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图戳》： 穴地孽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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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穴地孽虫

六百多年前的苏州城，时称平江，被常遇春的二十万大军团团围困了八个月。

铁石流火，羽箭弓矢，铺天盖地冲击着城市的防线。

整个平江城仿佛被大火烤红的铁鏊子，人焦马燥，狼烟纵横。

平江城的首领张士诚决定从胥门突围，命令一出，一旁的一位儒士附上身来：“大王，此门恐伏有重兵，那常贼狡猾善战，可要谨慎。”

张士诚若有所思，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道：“这枚印章，乃当年定边所赠，请先生收好。定边忠义两全，可议大事！若见，以做信物。”

这位儒士忙双手接过，又感他是在交待后事，愤道：“九四英雄，何处不能容身？”

张士诚听罢，仰天大笑：“英雄岂能随便容身，先生下去吧。”

待到夜间，平江城胥门大开，张士诚一马当先冲出城门，诸将阻拦不及，也一起涌出城外。大军如蛟龙出海，一时风声大作，月色惨淡。

张士诚出了城门，却看见前方无数只孔明灯冉冉升起，随着风势飘向四面八方，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又听得鼓声大作，数万匹战马从四面八方驰来，迅速组成方阵，如铜墙铁壁一般。接着一阵战马嘶鸣，从方阵中冲出一名战将。此人体貌奇伟，身高臂长，威风凛凛，不正是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将、号称常十万的常遇春？

他大喝一声：“张九四，今日休想逃走。”

张士诚纵马大笑：“常贼，我九四英雄，何时把你放到眼里？”他声如炸雷，回声连绵不绝。话音刚落，只见周围许多孔明灯簌簌落下，转眼烧成灰烬。

常遇春战马受惊，两条前腿一哆嗦，跪在地上，再也不起。好个常遇春，此时不惊不惧，翻身下马，长枪向前一挥：“给我杀。”

千军万马瞬间融在一起，血流成河。

张士诚纵马奔驰，一刀砍翻一名敌人，直逼常遇春。常遇春持枪迎击，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双臂如受雷击，虎口隐隐发麻，手中的长枪被张士诚一刀劈成两半。他愣怔了一下，寻思自己征战多年，兵器都未被毁，难道今天要亡命在此？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一盏孔明灯“呼”的一声落在他的身边，士兵看到了他狼狈的模样，顿时惊呼声四起，大军无心恋战，纷纷败退。

常遇春也无力回天，抢的一匹坐骑，随着败军后撤。

张士诚豪气入云，大刀一挥，决心一鼓作气灭掉常遇春。

可是就在这紧要当口，他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嘡、嘡”的铜锣击打之音，这是收兵的信号。诸将士都一脸茫然，骤间停止了追击的步伐，胸中燃烧的热血渐渐冷却。

借着隐隐的月光，张士诚回首向城头望去，发现他的弟弟张士信正手舞足蹈的鸣金收兵。他至死都不明白，他最信任的兄弟到底中了什么邪？为什么要收兵？

常遇春也听到了敌方收兵的信号，他勒住战马，止住溃退的将士，心中默念，天赐良机呀！想我常十万纵横沙场，未尝败绩，今天定平了这平江城！

他抢过一杆旗子，向前一挥：“诸将士，我常十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请跟随我一道攻入平江城，活捉张九四。监斩队，大刀准备，后退者斩。”

本来这些士兵就逃跑的糊里糊涂，这次亲见主帅发号施令，又有监斩队守着，登时扭转了心智，如同苏醒了的雄狮，随着主帅的令旗，复向敌阵冲去。

张士诚的将士此时都垂头丧气的向平江城退去，哪料到敌人又扑了过来，一时无法阻挡，死伤无数。

不出几个时辰，常遇春的大军已攻占了平江城。大英雄张士诚日暮途穷，他投带上梁，被昔日投敌的旧将解救。他看天望地，指着昔日的爱将，连道：“好，好。”就缓缓闭上双目，一时风轻云淡，如禅定的高僧。

常遇春纵马进入张士诚府邸，远远看见张士诚，就滚鞍下马，整了整衣冠，走到他的面前，作揖行礼道：“吴王盖世英雄，定是明理的人儿。如今四海归心，大王不如顺从天意，归顺我王，也不失荣华富贵。”

张士诚闭目不语，神色泰然。

常遇春踌躇良久，也没再劝说，转身吩咐左右：“好生照顾他，可别出了差错。”正要离去，却见一队士兵押送着几个大臣模样的俘虏，缓缓走来。

他挥手止住，对这些俘虏喊道：“你们当中可有杜金吾杜先生？”

