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大帝》——云端易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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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百年

阴霾的天，凝滞的雨。

荒风烈烈，战火燎原。

这个世界已经满目疮痍，厮杀也终于接近尾声。

他踏着满地的残肢血泊缓缓而行，头发早已被敌我的鲜血浸透，又凝固成一缕缕的发绺，凌乱的披洒在脸上。

不久前还喧天震地的喊杀和吼叫已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沉默的尸首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直至天边，几乎覆盖了这整个广袤的荒原。

啪嗒。

他踩到了一只不知是谁的断手，脚步一滑，单膝跪倒在地。

右肩的断口处蓦然传来剧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险险就晕厥过去。幸好长久的征战使他的神经异常坚韧，潺潺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可他还是从这股冲击之中挺了过来。

重重的喘息，恢复了一丝体力，他用仅剩的左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的挺腰站起，艰难的又走了几步，终于握住了剑柄，把它从对方绵软的胸口中抽了出来，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猩红创口。

片刻前的生死一瞬，无疑是他平生最凶险的时候，也终于在这百年征战之后给他留下了一处不可挽回的重创。

这个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人界某个大宗门的修士，满身的灵器，只差一点，他就葬身在对方那柄犀利的玉如意之下。

不过最后他还是活下来了，因为他对自己更狠。

他用一只右手，换了对方的一条命。

看着那张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清秀脸庞，他嘴角微挑，绽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死我活。

在这个乱世，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

“秦顾！”

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喊，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袂飘飘的熟悉身影正在不远处看来。

他舒了口气，嘴角的微笑继而漾开，化成了一个真正的笑容。如果还有什么比自己活下来更值得喜悦，那应该就是见到自己的朋友也活着吧。

他站直了身体，看着对方迫不及待的向自己奔来，情不自禁的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溅起的鲜血，飞扬的残肢，一闪而过的利刃，轰鸣的术法……这些战斗中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归于静谧。

终于，都过去了。

就算下一场战斗必然不远，可在此时，他实在不愿再去多想。他只想和这位歃血之友一起庆祝，尽情享受这胜利的一刻。

冰凉。

他的胸口突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冰凉，身体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全身的力气都从那个口子涌出。

他不敢置信的张开双眼，眼前那张绝美无伦的脸庞依旧熟悉，也依旧如往昔那般纯真无邪，甚至没有在这场凶险残酷的战斗中染上一丝血点。

可那双眼睛闪动着的神色却是他前所未见的陌生。

戏谑，残忍，还有一丝轻松。

他全身的魂力皆被那剑上的恶咒封住，黏稠的血倒涌入口，把他满腹的疑问堵在喉咙，只能不甘又愤怒的发出“呜呜”闷吼。

对方却十分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带着一丝浅笑凑过脸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话音落下，他胸口的剑刃便被对方抽体而出，再一剑削来，带走了他仅剩的左臂。

可这竟还不是结束。

数道剑光又闪，他的脸瞬间被划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软倒在地，心中的疑问携着熊熊燃烧的怒气，让胸口又痛又涨，仿佛将要炸开。他恨意满腔，直欲把对面这个嬉笑着的女人用剑狠狠钉在墙上，然后问她一句：

“为什么！”

不过，现在终究已经迟了。

他就这样怀着不甘和愤怒，阖上了双眼。因为他不想如那个人界少女般怒目圆睁，死得毫无一丝尊严。

于是他便没看到，就在他将将合眼的下一瞬，他一直戴在胸口的那一块残玉，突然迸发出一道闪耀的白光。

吞没了整个天地。

……

……

黑暗的陋室之中，一双血丝密布的眼豁然睁开。

“阎半烟，我一定要杀了你！”

小男孩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倏地翻身坐起。

他尖利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屋子，把他身边浅睡的女子惊醒，跟着坐了起来，搂住了他稚嫩的肩膀，轻声问道：“顾儿，做噩梦了？”

这一句轻声温柔的问候，在小男孩的耳中听来却仿佛天雷交击，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他恍恍惚惚的转过头，茫然的看向身边的女子。

