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行》： 救人者恒被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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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人者恒被救

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却已死了。

一般来说，前者是英雄楷模，流芳千古。后者是行尸走肉，遗臭万年。

可有些人说，无论是英雄、狗熊，流芳还是遗臭，关键是有没有人记得。

被人记住不是身为英雄的初衷，但被遗忘却一定是他们的不幸。

可不管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那个时候总是要去做的。

作为雪龙特战大队的优秀军官，

“雪狼”对于前世最后的纪念，就是那戈壁滩上的残阳如血。

他被称为“雪狼”，是因为他像雪域高原上的狼，格外的坚强。

他在雪线以上的冻土中咬住这伙越境的异国同行三天三夜，

然后又穿过暖湿气流影响下南坡雨林地带。

走过了一年四季，

在他的精确定位下，

最后的围剿，竟然比演习还要顺利。

在无人机的指引和陆航中队的几轮火力打击后，

这伙自诩“去别人家做主人很方便的”异国精英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反击。

他们任何狗急跳墙的举动，都被狙击手第一时间爆掉了。

“雪狼”在望远镜里看到最后一个火力点被火箭弹覆盖，

揉揉通红的眼睛，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算是给自己的努力划上了一个欣慰的符号。

如果不是他看到对面山洞里的反光，这次战斗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永远不要大意，即使你看着敌人化成灰烬。”

“雪狼”经常跟部下讲这句话，但他此时必须用推开战友的方式去给他们点教训。

雷鸣，闪光，烟尘，气浪……

当他还有意识的时候，

他看到军医晓燕在给他打止血带，

她疯了一样对着卫生员大吼：使劲儿压紧了！！！

他在晓燕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甘心的绝望……

他笑了。这个傻丫头。

早就说好的，没办法的时候，

唱首歌，攥着手，别累着。

“你笑个什么，不准你笑，我不准你笑！”

在她泪流满面的咆哮声中，他攥紧的手还是松开了……

那一撇的残阳里，仿佛飘过来是涅槃的歌声。

……………………………………

“雪狼”是孤独的。

但当他离开的时候，记得他的人，会比生前的更多。

虽然十几年来见惯了生死，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虽死犹生，更没有在这个轨迹上逆行。

当“雪狼”庆幸自己好像还活着的时候，他又闻到了熟悉的血腥的味道。。

只是他发现自己变得很小、很轻的样子，不时的被抛来抛去。好不容易喘口气，却又被一只大手堵住了嘴巴。

这只手……真脏。

汗臭、血腥夹杂着毫无保留的盖住了口鼻。

让“雪狼”几欲作呕。他使尽了力气挣扎。

无奈，襁褓里的孩子连哭都不自由，只能发出呃呃的动静。

指缝里看到的这个男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他身上的皮甲已经被砍的七零八落，掩盖不住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浴血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一支断箭插在左肩之中，随着他的身体在颤颤发抖。

他好像随时就会倒下的样子，但此时半跪在树丛中，依然紧紧抓住手中的横刀，神情紧张的盯着周围的情况。

他在用只有怀中的襁褓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的自语道：

“菩萨佛祖保佑，此番我雷中天若能少主逃生，定皈依我佛，长奉左右”

然后他目中含泪，看着怀中的孩子道：

“我命不足惜，可怜这孩子……悔不听穷酸之言，早做打算。瞎了眼，上了阉贼当。”

穿越这个事儿在“雪狼”看来，虽然匪夷所思，却也不无可能。

毕竟大千世界里，很多神秘的事情并不能被合理解释，比如在西北荒漠上经常看到某些违反牛三定律的东西，还有很多即使是喜欢历史的他也不能在解释的古代遗迹。甚至就是在当年国之重器的试验场附近，还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时空现象，他就总被人求证关于双鱼玉佩的真假……但即便如此，他从没有想过这些“不科学”的事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他在看着这个姓雷的汉子，而雷中天则在调息安神，聚精会神的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在猎人和猎物的博弈中，静静地等待才是这出剧目的主要内容。

