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逝矣，海风吹矣》免费试读_九命天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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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邂逅

八十年代。

这一天，齐城鹰很高兴，走在放学的路上与同学们说说笑笑。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又把他夸奖了一番，他心里现在还美着呢！确实，他自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好，一路上都被老师夸奖。远近的人都认为他是大学的料。他的村子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

齐城鹰学习并不努力，但成绩就是好。他贪玩，下了课后就与同学们追追打打。今天课间十分钟的时候，他依然与同学追追打打。一个一直刻苦学习的同学忍不住了，说：“不要吵——”齐城鹰就故作高深地望着他，说：“社会都这么吵闹，我们为什么不能吵？”当时周围听到这话的人就笑开了；接着由近及远，像波浪传播一样，同学们都笑开了。

少年时代，容易欢乐。

迎面来了几位同村的妇女，望着齐城鹰，用并不高的声音说起来：“这孩子会读书！”“聪明！”“成绩好！”

齐城鹰听到了，很高兴。

一同放学回家的人有齐云龙、齐兵晓、齐斗辉。他们是同村人，也是同一宗族的，一般地都一起上学、放学。那是国门刚开的时候，农村还闭塞、贫穷。同学们都穿着破烂的衣服，光着脚走路。

后面快步跟上一个大人，也是同村的，叫齐高山，先是跟大家打个招呼：“你们放学了！”随便与这帮小孩一起走路，聊起天来。几句话后他就跟大家讲起了笑话：“刚刚街上传遍了：就是街上那家卖酱油的，叫李拐子，你们认识么？哦！认识。他隔壁是大家都叫她为葵花姐的......”然后停顿一下，不说话了。大家都竖起耳朵等他下文。

齐高山约摸四十几岁的样子；长得矮小，那是那代人营养不良的普通现象；皮肤黝黑，在农田晒了太多太阳的原因。齐高山继续说：“就在今天，葵花姐突然来叫李拐子，说，街后山上一个坑里有几条蛇。叫他去打蛇。李拐子听了，就拿了一条棍子，跟着葵花姐来到后山上。说是后山，其实也不远呢！就几百步的样子。”

几个小孩都说“是的，是的”。

“来到后背山那个坑旁边，往里一瞧，唉哟哟，只见里面是白花花的屁股：原来是街上的水牛张和李扁扁的老婆在**呢！”大家大笑。

齐高山笑了许久，就又对这些小孩说：“哎呀！他们居然躲到坑里去**！你们好好读书，将来进城当官，娶城里女人，哪里用得着躲到坑里去搞女人。”大家又笑。

齐云龙、齐兵晓和齐斗辉又说：“我们哪里考得上大学呀！”

齐高山把目光转向齐城鹰，说：“城毛，城毛！你成绩好，将来考上大学是稳稳的了。考上大学，进了城，就可以娶城里女子了。”众人都笑。城毛是齐城鹰的小名，农村任何人都有小名。当下齐城鹰就臊了个大红脸，嘿嘿地笑。

到了村子里，大家各自回家了。

那时太阳快挨到西山，要收谷子了。齐城鹰回到家，见父亲正在收谷子，心头立即爬上阴霾。同一个晒谷场上，伯母也在收她自家的谷子。

这是位于村子最前头的一幢两进的老屋，这种屋就像两幢屋前后连起来；中间有过堂，腰间有门，上方有天井，所谓天井就是像窗户一样的洞，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天井直接下到屋里面，由地下沟流到外面的水沟里。这种结构在夏天的时候能保持室内凉快。

屋前面是个小小晒谷场，只有自家用。夏天的时候，用来晒谷子，晚上用来乘凉、睡觉。

现在正是夏天。父亲正在收谷子。谷子是怎么晒的呢？就是早上把一张长四米长两米宽的竹席平放在晒谷场上，把一担谷子倒进去，用木耙摊均匀了，让太阳晒一整天，到傍晚时候再把谷子收进箩筐，最后把竹席卷起来，用绳子扎紧。

齐城鹰见了父亲，父亲见了儿子，都没有打招呼。

齐城鹰把书包放下，就来和父亲一起收谷子。

先把竹席里的谷子收拢成一堆，再用撮斗把谷子铲进来，倒进旁边的箩筐里。就这样一撮斗、一撮斗地把谷子倒进箩筐。等谷子全部收进了箩筐，就挑进屋里去。所谓撮斗，就是形状跟撮箕差不多的东西，只是前者是用来收拾谷子的，后者是用来扫垃圾的。

