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万里》： 未应不是先 已应不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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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未应不是先 已应不是后

世人多言：“天下万民皆为人皇之后也。”

史载，上古有虞之朝，高祖人皇，名讳轩辕，征讨不义，平定四方，划九州以治国。为帝十载，传国于长子玄嚣，飘飘然竟云游四海而去，问道于扬州黟石之山，三十年后，修成正果，白日乘龙飞升而去。神乎哉！千年以来，已历经虞、陶二朝，今人虽皆道其神异，但鲜有人怀疑真伪。

人皇飞升之后，黟山声名大振，来此修道之人数不数胜，就在本朝永乐皇帝时，黟山鳌鱼峰鳌鱼洞出了一位大贤者，号为无朕子，传言他博览群书，诸子百家无一不窥，天文地理、兵法数术无所不精，声名远扬，已有开宗立派之气候。他常在黟山始信峰下狮子林里开坛讲学，七十二诸峰苦修之士无不慕名而来，悉听教诲。

某日，无朕子正与诸修士讲解知行之道，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喧哗，不由停下讲学，随众人一起望去。

来者为三叠泉畔的采合子。

“怪哉！怪哉”采合子叫道，“贫道在黟山呆了十二年，今天算是遇见怪事了，我晓得道兄今天开坛，早早便从三叠泉赶来，本不该来迟，偏偏走到白鹅岭的时候，看到了一群猿糅。各位道友知道，黟山多是猢狲，可是猿糅却很少有人看见了。见猿糅不算稀奇，可是这一群有大不同，它们个个一头白毛，一双大脚却是通红之色，面露凶光，贫道惊异之极，不敢走近，等它们走远才敢现身上路，故而来迟。不知为何，贫道心中隐有不安，不知各位道友可知其为何物？”

一时无人应答，无朕子皱眉想了一会，大惊道：“此物莫非朱厌乎？当今永乐皇帝文治武功，四海宾服，此太平盛世，怎会现此等妖孽？”也不顾开坛讲学之事，应付几句，匆匆返回鳌鱼洞，斋戒沐浴七日，取了五十茎蓍草，演了一通，也无人知晓无朕子所占卦象如何。待过月余，有修士登门拜访，才发觉鳌鱼洞空空如也，无朕子早已不辞而别。

数十年后，九州各地皆有传言，有一老者，皓首赤足，面如婴儿，跨坐青牛一尾。经后人考究，无朕子出黟山后，顺青弋江而下，沿江水到扬州应天府，转西南至交州，又西行至益州，北上入秦州三川之地，在太华山下盘桓一载后，出秦州东行入冀州，再东行至青徐之州。行至青州极东，渤海观潮，出海游天姥山后，回岸沿着海滨进入蓟州苦寒之地，登蓟门关后，顺长城一路向西，遍览三边九关，终出残阳关西行而去，从此再无音讯。

相传，人皇有同父异母弟，因谋人皇事败露，得罪被逐于北方，建鬼方之国。虞朝高阳帝时，曾派遣将士六战鬼方，终在六战时，封禅狼居胥，平定北方。虞朝国祚将尽时，鬼方后人再度崛起，建国荤粥。荤粥曾在陶朝初年与中原大起干戈，直至永徽皇帝时，大将李景武一战平荤粥，北方自此平安二百余年。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鬼方与荤粥虽然国家覆灭，可虞陶二朝无力彻底解决余孽，北方始终不得安宁，虞朝高辛帝时，有感于征讨过频，劳民伤财，民生凋敝，乃遣民夫二十余万，历十五年方筑得长城万里，西起残阳，东至蓟门，又有雄关九座，后世二朝亦多加修缮，本朝永乐帝后，宣仁二帝亦大修之。

本朝建国之时，太祖洪武皇帝先后遣二将北伐，无奈北地广阔，无法斩草除根，荤粥后裔又建国猃狁，数十年来，声势愈发浩大，足以与本朝分庭抗礼，实为心腹大患也。三边者，实为北方雍、晋、蓟三州，为北方国界。九关者，雍州三关，西为残阳、中为贺兰、东为玉门。晋州三关，西为雁门，中为上古，西为大汾。蓟州三关，西为扼马、中为九峥、东为蓟门。各由九镇总兵领兵万余守之。