这一刻，似乎连飞鸟展翅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世间万物都在屏住呼吸注视着它们，生怕打断了高潮的到来。

在这个初冬的暮色中，唯有心跳声在与北风的沉吟应和着。

良久，

雷中天左肩断箭的缝隙中，鲜血的凝固已经封住了伤口。一番调息，两道若隐若现的水汽在口鼻间缓缓流出，像是排出吸收天地精粹之后的残渣废液，身体微微颤抖，慢慢舒缓下来，似有无穷的精力蕴含其中。

襁褓中的“雪狼”睁大了眼睛，小嘴呈O型，随后发出丝丝的声音，无奈声线没发育好，无法表达心中的惊叹，其实他就是想说：“厉害了，这难道就传说中的内功？！”

若是少林寺的高僧在此，必会一眼认出这等吐纳法门的来历。

片刻，还在“雪狼”心中啧啧称奇的时候，雷中天睁开双眼，目露精光，一丝决然之色闪现。

他把襁褓放在铺好干草的地上，又覆上枝草，抬头看看四周，猛的跃了出去……

他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到铁塔般的汉子竟然如雨打浮萍般的信步轻盈，

转瞬间，跃出十几丈，突然在空中急转直下，左腿横扫地下，激起一片土墙石幕，

空中顿时响起一阵金石交错之声。

尘埃落定，一个鹰目隆准的玄衣人，执弩而立，阴测测的道：

“虽闻禁军中藏龙卧虎，也晓得神策军骁勇，却还是看轻了你雷校尉”

“呸，你也配提神策军的军爷”，雷中天啐道。

玄衣人却不脑，继续说道：“纵横千里的插翅虎，让我圣火堂长老以下高手悉数出动。却还被你连毙六人，夺得去路。这番手段，已经名动两京黑白两道。听说就连世家大族都放出话来，有意招揽。虽说各为其主，但在下卫骁，对雷兄确也好生佩服啊。”

“闭上你的鸟嘴！”雷中天怒道。“你们这般阴沟里的肮脏的虫鼠。只会做杀人越货，拿钱取命的龌龊勾当。也配跟俺们浴血沙场的好汉们相提并论。让尔等称道，吾辈之耻。”

“嘿嘿。说的好。果然是铁骨铮铮，堂堂正正。若非如此，在下也没有机会乘你毙掉独孤长老的当口射你一弩。若是让你闯过白河，那就真让你插翅而飞了。”

卫骁这般说道，手中的劲弩确始终不离雷中天周身要害之处。

“念你也算是帮我去了几个心头大患。把东西留下，我便放你条生路！”

第二章 谁的生路

“放我条生路？！”闻听此言，雷中天神色一动，转而冷笑道：

“你放得我，你们长老也放得？以阁下所在圣火堂睚眦必报的路数，恐怕是与我不死不休的。事到如今，拿这些蠢话哄骗谁呢。”

卫骁哈哈一笑，“雷校尉说的是。在下却也非妄言。留下东西是上面的意思，若非雷校尉如此执拗，也不会到今日对你穷追不舍。拿下东西，已经是大功一件。小弟自问绝非愿与雷兄鱼死网破，到头来竹篮打水，岂不是得不偿失。我只要东西，雷兄的性命自然有人会取，却不是我。雷兄若是能逃出生天，那也是命不该绝。如何？！”

“阁下，好算计！”雷中天默然道，“那便是这样。东西可交与你。我却要先走一步！”

“雷兄说笑了。你先走，我如何辨认东西真伪。”卫骁冷笑着往前端平了劲弩。

“哈哈哈哈……丝丝”，雷中天顿时狂笑不止，扯动的伤口有些崩裂，疼的他手捂伤处，但还是掩饰不了眼神里的轻蔑之色。

见此情形，卫骁有些恼怒，厉声问道：“笑甚？！”