父子俩就这样收着谷子。齐城鹰有时候用扫把把谷子扫拢，有时候用撮斗把谷子铲起来，倒进箩筐。父亲也是这样做。

干了一阵子，父亲刚刚把一处的谷子扫拢了，准备铲谷子，就叫儿子：“把撮斗给我。”

齐城鹰看了看，有一个大撮斗、一个小撮斗在竹席上，小撮斗装满了，不能用，就把大撮斗拿过去。父亲就抓起钢丝钳，往齐城鹰小小的手腕上砍下来，说：“把小撮斗给我。”

齐城鹰痛得大喊一声，就哭了起来。

父亲丝毫不给儿子喘息的机会，抓住他，抖了几下，说：“不许哭不许哭！干活干活！”然后去拿小撮斗，发现确实不能用，就用大撮斗铲谷子了。

齐城鹰被打，正想痛哭一场，被父亲吓得强行抑住哭声，不敢懈怠，干起活来。

不远处的伯母赶了过来，推了推那个暴戾的男人，说：“无缘无故又打儿子做什么！儿子多乖，一回来就干活！”又说：“儿子这么聪明，会读书，将来考大学！”

天快黑的时候，在厨房里，齐城鹰才对着母亲哭了起来，诉说父亲打了他的原委。

母亲摸着儿子的手腕，叹息着说：“唉！那个残忍相！”等父亲来了，就数落他：“我的儿子，还算乖，不偷、不懒，你又打他做什么？”父亲本来脸皮又粗又黑，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他也没有说什么。对他而言，毒打儿子成了习惯，不需要理由，也不会内疚。

对齐城鹰而言，被父亲毒打了也不会有什么恨，至于对人生有什么思索那更是奢望了。或者，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母亲突然对齐城鹰说：“城毛，早先我忘了跟你说，家里没有盐了，叫你上学带一包盐回来。你现在去街上买盐吧，明天就要用。”

齐城鹰答应着。母亲就去抽屉里搜索，捡出几个硬币，交给儿子。齐城鹰接了硬币，就出发了。

从本村到集市有三里路，中间是空旷的山野和农田。那时已经是夜晚，月亮悬在中空，将光辉泼洒在山野。山野披着一层银辉，亮如白昼而又景物朦胧，如梦如幻，慑人心魂。

齐城鹰正走着，见前方不远有两个人在踟蹰而行。待走近了，才发现是母女俩。齐城鹰正想继续走着，那位母亲却突然向他开口：“喂！孩子，能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齐城鹰一愣，才停下来，好奇地问：“可以呀！为什么要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那位母亲说：“我们是两个女的，夜间走在荒山野岭上，有些害怕，想要个伴。”

齐城鹰这才明白，就笑了笑，和她们步伐一致地走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这位妇女，身材中等，穿着破烂；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因为劳作而在脸上布满风霜。再一打量女儿，十二三岁的样子，却像小仙女一样漂亮：脸如鹅卵，一头乌发，蛾眉杏眼；个子只比她母亲矮一点点；此时沐浴在月光之中，如芦苇中的白鹤一样耀眼。

妇女又问清齐城鹰家是哪里的，父母是谁。待知道齐城鹰的父亲的名字后，才放下心来，说：“我认识你爹，会拉二胡的那个，是不是?”齐城鹰笑了笑，说“是的”。

此时，在旁边一块油茶树林里，正有一双火一样的眼睛盯着一行三人。

妇女又说：“今天我们是去娘家，本来想早点走，可是出门之前临时有事耽误了，就出发晚了，走了七八里路，到现在已经到了夜里了。”齐城鹰口上应酬着。

到了七树集，妇女放下心来，说：“孩子，谢谢你呀！”

齐城鹰就与她们作别，去买了盐，然后回家。

齐城鹰将路上的遭遇告诉父母。父亲说：“哦！是白渡村夏凿子家的，上个月我还到过他家。”夏凿子显然是绰号。农村人都不叫正名，而是叫绰号。父亲走动得多，附近的乡村的大人们几乎都认识。父亲接着说：“哦！他女儿比城毛小不了多少，很漂亮的，将来要不做城毛的老婆。”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你个榔槺的夯货！说得什么来？儿子将来上大学，娶城里人。”

齐城鹰没有说什么。有父亲在场，他很少说话，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第二章 骚动

八十年代。

东海之滨，大城市。

在本市一家日报社，总编辑李德光正在审问稿件，前面站着一位女编辑，正等着总编辑做出决定。

李德光是一位老编辑，学历不高，初中；年轻时喜欢码字，写写宣传栏文章，后来投稿给报社，经常发表文章；后来报社缺人，就把他招进去了，一干就是二十年。时间久了，他渐渐修成一身文人气质。

