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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过失杀人的罪犯。
许辉三年前见义勇为了一次。
那年他刚迈出校门,进了一家小型保险公司做推介。
每天都要坐临原市市区到底下县城分公司的城际公交通勤。
三年前的某一天,在等公交车的时候,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儿突然冲出站牌。
其实在她冲出去之前神色就已经很不正常,那种怎么形容呢?应该叫失魂落魄的状态吧,特别明显。
如今的社会压力挺大的,来自家庭、学业、工作或者恋爱方面的压力容易使人产生厌世、挫败的沮丧感。
正因为许辉自己深有感触,他才会特别注意那女孩儿的情绪变化,以至于能在她眉头紧蹙的一瞬间及时采取措施。
迎面而来的是一辆拉水泥的翻筒车,司机为了避免8点后进入市区被罚抑尘费,像赶着去投胎似的掠过这波等公交的人。
女孩儿等了很久,先前经过的车子莫不是车速太慢要不就是车型太小,还有不怎么高档的私家车,而拉水泥的车,都明白的。
她当时肯定是不想活了,攥紧拳头指甲盖扎进肉里,肩膀剧烈颤抖着,人“嗖!”地一下从站牌点窜了出去,白裙子荡起老高。
“这女孩儿是碰瓷的吧?”许辉扑出去救人的时候,居然听见旁边等车的人里,还有谁这么能扯。
他就感觉很好笑,120公里左右的时速,你碰个瓷让我看看?
大学练过两年跆拳道的许辉,好歹是在水泥车快碰上女孩儿之前把她推向了对面,水泥车带着一连串刺耳的紧急制动声把许辉撞飞3米多高,20多米远。
受到这么猛烈的撞击,人第一时间不会感觉到痛,反而在那一刻有极为清醒的认识——“我被撞了,我会不会死?”以及天旋地转当中旁人眼里的惊悚和厉声尖叫。
许辉的第二反应是被救的女孩儿怎么样了?她当时就傻站在隔壁车道上,瞅着高抛起来的人影,嘴巴微张,脸上露出内疚、惊惶种种复杂的表情,手伸向许辉这边。
“是想要道谢?道歉?”许辉的意识正要陷入沉沦,响亮的“咣当!”声突然传入耳朵,映入他视线的是被隔壁车辆撞倒的女孩儿,以及城际公交车的尾灯。
公交司机没想到对面会有一辆水泥车踩着黄线斜冲过来,还把人给撞了,赶紧往左靠,谁知道那还傻站着一位?当下刹车不及先是把人撞倒,两个轮对顺势碾了上去,站牌点传出一片嘈杂尖叫,有人嚷嚷着报警、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打了辆车逃走。
人的尖叫,四周都是尖叫,尖叫……还有地面上惨烈拉长的血印、以及轮胎底下面朝许辉露出茫然微笑的女孩儿,她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笑的呢?这是昏迷三年之中许辉一直在梦境里思考的问题。
他的主治医生一度认为这人终生是不可能醒来了,只能维持治疗,但是许辉入职保险公司时签的联系人又是瞎编的,公司以他履历造假为由单方面拒付医药费,当时闹得是满城风雨,人人都说好人没好报。
在检方跟保险公司协商不通的情况下,医院义务治疗了许辉三年,最终决定拔掉他的呼吸机。没人能怪医院,ICU病房的特护费用相当高昂,医院不会把宝贵的医疗资源免费运用到没有治愈希望的人身上。
但就在医院决定这么做的前夕,护士突然发现许辉的右手做出了抠抓的动作。她急忙按响紧急铃,叫来主治医生的时候,许辉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望着各位喜极而泣的陌生人们。
“恭喜你。”见惯生离死别的主治医生一把搂住了他,这位形象稳重的中年男医生不停地拍他后背以兹鼓励。
许辉勉强抽出虚弱发抖的手,拍了拍主治医生的肩膀:“我能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旁边年纪小的女护士们忍不住纷纷痛哭,所以“许辉”这个名字就是他目前唯一知晓的个人信息,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是一个地属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三年前保险公司去联系他家里人时,只在那里找到了一片废墟。