俘虏中一儒生摸样的人昂首回答：“何事？”

常遇春看他桀骜不驯的样子，也不生气，道：“杜先生才高八斗，当年和李先生双雄并峙，可惜你投错了主人。”

杜金吾“嗤”的一声，笑道：“何以见得？今后的日子就像这太湖的水，总有清澈见底的时候。败了的王侯未必是祸，赢了的将军未必是福，将军好自为之。”

常遇春看他说话阴阳怪气，真想一刀斩了他，奈何军规甚严，不许杀俘。又想起朱元璋的叮嘱，就道：“平江城里沈万三的宝贝是出了名得多，吴王能够富甲天下，听说都是杜先生的功劳，对吗？”

“沈君勤勉治家，不坑蒙拐骗，即使富可敌国，也名正言顺。吴王仁义，轻徭薄赋，大家干活有盼头，这富贵岂不唾手而得？我哪有什么功劳？”

“哦，那聚宝盆是怎么回事？”

杜金吾沉思半晌，目光直逼他的眼睛：“我当年曾经得罪重八，想必他也寻我辛苦。不过他若想得到这等宝物，却要天大的缘分。将军王命在身，我又岂能隐瞒的住？只是将军需要沐浴更衣，这种有灵性的宝物，可不喜欢血腥的气味。”

常遇春一介武夫，自然不信这些邪理：“先生只管带路就是，若世间真有这种宝物，我自能便宜行事。”

杜金吾也不强求：“将军请吧。”说罢，自行向府外走去。

常遇春带着一队亲兵，紧紧跟随。

平江城内水道众多，颇多桥梁。杜金吾七拐八转，穿过几个桥梁，来到了一口水井旁。他用手一指：“将军，就在这口井内。”

常遇春疑惑的走到井边，探头一看，井内突然冲出一股凉风，伴随着一阵“唧唧”鸣叫声，无数只指甲般大小的黑影扑向他的面部。他躲闪不及，被顶翻了一个跟头。一旁亲兵连忙将他扶起，惊异地见他脸上一坨坨黑黢黢的虫尸正在融化，许多水泡血丝迸出。

几名亲兵忙着给他清理面部，其中一名亲兵喝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莫非想谋害将军不成？”

杜金吾冷哼一声：“我早劝将军沐浴更衣，将军不听，我又奈何？”

常遇春摆摆手：“先生此言怎讲？”

杜金吾道：“此乃穴地孽虫，遇血即融。据说凡是屈死之人临终都有一口孽气，这股孽气顺风游荡于此，被井内穴虫吞噬。这种穴虫由于孽气太深，见不得血腥，一旦受到血腥刺激，就倾巢而出，舍命奔袭。将军只是脸部有恙，没伤及性命，已是万幸。”

常遇春历经百战，立刻稳定了心神：“什么穴虫，找到宝贝再说。”他命令亲兵蒙上面罩，燃起火把，下井看个究竟。这些亲兵都是跟随他南征百战，没有一个是怕死之辈，就扯起缰绳，纷纷下到井内。

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见有人上来。就拉起井边缰绳，却感缰绳沉重，以为是自己亲兵上来，就使劲一拉，却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蹿了出来，直逼他的面部。他心道，娘的，我这脸可倒了八辈子霉。心念电闪间，他就地一滚躲过，抽出腰刀，将黑影劈为两截，那黑影在地上扑腾几下就不动了。

他是何等人物，怎能不明不白的损失了这些亲兵。他英雄气起，捡起井边缰绳，一跃而下，堕入井中。

杜金吾眼看着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从怀中掏出吴王给他的印章，仔细观摩，发现印章上錾刻着一个戳，似是一条蛇，正作势欲起。他若有所思，此时城内已刀戈止息，秩序井然。他不禁感叹，朱元璋果然了不起，能用兵如此，这天下自此姓朱了。

他等了很久，也不见常遇春从井内上来，他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他站着等，坐着等，背着双手等。最后自己溜溜达达的出了城门，也没人查，也没人问。

三年后，常遇春暴死军中。

杜金吾听到这个消息，摇摇头，叹息一声，轻抬右手，捏起一枚黑子，落在身前的棋枰上。

坐在他棋枰对面的人已年过六旬，却异常潇洒英俊，蓄着五绺美髯。这名美男道：“你看这棋，纵使大龙长驱直入，却离不开这一团又一团的活气，这天下不管谁坐，谁掌握了这口活气，谁就能扭转乾坤。”

