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乱天录》——悠游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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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广隅

广隅城位于南昭国最南部，是一座靠山面海的海滨小城。虽然这座小城物资丰富，但由于三面群山环绕、一面大海隔绝，交通闭塞，这座小城就变得像是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立国之初，南昭国王为了方便管理，便将之顺手分封给了镇南侯吴博智，作为其领地的一部分添头。后来，镇南侯又将之交由其庶子吴雄打理，再后来，吴雄又将之分给了他最喜欢的小儿子......久而久之，这座偏僻的小城便到了和如今的镇南侯不知绕了多少道弯才攀上亲戚的吴道奇手里。

吴道奇本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即使他现在是一城之主，在偌大的家族里依然没什么地位，家族似乎已然把这座偏僻小城连同他本人给一起遗忘了。但吴道奇也算是自得其乐，安安分分的过着他那土皇帝般的日子。

原本吴道奇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没想到壬戌年七月十五那天发生了一系列颠覆他认知的事情——那让人怵目惊心的电光雷霆、那恍若梦境般日月星辰、那飞天遁地的仙人，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怀疑那只是南柯一梦。

仙人的出现让吴道奇既忐忑又兴奋，虽然自己无缘修仙，但那天仙人居然亲自驾临城主府，交给他一个非常神圣的任务——组织城中所有十三岁至十五岁的青少年参加烈阳宗每三年举行一次的收徒测试。在他看来，自己俨然就是仙人的使者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加之广隅城居民较少，吴道奇自从继任城主之位以来，每年都会整理更新城中居民的户籍信息。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他想要知道城中哪家的母猪生了几只猪崽，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这恰巧方便了他完成仙人的任务。

十五年过去了，吴道奇顺利完成了四次仙人交代的任务，事后也得到了一些仙人的赏赐。所以，虽然起初有些忐忑，到现在他却早已把这当作一件极美的差事了。

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

从前几天开始，城里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十四五岁的衣着不俗的少年少女，而且大都带着三五随从，这可是不知多少年没发生过的稀罕事了。最重要的是，这些少男少女都不是普通人，这让吴道奇感到非常头疼，甚至有些寝食难安。

十五年前，烈阳宗的仙人就非常严肃地叮嘱过吴道奇，要他保证在广隅城范围内所有的适龄男女都参加测试。

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他曾命令看守城门的兵卒在外来人员入城时要严格登记个人信息。可是这些外来人员却不太配合，其中有一个少年的随从甚为不满，随手打伤了一名士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仙家手段，虽然后来对方没有继续发飙，但这也足够让吴道奇惊出涔涔冷汗了。

他一个小小的城主左右两边都惹不起，无奈只能听天由命，祈祷仙人不要怪罪自己。这真是应了那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对于城主大人的焦虑，普通民众自然感受不到。仙人收徒这种千年不遇的仙缘，正常人肯定都趋之若鹜，即便不能参加，和旁人高谈阔论一番也算是茶余饭后不错的消遣。所以每到临近仙人收徒的日子，酒楼茶馆里就会出现一些说书人，讲一些神仙志怪之类的传说趣闻。

在这样的环境下，酒楼茶馆的生意自然比平时好上几分，就连临风小筑也不例外。

临风小筑位于钟楼街上，是一座两层的小木楼，要不是门前挂着的酒幡还算齐整，单凭其斑驳的栏柱和简陋的外观，要搁在外面的大城市，必然门可罗雀。只不过对于邻里街坊来说，这家小酒馆的东家也是可怜人，加上他们家有酒有茶，于是多少都会照拂一下。

临风小筑原本的东家是一个落第秀才。虽然在这座小城里落第秀才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体面人了，但是林秀才落第回乡后却心灰意冷，不久，便开了这家小酒馆，然后娶妻生子，准备就此度过余生。

然而天公不作美，比落第更不幸的是，壬戌年中元节那天晚上，他媳妇儿阮氏突然临盆，林秀才不得不冒着雷雨出门找稳婆，结果却一去不返，只留下了还算命大的孤儿寡母。

好在林秀才的妻子非常坚强，十五年来不仅独自一人把孩子拉扯大，还把这间小酒馆也支撑了起来。时至今日，当年的初生儿已然长成了一个伶俐的少年，如今作为临风小筑的少东家兼小二，着实为阮氏减轻了不小负担。

