷,实受草原八部蛊惑所致。幸亏我朝皇上及时憬悟,与贵国重结金兰,化干戈为玉帛,才免除了一场兵戎之灾,这岂非两国臣民之福啊?”
封勋见他利词圆滑,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两国结为友邦,倘若敝邦有难,那贵邦也要及时援手才是啊。”
李钰立马道:“这个当然,贵国蒙难,鄙邦自当竭力相助。”
封勋见他说得似乎有些坦诚,双眉微蹙,愁然道:“可是眼下草原八部对我中原虎视眈眈,屯兵集雁门,实有南侵之意。我朝历来兵微将寡,北有草原八部、雪山部落两路强敌分道进逼,我国身陷危境,不知贵国却是作何打算?”
李钰神色凝重地道:“贵国有难,我朝岂能袖手旁观?本王立马回报我朝皇上,派使臣游说草原八部与雪山部落,以解贵国之危。”
封勋微笑道:“好,以和为贵,四海咸宁。但愿今日秦王殿下酒桌之言能够如愿以偿。”
李钰听他似有不信之意,忙道:“这个一定,本王身为流沙国使节,出使大宋,以诚相交,自当君子一诺,言出必行!”
封勋拍手赞道:“好!好!好!”
宋皇一直旁观二人交谈,听到这里,龙颜大悦,举起酒杯对两国官员高声道:“为两国再结友邻举杯同庆!”
两国官员闻言,一起举杯共饮。
众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突然,寒风呼啸,烛焰欲熄。殿外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一人惊声叫道:“不好,有刺客!”
殿内之人悚然动容,封勋站起身来,厉声道:“来人,护驾!”流沙国官员俱道:“保护秦王殿下。”
舞女惊声尖叫,挥袖四散。宋皇见众人方寸大乱,喝道:“你们慌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篷”地一声巨响,八扇雕门轰然坍塌,十余名禁军侍卫被人从殿外扔了进来。众人见他们早已气绝身亡,俱是一震。
接着一群手持弯刀身穿毛皮的北方汉子冲闯而入,立于众人面前,个个身高马大,眼露凶光。
众人围在宋皇、李钰四周,颤惊惊地盯着这些不速之客。封勋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凤鸣殿行宫?”
两人长笑而入,走到那些汉子前面。右首那人体壮如松,脸颊圆润,双目如虎,阔鼻虬髯,左手紧握一柄三尺长的铁爪。
左首那人身瘦如竹,颧骨嶙峋,八字胡须,手持一对雪亮耀眼的吴钩。两人面露杀气,绝非中原人士,乃是塞北枭雄。
手持吴钩之人环视大殿四周,狞笑道:“凤鸣殿已被我们围得铁桶一般,只怕你们插翅难飞。只要你们乖乖束手投降,我们可以免你们一死。”手握铁爪的汉子双目盯着李钰冷言道:“想不到你们流沙国背信弃义,暗中勾结宋廷,真是恬不知耻。”
李钰轻哼一声,道:“自古以和为贵,邦国之交以利为本,我们与宋廷结盟,又有何不可啊?”
吴钩客喝道:“废话少说,你们束手待擒吧。”
封勋怒道:“混帐,你们竟敢口出狂言,无法无天!来人,给我拿下!”他话音一落,二十名禁军侍卫手举朴刀冲至两人面前。
吴钩客倏地身形一动,吴钩翻飞,两道寒光闪过,二十名侍卫齐身倒地而亡,咽喉尽被划破。那二十余人都是宋皇贴身侍卫,竟被他一招毙命,再看那对吴钩,上面竟无丝毫血渍,足见其身手敏捷。众人见状,瞠目结舌。
吴钩客喝道:“给我活捉宋皇。”身后塞北汉子持刀一拥而上,有两名宋官上前阻挡,当即便被砍翻在地。
忽然“噗呲”一声,殿内一扇雕窗飞落,一条长鞭“嗖”地扑了进来,犹如毒蛇出洞,“啪”的一声,将三名塞北汉子一齐打翻。众人正诧间,一人扑窗而入,立于众人之间,竟是一名少年,书生装扮,衣袍翩翩,风华正茂,飘洒倜傥,右手拿着一根马鞭,正是林雪航。
林雪航目光一瞥地上那些死去的侍卫,又扫了一眼那些塞北汉子,最后停留于吴钩客的身上,冷冷道:“好一招‘长虹贯日’,这是燕山派的吴钩剑法,想必山下的四名虎贲营兵士也是死于阁下之手?”宋廷与流沙国两国官员一听那些塞北汉子原来都是燕山派中人,面面相觑,心想:“燕山派乃是江湖帮派,今日为何突然闯入岐山凤鸣殿内滋事?”
吴钩客傲然道:“正是!算你眼光厉害!”
林雪航问道:“不过我想不通,你们是燕山派,为什么投靠草原八部?燕山派乃中原汉人所创,你们如此叛宋投敌,只恐辱没燕山派百年声誉,且不知贵派此后何以在江湖之中扬名立足?”
吴钩客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宋国日薄西山,气数将尽,而草原八部却如日中天,我们此般所为,实是弃暗投明。”说完,仰天长笑,得意忘形。
林雪航道:“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尊驾是‘燕山四怪’之中‘九尾灵狐’俞天豪。”又对手持铁爪之人道:“你‘飞天猛虎’谢寒风!”
吴钩客傲然道:“既然你识得我等威名,还不让开?”
林雪航冷笑道:“你们不过是燕山派的两只禽兽而已!”
“飞天猛虎”谢寒风面色一变,手握铁爪,骨节格格直响,怒道:“混账,你这个黄口小儿,是何方鼠辈,竟敢出言不逊?”
林雪航秉拳道:“在下林雪航,虽是一介书生,不过却不是无名鼠辈。”
谢寒风怒道:“老子管你是何方鸟人,总之顺我者生,挡我者死!众位燕山派弟子听令,把他都给我拿下。”他话音刚落,身后两名汉子已持刀向林雪航左右分砍,来势甚猛。林雪航待他两人扑近,一甩马鞭,左右分挥,运鞭如风,将两人一起扫倒在地。
俞天豪见林雪航年弱,竟然有些手段,面露狰狞,怪叫一声,一对吴钩霍地抢出。寒光闪烁,钩锋直扑林雪航胸口。林雪航斜刺里一闪,身形飘忽,躲过钩锋,右腕一挥,手上马鞭向他袭去,宛如游蛇,闪烁不定,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削闪卷刺,尽扑对方要害。
林雪航听闻燕山派独霸河朔,高手汇集,在江湖上颇有地位,自己从前未曾与其门人交手,不知深浅,故而不敢轻视,当下全神贯注,沉着应战。
十余招后,林雪航鞭法由柔变刚,犹如利刃一般,直扑对手面门。俞天豪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位弱冠少年,手中软器竟然使得如此纯熟,时柔时刚,尽得鞭法要领,足见功力非凡,于是苦思破解招数,却始终看不出对手师承。
两人又交三招,俞天豪忽地翻身,双钩齐刺他两侧腋下,招式甚烈。林雪航猛地跃身而起,使其双钩落空,一抖马鞭,鞭风呼呼,犹如一柄钢刀向俞天豪天灵盖劈下,使的竟是一招“独劈华山”。须知使“独劈华山”的招数,一般都用刀斧之类的重器,软器难以使出其凌厉之势,但是林雪航这招鞭法却异常刚猛,威力丝毫不比刀斧逊色。
俞天豪不敢硬接,侧身闪过。马鞭走空,砸在一张桌子上,陷入桌身之中,竟将桌身劈为两段。林雪航手腕一抖,马鞭回转,鞭身却毫发未损。俞天豪心惊之余,恼羞成怒,双手吴钩左右合击林雪航颈部,使出一式“双峰贯耳”。
林雪航头向后一仰,马鞭斗转,将他两柄吴钩打落在地。俞天豪愤恨不已,双手呈爪,使出燕山派“野狐拳”,径拿林雪航咽喉。林雪航见他招势汹汹,身手敏捷,拳爪诡异,虚实相间,不敢轻敌,于是左手运功,使出“太祖长拳”,腾挪格挡,沉着迎招,密不透风地地接了他几手怪招。
燕山派“野狐拳”借野狐之灵性而创,变化万象,讲究身手灵敏,旨在招法怪异,攻击阴险。林雪航“太祖长拳”为太祖赵匡胤所创,当年宋太祖仰仗此技打下天下,拳法传于后世,立名太祖门,称太祖拳。太祖拳风格独特,造诣纯正,套路严谨,动作舒展,招式豪放,步法灵巧,刚柔相济,虚实并兼,行拳过步,长打短靠,拳形优美中不失其威猛澎湃之势。
俞天豪连使“灵狐出洞”、“狐假虎威”、“狐死首丘”等招数,虽诡异狠毒,均被林雪航用“双龙探爪”、“猛虎伏案”、“翻江走海”等招一一化解。
两人缠斗七八个回合,林雪航倏地卖个破绽,俞天豪见有隙可乘,心中暗喜,左手利爪逼近他胸前,然距其胸前一尺之遥,林雪航右手马鞭忽如一条长蛇嗖地缠住俞天豪左腕,沿其臂膊盘旋而上。俞天豪臂膊被缚,动弹不得,情急下右手虎口化作蟹钳,锁他咽喉,出招敏捷,哪知林雪航出招更快,俞天豪右手虎口未及他咽喉之际,右手脉门已被林雪航左手死扣。俞天豪欲要变招,林雪航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俞天豪右腕关节猝然脱臼。林雪航收回马鞭,将他一脚踢翻。
“飞天猛虎”谢寒风喝道:“黄口小儿竟敢伤我贤弟,让我来领教。”凌空飞来,宛如猛虎下山,一柄铁爪直取林雪航咽喉,破风而来,出招甚为迅猛。
林雪航斜刺闪过,谢寒风的铁爪把一张桌子抓得粉碎。林雪航一式鹞子翻身,挥鞭向谢寒风全身上下十几处要害狂风暴雨般激攻,长鞭时如巨斧,时如钢刀,时如重棒,顷刻间连进二十余招,鞭法刚劲凛冽,呼呼生威,攻守兼备,变化万千。然谢寒风的铁爪也是厉害,抓勾提甩,见招拆招,将对方鞭法一一挡回。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五十余招,林雪航马鞭招势陡变,一式“仙人指路”,直扫谢寒风下盘,一变刚劲之姿,变得异常阴柔,或如灵蛇,或如尺蠖,或如翩鸿,怪招横生,令人眼花缭乱。谢寒风暗自惊叹,想不到这小子年纪不大,鞭法时刚时柔,竟到如此境界,真是后生可畏。当下不敢轻敌,手中铁爪迎着鞭势,见招拆招。
又斗三十余招,谢寒风稍一走神,冷不防被林雪航一鞭打中左腕,铁爪当啷掉地,不由怒起,右手握拳直冲对方胸口。林雪航左手挥拳相迎,忽见谢寒风衣袖中弹出两枚飞刀,“嗖嗖”作响,向自己咽喉飞来,于是马鞭一卷,将两枚飞刀打开。两枚飞刀倒飞回去,射中两名燕山弟子。刀上养有剧毒,两人中刀之后当即惨叫殒命。谢寒风偷袭不成,反而送了两名弟子性命,羞怒不已。
林雪航喝道:“无耻小人,居然放暗器。”手中马鞭一卷,使出一记猛招,打向谢寒风胸口。谢寒风躲闪不及,胸口中鞭,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四名燕山弟子持刀窜至林雪航身后,欲从身后偷袭,林雪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左足踩住地毯向前轻轻一滑。四名燕山弟子站立不稳,趔趄而倒。
蓦然间数十只利箭嗖嗖嗖地飞入殿中,十几名官员中箭身亡。
一只飞箭向宋皇飞去,韩妃尖叫一声“皇上当心!”说时,飞身扑向宋皇,用后背挡住飞箭。那只飞箭直中韩妃左肩,韩妃“啊”地一声惨叫,扑在宋皇怀里。宋皇龙颜失色,一把抱住韩妃,惊问道:“爱妃,你怎么了?”
