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逢尘》免费试读_柳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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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回忆？

我叫蔡风，蔡不是买菜的菜，风也不是疯子的疯。初中毕业我就没再念书，更准确的说是初三开始我就已经完全远离了那一方课桌和桌上摆着的几本书。究其原因，不是那个时候的家庭拮据承担不起我的学生之旅，而是我自己提不起对学习的半点兴趣。我总觉得课本上的内容枯燥无味，远没有自己家里的那几本课外书看着有趣。我之所以在那个时候发现这样的事实，是因为那时的我即使在那样吵闹的初中课堂上还能自顾自的看着《鲁滨逊漂流记》，甚至能够融入故事里，自得其乐。但是一旦我被老师点名在同学的哄笑声中写黑板上的题目时，我的脑袋就像被炸弹轰炸过一般嗡嗡作响。正是这样的对比与反差，让我作出了听课还不如看小说书有意思的判断。

后来，后来我就算作是不怎么顺利地完成了义务教育，离开了校园。没有了学习这个幌子，我不仅不能继续骗爸妈，也不能骗我自己了，我就跑到了C市里找活干。我上学比较迟，那个时候应该是十七岁。

C市里有我一个表姐，我妈给我安置在了表姐家之后就回镇里了。我白天跟表姐跑到人才市场找工作，晚上去帮表姐和表姐夫忙活他们的盒饭摊。找了几天，我最后去了C市中心的一家酒吧当起了服务生。

第一天早上去，我就和其他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服务生一起站在酒吧门外喊起了口号，忙活了半个小时才算完。在我本饶有兴致地准备在服务行业大干一场时，几天后的事情就将我刚萌生的希望扼杀了。那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我站在门口迎宾，一群醉呼呼的人走了进来。看他们的样子之前是已经喝过酒了的，我没敢怠慢，赶忙照着经理交代我们的那样像这样人鞠躬欢迎，但是他们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我当时也没有多想，这里醉酒的人很多，醉着来的醉着走的我这几天就见了很多次。但是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听到“杀人了！”的喊叫，不一会警车和医护车也闪着光亮呼啸着赶来了。我依旧站在门口，在一声声“闪开”的喊叫中看到了同为服务生B的身体。B脸上有一道刀口子，血液已经将他的面部染红，只剩下嘴唇还留有一处惨白色，褐色的工作服上全是湿漉漉的血液，看着应该是身体上也有多处刀伤。虽然是一闪而过，但我至今仁然能记得当时那幅画面。

B死了，那个酒吧也没继续办下去，我因此也丢失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我又这样四处混迹了一个多月，最后也没有混到什么头绪。期间我爸妈一直给我表姐打电话问我的情况，我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让他们不满意。终于还是他们托关系找人给我弄去一个酒店学做菜。用我妈的话说，这叫“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是没经历过我妈口中的荒年，自然也不会懂得他们为我设想的未来可能遇到的境遇。但我还是去了那个酒店当起了学徒，因为当时我觉得学个厨子也算是门出路，至少我对做菜并不厌烦。

然而我的学厨之路却依旧短暂。

我去的那个酒店里和我年纪以及资历相仿的有好几个。但是几个月后我们的差别便显现出来—我还是切我的菜，他们已经可以跟在师傅身后欣赏他那掌勺的手艺了。其实我本也可以同他们一样做着相同的事情。但是我始终做不到把那些包装精致的装着一根根黄白相间棍子的盒子源源不断地送出去。

我没能坚持下去，领着自己勉强凑合的配菜切菜手艺向师傅道了声告辞。

当初我下定决心不再去学厨师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聚在我妈给我在C城里租的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我后来从表姐家搬了出来，我妈为了让我安心学厨给我租了这个房子，时不时过来替我洗衣服做饭）。房子里阴暗潮湿的环境使我爸妈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沉郁和忧愁。我和我妈并肩坐在我那木板床的床沿上，她攥着我的手，紧锁着眉头，此刻她那双往日里明亮的眼睛也已经失去了颜色，只是盯着地板上坑洼的地方。屋子的另一边有扇窗户，我爸站在那里，眉头低垂，头发乱蓬蓬的顶在头上，枯黄的手将燃着的烟送到嘴边，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呼吸，一股白烟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我看得出他们对我现状的失望以及对我未来前途的担忧，但犹豫了一会，我还是说出了我离开的决定。我妈劝我再等等、再忍忍、再熬熬，但当时的我对她近乎哀求的语气仍旧摆出一副绝不回头的模样。她看着我，静默了几秒钟后又低下了头，只顾簌簌的落下泪来，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以后遇事也没人搭把手，这样下去怎么办……”。我爸还是不说话，但是自然而然的是，他的脚下又多了几根刚熄灭不久的烟头。

我必须承认地是我给我爸妈带来的苦恼要比带给他们的快乐多得多，但他们却从没有左右过我的想法。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能够在以后更好的生活，无论当下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后来我又经过朋友介绍来到了现在落脚的地方。每天上着十个小时的班，拿着仅够我自己开销的钱。但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羡慕那些学习成绩好以后可以找到好工作的人，因为他们的很多很多人未来也会和我一样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向他们投去高看的目光。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在离开学校之前我就想过自己可以出来打工出力气混口饭吃，不用再去学那些让我提不起兴趣的东西。可是真正进入了社会拥有了自己的职业角色才发现学校的无聊是可以选择的，你不喜欢可以选择不接受，你可以发呆睡觉做着你那些无边无际的美梦，但眼下的我仍然是我不喜欢的东西，我却不能够再在它们面前趾高气昂了—毕竟这些东西能够给我一口饭吃。