三年前见义勇为的英雄和过失杀人的罪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四月天离开了医院,没人会把他的突然醒来当成医疗界的奇迹,他拎着简单的行囊,凭借医院指明的保险公司地址去到那条街,发现公司早已变成了家火锅店。
他过去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公司能把他转正之后的一个月工资补给他,因为离开医院时他的主治医生发动全科室的人募捐了4500块钱,而许辉这个不喜欢欠人情,觉得如果有能力的话最好还是把钱退给别人。
占据了他老公司三层办公楼的是家叫“川蜀人家”的连锁火锅店,大红色招牌上写着NO.1558的字样,反正临原市的火锅店多如牛毛,谁也不会去辩证他这分店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时临近中午,许辉发现柜台后面有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儿在玩手机,女孩儿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露肩连衣裙,皮肤很白,锁骨上挂着一条铂金项链,眼睛大有神韵,正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专心致志地搓指头,手机发出“哒哒”的射击声。
许辉环顾店内四周,确认坐着四五桌食客的大堂是以前保险公司的招待区,三年前的车祸虽然导致他有部分记忆残缺,但像生活技能方面的印象倒没有遗失,唏嘘着物是人非的现状,他敲了敲柜台打招呼:“妹,我想问你个事儿。”
他语气是够客气,但柜台里那位只是扬起眉毛快速扫视了他一眼,就不耐烦了:“你不是吃饭的啊?不是吃饭的别站这,我啥都不知道,正吃鸡呢。”许辉这人脾气并不是很好,伸手就想夺她的手机告诉她来碗小面。
结果这个时候,大堂里有一桌人酒足饭饱起来结账了。有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壮汉,满脸横肉看起来就不太好惹,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挺着啤酒肚晃晃悠悠地走到许辉旁边,还撞了他一下。
第二章 川蜀人家的斗殴。
“你瞧啥子瞧。”看他醉眼朦胧的样子,许辉懒得理他,往旁边错开两步,准备等他结完账再说事儿。
“一共430……”柜台里那位还是不肯抬头,同样以扫视的速度看了壮汉一眼,往台面上扔出一个机打小票,“日你狗儿个仙人板板哦,又死喽。”
“你骂谁呢啊?”喝多了酒人本来就不正常,这位又是长着一张找茬的脸,当时就把那女孩儿的领子给拽了起来,还顺势扯掉她的项链装进兜里。女孩儿当时就蒙了,她那么臭的服务态度肯定是临时安排顶班的,没成想遇见更横的了。
“哎呀!我的项链!”她尖叫了一声,猛掰壮汉的手,当然是拗不过。这时壮汉那几个一块过来吃饭的朋友,也乐呵呵地围过来看热闹,“我跟你讲,这边有摄像头!我这一指头下去,警铃可就响了!”女孩儿也不是吃素的,瞪俩大眼指着电脑旁边的按钮,挣着脖子上的青筋大吼大叫。
自从实行交巡警制度,大点的店面都会装个警铃,临原市的社会治安一度是排名全国榜首的,只是最近又不怎么样了。
“我叫你报警哦!”照脸就是一巴掌,喝多了手劲肯定是控制不住,打得女孩儿头一偏,嘴角血流如注。“你这龟儿子咋还搁这儿?再不走老子揍你哦!”壮汉打得挺过瘾,一巴掌下去女孩儿连叽哇都不敢叽哇一声,又看妹子长得白嫩标致挺养眼,一拧一股水那种,就想干点别的。谁知道,旁边有个不怕死的小崽子还愣着不滚。
“这哥,你收拾她一顿是没啥,为啥要抢她项链呢?还把人打出血来了。”许辉笑眯眯地靠近了两步,手指头顺着柜台表面滑到POS机上,“她要真是报警,看你怎么办?”