韩妃面露痛状,颜强笑道:“妾身无碍,贱妾能为陛下挡箭,虽死何憾?”
宋皇不敢轻易拔出韩妃背后箭镞,惊愤不已,折断箭羽,扔之于地,柔声道:“你会没事的。”
林雪航闻得殿外杀声如潮,见又有十几名燕山弟子疯狂冲入,衣袍一挥,拂起一阵袍风,将那一百多道烛火一齐扑熄。殿中顿时漆黑一片,林雪航右足一勾地毯,将那张地毯掀起,将那十几名燕山弟子一齐裹入毯中。
林雪航飞身挡在宋皇身前,对宋皇道:“皇上,眼下形势危急,你们快从后殿撤退,微臣断后!”
宋皇急忙扶起韩妃从后殿逃走,李钰、封勋等人紧跟其后。刚至殿后,忽见一道耀眼的火花冲入夜空,随后又是“嗖”的一声巨响,刺耳勾魂。封勋惊道:“那是敌军的响箭!”
响箭划过,山下擂鼓喧天,冒出万千火把,敌军杀声骤至,如同天兵飞降,不知来了多少人马。众人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只见林仪带了十余名虎贲营军健从一丛竹林冒出,匆匆奔至宋皇面前,单膝跪地,满头大汗地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赐罪。”
宋皇见他左肩挎着一个褡裢,惊怒道:“这里怎么会突然杀出这么多敌军?”
林仪气喘吁吁道:“回陛下,微臣刚才得到犬子急报,说是草原八部二十万大军穿过毛乌素沙漠,越过我三道防线,进入关西,冷彪全军覆灭。若不是犬子报信及时,微臣临阵变防,只恐……只恐……”他本欲说“我等皆为敌军所擒”,突觉这话不妥,故道:“只恐后果不堪设想。”封勋听闻冷彪兵败,大吃一惊,神色惨白。
宋皇闻讯,大惊失色,缄默不语。
过了一会,林雪航从前殿飞奔而来,对宋皇道:“皇上,现在敌军已经把岐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何是好?”
宋皇扫了众臣一眼,冷冷问道:“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众人闻言,垂首不语。宋皇听闻敌军杀声如潮,转向林仪道:“林卿,你说,该怎么办?”
林仪道:“这里只有五千名虎贲营兵士及少许御林军,恐难抵挡敌军。微臣以为眼下之计,应尽快撤离岐山才是。”
宋皇龙眉一蹙,问道:“四周都是敌军,我等如何撤离?”
林仪道:“皇上,从山顶到山下还有一条路可走!”
宋皇龙眉微舒,奇道:“是哪一条路?你且先起来回话!”
林仪站起身来,对宋皇道:“请陛下跟着微臣走的便是。”说罢,转身钻入竹林,众人紧跟其后。
疾行一阵,穿过几丈浓雾,只见一道石壁挡在前面,左右各蹲一只石麒麟,狰狞巍峨。林仪走到左边石麒麟前,把麒麟的头按住向右一转,只听石壁响动,两面石门内开,露出一个黑魆魆的石洞。
林仪回头道:“皇上,请进!”
宋皇茫然无措,问道:“林卿,这是什么地方?”
林仪指着石洞对宋皇道:“此洞直通岐山脚下,皇上请先进来吧。”又对身边的士兵道:“你们四个先进去。”四名士兵举着火把进去照亮。
宋皇听到背后喊杀声逼近,急忙走了进去,剩下之人跟着鱼贯而入,林仪站在石门面前,待众人全部进洞。
过了一阵,林雪航带着那十余名虎贲营将士来到石洞前,林仪等他们尽数进入石洞后,将里面的机关一按,石门向外翻合,关闭石洞,石壁不留任何缝隙。
追击的敌军早被林雪航远远甩在后面,等追兵追到石壁前时,石门早已闭合。十几名兵丁刚冲到石壁前,突然地下塌陷,全部陷入地下,无声无息。其后追兵见此地布有机关,十分诡异,都不敢靠近石壁。
众人进入石洞之后,见周围尽是石壁,脚下的石阶十分久远,蜿蜒下降,曲径通幽,于是排成长龙,在火把照亮下,踏着石阶缓步下行。
无数大臣纷纷交头接耳:“这是什么地方?”“想不到这岐山还有一条密道!”“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真是怪哉!”
林仪走到宋皇身边带路,道:“这个密道上通凤鸣殿,下通落雁谷,十分隐秘,不会轻易被敌人发现的。”
宋皇忽然问道:“林卿,这密道难道是太祖当年的密道?”
林仪微笑道:“回陛下,正是。”想了一阵,敛住笑颜,跪地道:“微臣私自带领外人进入密道,实乃死罪,请皇上严惩!”
宋皇搀起林仪,笑道:“朕恕你无罪!看来这条密道贯通岐山上下,还有逃生之用。喔,朕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太祖皇帝的那只剑盒呢?”
“微臣已经找到了!不过陛下,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待大家出了密道之后,微臣再向陛下……慢慢道来!”
“好吧!”
林仪带着虎贲营将士保护宋皇经密道逃至山下的落雁谷,从一道悬崖的缝隙出来,这时敌军杀声已尽数涌向山顶。
走了一阵,只见前面张寒带着虎贲营兵士与御林军侍卫簇拥着宋皇的銮驾、韩妃及大臣们的车马在杨林之中等候,张寒见林仪带着宋皇君臣安全下山,欣喜不已,急忙上前见驾。
一番礼毕,宋皇转身向林仪道:“林卿,下一步作何打算?”
林仪道:“皇上,二十万敌军来势汹汹,微臣认为,当下唯有撤回长安方为上策。”
“撤回长安?”宋皇仰望夜空,想了片刻,道:“看来只有如此了。”
封勋忽道:“不过陛下,岐山到长安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关西大道,还有一条是野松林小路。我们若走大路的话,军伍行驶迅速,但是容易暴露行踪。我们若走小路的话虽比较隐秘,虽然不易被敌军发现,但是小路崎岖坎坷,行军缓慢,易被敌军追赶而上。”
宋皇闻言,惊道:“确如封卿所言,那可怎生是好?”
林仪想了片刻,走到宋皇身旁,低声道:“臣有一计,可以护送皇上安全离开此地。不过这里耳目众多,容易走漏风声,臣要单独对陛下奏陈。”
宋皇点头会意,蹬上銮驾,对林仪道:“既然如此,林卿,那就到朕的銮驾里来密谈。”
林仪跟着宋皇上了銮驾,见里面布置精美,桌椅俱备,堆满图书,别无他人。宋皇靠在一座金铸龙椅上面,拉过一张黑色貂皮盖在身上,对林仪道:“坐吧,现在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了。”
林仪道:“谢陛下!”找了一个矮凳坐下。
宋皇道:“放心,这銮驾里面的帷幄隔音甚好,外面的人根本听不清里面人谈话,林卿有话尽管直言。”
林仪将肩上褡裢放于案上,盯了宋皇一眼,笑道:“陛下可知这囊中装的是何物?”
宋皇盯了褡裢一眼,疑道:“难道是朕命你找寻的那个剑盒?”林仪点头一笑,移步靠近宋皇低声细语起来。
龙辇外面的袁和向驾马的侍从喝道:“快,起驾!”
銮驾的车轮碾着漫漫积雪,向长安滚滚而去。
顷刻之间,岐山易帜,尽被草原八部军马侵占。
十余名番兵举着火把进入凤鸣殿,一一点燃殿里的烛火,并把殿内的死尸都抬了出去。一名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身穿一袭青袍走入殿内,环视一下大殿四周,只见殿内狼藉遍地,血渍斑斑。
谢寒风、俞天豪在十余名燕山派弟子搀扶吃力地走到到男子面前,二人单膝跪下,谢寒风面颊滚烫,赧然道:“禀世子,我们此番带领燕山派弟子突袭凤鸣殿,部署周密,原想宋皇必被我等所擒,谁料半路突然杀出一位白衣少年,手使一根长鞭,武功甚高,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让宋朝皇帝逃脱。追击他们的兵士都说宋朝君臣与流沙国的秦王一干人等消失于山腰的一面石壁之内,估计现在已经逃离岐山。属下无能,办事不力,请世子责罚。”
青年男子未等他言完,怒道:“没用的废物!”谢寒风、俞天豪闻训,俱是一震,羞愧难当,顿觉无地自容,俱是垂首不语。青年男子冷冷问道:“你们都与那白衣少年交过手,可曾知道对方出自何门何派?”
