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白衣飘飘的年代》——ups不断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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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00年盛夏。北方某省城。军区医院。

军校招生体检点人潮汹涌。来自全省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和他们的家长，操持各地的方言，或高谈阔论，或于远处喊叫。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树荫，像是气象云图里的台风圈，聚集着最多的人气。在里面的虽躲过了阳光，却也不堪周边汹涌人群带来的压力。处在树荫外的，也是觅得一丝缝隙就往里挤一挤，好像身子进不来，伸只脚心里也平衡些。几名年轻士兵满头是汗，声音嘶哑，尽力维护着现场秩序。

大门内两侧的宣传栏张贴着体检各个项目的地点，以及不同军校介绍，更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一辆军牌奥迪车开进来，面对纷乱的马路，一进大门便挪动不得，顿时喇叭声大作。汽车尾气烘烤着柏油马路，这种复杂的刺鼻的气息，夹杂在热浪中，翻滚着，发酵着，让人感觉极不舒服。士兵们又是一阵忙乱，赶紧跑到前面疏通。

与此同时，医院礼堂里却异常安静。由于报名的人实在太多，这个500人小礼堂被临时改造成外科体检处。舞台中央，60个学生正脱得精光，围成一个面朝里的圆圈。一位40多岁的医生站在中间，平静地扫了大家一眼，“都脱完了？”有人答是，有人点头。之后，医生娴熟地戴上手套，一路摸过去，边摸边开着玩笑，“小家伙儿们都带来了吧……”

18岁的王沐扬坐在台下，和另外一两百个学生一起，手里紧攥着体检表，讶异地瞪大了双眼。作为即将也要上场检查的另一组，他心里很是忐忑，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高中学校门口烧烤摊上的鸡架，转念一想，又觉得像是等待出征的斯巴达勇士。

看着台上或白、或黑、或胖、或瘦的屁股们，有的被摸到时还会抽动一下，他感到十分滑稽，偷瞄一下旁人，发现大家表情都很严肃，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笑了。

王沐扬的爸爸王建国正挤在宣传栏前，认真看着各个军校的简介。今年报名军校的学生很多，主要原因是今年军校提前招生，招不上也不影响其他志愿，不少家长拉孩子来试试，不为别的，只为多一次机会。高考分数和面试情况是关键。面试的时间很短，不足以了解一个人，所以分数高，就意味着选择面广。以沐扬的分数，国防科技大学、信息工程大学应该都没有问题，就看体检结果了。

之所以担心儿子的体检结果，主要是因为王沐扬的视力。高强度的高中学习，没几个眼睛好的。军校技术类专业要求视力4.6，王沐扬刚好达标，或者说刚好不达标，得看状态。想到这些，王建国刚刚轻松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此时的王沐扬则是另一种心情。争先恐后穿上衣服的学生们纷纷涌向下一个体检点，如同挤公交车一般，生怕晚了。有的没系好扣子，有的没穿好鞋，还有的被踩掉了鞋。这让他想起家乡元宵节的灯会，双脚一蹬地，人走出去好远，每每散场时都会发现好多鞋子。当然了，他也没有意识到，对于他和这里面的一些人来说，几个月后的将来，将无一例外地几乎永久性地告别这种无序的队伍，而转变为队列、摆臂、口号……

王建国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可乐，刚回到宣传栏下，就看到王沐扬挥舞着体检表朝自己小跑过来，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一看就知道视力通过了，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沐扬大口大口喝着可乐，打了个长长的可乐嗝。长长的队伍帮了他，他排在最后，戴着眼镜使劲盯着视力表看，等排到时摘下眼镜，视力表已经烂熟于心了。

王建国暗赞儿子记忆力好，嘴上却很平淡，“别得意，学校里都会有复查的什么，这段时间要保护好眼睛，千万不能熬夜看球、看小说”。“哎哎，知道了”。王建国端详着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终于看明白了，问了一句，“你T恤怎么穿反了？”

第二章

军校招生的面试点安排在军区招待所，与医院一墙之隔。这里的特点是，人多，车更多。有的家长正忙着从后备箱收拾东西，学生旁边垂手站着，一脸茫然；有的家长则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作着最后的鼓励，或训斥，或叮咛；有的女孩子正对着后视镜忙着补妆。