紫荆关因周边山野多有紫荆得名，有传言道，无朕子游紫荆关时，漫山遍野紫荆全部盛放，一时间有如神明敕令，当地人坊间谈论许久，皆异之。当时的紫荆关总兵听闻过无朕子的名号，以后生之礼拜谒无朕子，还派人好生伺候。无朕子不喜约束，总兵越是恭敬，下人越是服侍，自己就越不自在，便向总兵告辞。总兵强留，非要无朕子传道给他，无朕子哈哈大笑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总兵困惑不解，就向无朕子请教，无朕子摇头道，“将军非道中人也。”

总兵毕竟是一介武夫，当着下人面被无朕子一阵奚落，顿时恼羞成怒，拂袖而去，更不放无朕子走了，马上派了两个亲兵寸步不离的守着无朕子，威胁之意无需言表。

无朕子不急不恼，几日后到了十五日，月明星稀之夜，他问下人要了一壶热酒，徐徐来到院中，自斟自饮了一杯，叹了声“好酒。”又斟了一杯，仰头对着明月道：“你不来与我共饮一杯么？”

这几日，下人与亲兵与无朕子接触久了，知道无朕子不似常人，也不怪异，就听得无朕子自言自语道：“也罢也罢，月既不得来，便与影同酌。”又是自饮一杯，又坐在院中石桌边，用手蘸酒写了一通，道“罢了罢了，这也便尽了。”下人们当然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只见老头低头道，“此处虽然安静，倒不自在，不如你与我换别处吃酒如何？”只见一团黑物从平地上站起来，驮起无朕子就跑，到高墙处蹑空而去，几个起落，竟不知去向。下人们与亲兵反应不及，大骇惊叫起来，总兵听得响动，过来听了几人的描述，起初不信，但几个亲兵料来不会诳自己，也是惊诧之极。最后，也明白自己终归与道无缘，只能苦笑了。

又听得亲兵说，无朕子在石桌上写了一通，就凑过去看写的何字，字迹歪歪扭扭，倒也不难辨认。只见桌上写到：“来的得，去的得；去的得，回不得。”总兵见字，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不禁气急败坏，伸手就抹去字迹，丢下苦苦憋笑的下人们扬长而去。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朕子留字讽总兵一事也不免被坊间取笑了许久。至于无朕子本意，就无人猜得到了。

后人点评道：“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事常至木已成舟，人方知悔不当初。无朕子此番游历，究竟有何功用，待我细细表来，诸君暂留英雄步，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六龄童口不能言 麻衣僧巧点状元

黟山七十二峰，有一峰名为圣泉峰，险不可攀，顶有温泉一口，池中波浪腾沸，传人皇以此泉炼丹煮石，服之终得大道。有一水从池中涌出，从圣泉峰而下，合黟山各山诸水，聚为麻川河，逶迤而行汇入青弋江，再入江水。沿途风景秀丽，为江南一绝也。有诗为证曰：“麻溪清澈底，似入武陵溪;两岸山相向，三春鸟乱啼。酒旗和柳动，僧塔与云齐;此是归期路，归期路弗迷。”

话说这麻川河行至黄榜岭转而向东，河之西岸，有一千年古城，因黟山清灵之气在此氤氲不散，宛若仙境，顾名仙源。仙源县自古人才辈出，本朝永乐二年时，有一户张姓书香门第，长子张华，弱冠中举，廿五岁殿试高中状元，入翰林，拜太师，执教皇太孙，讲解圣人之道。

张华未中举前，立誓殿试不中不成家室。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一门亲事，奈何张华一心读书，迟迟未能完婚。幸而未婚之妻贤惠，痴痴等候，待张华高中之时，已过九年之期。乡里人无端猜测，张华贵为状元，必不会返乡成亲，成为东床驸马亦未可知。不过帝师之乡，免除徭役，仙源黎民对张华还是感恩戴德。

张华六岁时曾在麻川河边嬉戏，见一醉汉在河边饮水，走时落下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内有纹银二十两。张华料定醉汉必归而寻银，又怕路人见到心生歹意，便把包袱沉在水中，等在一旁。傍晚时，醉汉酒醒后果然归来，寻不得失银，哭着要跳河。张华指着沉包袱的地方，叫醉汉下去摸。醉汉摸上来包袱，打开一看，纹银分文不少，就想拿出一两纹银赠给张华，张华摆手谢绝，不疾不徐施施而去，一时传为美谈。

所谓三岁看老，张华又久读圣贤之书，为人正直厚道，颇有君子之风。永乐四年，便上书回乡完婚，永乐皇帝允之。

永乐四年，张华风光操办，迎娶本乡陈氏为妻，次年，廿七岁时，喜得麟儿。此子出生时，天有异象，县城之人皆闻有异香，寻而不得，又天有红光，有垂云之象，顾张华给此子取名云扬。