俞天豪闻言,低声回道:“那白衣少年拳法用的是太祖长拳,鞭法诡异,我们从未见过。”
青年男子道:“太祖门有一套‘霹雳剑法’,是用中原的十八兵器招式糅合而成的一套剑法,你们说的诡异鞭法应该是从‘霹雳剑法’中演化而来。哼哼,有机会,小王倒想领教一番他的精妙剑法。”见二人负伤,蹙眉道:“好了好了,你们先下去养伤吧。”
谢寒风、俞天豪吃力地回道:“谢世子殿下。”几个燕山派弟子搀扶谢寒风、俞天豪二人狼狈而退。
待他们离殿之后,青年男子狠狠朝地下骂道:“妈的,这次计划布置得天衣无缝,这两个无能的废物居然让宋朝皇帝跑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气煞我也!”右手一掌拍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桌上顿时破出一条裂缝,只听“咔嚓”一声,桌子分为两半,桌上的玉碗、玉箸哗哗哗地纷纷掉地。他见足下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怒气未息,飞起一脚,将那只夜光杯向殿门用力踢去。
夜光杯叮叮咚咚在地上一连打了十来个滚后,篷地一声,撞在一只乌黑的牛皮靴上停了下来,随后被一只苍老的手拾了起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可是一只精美的夜光杯啊,踢碎了不可惜么?”只见拾杯之人五十多岁,银须花发,满面皱纹,双目炯炯,身穿一件圆领貂裘长袍,脚蹬长皮靴,头戴羊绒皮帽,缓步入殿。那十几名番兵见拾杯之人入殿,一起弯腰行礼,齐声道:“参见萧元帅!”
青年男子闻言,抬首一见进帐之人,愕然道:“父帅,怎么你也来了?”一边说话,一边趋步行至那人跟前。
第二回 兵临城下
来者正是草原八部的靠山王萧沫,也是此番伐宋主帅。那青年男子乃是萧沫之子萧然,此番父子二人戮力同心,亲率二十万精锐偷袭关西,意欲一举灭宋。
萧沫用浑浊的双目盯了萧然一下,微笑道:“怎么,爹就不能来吗?”说把将夜光杯轻轻地放在身旁的一张桌上。
萧然忙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孩儿的意思是说这里太危险了,父帅不宜亲临。”说罢,一挥右手屏退左右。
众人告退,萧沫微微一笑,对萧然道:“爹刚才在殿外已经得知宋朝皇帝遁逃的消息了,你也不必那么大动肝火的。所谓智者千虑,也难免一失。”
萧然闻言,道:“爹,这次鸿雁给我们暗中送来的关西布防图果然准确,所以我们才能够顺利越过林仪苦心经营的三道防线。”
萧沫道:“我们在宋廷安插的内应鸿雁是爹亲手调教,对爹爹忠心不二,鸿雁这么多年来一直潜伏宋廷,身份极为隐秘,没有任何人会怀疑鸿雁的。这次我们进军关西,如果灭掉宋国,鸿雁功劳最大。”
萧然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我们布置得天衣无缝,又有燕山派高手配合,料想宋朝皇帝必是瓮中之鳖,定被我等所擒。谁知燕山二怪实在无能,居然让宋朝皇帝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真是功败垂成。”
萧沫捋了捋银须微笑道:“这也不能全部责怪于他们,我们后援接济太慢了,才使得宋朝皇帝侥幸得脱。老夫估计宋朝皇帝一干人定是向长安逃去了。不过所幸的是,我们二十万精兵现在已经全部进入关西,兵分三路追击而去,又有先锋耶律锦哥带兵在各路设防。此番他们就算插翅也难以逃出我们的手掌心了。”
萧然道:“不错,他们逃过一时,也难逃一世。爹,这次我们偷袭岐山,发现流沙国背信弃义,秦王李钰私下与宋国结盟。现在我们要不要即刻兴师问罪,将他们一网打尽?”
萧沫双眉一沉,摆手止道:“不,两线作战,乃兵家大忌。眼下我们当务之急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集精锐之师一举歼灭宋国。只要宋国一灭,则天下版图尽归我草原八部所有。至于流沙国嘛,先稳住他们再说。等我们灭宋之后,再挥师收拾他们也为时不晚。”
萧然点头道:“爹爹所言甚是。”
萧沫环顾大殿四周,见大殿甚是恢宏,布置精美,殿中无数名贵酒具碗筷散乱一地,山珍海味一片狼藉,鹤鼎中麝烟袅袅。萧沫信手拾起身旁案桌上的一把长丁形的木锤,望着角落处巨大钟架上悬吊的青铜编钟,一边把玩木锤一边正色道:“南朝日趋强大,但是我们草原八部却是君昏臣聩,江河日下。眼下辽东的雪山部落、贺兰山的流沙国,都在暗中集结军队,开疆拓土,蚕食周边部落。我们三个大部落,共存于一片土地,所以我们只有时刻居安思危,防微杜渐,才能子嗣绵延,国祚永年。古往今来都是虎吃狼,但是倘若虎弱狼强,恶狼便有反噬之危。所以这次为父的想法是,如果灭了宋国,就要乘机一鼓作气回师消灭雪山部落与流沙国,永绝后患。”萧沫说罢,拿起木锤狠狠地敲了一下编钟,编钟振聋发聩,震得萧然的耳膜翁翁直响。
萧然听得心惊肉跳,仿佛芒刺在背,回道:“父帅所虑不无道理。”
萧沫将木锤放在一张桌上,道:“这次我们大军长途奔袭,带的军粮很少,所以我们拖延不起,必须想办法速战速决。”
萧然道:“耶律锦哥带的是我们的主力,追上宋朝皇帝应该不成问题。”
萧沫点头道:“但愿他不负众望。”
忽然听见一名番兵在外面喊道:“下雪了。”又一名番兵也道:“是啊。”
萧沫父子走到殿外,萧沫看着岐山茫茫飞雪,赞道:“好一个瑞雪兆丰年!”萧然踌躇满志地对萧沫道:“父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孩儿认为此番宋国必亡。”番兵闻言,人人自信,军威大振。
无数雪花随着寒风闯入殿内,在地上铺起一层层的白银,寒芒耀眼。
飞雪密密麻麻,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直下到天明,才有收敛之意。
林雪航与三百多名虎贲营士兵簇拥着宋皇銮驾,车辚辚,马萧萧,向长安疾行。宋皇銮驾被六匹御马拉在雪地上众纵蹄飞驰,四周布满华盖、宝纛、龙旗、鹤氅、寿扇、金瓜、斧钺,卤薄仪队甚是壮观。那銮驾正欲驶入一道险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厮杀之声,声震九天。
“抓住宋朝皇帝,千万不要让他跑了!”“哪里跑?”“快追!”
众人一怔,回首探望,只见草原大军铁蹄奔腾,蜂拥而至,约有五千人马。
林雪航骑着黑马压住阵脚,对虎贲营军士高喝道:“大家勿要慌乱,我等齐心协力,挡住敌军,掩护皇上撤离!”三百余名军士闻言,热血沸腾,齐声呐喊,纷纷手持刀枪,掉头回击敌军。
番兵纵马持刀,奔涌而来,对着虎贲营军士一阵砍杀。
顿时,雪地上刀枪飞舞,热血横飞,冰雪之上,红梅点点。
林雪航大喝一声,气贯丹田,手舞长鞭,一连扫倒十余名番兵。番兵见他膂力惊人,一阵乱箭射来。林雪航长鞭急拂,将乱箭尽数扫入雪地。
激战一阵,林雪航见敌军人多势众,虎贲营兵卒寡不敌众,死伤惨重,敌人接踵而至,越发增多,于是脚踏马镫,纵马突出重围,奔至銮驾跟前,挥舞长鞭猛抽那六匹御马。六匹御马受惊,一齐拽着那尊銮驾向峡谷闪电般驰去。林雪航随即向虎贲营军士们放声喊道:“虎贲营的兄弟们,快撤啊。”虎贲营众人一听林雪航号令,弃了銮驾,纷纷四散,华盖、彩旗顿时扔了一地。
这时,番军中转出一名身穿牛皮铠甲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脸颊饱满,横眉冷目,骑了一匹黄骠马,正是敌军先锋耶律锦哥。他见宋皇銮驾欲要驶入峡谷之中,即对番军喝道:“宋朝皇帝要逃跑了,快给我追上銮驾,擒住宋朝皇帝,千万不要让他跑了。现在你们听好了,萧大元帅有令,有谁要是生擒宋皇,赏黄金万两,封为万夫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耶律锦哥此言一出,番兵人人振奋,个个精神,皆欲夺魁抢功,疯狂地纵马冲向宋皇的銮驾。林雪航与剩余虎贲营军士乘机脱困,拼命逃至峡谷左侧山峦之上。林雪航见无数番兵涌至宋皇銮驾旁边,嘴角微微一笑。
几名番兵率先冲到宋皇銮驾旁边,一阵狂喜,争先恐后地抢上銮驾,欲要捉拿宋皇,于是七手八脚掀开车帘。但当他们掀开銮驾看时,无不骇然失色,原来里面空无一人,并无宋皇踪迹,而是载满硫磺、火硝、火石等物,约有三四百斤重。
一名番兵惊声尖叫:“不好,我们中计了!危险,快闪开!”
此时,林雪航向峡谷右侧山峦朗声道:“张叔,敌人入伏,天赐良机,准备放箭!”