立秋已过半旬有余，但广隅地处南方，依然仿若盛夏时节，酉时过半，太阳方才慢悠悠的落下山头。此时天色尚光，暮风渐起，正是出门纳凉解暑的好时候。

广隅城民休闲娱乐的方式不多，约上三五好友去茶馆酒楼泡上几壶清茶或者喝上几杯美酒，听说书人讲几个有趣的故事，再胡天海地的侃上几句，在这炎炎夏日，最是快意不过了。

临风小筑之中，此时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好的时分。除了天气的原因之外，最主要还是因为现在小筑之中正有一个说书人。

说书的是一个略显邋遢的六旬老汉，只见他身着灰色衣袍，灰白的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束起，不经修饰的胡须乱糟糟的粘在脸上，此时的他正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胡乱摆动，满面红光地讲着故事，不去注意他的形象的话，倒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味。

说书老汉身周围着七八个孩童，正津津有味的听着故事，旁桌的酒客则大多一边听着故事，一边讨论着明日仙人的收徒测试，饶有兴致地猜测着哪家的娃儿比较有机会拜入仙门。

在临风小筑靠近钟楼街的一扇窗边，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倚着窗沿，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似乎正在发呆。

粗略看去，无论是衣着还是样貌，这位少年都显得非常平凡。只见他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白色汗衫，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削；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尽显少年的阳光利落；略显黝黑的面庞上，五官并不算出众，但从总体上看，却显得颇有灵气，给人一种机灵讨喜之感。

“小二，上酒！”

一声清朗的吆喝打断了少年的沉思，声音不算大，但少年依然非常敏锐的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却见东南角一名白衣少年正在朝自己招手示意。

那少年面如冠玉，一头飘逸的长发清清爽爽的用一根玉簪扎起，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双剑眉之下，双眼灿若星辰，虽然脸部棱角不够分明，少了几分霸气，但配上他俊逸的身姿和温润的笑容，依然让人忍不住赞一句：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好咧，客官请稍等！”少年热情地回应了一句，收回心神赶紧拿酒去了。

“酒来咯，客官请慢用！要不要再加一碟花生米？”

白衣少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花生米很快就上好了，汗衫少年正待离开，不料对方却出声道：“阁下请留步，在下有几个小问题，还望不吝解答。”言毕，还往桌上放了两颗碎银子。

“好说好说，客官不必客气，叫我林锋就好了。”少年非常自然的坐了下来，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把银子收入袖中，脸上始终洋溢着爽朗的笑容，道：“有什么问题客官请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衣少年似乎对林锋的市侩一点都不介意，反而颇有礼貌的回道：“在下姓陈名熙，平素最喜奇闻传说，此次初来广隅，见对面的钟楼甚为奇异，不知其是否有什么传说呢？”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林锋神秘一笑，“这钟楼看起来破旧不堪，好像除了年头久点造型怪点，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实际上，它的来历绝对不简单，只是无人知晓罢了。”少年眨了眨眼，“以前，大家也都不怎么关注它，直到‘壬戌之变’发生的那天晚上，这钟楼才展露了它的神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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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壬戌之变

“什么是‘壬戌之变’？”陈熙眉头微拧，疑惑道。

林锋颇有几分拿钱办事的干脆劲儿，非常直接的解释道：“据说，十五年前，也就是壬戌年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晚上，广隅城发生了一系列颠覆了大家认知的巨变，人们就把这些变故称为‘壬戌之变’。”

“愿闻其详。”陈熙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双眼一亮，示意林锋继续讲下去。

“那天晚上，大概是亥时一刻左右，一场秋后的暴雨突然袭至，一时间雷声震震，势若奔马，电光漫天，状如游龙，搅了大家的好梦。”

林锋看着陈熙的眼睛，忽然开了下小差，只觉得这眼睛水汪汪的，比隔壁花婶的女儿小花的眼睛还要好看得多。

林锋赶紧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原本这也没什么，在这里秋后下一两场暴雨，一点儿也不算稀奇，大家伙儿巴不得天气赶紧转凉呢。只不过，那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亥时三刻，这雨就停了。这时候，变故才真正开始。”

或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的尴尬，林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然后一饮而尽。

