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年录》： 老年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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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年危机

清晨石家的餐桌上

“爸，今天又只吃这么一点？”看见父亲的早饭又只吃了一两口便停下了筷子，石东来不由得有些担心的问道。

“是啊，最近没有太饿的感觉。”老人应了应儿子的话，转头又向儿媳妇说到：

“安铭，这些剩下的你就帮我放起来吧，我饿了的时候再吃。”

“嗯呐，我知道了，一会我就放起来。”正在吃饭的儿媳妇听到后抬起头答到。

“嗯，那你们吃吧，我出去散散步。”

老人说完以后擦了擦嘴，便起身出门散步去了。

老人名叫石程，已经是五十九岁高龄了，今年对他来说有两个重要的日子，一是六月的超年申请评定，另一个就是他九月的六十大寿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次超年申请资格了，如果这次依然没有评定成功的话，那九月，那个他生而为人的日子就是他丧失作为“人”资格的日子，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二十一年前由世界联合政府推出并实施的《限年法》导致的，《限年法》的总纲是旨在解决世界的粮食问题和人口问题，其中规定了世界所有人的生活所需资源都由联合政府统一配给，而年超六十岁的人将被剥夺人权，不再为“人”，许其自生自灭，唯一能延长这段时间的途径就是从四十九岁开始五年一次被允许向政府递交超年申请，如果申请成功则会下发一张通过资格证，可以用以延长自己的生存允许年限。

石程自己也知道超年评定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所以最近他对于食物都是只吃一点剩下的便存储起来，这样即便在年限结束后这些食物也可以再支撑自己一段时间，内心如此盘算的他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唉……”

正心烦意乱之时，一只手轻轻拍向他肩膀，

“老石啊，出来散个步你还叹什么气？”

石程闻声回头一看，来人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尽管也已显老态，但仍然看得出一些风发的意气，这个人是石程的发小许胜，自小一起长大。

“也没什么，只是想到超年申请有些担忧……”石程回答到。

许胜是石程最佩服的人，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管什么事情许胜都走在最前面，不管是学习还是出外探险许胜永远都是领头羊，他的胆色和优秀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然而就算是这么优秀的人，依然不能逃过《限年法》的桎梏。”

石程心里不由这样想到，因为许胜今年与他同岁，他的最后一次超年评定同样也是许胜的最后一次。

“我还当什么事呢，这事啊，我告诉你，那帮AMC（限制年龄法管理实施对策局）的人也不过是些贪婪之人，我花了大价钱已经上下打点好了，他们已经保证了，这回评定一定会有我一席之地的！”许胜听完略带笑意有些轻松的回答到

“啊？你去贿赂AMC的官员了？这不合适吧，这种事要花不少钱吧……”

“什么叫贿赂？这个叫打点而已，我这也是看我那走了的老弟才发现，到我们这年纪也就图个能多活几年，如果失去这次机会，那我就是等死了，这可是命，拿什么换都值，你也让你儿子拿些钱出来，去趟AMC吧，就死死的等是没有希望的，生死哪有都交给别人评定的道理？”

“可……我儿子不一定肯拿啊，更何况就算拿钱出来，里面没有人我也不知道去打点谁啊。”老石一脸忧愁的说到。

许胜听罢耸耸肩，摊开双手道：

“那我也无能为力了，路给你指明了，怎么走就是你的事了。”

说罢许胜就留下石程一人站在原地，自个的向前走去，那袭背影，在石程的眼里看来是那么的青春和朝气。

石程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也没有办法，许胜的人生向来就是如此的充满希望。

又是一口热气轻叹而出，不自觉的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如果在前面再遇到许胜该说些什么，或许背道而驰能免些尴尬。

石程勉强的伸直腰杆往回走去，低着头不断的想着刚刚许胜的话，大概，家里拿些钱出来，再找许胜帮个忙，这事万一能成？我不知道局子里面的关系，他知道啊，他这第一个资格都能拿到，又兴许，我花多一点钱他也能帮我弄一个下来，心里不断盘旋的石程越想越觉得有希望，正想着，一个声音打破了思绪。