早已伏于峡谷右侧山峦上的张寒闻得林雪航喊声,即刻探出身来,拉起一张铁胎弓,搭上一枝蛇焰箭。张寒大喝一声,嗖的一声,蛇焰箭破风而去,宛如一条火蛇凌空飞出。
“碰”地一声剧鸣,天崩地裂,峡谷巨响,山峦颤动,銮驾遇火爆裂,化作一条火龙奔腾而起,浓浓黑烟直冲云霄,数十名番兵连同那六匹御马早被震得粉身碎骨。其余番兵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
大地随之晃动,愈来愈猛,如同地震轰鸣,随之地下传来“嗤嗤”响声,冰层上的番兵面面相觑,不知何故。接着只见脚下厚厚的冰层裂出无数巨缝,那些巨缝越变越大,冰层破裂,散成数块,千余名草原兵马顿时尽数陷入冰下的寒水之中,原来冰层之下便是滔滔渭水。
冰层碎裂,露出一条茫茫大河,挡住番兵去路,虎贲营军士顿时一阵欢呼。林雪航向对面山峦上的张寒高声道:“张叔,干得不错!这次让他们在河里好生玩耍玩耍。”
张寒看着无数番兵在河里挣扎,顿生恻隐,双眉一蹙,面露忧色,微叹道:“我看他们好像不擅游泳啊!”
林雪航道:“别管了,我们快撤吧,对面敌军太多,赶上了就不好了。”
张寒道:“好!”
林雪航、张寒与虎贲营军士不敢拖延,一起向长安撤去。
耶律锦哥见状,在渭河对岸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对部下道:“我们中计了,宋朝皇帝从另外一条路跑了,给我另外寻路追击!”
众人应道:“遵命,将军!”
林雪航、张寒等人纵马奔至长安,刚到城西金光门时,只见一彪人马向城内奔去,林雪航一惊,以为敌兵追至,欲要迎战,待其靠近,仔细打量,只见为首之人正是宋皇,此刻他头戴麒麟金盔,身裹锁子金甲,披了褚黄披风,胯下汗血宝马,身后百官紧随。原来林仪分兵两路,一路令林雪航在大路吸引敌军主力追击,一路是自己保护宋皇从野松林小道而逃。
林雪航、张寒打马奔到宋皇面前,欲要下马行礼,宋皇微微一笑,摆手道:“免礼!”
“谢皇上!”二人应声道。
林仪一旁问道:“雪航,我吩咐你和张寒二人办的事如何?”
林雪航笑道:“按爹爹吩咐,在伏击之处,引爆龙辇,炸断冰层,阻断敌人追击。”
林仪闻得捷报,面露喜容,向二人道:“你们干得很好!”
宋皇转首对林仪笑道:“好一招‘金蝉脱壳’!林卿,这次你们办得不错,朕要好好赏赐你们。”封勋听了,冷言盯了林仪一眼,面色不悦。林仪道:“皇上过奖,微臣只是雕虫小技,何足道哉,目前形势危急,陛下还是先行进城再说。”
正说间,身后人潮涌动。众人回首探看,只见无数百姓如浪潮般涌来,男女老幼,携妻带子,乱成一片。
一名宫娥忽地惊道:“官家,不好了,韩妃娘娘晕过去了!”宋皇一怔,见韩妃果然晕厥,被那说话的宫娥搀扶于一匹胭脂马上,于是转身对袁和道:“袁和,你马上带人护送韩妃到长安大明宫内歇息,即刻请御医为之诊治,勿要延误。”
袁和领旨,带领几名太监、宫娥护送韩妃先入长安。
宋皇对林仪、封勋道:“林卿,你与张寒、林雪航率领虎贲营所有将士,加强长安城防。封卿,你与百官负责掩护百姓入城。”
林仪、封勋抱拳道:“领旨!”
宋皇言毕,带了几名贴身侍卫纵马入城。
过了一阵,一名官员斗然惊叫道:“不好了,番军杀过来了!”
又有一人叫道:“好多的番军啊!”
“是啊,千军万马啊!”
官员们七嘴八舌,惊闹起来。
只听番军阵中号角之声呜呜响起,无数番军趋着铁蹄跟在百姓身后滚滚而至。百官突感脚下犹如地震一般,摇晃不已,几名官员神色慌乱,骨骼颤抖,险些被震倒在地。许多官员惊慌失措,囔道:“我们赶快入城要紧才是!”于是拼命挤向城中逃命。
一位老态龙钟、皓首弓背的老臣见众位官员举止仓皇,方寸大乱,骑了一匹消瘦的黄马挡在他们身前,厉声喝道:“瞧瞧你们这副德行,一个个贪生怕死的模样,真是妄为我大宋的朝廷命官!”
林雪航见老臣年过古稀,廋骨嶙峋,须发花白,目光如炬,知他正是三朝老臣、参知政事薛影,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誉满朝野。
众官见薛影怒气盈面地挡在前面,惊愕不已。一名官员急道:“薛相爷,快进城吧!此时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啊。”一名官员道:“不是我等贪生怕死,实因敌军势众,我等手无寸铁,无谓牺牲啊。”多数官员并不顾及薛影威严,撇开他只管往城门纵马冲去。薛影招架不住,惊愤不已。
封勋骑马持鞭走到薛影身旁,冷冷道:“老相爷,你怎么还不进城避祸?”
薛影怒道:“老夫要你管么?”
封勋一声冷笑,俯首向薛影的坐骑喝道:“你这该死的畜牲,此时不驮相爷入城,更待何时?”说了,挥鞭一抽那坐骑后臀。那坐骑受痛一惊,急忙驮着薛影一道烟向城门驰去。
一名官员见林仪与虎贲营将士均骑马立于城外,严阵以待,并不进城,叫道:“林将军,快些进城吧,敌军杀过来!”
林仪朗声道:“我大宋百姓尚未一一入城,所以我等不得进城。”转首对虎贲营士兵高声道:“虎贲营的兄弟们听令,你们全部都给我待在城外掩护百姓入城,违令者立斩!”
虎贲营军士齐声道:“遵命!”
封勋闻言,回首向林仪厉声喝道:“大胆林仪,敌军紧随其后,我们一旦放百姓入城,敌军就会乘虚而入,长安城瞬间便会失陷。何况那些百姓当中极有可能藏有敌军细作,倘若放之于城,只恐后患无穷!”
他一言未终,林仪便对封勋冷冷道:“封太尉,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宋子民一个个命丧于番兵的屠刀之下吗?”话中顿时流露出一腔忧国忧民之情,令林雪航与虎贲营将士无不为之敬佩。刚入城的很多官员听及于此,也回头看着林仪,惊讶之中带着几丝仰慕。
封勋斥道:“放肆,你竟敢置皇上的安危于不顾,分明就是藐视君父,图谋不轨!”
林仪凛然道:“我林仪一生光明磊落,效忠朝廷,丹心可照日月。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苍生为念!”此言一出,林雪航心中顿时对爹爹充满万般敬仰。
封勋欲待再言,张寒朗声道:“林将军爱民如子,我支持他营救我们大宋子民入城!”话毕,虎贲营将士们齐声附和。
封勋怒道:“真是反了!”转身对随身禁军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为保皇上安危,本府命令你们立刻关闭城门,有敢不听我号令者,格杀勿论!”
薛影刚入城门,并未走远,听到封勋命令禁军关闭城门,以阻百姓入城,不由回首向众人喝道:“你们敢?”
封勋身后的几名禁军兵士闻得封勋号令,并不理会薛影,准备上前关门。张寒豹眼圆睁,怒气盈面,右手衣袖一挥,“嗖嗖嗖”地弹出几枚袖箭,微颤颤地插在那几名禁军兵士脚下。那几名禁军士兵顿时目瞪口呆,急忙后退几步。张寒厉声道:“有谁敢擅关城门者,死!”
封勋身旁的数十名禁军士兵见张寒恫吓禁军,一齐张弓搭箭。虎贲营军士见状,也纷纷拔出刀剑。一时剑拔弩张,势成水火。虎贲营将士骁勇善战,禁军无不面露惧意。
封勋冷冷道:“林仪、张寒,你们真要造反不成?”
林仪仰天一笑,冷言道:“笑话,我们这是造反?封太尉,你身为一品大员,国之栋梁,居然置大宋子民的性命于不顾,视民如芥,试问你今后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封勋闻言,气得七窍生烟,喝道:“你——”
两人唇战正盛,林雪航忽道:“爹,不好了,敌军杀过来了!”
林仪将封太尉搁在一旁,不予理会,对虎贲营将士高喝道:“虎贲营的将士们,敌人杀过来了,你们都给我杀出去,贪生怕死的都给我滚!”张寒应道:“我们均听林将军号令!”虎贲营将士们齐声喊道:“杀!”顿时士气大作,声震云霄,封勋与禁军兵士俱是一怔。
百姓们见城门未关,疯狂地向城门蜂拥而来,被挤翻踩倒者不计其数。
林雪航向老百姓们喊道:“大家别慌,慢慢来。”
蛮寇压境,百姓们哪里听得进去,都是只管自己逃命要紧,哪顾他人死活?