黄酒的度数虽然不高，但照理来说也不是刚刚束发的少年喝得惯的，然而林锋却好像喝水一般，眉头都没皱一下。

陈熙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只当这是乡野少年早慧的一种表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也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黄酒喝光了。

殊不知，汗衫少年更加意外——自己的酒量是被一个老头锻炼出来的，那对面的公子哥儿为何也有这般好的酒量？

咂了咂嘴，林锋压下了多余的情绪，接着道：“雨停了之后，突然间广隅城中钟声大作，喏，就是对面钟楼上的那口——”林锋伸手指了指那口残旧的大钟。

实际上陈熙早就观察过这口大钟了，不过此时他依然顺着林锋所指望去，再次打量起这口缺角的大钟，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据说，那晚钟声足足响了七七四十九响，持续近半柱香的时间。其实在一开始，钟声刚响起来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疑惑，甚至有些气愤，以为是谁在恶作剧，于是胆子大的纷纷出门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林锋眨了眨眼睛，稍微吊了下陈熙的胃口。

陈熙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林锋嘿嘿一笑，一拍大腿道：“那钟楼顶上竟有三道人影凌空而立，就像传说中的仙人一样！”

“有没有人看清他们的长相？”陈熙也不计较林锋这点卖弄的小心思，闻听此言，有些激动地问道。

“呵呵，陈熙兄弟你别着急，且听我慢慢讲来。”林锋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讲道，“起初夜色正浓，大家只能隐约的看到几个人影，不过这也足够令人震惊了。一时间，惊惧者有之，激动者有之，恐慌者有之。据刘大叔说，他当时正准备和几个好友上去一探究竟，不料钟声响到第九下的时候，这三道人影就化作三道流光，朝着天外飞去，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么说来，当时没人看到那几个‘仙人’长什么样子咯？”尽管有些心理准备，陈熙还是难掩内心的失望，顿了顿他又接着问道：“那有人知道他们最后去哪了吗？”

林锋也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没看到。而且当时夜色太深，那三道身影速度又太快，眨眼间就不见了，也就没人知道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其实这也没办法，毕竟那很有可能就是仙人，仙人的手段肯定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理解的。”林锋稍稍安慰道。

陈熙表面上神色如常，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问道：“那后来呢，还有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故事才刚刚开始呢！”林锋又恢复了兴奋的神情，接着道：“虽然仙人走了，但刘大叔他们还是准备上钟楼看看那口大钟。”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那时候，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这栋钟楼给完全隔离开来了，无论刘大叔他们如何尝试都进不去，所以最后，他们只能站在钟楼街上静待事情的发展。据说，当时广隅城一片恐慌，大家担心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还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钟声一直在不紧不慢地响着之外，并没有发生其他让人惊奇的事。”

“大概半柱香过后，广隅城上空突然出现了一位脚踏祥云、周身万丈霞光的仙人，他大声宣告了妖魔已然伏诛的消息，声音庄严中正，传遍八方。”

“有没有人看到那位‘仙人’长什么样子？”尽管不抱希望，陈熙依然试探着问道。

“据说那位仙人一身赤色长袍，英姿俊朗神武不凡，不过具体的长相就看不清了。”

“唉......”陈熙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无法得知仙人容颜确实挺遗憾的，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更加令人震撼。”林锋好像深有同感的叹了一口气，他却不知，自己其实误会了陈熙的这声叹息。

眼见陈熙的注意力又被自己拉了回来，林锋才接着说道：“就在钟声响完四十九响的时候，原本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漫天星斗，过了一会儿，一轮圆月不知为何突然高高挂起，紧接着，一轮稍显暗淡的太阳几乎也在同时也跃上了夜空。一时间，日月同辉，众星拱照，端的是奇妙绝伦。”

林锋没有发现，当陈熙听到这种异象的时候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这异象一直持续到了子时才渐渐消失，然后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城主府就发出了两则通告——一是钟楼此后将被划为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第二则消息可着实让众人沸腾了好长一段时间，通告称，仙人要在三天后，也就是阴历七月十八，在城主府前进行收徒测试，而且，这一测试会以一种惯例的形式，每三年举行一次。”

林锋呵呵一笑：“这就是所谓的‘壬戌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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