暗夜中，如自己一般的黑发黑眸依稀可见，那慈祥怜爱的神色，更是让无数早已沉积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一涌而出。

“母亲？”他喃喃道。

女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娘在这，别怕，继续睡吧。”

这一句安慰，仿佛穿越了两世的人生，穿越了无尽的岁月。

他几若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恍若梦中。在这温暖的声音面前，他恍恍惚惚的沉默着，顺从的随着女子的动作重新躺下，再在对方的叮咛中闭上眼，任由对方为自己掖上被子。

直到耳边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而规律，小男孩的双眼复又睁开，嘴角有一缕鲜血溢出。舌尖的疼痛没有使他从这场幻梦之中醒来。

他又伸出手，凑在眼前仔细的打量着。小小的掌，短短的指，纤细的青络在手背之上蔓延着。掌心没有长久征战后的细密伤痕，指尖更没有千百次拔剑留下的厚茧。

他怔了半晌，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细嫩柔滑的皮肤，没有半点疤痕。骨骼清晰可触，瘦削的双颊向下凹陷着，使下巴显得愈发尖利，甚至有些硌手。

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虚幻。

这种感觉已经是第二次了。当初他带着些许地球上记忆的碎片，变成了这世界中的婴儿，也是如此恍若梦中，不敢置信，但那毕竟有转生轮回可做解释。而这一次，他找不到依据让自己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曾听说，三界中的顶尖修士，能化出无比逼真详实的幻境，使生灵坠入其中而不自知。

可他算是什么东西？

区区一个鬼族军中的副统领，命魂都未凝结的小小鬼修，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也就比尘埃略重一分，弹弹手指就死无葬身之地，哪还用得着什么幻境？

可若不是幻境，答案却更加悚然——

他的确死了，死在那个女子的剑下，可却在死后，回到了百年时光之前。

毫无疑问，这是在他被无尽的懊悔所折磨的岁月中，最荒唐的梦境里，都绝不敢痴心妄想的事情。

“咚咚咚！”

就在他茫然无措之时，一阵重重的锤门声将他从迷茫中惊醒。

第二章 刀光后的从容

屋外院子的大门口，一个男人口齿不清的叫喊模模糊糊的传来。

“开门，开门！”

身边绵长轻柔的呼吸中断了，秦顾立刻重新闭上眼，装作已然睡熟的样子，听着身边的响动。

黑暗中，先是久久的沉默，而后随着拍门声的愈来愈重，一声低低的叹息响起。听得出来，妇人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怕惊动了身边的孩子，可拍门声却越来越大，犹如一把把利刃刺入了她的耳膜。

妇人担忧的看了一眼秦顾，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坐了起来，披上了外衣。

她走出屋子，合上门扉，站在小小的院子里。又等了一会，听得那敲门犹自不停，又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问道：“三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敲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佻的声音：“你开门，我想进来和你说说话。”

妇人紧紧的绞着双手，心中气恼，却只能劝道：“三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成么？”

男人发出一阵笑：“又是明天，唐氏，你以为这次我还会上当？我可没那么傻。你快点把门打开，否则别怪我不看秦之然的情面！”

“你……你要做什么？”

“少废话，赶紧给我把门打开！”男人不耐烦的吼道，狠狠一脚踹在破旧的门上，老朽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唐氏吓了一跳，嘶声道：“秦三，顾儿他爹可也是秦家的人。我们孤儿寡母在家若是受了你欺辱，等他回来，你要如何交待！”

“他回得来吗？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别再痴心妄想的好。放心，你只要乖乖听话，总饿不死你们娘儿俩。”

唐氏颤抖着声音道：“你胡说，他……他一定回得来！”

对方哈哈笑道：“现在都逾期快十日了，你当刻骨印是好玩的吗？我劝你你还是快点把门打开，否则等会我自己进来了，你可不要后悔。”

唐氏身体颤抖着，她想要开口反驳，可每每话到舌尖，又被哽咽堵住。

秦三的一番话无疑戳破了她心中最大的隐痛。这十日里，她逼着自己去相信那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万一，但在这一刻，对方的话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编造出来的幻梦。