封勋见状,急忙骑马闪身躲在城墙角落,十余名禁军兵士躲闪不及,被慌乱的百姓撞倒于地。
番军习惯驱逐敌国百姓在前,用精锐部队紧随其后,以这种方法攻城掠地,手段极其残暴。
几十名番兵纵马冲到老百姓身后,挥刀乱砍。十余名宋民当即命丧刀下,倒在血泊之中。虎贲营军士兵分两路从老百姓侧翼杀出,对准敌军强弩激射。箭镞如急雨般狂射,前锋无数番兵纷纷中弩坠地。
番军弓箭手见状,对着前面人群乱箭齐发,无数老百姓与虎贲营军士倒地身亡。两军兵刃相交,在城门之外厮杀起来,百姓们在刀枪飞舞中拼命向城中逃窜。年青力壮的跑得快便早些钻进城去逃得性命,老弱幼残的跑得慢不是被番兵屠刀所杀,就是被乱马铁蹄踏为肉泥。
惨叫声,喊杀声,呻吟声,刀枪碰触声,乱成一片,更令人撕心裂肺的是无数婴儿在乱军中的啼哭声。
薛影见到此景,摇首悲叹。相府四名官员生怕老相爷有个闪失,急忙上前掩护薛影向城中而去。
十余名汉子推着十来辆独轮车行走甚慢,被数十名番军紧紧围困,难以脱身。一名中年男子手持钢刀,一名少妇怀抱一名婴孩手持宝剑陷在垓心,正与敌军厮杀。一辆独轮车翻倒于地,车上麻袋被番兵弯刀劈开,倒出无数草药,撒了一地。
林雪航见状,喝令十余名兵士前去救援,自己一马当先,操起十余枝箭搭在弓上猛地射出,箭无虚发,十余名番兵纷纷中箭落马。十余名虎贲营兵士冲到他们面前,接住番兵厮杀。
那少妇左手抱了婴孩,右手持剑迎敌,被五名番兵围困,左支右绌,措手不及,左臂不慎中了一刀。婴孩从怀中飞出,惨声凄厉。林雪航飞身离开马背,一把抱住婴孩,随后飞身落地。
那手持钢刀的中年男子见那少妇中刀受伤,大惊失色,颤声叫道:“娘子!”飞身而来,挥刀将她身边五名番兵一一砍杀。林雪航纵身跃至中年男子身旁,将婴孩交给他。那男子接住婴孩,道:“多谢公子拼命相救!”林雪航见他们拼死护着那些独轮车,进城缓慢,于是对那中年男子道:“壮士,快扔了那些独轮车吧,进城要紧。”谁知中年男子却道:“不行,车上装的都是从西北运来的名贵药材,价值连城,我们就算拼了命也要运送进城。”林雪航剑眉一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断后,你们先行进城。”夫妇二人逊谢,带着众人,护着那十余辆独轮车在林雪航等人掩护下顺利进得城来。
此刻林仪身先士卒,从一名番兵手中夺了一杆环子枪,纵马奔入敌阵,疯狂连刺,长枪起处,十余名番兵翻身坠马。林雪航见爹爹陷入敌阵,大吃一惊,骑了黑马追将而去。
番兵越涌越多,虎贲营兵士一个接一个倒地牺牲。番军先锋耶律锦哥见林仪被围在垓心,大声喝道:“给我生擒林仪!”六名番军持枪乱刺,林仪战马身中数枪,鲜血淋漓,翻到在地,一命呜呼,林仪跟着摔落于地。
林雪航跃身而起,将六名番兵一一踢下马背,窜至林仪身边,将他扶起,叫道:“爹,你快进城吧!”说罢将林仪扶上黑马,一拍马臀。黑马驼着林仪四蹄腾空,一跃而起,冲出重围,直奔城门。
这时又冲上八名番兵,手持刀枪对着林雪航乱砍乱刺。林雪航手中长鞭一晃,将几人手中兵刃尽数卷走,长鞭跟着一甩,刀枪回赠,几名番兵纷纷落马。
耶律锦哥见林仪逃脱,恼羞成怒,手挥弯刀,对番军高声喝道:“草原八部的勇士们,给我杀进城去,将宋人全部碾成肉泥!”霎时间,千军万马,排列雄壮,万丈洪涛一般向城门涌将而来,势难抵挡。
林雪航手持长鞭连毙十余名番兵后,用长鞭缠住一名番兵腰身,那番兵手握长鞭,不肯松手。林雪航正欲用力将那番兵拉将过来,不提防耶律锦哥斜刺里挥刀砍来,手中长鞭被挥为两段。
耶律锦哥见林雪航手无兵刃,对着他连劈数刀。林雪航一一躲过,灵机一动,上身故露破绽,耶律锦哥见有机可乘,挥刀砍来,却被他右手食中二指如铁钳般夹住。
林雪航双眉一皱,牙齿一紧,一使指力,弯刀“铮”地一声,断为两截。耶律锦哥左手厉掌袭来,林雪航腾空而起,右足将他坐骑踢翻。
两人在地上徒手相搏,激斗起来。林雪航寻思破敌之招,十余招后,避开对方双掌,右手一掌按在对方胸口,运足内劲。这掌看似轻按,却是刚劲十足。耶律锦哥中掌后感到似有千斤之力压在胸口,身上传来“嗤嗤”声响,铠甲尽数裂开,背后衣袍撕成数十块破布,如乱蝶般飞去,一口鲜血情不自禁地喷涌而出,接着双膝一软,跪倒于地。要不是他身上有厚甲护体,恐怕此时已然脏腑俱碎。
一名番兵惊叫道:“耶律将军受伤了,我们快去保护将军。”冲在前面的番军一听叫声,立时慌乱起来。耶律锦哥爬将起来,给了那惊叫的番兵狠狠一记耳光,怒道:“混账,我没有受伤,你们赶快杀进城去。”
林雪航见百姓们尽数入城,只身断后,双臂提起城门外的两排拒鹿角向番军扔去,将冲在前面的二十余名番军打翻在地。林雪航与虎贲营兵士保护林仪冲进城内之后,立即关闭城门。
无数番兵肩扛云梯冲来,搭在城墙上,准备攀爬登城。城楼上乱箭齐发,无数砲石滚木飞落,犹如暴雨狂注。
激战半个时辰,番军不得入城,耶律锦哥念及前锋兵力匮乏,只得鸣金收兵,退后十里安营扎寨,只等萧沫大军到来,届时合力攻城。
虎贲营将士一经刚才恶战,想起险些丢失城门,无不心悸。
此刻长安城内街道之上人山人海,挤满百姓。林雪航与林仪、张寒三人进得城来,下马而行,遇上刚才那对夫妇。
那中年男子三十上下,粗眉大眼,身形粗壮,身着灰袍,走至林雪航、林仪、张寒三人跟前,抱拳道:“在下马千里,刚才多谢三位军爷舍身相救,才使我们脱离险境,救命大恩,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那少妇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窈窕,杏眼桃腮,玉颜秀发,上身穿着藕丝琵琶雪白襦,下身摆了一袭草色连天绿色裙,此刻左臂伤口已用布巾包扎,抱了自己婴孩走到林雪航身前,噙泪道:“刚才要不是刚才林公子及时出手,只恐犬儿性命堪虞。小女子许秋雁感谢公子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夫妇二人欲要跪地行礼,林仪父子急忙伸手拦止,林仪道:“二位侠士行此大礼,我等愧不敢当!”
林雪航也道:“我们都是大宋子民,危难之际,自当同仇敌忾,相互援手。”
马千里道:“将军与公子爱民如子,侠肝义胆,令我等肃然起敬!”
林仪父子与张寒自报家门之后,一番礼叙。
过了一阵,马千里、许秋雁带着自己的人护送那十几辆独轮车,载着药材远去。
林仪又嘱咐几名部将各带麾下虎贲营兵士,连同长安厢军、民兵分守长安城各座城门,以备敌军分门攻打。林仪安排已毕,只见一位太监满头大汗地奔至三人面前,道:“奉皇上口谕,急召林将军、林公子、张寒三人到太极宫议事。”林雪航心中一惊,忖道:“难道皇上召见我们议罪?”林仪见林雪航心神不定,慰道:“不要怕,走吧。”三人于是跟了太监向太极宫疾步趋来。
长安城最早为隋朝都城,史称大兴城。唐朝立国后扩建城池,分为郭城、皇城、宫城。长安城宏伟壮丽,号称中国历史上最大都城。唐末黄巢起义之时,农民军攻占长安后,城池遭到毁坏。五代十国及北宋年间,城池规模缩小。
太极宫雄浑伟岸,隋唐之时便是君臣朝议之地。宫殿藻井中的浮雕图案乃按《易经》八八六十四卦分布,井中阴阳鱼互绕,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相辅相生。藻井下方正对丹墀,丹墀正中放了一张黄金御案,案后乃是帝王的九龙御座,御座后上方横了一块金匾,以行书题了“阴阳相济”四个大字,匾下屏风之上用篆书写了四百余字高深莫测的《黄帝阴符经》。两侧的朱梁上面镌着一副楹联,乃是:
“云游鹤鸣,醉看山外一轮明月;
虎啸龙吟,聆听殿中两袖清风。”
大殿正中的地砖上放了三只巨大的青铜方形炭炉,一名太监用铁钳依次在三只炭炉内捅掏,使其炉焰更烈,热气更盛。文武官员共计四十余人,分列两行,左行为首的乃是薛影,其后乃是政事堂、三省、三司、六部、大理寺、御史台、谏院及陕西各级文臣。右行为首的乃是封勋,其后是三衙、枢府及陕西各级武将。林仪、张寒、林雪航三人姗姗迟来,悄悄进殿之后,依次排在左侧最末。
殿内一片沉寂,众臣眉头紧锁,鸦雀无声。
过了一阵,袁和出来朗声道:“皇上驾到!”随着喝声,宋皇身着戎装,脚踏龙靴,威风凛凛,立于丹墀之上。
众臣齐身跪地,山呼万岁。
宋皇面色凝重,道:“众卿平身吧。”众臣起身,袁和向殿门两名太监挥手示意,两名太监会意,急忙关闭殿门。
宋皇盯了一眼林仪,道:“林卿,你刚才在金光门御敌,那你把眼下形势说给诸位臣工听听。”
“遵旨!”林仪应声,走到众臣中间,对众人道:“目前草原八部前锋部队五千余人已在金光门十里外安营,萧沫二十万大军正兼程而来,眼下长安受困,已成累卵之势。”此言一出,众臣悚然。
宋皇环视众臣一眼,厉声道:“关西素来太平,此间突然杀出来二十万草原大军,真是出人意料啊。诸位臣工,敌军来势迅猛,该当如何是好啊?还有,你们当中又有谁能击败这二十万强敌啊?”
众臣一颤,久久默语。
宋皇见众人垂首不语,嘴角一动,哼了一声,下了丹墀,走到一只炭炉面前,拿起铁钳,掏了掏炭火,盯着炉中熊熊烈焰,冷冷道:“你们平时不都是口如悬河、滔滔不绝的吗?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成哑巴了,嗯?大家都想不到办法,是吗?你们心里是不是都在盘算着砍下朕的首级送往番营卖主求荣、投敌叛国啊?”
众臣惶恐,齐身跪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
宋皇见他们跪了黑压压的一片,冷峻道:“起来,起来!你们都跪着,成何体统?”
众臣于是仓惶起身,垂首默然。
宋皇的声音仍在殿中回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倘若我赵家江山一倒,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一样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啪地一声,宋皇忽将手中铁钳扔在地上,震得众臣心里发怵。
良久,位于薛影身后的兵部尚书孙鉴盯了一眼怒气正盛的宋皇,颤身出列奏道:“以臣愚见,眼下草原八部尚未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大家可集中城中所有将士誓死保护皇上从东面城门杀将而出。”
宋皇终于听到有人发言,瞥了说话的孙鉴一眼,问道:“撤?”