杜金吾哈哈一笑：“定边兄，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这一笑，就六百多年过去了。

第二章 活物

六百多年后。

杜红颜坐在店铺里出神，瞅着窗外飘摇的绿萝叶子，眼睛一晃一晃的。店里经营的都是一些高端的户外产品，许多老客户通过视屏或图片了解一下，看中了哪个，他就用快递发货。再加上他的店面在商业街的二楼，属于比较隐蔽的那种，能找到这个店里的，都是些有专业需求的人。所以一向人流量较少，再加上最近阴雨绵绵，店里店外仿佛一座庙观，饶是清净。

前几天有客户送了他几盆绿萝，因为嫌店内拥挤，他就把这几盆绿萝放置在店外的窗台上，平时绿影婆娑的，养心养眼。由于这会雨下的急，绿萝的叶子被雨水打的震震颤颤，抖擞不停，一会儿，就摇摇欲坠。又过了不大会儿，其中一片叶子终于承受不住雨水的冲刷，直直的坠落到窗台上，“砰……。”发出清脆的响声，竟把水泥质地的窗台砸塌了一块。他心中暗暗吃惊，他感到自己的瞳仁都瞪圆了。

那叶子已经被摔得粉碎，散落的到处都是，渐渐的那些碎叶在雨水的浸润下开始变得饱满，逐渐弯曲，变得肥厚，又慢慢发出细芽，柔嫩的茎叶渐渐长高长大。

他张大嘴巴，惊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科普节目里用慢镜头播放植物生长的过程一样，满窗台的碎叶变成了一棵棵具有魔性的植物。

这些植物继续疯长，细长的茎如藤条一样，变得越来越坚硬，并且四处蔓延，有一些藤茎已经攀附在窗子的玻璃上，茎身由于受到玻璃的阻挡，变得有些弯曲，给他的感觉是它要钻破玻璃，并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慢慢靠近窗子，想看的更仔细一些，却听到“砰”的一声，窗子上的玻璃瞬间碎了。茎身如高高仰起头的眼镜蛇，“倏”的一声钻了进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藤茎已经快速的缠住他的脖子和手臂。他一动不动，逐渐喘不上气来。

他心想，这回玩了。

可是，过了很久，他发现自己还没有死，手臂上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呀”……，他低吼一声，手臂用力，那些缠绕在我身上的绿藤顿时寸寸断裂，灰飞烟灭。

他一个筋头倒在地上，摔得是七荤八素。感觉过了好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窗台上的玻璃完好无损，那绿萝依然在雨中抖擞不停。

他摸摸摔痛的额头，刚才发生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显然是自己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魇。是的，他经常进入梦魇，有人说梦是日常事件的写照，也就是你只有经历过或者看到过，才能梦到。

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起身给自己沏杯绿茶。这是明前的龙井，是他的好友慕容追送的。慕容追知道他好这口，所以有了新茶总想着他。茶是好茶，热水冲起，淡淡的香味已经冒了出来。

他知道这小子给他送茶的意思，慕容追是用糖衣炮弹给他建了一座围城。他呢，既不突围，也不投降，每年都有这么好喝的茶，何乐而不为。

他刚品口茶，回忆着刚才的梦魇，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真是想谁见谁，此人不正是慕容追？

杜红颜敲敲桌子：“来来，刚泡的龙井，正好给你续一杯。”

慕容追走进店里，拉个凳子坐了下来：“胃酸，我喝白水。”

杜红颜也没有勉强：“这大雨天的，慕容兄又来给我念经？”这家伙每次来都给他说一些同样的话，什么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大男人当赚大钱干大事云云。就像唐僧一样啰嗦，所以他称慕容追的话为念经。

慕容追翻眼看看杜红颜：“念什么经，今天是给你来看这个。”说罢，他神秘的拿出一个元宝，扔给了杜红颜。

杜红颜平时在商业街待久了，也见识了一些古玩意，略通一些常识。他伸手接住，发现这元宝很奇怪，是方形的，上方凸凹不平，似是一副水墨画，看似波澜不惊，细看却有雷霆万钧之势。他又仔细看凹出，錾刻着一个戳，他以为定是古代商号的名称。但系究之下，却仿佛是一条蛇，正作势欲起。联想到刚才的梦魇，他心中一慌，竟然让元宝掉落在地。

慕容追看到他脸色有变，忙好言宽慰：“没事，这玩意不怕摔。”