“臭老头，昨天你不是还挺嚣张吗？今天怎么没力气了？啊？”街道的前面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围着一个老头逞威风，口中不断的说着一些挑衅的话，听的出来，这几个孩子估计也是这老人的邻居，平时估计没少被教训，而昨天就是老人家的年限日，于是今天结伴前来“讨回公道”。

老人在地上瑟瑟的发抖，团成了一团，他不能还手，先不说已经被剥夺了人权的他如果还手攻击几个受法律保护的少年会被强制驱逐出城，就论他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被断绝供粮没吃一口饭，腹中空虚，又如何能有力气还击？

而那几个少年浑然无视老人的惨状，如同屠龙勇士一般，倍感自豪的用脚踩在老人身上，这是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是富有力量的象征，而周围路过的行人也不过用眼角余光瞄一眼便自顾的离开。

像这种事自《限年法》推出以来发生不知凡几，一开始也有人提请就算年限已经超过，不再供给食物，也不能无视老人被欺辱，然而AMC的相关人员却是以“人类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刻，是该用一部分人的的惨状来警醒所有人了”为由不予以理睬，这番言论自然会引起不赞同者的愤怒，所以早先的那几年会有人以个人的名义庇护这些老人，以此来表示对AMC的不满和对抗，可是在几年之后，这些公然对抗AMC的人却也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资源的统一配给和政府的刁难，让他们也举步维艰，当自己的食物都已经不再充沛，谁还能无私的给这些老人提供庇护？

只有危急到自身的时候，人们才知道选择自保之最正常不过的，毕竟达才可兼济天下，穷只好独善其身。AMC一直都明白这些事情，所以面对社会的声讨根本就没有上心过，时间一如既往的验证着事实。

上一秒hi啊站在原地感叹律法无情的石程下一秒忽然拿着手里的拐杖快步的走了上前，二话不说拿着拐杖就打在笑的最大声的孩子身上，一下中的，又是几下用力的抽打，只打得那个小孩在地上不断的翻滚，旁边一起嬉笑的小孩也愣住了，本来高高在上的“屠龙者”一下子被打成了“爬虫类”，突然的反转怎么接受得了？

“臭老头！你干什么？”地上不断翻滚的孩子愤怒的吼出了声。

“我干什么？我打你！小破孩子都敢随便踩在人身上了？”石程用吼声回应到。

“滚，还不快滚？”石程拿着拐杖指着其他几个孩子吼到。

周围几个少年也是被吓破了胆，拔腿就跑，被打在地上少年乘着老石无暇顾及他悄摸的飞快的起身跑了开去，等离开了一定的距离，少年仿佛是觉得安全了，这才回头向石程说道：“臭老头，你给我等着，你迟早和他一样！”

少了这些少年的狂躁，此刻的街道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了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和凛凛生威的老石，老石眼看着少年们的逃离，鼻腔轻轻的哼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地上的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出去，想要帮扶一下，没成想，手刚伸到老人的身边，却被一下打开，地上的老人打开了老石的手后用漠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自己颤巍巍的起身，中途好几回力有不逮险些又摔倒在地，好在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这老人站起来后一声谢谢也没有说，扶着墙自己蹒跚的离开了。

石程看着慢慢远去的老兄弟，脑中回响着刚刚那少年放下的狠话

“臭老头，你给我等着，你迟早和他一样！”

这只怕是不用等多久，再有几个月，自己真的会和他一样，一个孤苦无依的走上街头，走进荒山，然后慢慢的在那里死去，只是想到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自己，石程就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行，机会再渺茫，也要想办法去找找AMC的关系，难不成就许他许胜活，不许我石程生？”

石程此刻的眼神中似乎又充满了希望，他要赶紧回家和儿子商量一下，看能拿出多少钱可以用于这回的超年评定，毕竟这一次不花钱，再过段时间自己怕是没命花这钱了，石程抬起头看向了家的方向，脚步变得轻快无比，再不复出门时候的沉重了。