孙鉴颤声道:“回皇上,正是此意。”
他话音刚落,宋皇未置可否,封勋冷笑一声,道:“孙尚书真是高见啊!草原八部的骑兵擅长奔袭,况且关西之地,一马平川,十分有利于他们的骑兵纵横驰骋。就算我们能够顺利保护皇上从东面城门出逃,我想不久也会被他们追上。一旦兵戎相见,我们便会失去城郭的有利地形,无险可守,到时只有束手待毙了。”
林雪航曾听爹爹与张寒提起朝廷里面中州王、江南王各自拉帮结派,相互内斗多年。兵部尚书孙鉴乃是江南王的死党,封勋身为中州王岳丈,又统领三衙军马,自然处处与孙鉴作梗。党争内耗,历朝历代,绵绵不绝,亦非异事。
薛影寿眉一沉,倏地转身对孙鉴厉声道:“孙尚书,就算我等君臣侥幸逃脱,那城中数万黎民百姓怎么办?弃之不顾?番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虎狼之师啊,一旦长安城破,城中百姓必遭屠杀,定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那时我等君臣必遭史书重谴,后人唾骂,千古罪人,遗臭万年啊。”言及于此,转身向宋皇道:“皇上,老臣认为孙尚书此言不妥,请皇上明鉴。”宋皇听到这里,微微点头。
孙鉴连遭两人驳斥,大吃一惊,脸色惨白,急忙跪地对宋皇道:“微臣愚钝,考虑不周,请皇上降罪!”
宋皇淡然道:“这次朝议,言者无罪,孙卿平身!”
孙鉴面颊汗珠晶莹,颤声道:“谢皇上!”狼狈不堪,起身回列。
宋皇转首向封勋道:“封卿,那你认为眼下如何是好?”
封勋思索片刻,道:“微臣以为,眼下番军大举压境,我们寡难敌众,应当依旧采取以和为上的策略,派出使臣斡旋,与其讲和。”他话音刚落,他身后一名官员不假思索,随声附和:“封太尉此计甚是妥当,臣等附议。”又有几名官员连声赞好。
宋皇右肘撑在左臂上伸出拇食二指钳住下颌,掂掇道:“议和?这倒是个办法!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眼珠一轮,斜乜林仪一眼,问道:“林卿,你的意见呢?”
林仪喘了一口气,铿然奏道:“皇上,微臣以为,议和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微臣得到密报,说这次萧沫野心勃勃,突入中原腹地,意在将我大宋彻底消灭。假如我们与萧沫轻易议和,他们就会乘虚而入,兵不血刃拿下长安,尽数擒拿我等君臣。以微臣之见,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此言一出,陆怀忠面露喜色,点头赞扬,身旁几人齐声道:“林将军说得很对。”宋皇听到这里,缄默不语。
封勋面如深潭,一言不发,他身后的十几名官员当即骂声不绝,一名大臣道:“我大宋幅员辽阔,雄师百万,草原八部不过蕞尔小邦,萧沫口出狂言,夜郎自大,他区区兵马,焉能轻易吞并中原万里河山?林将军所言,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孙鉴对那官员叱道:“危言耸听?此番草原八部出动二十万大军南下进入关西,你不妨细想,这可是他们的大半兵马,而且都是精锐之师。敌人有如此大的动作,我们岂能等闲视之?倘若贸然议和,我泱泱大国可是不战而降啊。”
宋皇见主战主和两派官吏争执不休,左右为难,瞥了一眼封勋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枢密使侯让,朗声问道:“侯卿,你是枢密使,掌管军国大事,不知你有何高见?”
林雪航早已听闻宋皇英明神武,擅于权衡之术,登极之后,以兵部、三衙、枢府三分军旅之事,互为牵制,从兵部选将,三衙统军,枢府调兵。中州王、江南王、山阴王长大之后,宋皇害怕他们夺权篡位,分以兵马彼此监视,中州王统领京师禁军,江南王统领江南军,山阴王统领河北军。兵部、三衙、枢府府邸的官吏也各倚靠山,孙鉴投靠江南王,封勋倒向中州王,侯让倚仗山阴王。皇长子江南王、皇次子兼嫡子中州王两派人马争斗尤为激烈,皇幼子山阴王远离朝堂,隐逸江湖,鲜问军政。当下强敌压境,宋皇依旧势必探询枢密使侯让之意。
枢密使侯让听闻宋皇垂问,瞥了一眼封勋,又瞥了一眼孙鉴,沉吟片刻,眼珠一转,道:“皇上,封太尉、孙尚书和与战,各有道理。”
宋皇知他在官场之中是条名副其实的老狐狸,甚是狡猾,既不愿开罪封勋,也不愿开罪孙鉴,不满地道:“既然如此,那你认为眼下该战还是该和?。”
侯让道:“微臣以为眼下最紧要之事便是搞清楚草原八部到底是否有灭宋之意?如果敌人存心灭宋,则不宜主和。倘若敌人并无灭宋之心,只是想略施军威,主和倒未必不是上佳之策。”
宋皇听他说得倒是有些在理,微微点头,一言不发,踱步沉思。
封勋转首向林仪冷冷问道:“林将军,你刚才说你得到密报,提及草原八部此番有灭宋之意,不知可有凭据?”
“有!”未等林仪开口,只听后面一人朗声回道,众人齐首看去,原来说话之人正是林雪航,见他从怀中掏出欧阳逊送来的密报,上前几步,躬身呈上,对宋皇道:“皇上,这是微臣的江湖好友欧阳逊昨夜以夜枭传书送来的密报,密报上说这次草原八部南下中原,意在吞并我锦绣河山。欧阳逊与臣情同手足,时常活动于边塞一带,关注番夷动静,臣敢断定此事绝对千真万确。”袁和急忙走来,接过他手中密报,回到丹墀上,敬呈宋皇御览。宋皇接过,细看一遍,默默不语。
封勋哑然讥笑,道:“夜枭传书,真是荒诞无稽。我等身为朝臣,又岂能轻易相信江湖中人的片面之词?”他身后几人附语道:“说得也是啊。”
林雪航正色道:“封太尉此言差矣!信鸽尚能传书,难道夜枭就无传书之理?况且我随爹爹戍边多年,欧阳逊经常给用各种传书方式给我们来回敌国军情,每次都精准无误,这次绝对也是真的,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封勋鄙夷地笑道:“军情真假,事关江山社稷的生死存亡。你一个黄口小儿,项上人头能值几枚铜板?”
“你——”林雪航正要发怒,却被张寒扯扯衣袖,回首一看张寒,只见张寒轻轻摇头,示意他勿要动怒。
孙鉴忽对宋皇道:“皇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林公子带回的密信属实,我们贸然出城议和,一旦有变,到时悔之晚矣。”
宋皇微微颔首,道:“孙卿这话倒是说得有理,还有朕也相信雪航的忠心。此次草原八部二十万大军劳师远袭,意图深远,所以吾等千万不可小视,需得从长计议。”
孙鉴喜道:“皇上英明!”
封勋见主和之意恐难实行,问林仪道:“林将军,如按你的高见,长安城守得住吗?”
林仪思索一阵,凝视宋皇龙颜,淡然道:“那得取决于皇上对守城有多大的决心!”
宋皇不敢对视林仪双目,目光坠地,久久不语。
封勋对林仪道:“长安城中只有两万守备之军,你的虎贲营这两日伤亡不少,眼下不过四千人马,加在一起也不到三万人马。老夫倒想问问,这区区两万余人如何能抵挡城外的二十万敌军?”几名大臣聚首低声道:“封太尉说得也是。”
宋皇听到这里,双拳一紧,目如寒光,逼视林仪。
林仪咳了一声,缓缓道:“皇上,据臣长年守卫关西边陲的经验来看,草原八部擅于野战,不擅攻坚。长安城虽然没有护城河,但经隋唐两朝精心构建,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冷彪上个月公开传言,说长安的军粮可供十万大军一年之用。再者昨晚皇上传下金字牌急脚递以四百里送信到京师,命汴梁的中州王率领京城禁军火速前来勤王。还有此次敌人虽然人数众多,来势凶猛,却是孤军深入,粮草紧缺,后援补给十分困难,故而他们这次是孤注一掷,力求速战。所以只要我们城中军民一心,坚守待援,臣坚信我们一定可以击退强敌,力挽狂澜。”
宋朝驿传分有三等,分别乃是步递、马递、急脚递。步递传信时配置黑漆红字牌,一般日行二百里路程。马递传信,则配置雌黄青字牌,日行三百里。那急脚递行动最为神速,只有军中急报时方才使用。急脚递传书使者一般配置金字牌,犹如古之羽檄,其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炫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可及四五百里之遥。倘若前线军旅亟需处置,则金字牌由皇帝御前钦发,三省、枢密院等也不能参与其中。
林仪说至于此,急忙跪地奏道:“臣恳请皇上下定决心坚守长安,臣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陛下与全城军民周全。”此言一出,参知政事薛影、兵部尚书孙鉴、枢密使侯让、长安知府及关西五路十几名官员一齐跪地道:“林将军所言甚是,请皇上三思。”
封勋急道:“要是我军后援一时无法赶到,敌军攻破长安,我们再想议和,恐怕那时为时晚矣,万望陛下三思而行啊。”说时,也已双膝跪下。
宋皇道:“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朕意已决,坚守长安,抵御敌军,等待援军到来!林仪听旨,现在朕封你长安主帅,授尚方宝剑,率领全城军民拱卫长安,抵抗草原八部。”
林仪道:“臣当竭尽全力,死守城池,不辱圣命!”
封勋见宋皇已下令坚守长安,甚是无奈,于是想出一记狠诏,向宋皇道:“皇上,既然林将军临危受命,当立下军令状,倘若长安不保,当灭其九族。”林雪航大吃一惊,心想:“想不到封勋这个无耻小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宋皇怔道:“这……”话未出口,林仪却仰首挺身,凛然道:“大丈夫为国尽忠,何惧生死!”说罢即在众人面前立下军令状。林仪立完军令状后,从怀中摸出一卷图纸呈上,道:“皇上,这是长安城防图,请皇上与众位大人过目。”二十年来,长安城的兵事布防乃林仪布置,城防图也是林仪亲自绘制,冷彪自接掌陕西节度使之后,不谙军旅,故而并未更换长安城防。
袁和从林仪手中接过长安城防图,拿到宋皇跟前,宋皇摆手道:“朕就不过目了,林卿家,你先和诸位大臣们合议合议。”袁和于是将长安城防图又转交给诸臣过目。
宋皇问道:“诸位臣工,你们还有何事要奏?”
