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触角》免费试读_洮十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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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木偶人战线

天又黑了，陈郁独自一人走出办公大楼，习惯性地在水泥台阶上停留片刻，便隐入眼前的人流中。

今天的地铁人已不算多，虽然只能站着，但对陈郁来说已经相当好了，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已经在在办工桌前不间断的坐了10个小时，包括两个小时的加班。现在的脊椎就像注了水的稻草般，坚硬粘稠的连接着他的脖子和身体，不停歇的敲击键盘，让他的右手手指麻木，就连大脑好像也因供血不足而变得昏昏沉沉。陈郁习惯观察别人，此时车厢里或有年轻的男人、女人带着耳机，闭着眼睛。或有年纪大一点的中年人神情淡漠的如静止的雕塑。大概是一个姿势保持的有点久，陈郁将自己麻木的胳膊换个方式搭在扶手上，身体则随着随着车厢左右摇摆着。

“北安城......地铁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广播女声机械的响起。到站的人群，如提前定时的流水线产品，统一的有规律的匆匆走出车门，一声不吭的奔向各个出口，偶有一两个坐过站的乘客发出懊恼的埋怨声。陈郁坐着电梯到了D口地面，走入一处闪着黄色微光的昏暗小道，这是他回出租屋的路。已经晚上9点了，正是路边形形色色小摊冒着热气的时候，这些摊子上坐满了穿着便装或西服的年轻男人和女人，小摊让他们放下了那象征身份地位的精致妆容和气势，成为了平等的食客，他们大快朵颐，无所顾忌，将一天的疲惫、紧张解脱在这顿夜宵之中。只是不知道这里边有没有那些白天在五星级餐厅里谈笑生风的人，陈郁觉得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零才对。他们那样的人只会出现在有红酒和高脚杯的地方。

过道尽头一处狭窄的红漆门前，陈郁掏出了钥匙在锁眼里拧了两下，门开了。这是一处建筑陈旧的三层楼房，房主是本地人，住在三层，为了能多赚房租，他把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改成了卧室。陈郁住在一层的这间，不到20平米，为了省房租，他和另两个起初并不认识的人租住在一起。灯还是是黑着的，打开开关，屋里只有三张并排的铁板床，上面堆着凌乱的衣服和日用品，墙上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户，除了风，什么也进不来。他心里想着：“啊，难得有这样的一个人的时候。”陈郁松了松上衣的领子，找了个空当径直地倒了下去，单薄的床板打了个冷颤。闭上眼睛，鼻孔里喘着沉闷的粗气，他能清晰的闻到空气中潮湿的霉味，甚至能想象到水珠从灰漆漆的墙上流到地板上。虽然是夏天，他却觉得自己是躺在冰窟里，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好像只有鼻孔是活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仍闭着眼睛，手伸进自己的包里，一通摸索，大概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挣扎着坐了起来，重新翻找一会，叹了口气——还是没找到。大概是很需要的东西，他竟然起来拿了外套，钥匙，手机，重新出了门。还是那条小道，油烟味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更刺鼻了，右边几个白天很少开门的小出租屋，此刻每个门口都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或有一两个油腻的男人正倚在门框上与她们交谈着，陈郁知道这些女人是做什么的，也知道有男人愿意找她们，但他很厌恶，甚至有些说不清的恐惧，不是针对这些女人，而是因为亲眼看到她们的存在。空气中油烟实在太重，陈郁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便加快脚步穿过此时仍然拥堵的小道，到了路口的便利店里买了打火机和廉价的烟。

往那片热气的反方向走了一百多米，他找到了可以抽支烟的地方：一个半圆形的水泥平地，离人群远了不少。“总算可以安静的抽根烟了，”一口一口的烟气缭绕着从陈郁的嘴唇吐出来，每天下班后抽一根烟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否则根本无法入睡。“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陈郁目无焦距的看着对面背光的水泥墙。烟气正透过他的喉咙渗透到整个身体，由内而外的。其实从前，他并不抽烟的，甚至是不喜欢，第一次尝到烟的味道，还是初中的某一天，出于好奇偷偷拿了家里的烟到外面抽，结果第一口就被呛到，那强烈的味道让他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自讨苦吃，但现在，他迷上了，对这种猛烈的感觉上了瘾，它成了他消解苦闷的“毒”药，以毒攻毒的药。

一支烟的时间结束了，陈郁抖了抖身上的烟灰，把还冒着火星的烟头轻轻摁灭在旁边垃圾桶的灭烟区。天空很黑，没有星星，但那又怎么样，这里是帝都，永远都被灯光照亮的地方，没有黑夜。