破旧老朽的门栓终于再也无法承受秦三又一次的狠踹，“咔”的一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一个小眼塌鼻，干瘦高个的中年男子跨门而入。他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光，嘴边挂着一丝戏谑的轻笑。

“早就叫你乖乖开门，你看我这还不是进来了？”秦三看到在天上鬼月的照映下，显得越发动人的丰腴妇人，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现在这个风韵十足的美人，可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那个秦之然，不过区区一个旁系庶子，从小竟是处处都压了自己一头。一年前更是被鬼族大人们瞧上，被选中出城办差。每每想到他回来之后的威风，自己这一年里真是连觉都睡不好。

可没想到古凰有灵，他居然逾期未归！

每次一想到这儿，秦三就乐不可支，你能耐了一辈子，可却是个无福的短命鬼，你家这美娇娘，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瞧着男人在月光下扭曲变幻的面孔，唐氏脸色煞白，不停地向后退去。

咯吱。

听到这声轻响，感受到门后颤动的门扉，唐氏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退至屋前，自己的儿子正在里面熟睡。

唐氏顿时回过神来，伸手入怀，摸到之前放在其中的木簪。眼见着秦三脸带狞笑，越走越近，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咬牙，掏出簪子，双手紧握，便朝他冲了过去。

眼看对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呆住了，她狠下心，双手用力，使劲朝他腹部扎去。

可下一刻，唐氏只觉一股沛然大力撞在下腹之上，身体猛地横着飞了出去，狠狠地跌落在地。

“咯咯咯……”看着唐氏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秦三发出刺耳的尖笑声，“你还想杀我？”

半晌他才止住笑声，眯起眼睛看着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妇人。虽然年纪不算小，但模样标致，身形窈窕，此刻瞧去，就宛若一朵跌倒在尘埃之中的白花，甚是惹人心疼。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撩起秦三心中的火焰，特别是想到这是秦之然的枕边人，他更是按捺不住了，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几步便冲到唐氏身前，贴身把她扑倒在地。

顾儿！

秦氏挣扎片刻，而后自知无幸，在心中叫了一声，便举起手中一直紧握着的簪子，一咬牙，便要把它插进自己的眼窝。

便在她堪堪抬手之时，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那是闷闷的一声轻响。

噗。

接着一大蓬粘稠腥臭的液体，带着些许温度，把她浇头盖脸的淋了一身。

唐氏心中一颤，愕然又迷茫的抬眼看去，只见前一刻还一脸狰狞的秦三此时面露惊恐，嘴张得极大，几乎看得见嗓子眼，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眼光向下移去，看到秦三用手捂着左侧的脖子，黑色的鲜血却不可抑止的从指缝之中汩汩流出，瞬间便染湿了他的衣襟。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正是这血喷了自己满脸。

唐氏不禁目瞪口呆，一时间又是恐惧又是惊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在她呆滞之时，一面黑黝黝的刀锋赫然从秦三身后再次横斩而来，带起一阵风声，砍在了秦三捂脖的那只手上。

又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这一刀下去，不仅斩飞了秦三的四根手指，啪嗒几声掉在地上，更是快要把他的整个脖子都完全砍断。只见他此刻脑袋和身体仅剩小半截皮肉相连，歪斜的搭在一边的肩膀上，颈项间的断口处骨茬森森，血如泉涌。

与此同时，一只小小的足蓦然从他侧面出现，飞起一脚便把他踢倒在一旁的尘土之上。秦三四肢抽搐了几下，嘴里咕嘟嘟的冒出无数细小的血泡，而后双腿一伸，再无动静。

一刀、再一刀、伸腿、用力、踢倒。

这一连串动作说来许久，可实际却只有短短几个呼吸，真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那出刀之人曾经做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对此熟稔之极，自然而然便有一种信手拈来，从容不迫的感觉。

唐氏还没回过神，便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

只见秦三身体倒下之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单手持刀，正平静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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