薛影朗声道:“臣有奏本。”
宋皇道:“奏!”
薛影道:“遵旨!皇上,罪臣冷彪兵败之后,已被金豹殿首领严劲擒获,现在已被看押在长安城天字号大牢之中。”封勋听到这里,不由一震。
宋皇龙颜一沉,冷冷道:“这个败军之将居然还敢有脸回来?”
薛影道:“冷彪入狱之后,三缄其口,拒不坦白自己所犯之罪。”
宋皇道:“他不开口说话难道就想逃逸律法的制裁?”
薛影道:“请问皇上,罪臣冷彪该当如何处置?”
宋皇道:“薛相爷,你是参政,掌管六扇门,审理冷彪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即刻带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协同办差,一定要秉公执法。”古代六扇门代指三法司衙门,宋代的六扇门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时下六扇门属于参知政事薛影管辖。
薛影朗声道:“微臣领旨。”
林雪航心想:“官场上传言薛影为人正派,在朝中不偏不倚,所以被宋皇任命为参知政事,掌管六扇门。此番薛影主审此案,相信定会秉公办理。”
宋皇伸手一招袁和,唤至身边,低声道:“去大明宫看看韩妃伤势。”
袁和轻声道:“是,官家。”随后面向众臣道:“皇上有旨,散朝!”
众臣闻旨,齐身跪地,恭送圣驾。
长安的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被称为“三大内”,此时乃是宋皇行宫。宋皇入城之际,韩妃已被送入大明宫疗伤。
宋皇散朝之后,带了袁和来大明宫探视韩妃伤情。宋皇步入宫后,袁和正待随身而入,一名太监急匆匆窜至袁和身畔,惊声道:“袁公公,袁公公,小的有要事禀告。”
袁和见宋皇刚刚离去,生怕有事惊扰,竖眉瞪了一眼慌乱的太监,叱道:“你个小兔崽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太监自责道:“是,是,小的该死。”
袁和环顾四下无人,靠近那名太监,低声垂问:“什么事?”
那名太监凑近袁和耳畔,蚊语一阵,袁和听得面色骤变。
宋皇走到韩妃寝宫,见韩妃卧于凤榻之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昏睡沉沉。三名随军御医立在一旁,汗流满脸,惊慌失措,束手无策。
宋皇喝问:“韩妃伤势如何?”
一名御医颤声道:“请恕微臣医技不精……”
未待其言完,宋皇当即怒道:“你们枉为朝廷御医,居然连韩妃这点小小的箭伤都奈何不了,朕要你们又有何用?都给朕滚,统统滚到吏部去领罪!”三名御医闻言,狼狈而退。
宋皇又盯了韩妃一眼,龙眉紧蹙,焦急地在寝宫来回踱步。
须臾,一名太监进来奏报:“禀官家,大明宫外有一位民间女侠,为长安知府举荐,精通医道,主动请缨为娘娘诊治。”
宋皇闻言,欣然道:“那就赶快让她即刻进宫为韩妃诊治。”
“是,官家!”太监出去片刻,带了一位美貌女子进入寝宫,原来那女子并非别人,正是许秋雁。
许秋雁跪地稽首拜过宋皇,宋皇肃然垂问:“你是何人?”
许秋雁道:“草民许秋雁,现于长安城内悬壶济世。”
宋皇道:“听闻你精通岐黄之术,不知师从何人?”
许秋雁道:“回皇上的话,草民自幼跟随风云会的沐沧海前辈学习医道。”
宋皇惊喜道:“快快平身,原来你是江南沐沧海的高徒,听闻那沐沧海乃是天下第一名医,不但医技精湛,而且武艺超凡,乃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侠医,既然女侠拜沐沧海为师,想必女侠的医技也是同寻常。”
许秋雁起身笑道:“皇上过誉,草民天资愚钝,未得师父医技之精髓,所获不过皮毛而已。”
宋皇笑道:“废话毋须多言,那请许女侠尽快为韩妃诊病。”
“谨领皇上御旨!”许秋雁说罢,走到凤榻面前,对韩妃的一名侍女道:“烦请将娘娘衣裳褪去。”侍女急忙扶起韩妃,靠在自己肩上,褪去韩妃凤裳,露出她藕臂香肩。许秋雁俯身一看,见她雪白娇嫩的左肩上纹了一团花鸟图案,图案正中插了一只箭镞,箭杆已被折断,箭镞全部陷入肌肤之中,周围肌肤红肿厉害。
许秋雁端详那纹案一阵,不由一怔,陡地想起后宫流行纹身之事,亦非怪事。那韩妃肩部纹身之后,更显几分娇媚。许秋雁思量片刻,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摸出一盏胡麻油灯,放到凤榻边的案桌之上,然后从药箱之中取出两枚火石擦起火花,点燃灯焰。
宋皇待在一旁观看,见她从药箱之中拿出一瓶药酒,撒在韩妃左肩伤处,接着拿出一枚柳叶小刀,轻轻地将箭镞挑露出肌肤,然后又取出一枚细小的铁钳,将铁钳放于灯焰上烧灼片刻之后,将钳尖靠近韩妃左肩,夹住断箭尾部,轻轻一拔,便将陷在韩妃左肩肌肤中的箭镞全部拔了出来。
箭镞一出,韩妃脸色一紧,呻吟一声。
许秋雁钳持箭镞端详片刻,凑近鼻孔嗅嗅,欣然道:“皇上,还好,箭上无毒,值得庆幸,否则娘娘性命堪忧。”放下箭镞,然后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撒了一些药粉在韩妃伤口上面,最后取出一帖药膏在灯焰上烧灼后贴在韩妃箭伤之处。
侍女见许秋雁贴好药膏后,替韩妃穿好凤裳,扶她睡下。
许秋雁又从药箱中拿出麝香放至韩妃鼻翼旁边,一股刺鼻的异香飘散而出。过了一会,韩妃睁开双眼,悠悠醒来,见宋皇陪坐身边,不禁酸泪涔涔,呜咽道:“陛下——”话语酸楚,如鲠在喉。宋皇坐在榻边,慰道:“爱妃,你终于醒了。”
许秋雁又拿出一小瓶药丸交给那侍女,吩咐其用法与剂量,侍女接过药瓶,一一记住。许秋雁转身向宋皇道:“皇上放心,这箭镞上并无毒药。娘娘只是皮外伤而已,没有伤及筋骨脏腑。草民已用沐家的独门秘方‘七宝生肌散’敷在娘娘的伤口之上,又贴了‘追风祛毒膏’。又为娘娘开了一瓶口服的‘百草紫金丹’,已交于娘娘的侍女。如此内服外用,草民估计不出四五日娘娘的伤口便会痊愈,也不会留下任何伤疤。”说完,又偷偷地瞥了宋皇一眼。
宋皇听了,龙颜大悦,对刚才引领许秋雁的那名太监道:“带她下去领赏,赏黄金五百两。”太监闻言,应道:“是,官家!”
许秋雁如释重担,转念一想:“古人常言医者仁心,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过婉言谢绝皇上赏金乃对皇上的大不敬,只有勉强纳下为好。”于是叩头谢恩道:“草民领旨谢恩。”谢毕,吹熄油灯,拾掇好铁钳、柳叶小刀、火石、油灯、麝香,一体放入药箱。
那名太监带着许秋雁退下,宋皇坐到凤榻旁边,伸手轻抚韩妃娇嫩的脸蛋,柔声道:“爱妃没有大碍,几日之后伤势便会痊愈,朕心甚慰。”
韩妃闻言,热泪夺眶而出,颤声道:“陛下如此关心贱妾,贱妾万死也难报陛下的龙恩。”宋皇见她玉颜满泪,梨花带雨,笑道:“傻美人,昨晚要不是你替朕挡了那致命的一箭,恐怕朕……恐怕朕……凶多吉少啊。你救朕一命,待你伤势痊愈之后,朕要将你的贤妃之品晋为贵妃。现在呢,你就乖乖待在此处安心静养,不要到处乱走,以免伤了凤体可就大为不好了。朕还要到两仪殿将兵符、诏书、印信授于林仪,安排一些事情。”
宋朝后宫妃嫔分为皇后、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宸妃、昭仪、昭容、修媛、修仪、修容、充媛、婉容、婉仪、顺容、贵仪、婕妤、美人、才人、国夫人、郡君、红霞帔、侍御等二十余等。
韩妃当下听闻宋皇加封,感动不已,泪眼晶莹,道:“多谢陛下圣颜垂爱!”
宋皇忽见袁和匆匆进入,于是扶韩妃轻轻躺下,盖好凤褥,起身走到宫门,待袁和走近,低声问道:“听说有很多人都在议论林仪与封勋在金光门险些兵戎相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和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当时封太尉为免长安失陷,下令关闭城门,谁知竟被林仪、张寒所阻。他们命令虎贲营全体兵士杀出城外,目的在于掩护我大宋百姓入城。经过殊死拼杀,绝大多数老百姓们安全进入长安城。激战之后,敌军在金光门后退十里安营。目前大臣们对林仪当时所为议论纷纷,有的说林仪公然对抗封太尉与禁军目无君上,有的说封太尉不顾百姓安危而林仪为救百姓挺身而出有爱民之心。奴婢不敢隐瞒,据实奏来。”刚才那名在宫门外给袁和报信的太监正是回禀的这件事,袁和想起此事甚大,不敢隐瞒,据实回奏。
宋皇闻言,龙眉一蹙,阴沉沉问道:“袁和,这事你怎么看?”