“为啥子今天会遇见你这煞笔哦!”跟这种人提报警的事儿,碰上软柿子直接吓窜,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挥起拳头就要给许辉脸上长点见识,结果许辉把头一低轻易躲了过去,操起那POS机连着数据线哗啦一声拽得老长,“嘭!”地一声砸到壮汉脸上,POS机当时就碎得零件乱飞。
壮汉当时那满脸血,眼泡子肿得老高了,“格老子,格老子猖狂!”壮汉捂着脸气势汹汹地冲到餐桌附近,举起啤酒瓶就朝柜台方向砸,没砸到人,打中柜台外侧的铝板,溅得满地碎玻璃渣。
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当然是不会放过恃强凌弱的机会,一个冲到柜台里面把女孩儿制住,其余两个挥着拳头朝许辉冲了过去。本来坐在那吃饭的两三桌人吓得麻溜跑路了,腾出的桌子就成了这几个人的擂场。
许辉端着火锅里的油汤子满场游走,把一个瘦皮猴泼得满脸水泡,发出叽哩哇啦的惨叫,又掂起铜勺把身后搞偷袭的高个儿敲得满头是包,那货眼冒金星“嘭”地一声坐到啤酒箱里出也出不来,许辉可是练过跆拳道的,床上躺了三年腿上的韧带硬是没缩回去,照脸就是一个大脚印子,高个儿就那么阵亡了。
寻思着把剩下的两个打服贴,壮汉却不见了踪影,就留下柜台里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抓起裁纸刀别在女孩儿脖子上大声嗷嗷:“识相点给我住手!跪那儿喊几声爷爷,不然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了。”这货没用临原方言,倒是有点蛮腔,所以完全不照临原爷们儿能动手尽量不动口的办事方式,躲在女人后面装波一。
许辉出院时新换的衬衫上油迹斑斑,远远一瞧还以为沾满了血花,他举起铜勺朝柜台后面猛一挥,“噹!”地一声砸到墙上,“哈哈,煞笔,你没打中吧!”
女孩儿趁背后那家伙正得意洋洋的时候,任凭脖子上被剌出一条血道子,转身就是一记提膝,趁他捂着下体弯腰喊痛的档口,抱起电脑显示器duang地一声爆了那人的头,然后用高跟鞋使劲儿踩在地上碾。
从许辉这个角度看,她那两条马尾辫随着动作幅度加大甩得越来越快,“差不多行了啊,人也教训了,报警吧。”怕闹出人命许辉赶紧走向柜台拉她,女孩儿经他提醒往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累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刚把脸扭向许辉,嘴巴猛地张大了。
“小心!”
在她喊出“小心!”那两个字的之前,许辉已经察觉到右耳朵有一阵风吹来,当时是被他理解成壮汉拿着啤酒瓶冲过来偷袭带出的风声,被警察带到派出所的路上,他才觉得那阵风不太正常,就火锅店老板女儿“小糖梨”所说,闹事的壮汉当时手握半截酒瓶茬子,离许辉的后背只差一步之遥。
许辉在使出后摆腿踢飞他之前,酒瓶茬子却愣是擦着许辉的肋部划了过去,一步之遥,那么近的距离,又暴露了整个后背给壮汉,再加上那时候壮汉酒早就醒了,那一下是绝对不可能捅歪的,可确实只是擦破了点肋部皮肉,连被警察压上面包车的壮汉都瞪着血红的眼睛,朝许辉跳脚大吼:“格老子滴老子栽你手上喽,老子怎么就没戳死你个格蚤儿哦!”
川蜀人家是小糖梨他爸王金宽开的,除了这家火锅店他还做点别的生意,反正是不太会待在火锅店。
他一听说火锅店被人砸了,闹事的都被警察带走了,就赶紧开车去了派出所。做生意的少不了有点内部关系啥的,再加上壮汉现在成了抢劫嫌疑人,从重发落的前提下就没许辉什么事儿了,警察让他走到时候,许辉还不太敢相信。
“你还不走?是不是觉得能领面锦旗啥的?”录口供的警官把档案合上,既然没发现他有什么前科,王老板又好说歹说地保他,就让人把铐子给许辉解开,把他送了出去。
“年轻人啊,以后别学人家干仗,干点啥不好?”送他离开派出所的警察苦口婆心地规劝,不是不清楚他有见义勇为的情节,但他下手的确是很重,三个流氓现在都躺在医院里,所以人家才那么劝他。
“谢谢。”许辉点了点头,叹口气的功夫做了个从兜里拿东西放嘴上的动作,不过手上又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时嘴唇附近塞来一支香烟,以及女孩儿的声音。
“抽烟。”没有特别的道谢,小糖梨脖子上还贴着一块纱布,表情既不开心也不失落,动作僵硬地递给许辉一个朗声打火机。车子的引擎声离两人十多米远,人到中年自然发福的王金宽,穿着敞领衬衫和一套浅蓝西服,头发抿得油光发亮,正乐呵呵地扶着车门看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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