那时天气很热，天花板上的风扇使劲地转着，把热风向下兜来，带走人身上的热气。

李德光正审阅着稿件，脸上还是有些汗水。突然咚咚咚地跑进来一个人，一迭连声地说：“李总编，李总编，你赶快去！你儿子正在被王寒山使劲地打呢！”

来人是本社的勤杂工赵嫂。

李德光诧异地望着赵嫂，并不显得很慌忙：“他怎么会被王寒山打？”

赵嫂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吧！打得厉害呢！再不去就要被打死了。”

李德光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随赵嫂去了。

一路来到本院内的住宅楼，这是一栋筒子楼。到了四楼，老远就听到暴喝声、辱骂声和惨叫声。

李德光大怒，老远就喝道：“王寒山，你打我儿子做什么？”接下来的事情经过却让这位老报人傻了眼。

原来，王寒山是本社印刷厂职工，也住在本社宿舍大楼。今天他本来在上班，但是突然想起要回宿舍拿件东西，就回家。待上了四楼长廊，老远就见一人趴着门往里偷看什么。他以为是贼，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到了跟着，猛喝一声：“你是谁？”同时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偷窥者吓得一跳，站直了身，把脸转向王寒山，这是一张像意大利石雕一样的脸，英气逼人，立体感很强；此时的眼神躲躲闪闪。

王寒山已经看清了这个偷窥者是谁，本社李总编的儿子李幼鹤，正在上初中。

王寒山看看李幼鹤，看看家门，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

李幼鹤涨红了脸，磨磨蹭蹭想溜。王寒山一把抓住他，同时喝问里面：“老婆，你在里面么？我是寒山。”

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在。”

“你快出来！”

里面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然后门被“呀”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女人，年约三旬，湿漉着头发；看了看门外两个男人，眼睛里射出困惑的光。

“刚才在洗澡？”

“是的。”女人渐渐明白了什么，眼神已经转变为满是羞耻。

王寒山登时呼呼呼地喘气来，胸脯一起一伏，然后把眼光像恶狼一样地转向李幼鹤：“你刚才在偷看？！”

李幼鹤嗫嚅着，肚子上突然遭了一记猛拳，他一下子痛得捂着肚子弯下腰来。

王寒山就照着李幼鹤猛打，一下子用拳头猛砸他的头，一下子用脚猛踢他的腰，不管他身上什么地方都乱打一气，一边气呼呼地说：“你个色狼、垃圾，这么小就这么流氓。叫你败坏我家的名誉，叫你让我家以后没法做人……”

事情就这样。李德光听清后，完全吓呆了。

天啦！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在文化单位工作，我们家住在一家文化单位，外面的人对我们这些文化人都很尊敬。几十年的清誉，让这人一下子全部毁了。我们家从此以后就像被剥光了衣服让大家看一样。而王寒山一家也无法做人。丢人呀！丢人呀！天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呀？

最后是这样处理的：李德光对王寒山说：“是我儿子是个畜牲，该打！我带回家，好好教训。”

又能怎样呢！这事又不好传得太远。王寒山就让李德光把人带走了。

李德光把儿子带到医院。医生检查了一阵子，说是挫伤厉害，但没有伤筋动骨，开了几方药，说回家去吃吃、擦擦，休养几天就会好。

李德光的妻子在街道办工作，下班后才得知情况。一边被儿子所为气得半死，一边又心疼儿子被毒打，说：“下手这么狠，你不会还手？”李幼鹤长得其实比王寒山高。

李德光勃然大怒：“你怎么能这么惯儿子呢？打得好！打死了最好！”

“啊――呜――”躺在床上的少年登时坐了起来，带着一脸的委屈、挂着满脸的泪水，一个文具盒早已丢向老爸，正中眉心。

什么？儿子打老子？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李德光一下子愣了，李妻也一下子愣了。

没多久，李德光暴喝一声，像发怒的狮子一向扑向儿子，拳打脚踢。他已经丢掉了文人的斯文。

李幼鹤早已热血灌满脑门，什么都分不清了，照着父亲也是乱打。拳头朝老爸身上伸过去，管它是什么地方；脚往老爸身上踹过去，管它是什么地方。

从床上打到地上，把桌子掀翻，饭碗掉在地上，一阵叭叭叭的响声，碎成碎块。

李德光的妻子一边哭叫，一边拉扯，但是制止不了。

李德光家住在筒子楼里的六楼，里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同一层楼道的人，都跑过来了，很快将父子俩拉住，制止了这场打斗。

李德光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手上可见青一块、紫一块；两眼无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李幼鹤也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手上有很多的青肿、血污；两眼无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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