王建国和王沐扬刚刚从所住的小旅馆走了两个路口走过来，这会儿正坐在楼前台阶荫凉下，一边打量着这场景，一边煞有其事地对词。“你为什么想入伍？”“因为要保家卫国！”“你为什么想报军校？”“因为要学习本领、锻炼自己！”“你为什么想报我们学校？”“因为是国家重点学科，呃，不对，重点科研，哎，记不清了……”王建国眉头一皱，心想还得练几遍。

王沐扬并非记不住，而是走神了。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入伍？那天全班统一填志愿，班主任李老师连问三遍，报考军校提前志愿的有没有？教室里死一样沉寂。王沐扬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儿，腾地站起来，大声说，“我”。全班同学惊愕。李老师的表情虽然没有表现的很吃惊，但他太清楚同学们惊愕的含意，这个经常迟到、自由懒散、体格瘦弱的学生，的确跟军人毫不沾边，甚至给他的毕业评语中还有一条纪律观念不强。李老师再次打量着这个瘦瘦的学生，“先报上名，回家再跟父母商量一下。”

沐扬后来无数次回味当时的场景和细节，所谓冲动，归总到一点，那就是一直以来，他喜欢跟别人不一样罢了。他本以为爸妈会反对，心想如果爸妈很不认可的话，自己也就不再坚持了，因为谁都知道军校很苦、很严。只是他没有预料到这一想法，在饭桌上一说，得到了爸妈的高度支持，反而让自己下不来台了。王建国喝了口酒，激动地说，“我年轻时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当兵，一个是考大学，现在你要一下子帮我全部实现了……”沐扬咋舌。

如今坐在面试点的门口，沐扬很没有头绪。刚才跟爸爸对词的三个问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避的：为什么入伍？为什么报军校？为什么报我们学校？沐扬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再想了，站起身，茫然地走向门口。

突然，一对耀眼的白色掠过。那是两位海军军官走过。在阳光下，白色的军装，既有灼热感，又有柔和感。令人眩晕。这一瞬间，沐扬闪过许多过念头，去年国庆阅兵水兵队伍的绚烂，歌曲里军港之夜的浪漫。总之，是一片白色。他在那一刻领悟了，他爱死这片白色了。若干年后，沐扬把这个情节归结为一次意外的广告效应，不笃定的人在选择前的最后一刻总是最容易被打动、被左右的。

沐扬尾随着两人，走到了属于自己未来的学校之门，忐忑地向里面递了报名表。直到这时，才看清贴在门上的校名，海军理工大学。这时略略定神，发觉自己早已大汗淋漓。

面试官叫齐永，是学校干部处副处长。典型北方人的硬朗脸庞，深邃的眼窝，胡须虽然刮得很干净，但发青的下巴和上唇还是让人感觉十分严厉。此时，他正在为诸多的打招呼而烦恼，烟灰缸塞满了烟蒂。报名的学生很多，符合条件的也很多，虽然说举贤不避亲，但扰乱了他一贯的判断原则。可话又说回来，通过短短的面试与交谈，就真的能看懂一个人的心吗？如果不能，那么自己的判断标准又是什么？

王沐扬进来时稀松平常，跟其他多数高中毕业生一样，穿大裤衩，球鞋，瘦，拘谨，身高还凑合，一米七八左右，但站的不直、很慵懒。

自我介绍后，两人的对话当然完全没有按照王建国的设计进行，也没有按照齐永的惯例进行。“会游泳吗？”“呃，会一点。”“那晕不晕船？”“这个，没坐过。”“那为什么喜欢海军？”“因为衣服很帅。”齐永笑了，这个年轻人挺实诚的。

“那我问你，我看你分数还可以，为什么想报考军校，而不是想和其他同学一样考一个正常的大学？”“我……我不想跟别人一样，不想继续当书呆子，想当热血男儿，想要新鲜刺激的人生。”这是面试以来齐永听到的最没有高度却也最真挚的话，他内心给出强烈的信号，他对这个学员印象深刻——此时，他已经不经意间将王沐扬定位为一名军校学员了，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原则。

齐永思忖片刻，说，“你有没有要问我的？”沐扬忙不迭地发问：“学校出去方便不？”“学校在江汉市中心。”“学校有女生么？”“呵呵，我可以帮你选一个招女生的专业。”“学校能抽烟么？”

齐永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反问道：“你看我不是在抽吗？”然后狡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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