“我笑你口气甚大，原来也是个小角色！你既不知什么是东西，也不知东西是什么，到头来，物不知东西，路不分南北，徒一鹰犬尔。”雷中天竟带着几分禅意戏谑的说着。

“住口！”随着卫骁的爆喝，“崩”的一声弩弦惊起，弩箭深深的扎进树干中，半截留在外面的犹自颤动，嗡嗡作响。“把东西交出来。再敢言半句，别怪我食言”，卫骁面露狰狞，恨恨地说。

“原来是连弩！北都军器监的东西。”雷中天神色一变，喃喃的切齿道，“这就是了。我早该想到了。”

若不是还没得到那件主上严令截下的东西，卫骁早就把剩下的这支弩箭，也射到对面这个早晚要死的人身上了。尤其是这个长得挺粗鲁的厮杀汉，一副典型的军汉的蠢样，却每每表现出“你不懂”、“你不知道、“你是个小角色”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丝毫没有小命随时不保的恐惧，好像卫骁手里拿的不是要他命的劲弩，而是跪见上位者得拜贴。这让卫骁格外的不爽。

“那便是这样。我将东西放于地上。你自来取吧”，雷中天淡淡的说道。

“雷校尉说笑了。还是你扔过来吧”，卫骁说道。

“好”，雷中天答道，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件黄绸包裹的东西，里面显是方方正正的物件。上好的蜀锦缎子上，斑斑血迹让描金画凤的图案显得格外的生动。

“罪将有负圣恩，今日为苟且偷生，将这国之重器送出。该千刀万剐，百死莫赎啊！”，雷中天放声大哭。方才还是铮铮铁骨的硬汉，此时可谓伤痕累累，穷途末路。

“拿去！”雷中天看也不看的抛向卫骁。却不料力道和准头都差了些，这东西落在了两人中间的地上。

“拿过来！”卫骁好生恼怒道。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忍气吞声的去捏住别人的性命。卫骁恼火中盘算着，是不是现在就射出一弩，先结果了这泼汉再取东西。但这东西如果是假的……

就在卫骁细细思量时，这雷中天好似识趣的走上前来，弯下腰捡起东西。这也打消了卫骁的杀心。这雷中天的杀名是用几个长老的命换来的，卫骁不敢冒险。毕竟，这东西才是主上看重的。此时，卫骁的目光又再次黄绸包裹的物件上，却听到地上传来一个让他熟悉的声音，

“崩！”

“他也有连弩！”，这句话只是一个念头，卫骁是没有机会说出口的。下一刻，他就看到执弩的小臂被洞穿后折到了肩膀上边，带着他的身子飞向了后面。

紧接着，他的胸口似是被发疯的野牛顶中了，随后腹部像被插进了一对牛角，不知搅断了几根肠子，口鼻中的鲜血封住了七窍，让他快要窒息了。

疼，还要过一会儿才来。纵然现在他被打的很惨。

不过，这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这样才有机会逃。

因为对方是神策军的插翅虎，雷校尉。

一个被卫骁眼睁睁看着拍碎大长老天灵盖的屠夫。

一个在他眼前趁着捂住伤口的机会，拔出身体中的半截弩箭，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杀才。

他走上来弯腰捡东西的时候，便是给弩箭上弦。

是了，一路杀来，连弩这等利器怎么会没有斩获。他卫骁都有的东西，被击毙的那几人怎会没有。他以为可以凭借这个机会，在主上那里崭露头角，却不想，投鼠忌器之下竟成了他的软肋。