再回到出租屋时，两个室友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床上，呼噜声伴着酒气和烟味此起彼伏，住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他几乎都会面对这样的场面。一种不安、恐惧、悲伤的情绪再次席卷着他，但他却因这情绪感到由衷的庆幸、安慰、窃喜，是真正活着的味道，像个真正活着的人。但他也清楚的感受到，这些带给他存在感的情绪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如洪流般的削弱，所以他害怕、更时刻堤防它们的消失，他不能失去它们，否则，或许精神会崩溃。它们是那束光从夹缝里照进来的希望，所以不论多么的难熬，他都可以挺下去。

梦又来了，那个他站在无边无际黑暗里的梦，只有他和黑暗，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风，没有任何活物，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没有。唯一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是那束光，那一小束不知何处照进来的光，它在无尽的传播中渐渐发散，直到最后洒满了他整个身体。

第二章 多面体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办公室里，陈郁总是提早到公司的那少数人，并不是出于对工作的热爱：一份没有技术含量的重复性单一工作，不会激起一个23岁年轻人的热情。但他需要这份工作，非常需要。从小城市刚毕业的大学生，无论曾经你认为自己多么优秀，来到帝都，你会重新认识自己，你发现原来从起跑线就被拉开了距离，到现在早已是望尘莫及。加上人才市场竞争激烈，像他这样普通的大学生遍地都是，简直是“绝境逢生”。所以当初他抓住了能进入这家大型民企的一线生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职位，他也甘心接受，“总有机会学到更多的东西，”他这样告诉自己。

这是家在开发方面颇不错的大公司，本以为可以迅速成长，可分配给他的工作自始至终都是初级的任务，他尝试过主动要求，无奈公司人太多，领导估计连他叫什么都忘记了，可他还是没勇气辞职，房租和日常开支让他不敢想像下份工作找到前会面临怎样的窘境。他只能更加努力着，拼命努力着。

当时和陈郁一同进来的毕业生A现在已经是开发部的组长了，那个在他工作犯了错宽慰他，扭头却以他的错误向上司做检讨博取好感的家伙，卑鄙的家伙。那善解人意的外表就像是迷惑猎物的的假象，一旦被它瞅准时机你就只能任人宰割。陈郁光是想到他从前那笑眯眯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至极。如果说学生时代和社会时期有什么不同，那首当其冲的便是人，成年人的世界更擅长伪善，每个看起来亲善温和的人，背后都可能暗藏汹涌。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不值得信任，同期的阿来是个典型的技术宅，黑色的眼镜，过时的双肩包，总是格子衬衫搭配牛仔裤，A升职之前坐在陈郁旁边的位置，后来阿来填补了他的位置。陈郁在培训时就注意到他了，他的打扮实在让人很难记不住，毕竟每天的衣服看起来都差不多。阿来虽然看起来很木讷，但实际相处起来确实也是个木讷的人，陈郁有点欲哭无泪，无论有人升职还是辞职，除了“啊，哦，是的”他基本就不会多说一个字，总是置身事外，似乎除了代码以外的对其它事毫不关心。直到发生了一件事让陈郁彻底改变对阿来的看法。

那天下班突然下起了雨，很多人都猝不及防被淋湿，陈郁恰好和阿来坐了同一班地铁，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拿伞的中年女人，大概是人太多，推搡之间不小心把伞上的雨水洒到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女人忙不迭赔礼道歉，可男子还是不依不挠，嚷嚷着自己名贵的衣服被弄脏了，车厢里其他人都视而不见，没有吭声。这样的事在拥挤的上下班高峰并不少见，总有几个控制不住自己火气的人借机发泄在别人身上，但一般都只限于嘴上争吵，火气发完后便不会再纠缠，这个年轻男子显然属于这种人，虽然会令人心生厌恶，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大家都低头假装在看手机上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本来就闭着眼的人干脆假睡。

陈郁自然知道这个情况，加上离他们也比较远，所以并没有出声阻拦。年轻男子依然没有让步，但渐渐的女人的声音被淹没在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中，等一下，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是阿来？陈郁并不能确定，只从他们之前“啊，哦，是的”的对话里。当他挤到那是非之地，看到阿来滔滔不绝教训那个已经哑口无言的年轻男子时候，他觉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在看一出双簧，最后竟然以男子匆忙道歉，慌忙下车收场。陈郁真的大开眼界。没想到平常公司里看似冷漠的阿来是一个如此充满正义感又能言善辩的人。

阿来在男子下车后也注意到了陈郁，陈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很久了，趁机打了个招呼，挤到他旁边，陈郁吃惊的表情还没散去，阿来却已经恢复平静。

陈郁：”没想到，你还挺能说的”

阿来：“我也没想到“

陈郁：”看来你除了‘啊，嗯，是的’还会和我说其他的话“

阿来：”你是第一个在这种时候没假装不认识我的人。“

陈郁：”巧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发生这种情况的同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做一件所有人都可以做得到但没人愿意做的事情，在那一刻陈郁和阿来产生了这样一种共鸣。陈郁忽然发现每个人给你看到的样子并不一定就是真相，它只是真相的一部分，剩下的，它取决于你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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