第二章 天灾无情

正当石程着急赶回家的时候，一个更着急的身影从石程的身边冲过，石程定睛一看，这个几乎已经是在狂奔的身影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刚才气定神闲的老许？

“这是干什么？跑的这么急。”

石程对许胜的好奇很快的战胜了他回家和儿子商量事情的心，于是乎，他便跟在许胜的后面，想看看许胜到底这么着急的去干嘛，没想到，他的速度竟然无法跟上狂奔的许胜，慢慢的丢失了许胜的身影。虽然如此，但是看许胜的路线，石程估摸着他是在往家里跑，所以他放弃了追逐许胜，只是脚步稍快的往许胜家走去，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随着旁边一些消防车的急速穿过和一些群众的撤离，石程此刻内心也大概的猜到了许胜着急的事是什么了。

距离许胜家还有一段路程，已然可以看到一股浓浓的烟柱冲天而起，哭声，叫声，车笛声混成一片，似乎是一场不小的走水，

“莫不是老许家也一起烧了吧？”

石程心里想着这些，也有些着急，脚步不禁变得快了几分，又转过几个街角，石程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好大的一场火哟。好几幢屋子，大的，小的，此刻如同连环战船一般，一个个落的撞进了火海里，老许家此刻也淹没在熊熊的大火中，石程扫了四周一眼，很快的就在人群中发现了许胜的身影，许胜正有些歇斯底里的想向自己家中冲去，很明显，周围的消防员并不同意他这样做，两个人死死的拉住许胜，石程见状快步的走了上去，刚靠近许胜就听见他疯狂的喊到，

“快让我进去，我家里还有人啊！”

对啊，老许家还有人，他儿子一直卧病在家，家里又没人照料，他一个人怎么可能从这大火中逃离？

“老许，老许，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么大火你冲进去还能有好？这些都是专业的消防员，他们会把他救出来的！”

石程虽然知道实情，但这种时候肯定也是要想办法劝住冲动的许胜，而不是要求消防员放人，毕竟这火势之大，冲都可能冲不进去，何况是救人。

“他们，他们有什么用啊，都站在外面看着，等他们救人早就死了！”

说实话，石程此刻心里觉得老许的儿子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这火估计也烧了有一会了，按这火势，这个时候还没能出来的人，就算不被烧死，熏也熏的差不多了。

“嘭！”就在石程想和消防员一起继续劝许胜的时候，面前的许胜家竟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整个宅子几乎瞬间四分五裂，随之而来的滚滚热浪，冲的正处于正面的几人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而热浪中裹挟着的高温，让他们的头发，眉毛甚至都被烤的有几许的焦黄，如果说刚刚许胜的儿子还有一丝活着等待救援的希望，那麽现在几乎可以放弃了，这场大火之后的爆炸炸的周围火势都弱了几分，房子也成了满地的碎砾，别说还有活人生还的可能，就是机器人在里面，此刻估计也是回归了零件状态。

许胜也意识到了现在这令人绝望的事实，瘫坐在地上，痴痴的望着火场，石程看了看这情况，也不敢上前再说什么了，许胜的爱人早死，这唯一儿子前些年又突然患病卧床，算是老许的一块心病了，没想到，今天刚办完超年评定有几许喜色，散个步回来又逢此剧变，只怕是任谁都受不了这大起大落。

良久，石程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终于还是选择上前安慰安慰自己的老友，慢慢踱到许胜的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许胜的肩膀说到

“老许啊，节……”

话还没说完，许胜的身子就向后倒去，昏厥在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急火攻心的许胜就已经几乎昏迷，只是心中的希望挡住了倒下的趋势，石程这一碰，打破了这个平衡，再也支持不住许胜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这一倒可着实吓了石程一跳。

“老许！老许！你快醒醒！”

石程赶忙抬起许胜摇晃着他的身子，试图摇醒许胜，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许胜脸色煞白，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了，石程见状心道不好，赶忙扶起许胜，讲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四处寻找救护车，刚刚拦阻许胜的两个消防员看到这个情形，也感到了事情的紧急，快步上前帮扶着许胜，向最近的一台救护车走去。