杜红颜弯腰拾起，尴尬的笑了一下：“你小子，亏了不是啥瓷器玉器的，不然我倾家荡产还不够赔你的。”

“哈哈，哪能呢，你看看这玩意是不是有点古怪，琢磨一下。”

杜红颜噗嗤一笑：“哈哈，你看这戳，哪有这样的铭文，怪力乱神的。”

慕容追听他这么说，眼睛放光：“对对，就是有点古怪，但东西不假，你看这底座的蜂窝紧密自然，孔内圆润光亮，真金白银是没跑了。”

杜红颜点点头：“没说是假东西，古人的思想也可以千奇百怪吗。”

“可是，听说这枚元宝是个活物。”慕容追说着就站了起来，神秘兮兮的靠近杜红颜，仿佛怕别人听到，就像电视里的地下党。

“活物？这你也信？”杜红颜质疑他。

“听说这玩意出自太湖边的穹窿山，有一天这愣头愣脑的家伙跑到了一个农家院，被一个夜里出来撒尿的孩子给浇了一泡童子尿，所以就现了原型，你闻闻，尿骚味还在呢。”慕容追说的有模有样。

杜红颜静静的看了他有一分钟，直盯的他发毛。

杜红颜喝了口茶水：“你跟我讲故事呢？”

慕容追忙道：“这是我多年的一个熟客给我的话，再说，骗子也没必要拿真金白银搞事啊。”

杜红颜一时也拿不出言语反驳他，就笑了一下。

慕容追看他不说话，继续说道：“如果这世间真有这活物，必定有母体，找到这母体，我们就发财了。”

杜红颜瞪圆了眼睛看他，仿佛看一位天外来客。

慕容追越说越兴奋：“这天下，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杜红颜听他说完，一口茶水来不及咽就喷了出来：“你的横财就是这母体？”

慕容追来不及躲闪，被喷了一脸。

杜红颜递给他纸巾，他瞪了杜红颜一眼，接过来抹了一下脸：“你听说过聚宝盆吗？”

“就是大明朝沈万三的故事？”

“错。”慕容追有点得意洋洋：“沈万三可不是大明朝的，是正儿八经的大元朝的，他死的时候大明朝还没影呢，那朱洪武还在广积粮、深挖洞呢。”

“那又如何？”

“这关系可就大了，聚宝盆的前世今生可就在这时间拐角里，元末明初。”

杜红颜“嗤”的一声笑了：“说来听听。”心道，反正这天雨下的紧，也没啥客人，且听他说说。

慕容追一看他愿意听，竟起了劲，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干咳了两下，狠狠喝了一大口，说：“这沈万三本是一介平民，他如何能突然发家？这里面可大有学问。”

杜红颜一向对这些传奇也是持怀疑态度，在他看来古代的庶民发财致富比造反当皇帝还难，一夜暴富的事除了当土匪根本没有其它路子可以走，冷兵器时代暴力投机总比经商投机要来的简单，所以慕容追的这句话勾引了他的兴趣，有了屁民所见略同的感觉，神清也比较专注。

慕容追看他听得认真，拉着凳子靠近了他。

嘿，口臭，熏死人了，杜红颜不由自主用手捂住鼻子。

慕容追说：“你想想，古代有哪三件事情可以发家致富？”

杜红颜揣摩不透他的意思，感觉说什么他都可以反驳，就摇摇头。

慕容追得意的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第一是战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九死一生的事，要么享尽荣华富贵，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杜红颜一听这答案很老套，心里有点瞧不起他，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他有什么高见。

慕容追看他不吭声，心气更高，继续说道：“第二嘛，杀头的买卖有人做，没钱的买卖没人做。这古代呀，不打仗冒的风险可不比打仗冒的少哟，所以很多人就做了探险求宝的营生，要说探险首推探墓，其中风险，也是九死一生。”

杜红颜“嗤”的一笑：“你小子发神经不，盗墓就盗墓呗，这事可断子绝孙。”

他说的如此难听，慕容追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呷了口茶水：“这断子绝孙的事我可不干，不过呢，这探墓和盗墓是两档子事，盗墓是低级趣味。但是这个探墓就是探险，你要知道很多有灵性的活物都喜欢聚集在风水宝地，而大部分有点档次的墓地都占据了这些地方。那些不死僵尸之类之所以出现，恰是这些活物给了它们不腐化的能量，听明白不？”

杜红颜听他越说越神奇，心说，你别把我当三岁孩子啊，就**他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抓光了这些活物，不仅发了财，也顺便灭了这些僵尸？”

慕容追一愣，说道：“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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