这天杀的，好狠、好心机、好奸诈！。

论智论武，他都被碾压了。所以，卫骁要逃，而且必须快点逃。

把身上能丢的全丢出去，只为阻挡一下插翅虎。

插翅虎的名号对于雷校尉来说，是绝对的褒奖。

老虎蹿的高，跳得远，由上而下，绝对有从天而降的气势。

不过，此时插翅虎却不想追了。

虽说有伤在身，但那么近的距离，一弩干掉卫骁这样的角色，不在话下。

即使射不死，他也跑不掉。

只是雷中天一路杀来，有些事情让他心口堵得很。煎熬了这些日子，近日才有些眉目，而这弩和卫骁或许便是线索。

雷中天捡起卫骁丢掉的弩，比较了一下手中的。果然形制相同，显是官造的禁器。

他恨恨的冷哼一声，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怀疑。

片刻，转身来到襁褓藏身的地方。当拨开枝草，却发现地上空无一物时。雷中天大叫一声，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他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来到近前，却待看清丛中的痕迹时，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连声道：“甚好，甚好，这便是了！”，说罢，这厮像是失心疯一般，竟然又跳了起来，哈哈的怪叫着，向着卫骁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雪狼”没有辜负“插翅虎”的期望。

此时，他正被温香满怀的抱着，喝完了奶，拍一拍，打了个奶嗝，满脸幸福的模样。

随着他慵懒的打个呵欠，伸伸懒腰，睁着眼睛四处看看的憨态，

有个柔美的声音嗔怪道：

“这番折腾，命悬一线。哭都没哭两声，原以为是吓呆了。如今看你这样子，当真是天生的胆大”

“生逢乱世，能活着便是胆大的投胎吧”，一个英姿勃勃的劲装女子，透过车窗额缝隙，看着道路两旁形同枯槁，呆若木鸡的饥民们说道。

“世道乱，这北地更乱。乌烟瘴气，群寇迭起，哪里比的上江南安宁。沈姐姐，为何不趋利避害，反而钻进这虎穴龙潭里。嘶，好冷，好冷！再给我一个手炉。”一个身着锦裘红装，貂绒披风的少女，不停的搓手哈气，揉的红嘟嘟的鼻子在粉面玉齿间格外出众，这个样子显是不太适应这个时节的天气。

“你这个小丫头，却是什么投胎转世。明明年纪才过五指，却这般老成持重的说什么天下大事。不知者，还以为是皇亲贵胄，又是中书门下的相公呢。莫不是当年的周郎又到江东，再续前缘。却不想，还未到数九隆冬，便被打回了原形。原来周郎借的住东风却怕了这北风啊。咯咯。”被称作沈姐姐的女子笑着打趣道。

“哼，便是周郎又如何。彼时哪有今日气象。我若早生，哪有什么媚娘的颜色。”红鼻头少女不服气的说。

“安娘，不得胡言。”沈姓女子闻言变色道。

“呀！”叫做安娘的少女吓了一跳，吐吐舌头，不敢出声了。

片刻，她又忍不住娇声说：“好啦，好啦，晴姐姐，我不说就是了。”

“唉”，沈晴低下头，看看怀中的孩子，柔声道：

“有的选，那是路。没得选，就是命。”

“江南有看不见的刀兵，此处有可以躲藏的安宁。能让他活下去，哪怕做一个村野农夫般的活下去。也是好的。过几日我们便快马行船去江南，来北地的事情，半个字都不得透露，包括你的爹娘。”

“放心吧，晴姐姐。我能守住！”安娘挺起胸脯，信誓旦旦。

说罢，她凑了过来，依偎在女子怀里，摸摸粉嘟嘟的小脸儿，笑嘻嘻的柔声道：

“玉树临风的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他姓沈”，女子说完沉吟片刻，“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候，就叫沈昭吧。”

“咦，他也姓沈？”安娘说着，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子。

“小妮子，那么多鬼灵精的心思。当然不是我的孩子”女子笑骂，作势要打。

安娘哈哈的坐起来，叫道：

“好啦，好啦，我可受不了女侠的灵犀指。我叫他离儿好不好？！”

“离儿，离……”女子听到这个乳名，怔住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雪狼”还是个孩子，虽然有着成熟的心智，怎奈这副身体的气力不继。所以，吃和睡，才是他现在全部的生活。但是，在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里，他还是记住了某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和一个叫沈昭，被唤作离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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