我今年实岁二十三，虚岁二十四。要车有车，是那种一次能够坐三个瘦子的电动摩托车；要房也有房，爸妈忙了一辈子给我在C城里置办了套洋房留着给我娶媳妇用，虽然三面朝阳却没有村里那土平房住着舒服。

当初离开饭店之后又四处找了几个月，只觉得自己不应该一直蒙受爸妈的荫惠，因此便更加迫切的去谋出路。我只身一人投奔到现在这里找我的朋友L的时候，我妈一路从出租房送到了火车站检票口，对我一阵嘱咐才肯放我走。但即使放开了手，我妈的眼睛还在不打转的往我这边瞅。我当时没有回头，但我能深切地感受到身后那充满期待的目光，也正是那目光，给了我独自远行的力量。每次我离开她，她总是这样做，并且乐此不疲。

坐了很久的绿皮车，又转了几站公交车，下了站台就看到了L，L是个热情的人，对着我一阵问候之后就领着我左拐右拐最后走到了这个当前为止还是属于我的地方：这里的灯光昏暗，正对着它的地面上躺着一台老旧的电风扇，沾满灰尘的扇叶啪嗒啪嗒的响着。横在屋子两个墙角之间的是一根弯弯曲曲的管道，不时有水滴从管子里面渗下来滴到参差不齐的水泥地面上。午夜的城市并不宁静，没有往日老家夏夜里的那份静谧与安逸。我卸掉了我的行李洗了把脸就躺在了L给我安置的床上。躺下的我能听到窗外轰隆隆的机器声，虽然吵闹，但其影响还是抵不过路途遥远带给我的困倦。我慢慢的在这张硬如卵石的板床上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明天我还要去迎接光明。

现在的我就和L以及另外一个公司同事一起合租这间一百一十平方米的房子里。每个人一间卧室，厨房和厕所共用。虽然生活上还是有一些不便，但每个月四百多的房租我还是面前能够承受得了的。现在的我每天最幸福的时间除了给我爸妈打上一通“我很好，你们好吗？”之类的电话，就是下班回家躺到我的床上回忆着那最率真、勇敢、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所谓自尊、努力，是否真实？

关于学生时代，最久远但却记忆犹新的一段回忆非小学那场运动会上的状况莫属。每年春天大约四月份左右，学校会宣传着“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口号，同时开展一场春季运动会。由于场地和设施的限制，我们当时的比赛项目无非是跑步、跳高、跳绳之类。我记得那场运动会是在我一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经过小学大半年的摸爬滚打已经成为当时班里相当顽劣的少数几个孩子之一。当时的运动会是按班级记分的，我作为班级里调皮好动的一员，与另外三名如今怎么也记不起人名的孩子一起参加了一场每个人跑一圈操场的接力赛（当时的学校所拥有的操场很小，具体一圈多少米我那时也没有关心过）。

作为小队的第一棒，我很兴奋，但也很害怕，不仅是害怕学校那不成形的椭圆形跑道上的那些看上去坚硬无比而且泛着刀刃似的银光的石子，更害怕跑不过别人就会很丢人。当时的我还是一个不甘人后的孩子。

快要开跑时，我还在研究到底是应该站起来直接甩着胳膊肘子跑还是像我身旁那两个孩子一样蹲下去胳膊撑着地跑。我琢磨了一下：蹲下去那不还得站起来然后再跑？我先站着跑已经比他们少一个动作了，肯定比他们快！正当我刚作出站着跑的判断时，发令老师的哨声吹响了。

开始跑了！我将身体上下全部的力气都施加在腿肚子上，以便我的双脚能够更加快速的蹬着跑道上的石子向前冲去。但是我没跑到小半圈就跑不动了，身体软绵绵的只想往地下塌。就这样，我渐渐的落在了别人的身后。

想到这里，我眼前若隐若现出当初那个涨红着脸却依旧死要面子的小孩子。当时的我对看不见的荣誉所表现出来的那份执着，现在在我自己身上怎么也找不到了。

当时我一边跑一边低下了头，死死地咬紧牙齿，借以使自己有更大的力气用在脚上。我就是以电视里那些西班牙斗牛冲锋的姿势硬着头向前冲了过去。虽说最后以第二的名次将手中的木棍（也就是接力棒）递给了我的队友，但是心里还是有许多的失落与惋惜。

刚下赛场的我站在场边的石阶上，汗水顺着我的两颊汨汨的滴落到地面。我双手支撑在当时还没成形的腰上，面朝着地面呼呼地吐气。缓了一会之后我脱掉了外套顺手系在腰间，朝着进行着比赛的操场上看去。这时的赛场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奔跑，那是我们班的最后一个孩子。兴许是他的身材有些肥胖，跑步时并不能完全发力，又或是他那还未经其父母的允许而脱下的过冬的棉裤束缚住了双腿，凡此种种，应该都是造成了只剩他一人还在赛场上奔跑（与其说是奔跑，倒不如说是踉跄的步行）的尴尬局面的原因。

运动会结束之后的某一个上午，校长站在操场中央那方正的约两米高的水泥台上给获得名次的孩子挨个颁奖，虽说奖品无非是铅笔，本子外加一个二毛钱的奖状，可在当时，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实属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学校的学生在水泥台下的跑道上顺着跑道旁的石牙儿列队。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校长那双拿着奖品的手上。我站在人群中，幻想着自己也能登上那两米高的水泥台子上，也能当着其他孩子的面把奖状举过头顶然后哈哈大笑。但事实是我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观众，成了一个仰望荣誉而非拥有荣誉的人。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参加过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了。并不是我没有那股拼劲，也不是我不想登上那水泥台子，只是因为我害怕没有成功之后还要再次承受那份由失败带来的挫败感，我也无法直面那伸手踮脚也不可及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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