云扬尚在襁褓之期，永乐皇帝凯旋回京，召张华回朝。张华于是泪别妻儿，奉旨回京，由于永乐帝爱极太孙，张华忙于教学，未有一假，此一别就是三年。永乐七年，家中来信一封，张华读后顿觉如入冰窖，云扬至今不能开口说话，莫非云扬天生失语?张华大急，上书回乡看望，不看不打紧，一看更觉焦灼，云扬双目有神，一幅神童模样，偏偏不能开口，连咿咿呀呀都不能发出声来，好不急煞人也！一年里，四处寻访名医，丹方灵药不知忍痛给云扬灌下去多少。

数月转瞬而逝，张华又须回京，只能把心思闷在肚里，叮嘱家人继续寻访名医后，不舍地返回京城，这一回直接上书请辞。永乐帝听闻此事，自是不准，不过格外开恩，准许张华每年可在家休沐三个月。好在仙源县离应天府不远，往返仅需十日，张华见永乐帝如此开恩，也就不提请辞一事，磕头谢恩了。

云扬四岁时，五岁时，张华皆亲自携子到太医院问医，仍无疗效，每次问医后，张华都会踌躇几日，悲从中来，不由痛哭一场。

永乐十年时，云扬六岁，张华已不抱任何希望，无奈接受云扬天生失语事实。正好，家人听说黟山翠微峰上有翠微一寺，灵验无匹，何不去问下凶吉？张华本爱寻山问水，寻思借此机会，也能纾解焦虑，于是一家人很快成行。

相传前朝有一天竺僧，远道而来，在此定居结茅，自己织麻为衣，挖蕨根、采野果为食，趺坐诵经。山民为其盖寺一座，又见他一年四季只着麻衣，便尊其为麻衣祖师。后因前朝皇帝赐寺名为“翠微”，故山随寺名，同为翠微。

翠微寺师承麻衣祖师，今日主持，法号心灯，亦是得道高僧。张华一见到心灯，心中便道，“好一位大师，看起来果然不凡。”两人相见如故，相谈甚欢。心灯也未料到堂堂状元，道释儒均颇有见地，心下甚为欢喜。便邀张华盘桓数日再下山不迟，张华欣然应允，是夜，两人同榻，相聊一夜未眠。

次日，张华拜了地藏王菩萨后，与心灯说了来意，便召云扬来见。云扬见心灯后，无人教授，自行合什一礼。

“阿弥陀佛，好孩儿，真好孩儿，真真好孩儿。”心灯和尚心下诧异，昨夜已听张华所述，本以为云扬或许有智残之说，此番便知事有蹊跷。

又问张华，张华便把云扬出生时的异象描述了一遍。心灯听完，已用相术细细端详起来，云扬隐有不悦之色，虽不明显，亦未能逃心灯法眼。

“张施主，贫僧有一言。”心灯道，“公子天资聪慧，虽不能开口言语，实际上诸事皆通。心中敞亮，好似明镜也。”

“莫非犬子真天生失语？请大师明示。”张华听了心中一惊，心灯话中有话，不知何意，急忙问道。

“阿弥陀佛，不该道破，不该道破。”心灯说完，阖眼入定，也不再言语。

张华这一下云里雾里，喊了半天大师，心灯只当自己是个泥塑木雕，根本不理不睬。张华愤然许久，心想道“老和尚不地道，昨夜交谈如此愉快，今日又不愿意明说，说了两遍不该道破，又是何意？”无奈，只好叫上云扬，满腹怨气下山而去，一路揣摩。

傍晚时分，已行至仙源城外，张华忽然想了一个明白。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原来是有此意，我的确错怪老和尚了。”原来心灯和尚第一遍不该道破说的是自己，不能把话说开，张华啊，我们虽然聊这么投缘，您就别再问了。第二遍不该道破，说的是云扬的名字不好，道破了天机。天命之人，自有避祸之能，故云扬始终不肯认定此名，只得装聋作哑。

次日，张华便去了祠堂，郑重给云扬改名。此时的张华早已无初为人父时的兴奋，取名也不再一味求大求奇。这几年，张华陆续添有一子一女，都没有给取上响亮的名字。云扬既然排行第一，于是就改名伯安罢！此时张华，心中所想，只有简单的愿望，老大一切平安就好。

此番改名，又有何用？张伯安是否开口说话？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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