袁和一震,想起兹事体大,不敢妄议,忙道:“奴婢地位卑微,身置后宫,不敢越俎代庖过问朝堂之事,还请陛下恕罪。”
宋皇知他平素喜欢妄议朝事,这次借故推搪,心中不悦,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这事以后再议吧。”
“是,官家。”袁和躬身回道。
随后,宋皇与枢密使侯让、殿司太尉封勋、长安守将林仪、兵部尚书孙鉴俱身著戎装在太极宫后的两仪殿内密议。按宋朝军制,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将领主兵柄,各有分守。
宋皇从侯让手中接过铜虎符,一分为二,右半交于侯让,左半连同调兵诏书、帅印、尚方宝剑一并授予林仪。
授毕,宋皇对封勋问道:“封卿,现在长安城内布置如何?”
封勋道:“遵皇上旨意,所有太监侍卫都被禁于宫城之内,没有腰牌严禁出宫。我朝的文武百官与流沙国使臣均被禁于皇城之内,没有陛下亲笔诏书严禁私出皇城。现在只有微臣与林仪、张寒、林雪航四人可以随意出入皇城。”
宋皇见他部署周密,滴水不漏,点头道:“做得很好。你们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封勋掌管宫禁,林仪掌管城防,严禁敌军细作流窜!”封勋、林仪领命。
宋皇嘱毕,林仪、孙鉴及侯让告退,封勋私向宋皇进言道:“皇上,林仪包藏祸心,不可不防啊!”
宋皇满面疑惑地看着封勋,冷冷问道:“喔,封太尉,不知此话怎讲啊?”
封勋道:“皇上刚进城时,林仪居然命令虎贲营对抗御林军,还私自放乱民入城,倘若草原八部奸细乘机混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他这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现将军权授之于他,一旦他有谋逆之心——”
封勋话未言完,宋皇愠道:“好了,强敌压境,尚需君臣一心,同仇敌忾,难道你想公报私仇?”
“微臣不敢。”
“朕苦思冥想,想了一个妥善的御敌计策。”
“请皇上赐告!”
“此番草原八部纠集雪山部落、流沙国入侵,三路并进,来势凶猛。现在流沙国与我议和后退兵,朕想如果我们再与雪山部落议和的话,雪山部落一旦退兵,萧沫便会失去左膀右臂,自然孤掌难鸣。你明白朕的用意吗?”
封勋嘴角一笑,盯了宋皇一眼,试探性地问道:“皇上之意,是想让微臣与雪山部落议和?”
宋皇颔首道:“不错。不过我们与雪山部落议和非同小可,绝对不许有半分差池,否则前功尽弃,后患无穷。”
封勋诚惶诚恐道:“微臣明白,这次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宋皇道:“那你马上委派使臣暗中出城与雪山部落议和,记住,千万不要声张,以免走漏风声。”
封勋跪地稽首道:“微臣领旨!”
当晚无事,敌军并未急于攻城。
次日上午林仪带了林雪航、张寒到城内各处赈灾粥棚巡逻,到金光门粥棚时,只见粥棚外人山人海,百姓衣衫褴褛,都端着破烂的空碗垂涎地望着煮粥的锅,一个个渴望的头颅此起彼伏。
过了一阵,百余名壮汉气势汹汹地挤入粥棚,无数排队久候的人纷纷囔道:“咦,你们怎么不排队啊?”“就是,怎么如此蛮横无理啊?”
那些壮汉并不理会,为首一名满脸络腮胡汉子径直抢入粥棚,从施粥官吏手中劈头夺过粥瓢,从锅里舀起一瓢粥,倒入桌上一个碗中,端起喝了一口,忽然脸色一变,将喝入之物吐在地上,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拧住那施粥官吏衣领,喝道:“你煮的这是什么粥啊?”
那官吏颤兢兢地道:“我不知道啊,这是上封吩咐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络腮胡汉子怒道:“你信不信老子一把掐死你!”
那官吏乞道:“好汉饶命!”
张寒大惊,急忙纵身窜入粥厂,救下施粥官吏,对络腮胡汉子冷冷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理?”络腮胡汉子冷笑道:“他也配做我们大宋的朝廷命官?”身后那群壮汉附和助威。几名禁军兵士拔出刀刃,厉声喝道:“大胆刁民,想造反吗?”
络腮胡汉子见官军亮出兵刃,朗声道:“我们都是大宋良民,你们身为官军,竟敢对百姓亮兵器,难道想戕害良民不成?”
“住手!”林仪大喝一声,饬令兵士收回兵刃,缓步走入粥棚里面,林雪航紧随其后,仔细打量那百余名壮汉,见他们衣衫破旧,身上隐约透出一股骚味。
林仪走到那络腮胡汉子面前,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大闹粥棚!”络腮胡汉子寒声道:“不是我有意捣乱,而是这粥根本就不是人吃的!”说罢,举起粥瓢用力砸碎大锅,锅中的粥倾泻一地,原来全是米汤,只有零星的饭粒散在地上,微微发光。
络腮胡汉子怒视林仪道:“不信你瞧瞧,这粥该怎么吃?”
林仪与林雪航、张寒见状,无不骇然。
络腮胡汉子朗声道:“按大宋律令,施粥赈灾,筷插碗中,立而不倒,违者立斩!”身后一些汉子议论纷纷:“听说长安城内粮食紧缺了!”“那可怎生是好?”
林仪见那汉子竟然通晓当朝律令,惊讶不已,急令张寒带虎贲营军士稳住众人,以免肇事,与林雪航回到皇城,与薛影召集众官商议对策。林仪向长安通判问道:“你是长安通判,掌管着长安钱粮,现在本帅问你,城内为何如此缺粮?”
通判面颊一红,颤声回道:“冷彪接掌陕西节度使之前,长安所有粮仓都是由我掌管,里面确有很多粮食。自从冷彪出任陕西节度使之后,遵封太尉之令,就把长安所有的粮仓划归他亲自掌管。冷彪兵败之后,下官又重新接管长安城粮仓。昨日下官派人查看那些粮仓,发现长安所有粮仓居然全是空仓。”
林仪闻言,大吃一惊,问道:“空仓!怎么会这样?”
林雪航道:“那还用说,所有仓粮都被冷彪贪墨了。”
薛影大吃一惊,怒道:“他这个该死的仓场硕鼠!”
林雪航神色凝重地道:“爹,城内粮食紧缺,势必军心大乱!”
林仪问众人道:“诸位,我们现在该地是好?”众人低头不语,束手无策。
正议间,忽有兵丁来报,说是马千里夫妇前来拜谒,林仪即命请来相见。
俄而,只见马千里夫妇并肩而入,众人一番礼毕,马千里对林仪道:“林将军,我夫妇二人得悉眼下长安城内粮食紧缺,即刻召集了城中二十余大户捐了一些粮食出来,勉强可支撑城中十万军民半月。”
众人闻言,无不欣慰。林雪航笑道:“二位侠士如此慷慨捐助,那长安城内就无粮草之忧了。”林仪向马氏夫妇逊谢道:“二位雪中送炭,老夫真是感激不尽。”许秋雁道:“林将军救了我夫妇等这么多人的性命,我们一直无缘相报,今日知道长安城内粮食急缺,于是我们即刻召集大家捐粮救济,协助军民度过难关。”
马千里道:“听说那冷彪担任陕西节度使仅仅三月功夫,便将长安各大粮仓之中的粮食偷偷运出贩卖。”
薛影愤然道:“这个冷彪,竟敢如此嚣张,真是死有余辜!”
城中二十余大户人家捐出大批粮食,城中军民粮食充足,顿时士气大作。
又过一天,二十万敌军集结长安,将其围得铁桶一般。随后几日,林仪日夜带兵在十二座城门轮番巡逻,探查敌军动静。
李钰在皇城里面坐立不安,日夜与属下商议,或是投靠草原八部,或是联宋抗敌,首鼠两端。然而宋人密探监视自己形影不离,犹如附骨之疽。
封勋与亲信日夜商议,安排议和人员,又不断派人在城楼巡逻查看中州王援兵是否赶到。
一日深夜,宋皇与侯让正在寝宫之中议事,只见袁和忽报孙鉴有事奏禀。过了一会,孙鉴入内,行过君臣之礼,对宋皇道:“陛下,微臣已经悄悄命人在长安大牢之中,掘出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十分隐秘,不会让敌人知晓,请陛下顺着地道移驾出城。”宋皇一惊,随即勃然大怒,道:“朕私下潜逃,弃城中军马于不顾,这岂是堂堂大宋天子的作派?朕百年之后,那史书该如何评价朕的行为啊?”孙鉴苦劝道:“现在形势危急,哪有功夫去理会史家的心思啊,万望陛下三思而行啊。”宋皇双目冷冷地逼视孙鉴道:“混账!孙鉴,想不到你如此贪生怕死,真是枉为我大宋的栋梁之臣。”孙鉴声泪俱下,哀求道:“微臣对陛下一片赤诚,丹心可照日月,愿陛下择其善者而从之。陛下如若不从地道撤离长安,微臣唯有有一死相谏。”说罢,额头蹦地一声磕在地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抬首之时,只见一缕鲜血从额头缓缓淌下。宋皇见他竟然以死劝谏,怒气愈盛,喝道:“你敢要挟朕!”枢密使侯让见状,急道:“陛下,孙尚书谏言,虽然言语过激,冲撞圣驾,但是他忠心耿耿。倘若林仪父子守不住长安的话,孙尚书的这条地道说不定还是我们最后的一条逃生之路。”宋皇见侯让替孙鉴求情,向二人冷冷道:“你们这一唱一和,是要联手对付朕吗?”侯让大惊,跪地道:“微臣不敢!”宋皇蔑视二人一眼,沉吟半晌,拂袖而去。俄而,只听殿宇之中,传来宋皇的巍峨之声:“袁和,即刻传御医为孙尚书疗伤!”袁和领旨,道:“遵旨!”
长安被困后七日的清晨,张寒急匆匆跑来对林仪道:“将军,不好了,长安城防图不见了。”
林仪惊道:“长安城防图一直呆在太极宫里面,由封太尉掌管,戒备森严,怎么会失踪?几时不见的?”
张寒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踪?应该是昨天晚上,昨天中午我们大家还见过城防图呢!但是现在大家都说未见到城防图,看来已经失踪了。”
林仪捋捋胡须,沉吟一会,道:“看来有敌人细作窃取城防图。”
张寒道:“估计是这样。”
林雪航问林仪道:“爹,既然长安的城防图丢失,我们是不是马上变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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