医院里，已经苏醒的许胜目光呆滞往向前方，突如其来的灾难虽然对许胜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显然，许胜硬朗的身体依然还是帮他挺了过来，只是现在依然有些无法接受儿子可能已经丧生在那场大火之中了，周围也有不少从火灾现场抢救出来伤员，此刻大多数都在呻吟惨叫，显然在他们的身上止疼药并没有战胜火气，被灼伤的地方依然不断的传来阵阵的火热刷新着他们的痛觉神经。

听着周围的声音，许胜不禁皱了皱眉头，人的身体真是脆弱，人的精神也真是脆弱，无奈的闭上眼睛后，儿子那憔悴的面容便浮现在眼前，他那毫无生机的命运哟，一场接一场的打击纷至沓来，打的他遍体鳞伤，打的他奄奄一息，而如今，已经向命运低头的他，迎来的却是一场灭顶之灾，那场爆炸，任是神仙难救，许胜顿时又感觉头又开始传来了阵阵的眩晕感，许胜抬起手按在了太阳穴不断的轻柔试图驱散这令人恶心的感觉，但只是徒劳无功，一丝燥热已然来到了喉间。

“滋啦”挡在许胜病床前的门帘被突然的拉开，进来的是许胜的老友。

“老许，你感觉怎么样了？”石程放下手中的礼物后向许胜开口问到，但许胜并没有回答。

“哎呀，老许，别这样，有些事毕竟是无法改变的。”石程见状，知道他这样是很正常的，只得叹一口气继续说到。

“嗯”许胜听了这句话也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句。

“火场里并没有发现清泉的……呃，没发现他的踪迹，可能，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啥也没发现，你说是吧？”石程此来除了看望许胜，也是为许胜带来了他最牵挂的消息。

许胜听罢，眼里突然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呵呵，没发现踪迹？死了连灰都没剩下了？这可真是厉害啊！”许胜摇了摇头自顾的说到，不经意间手又放上了太阳穴，夹杂着颤抖的揉搓着。

“唉，老许，没必要这么说吧，万一呢。”石程赶忙开解到，许胜只是一语不发。

“算了，还有一件事，我问了医生，他说你基本没什么事，只是需要静养，你也快好的差不多了，医院也不能住这么久，还挺吵，要不我明天来接你，去我们家先住着，你看行不？”

“嗯，他们同意了吗？”

“他们？东来吗？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说你同意就没问题。”

“那行吧，麻烦你了老石。”

“我们什么交情，就这么定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休息吧。”

“恩”许胜轻应了一句旋即便陷入了沉默。

石程见状，等了一会便站起了身，拉开帘子离开了，只剩许胜一人闭眼思索着什么。

石程本来想继续和许胜聊一会的，但是看现在的许胜根本无心和他多说哪怕一句话。与其待着相顾无言，还不如识趣的走掉，回家把房间给许胜弄好来的舒服，他也没想到许胜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建议，可能真的是医院太吵了吧，石程刚刚进去的时候都感觉些微的有些烦躁，何况是心怀忧愁的许胜。

出了医院，石程坐在电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思绪又飞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面，虽然现在许胜的确很惨，房子没了，儿子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但是他可是已经确定能通过超年限定的人，势必将再获得五年的寿命，而他自己，虽然此刻安然无恙，可是显然未来并无曙光，此刻的石程仿佛置身于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并没有被火灾波及到一点的他，却感觉已经被大火灼烧了半边身躯，此刻的恬淡气氛也显得是如此的虚假，就连透过窗户投射在手上的阳光都失去了温度一样，如果许胜都需要靠贿赂来获取资格，那自己凭什么可以靠运气来通过评定？过不了六月的超年评定，等到九月，六十年满，被政府放逐，像那个老人一样，还不如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来的有尊严。

这该死的六月就如同该死的鬼门关一样把该死之人一个个的“引渡”，最该死的是谁都无法从中逃离，无一例外，这大概就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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