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凌霄传》：第零章 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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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死城

阴风飕飕，愁云惨淡，星星点点的冷雨随风飘洒，不时钻进衣领之中，让人分不清是雨还是雪。

一行五人的小队历经三天的艰难跋涉，终于在天黑之前远远看到了流川堡塔楼的影子。三天前他们从一百里外的大岭关关城鸣鹤堡出发，沿着渭河溯游而上。夏天几场暴雨引发的洪水把年久失修的驿道多处冲毁，为了过河有时候不得不在山中绕行十几里，现在人和马都到了体力的极限。

流川堡的出现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马大成的心情比其他人都更好些。他是这支小队的队正，对手下的安全负有直接责任。三天在他趁大岭关护关校尉、鸣鹤堡主官张凌霄重病昏迷，私自率领手下出关，目的是调查流川堡的近况，它和鸣鹤堡失去联系已经整整半个月，连接派出五只信鸽，没有一只飞回来。

流川堡孤悬百里，是朝廷在大岭关外唯一的边防堡垒，失联的最大可能性就是被萨迦人攻克。张凌霄之前因为这一点才不愿从已经非常短缺的人手中再派人前去送死。但流川堡的校尉马大世是马大成的堂兄，二人当年一同从河东家乡出发，千里迢迢戍边而来，不管是死是活，总要得个准信才行。

流川堡位于两道大山的交汇之处，地势险峻，朝廷苦心经营三十多年，城高墙厚，堡外又有上千亩屯田，粮草充足，小股萨迦人根本无力攻击，而就算萨迦人大军围攻，也能坚持两三个月。所以马大成一厢情愿的认为失联是因为信鸽被萨迦人的神射手射落。

现在遥遥望过去，流川堡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一匹马，更遑论围攻的大军。马大成脚下泥泞的地上也没有大队人马践踏的痕迹。

应该是信鸽都被鹞子抓去了吧。马大成心想，他勒住坐骑，回头大声说：“大伙加把劲儿，快走几步，天黑前咱们就能进堡了，晚上我让大世校尉宰羊犒劳大伙。”

“队正，先不急，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老兵马成说道。他沾满风霜的脸上全是细密的皱纹，显得永远愁眉苦脸。

“怎么？”

“你瞧，”马成用指了指驿道周围缓坡上的麦田。现在已到白露时节，麦子熟了，黄澄澄的麦穗沉甸甸的低着头，因为吸饱了水分，又被风吹过，倒伏了一大片。

“这些麦子可惜了。”马大成农家出身，知道这些麦子至少要毁一半，“这时候下雨，老天爷狠心。”

马成摇摇头：“队正，咱们鸣鹤堡的屯田是什么时候收麦？”

“今年是九月初八，十天以前吧，怎么了？”

“流川堡在大岭关以西九十七里，地势高低差不多，我听他们的老兵说过，年年收麦都是九月十三，这场雨可是咱们出发后一天才下的。今天九月十九，往常麦子早该收回仓里了。可现在好端端的麦子烂在地里不收，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古怪。”

马成说完，突然浑身打了个哆嗦，低声暗骂：“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马大成却从中听出了隐藏起来的紧张和不安。

马成当兵三十年，对于大岭关外的这片山川了如指掌，是鸣鹤堡里最好的斥候。马大成这次特意把他带了出来。

其实他也有同感，五年间，他从一名新兵变成了老兵，出关巡逻不下三百次，对这片土地快要比家乡还要熟悉了，也会像其他老兵一样，偷偷溜出关去，穿过边境，跑到萨迦人的村落里，用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儿换来热情的萨迦人姑娘良宵一度。

但这一次，从出关时，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片土地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一草一木，山川土石都像是充满了敌意。

马大成抬起头，望向了流川堡。这座高大的城堡是附近几十里唯一的人工建筑，突兀地矗立在缓坡之上，硕大的影子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愈发阴暗，在晚风的呼啸中竟然似乎蠢蠢欲动，敞开的城门像是怪兽的巨口，时刻准备吞噬一切活物。

一阵冰冷的狂风从山口冲出来，马大成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战袍。

“先去看看，要是有萨迦人，咱们就回去。”他略一沉吟，下达了命令。流川堡确实古怪，但来到堡外却不抵近观察，实在说不过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要知道堂兄的死活，另外，就算已经被萨迦人攻占，也应该掌握确切的情报上报朝廷。

这是军人的职责。

马成抬头望望天，叹了口气，下了马，爱怜地摸了摸坐骑的脖子，从道旁的田里拽了一把麦穗送到它嘴边。秃毛老马贪婪地咀嚼起来。

“先喂马吧，这几头畜生够可怜的，晚上说不定还用得着。”

马大成点点头，下了马，和大家一样，把马牵到田边，任其啃食麦穗，又在地上钉了马桩，栓了马。

“周三，你的鸽子怎么样？”马大成问。

他们出发时带了一笼信鸽，由新兵周牛子照顾。周牛子掀开盖在鸽子笼上的毛毡，冷风吹进鸽子笼，五只信鸽不满地咕咕叫起来。

“带上鸽子，备好纸笔。”

周牛子连声答应，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纸笔袋，腰刀的刀身和刀鞘碰撞，发出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寂静的荒野中显得分外突兀。看着他的窘态，其他两名新兵都笑了起来。这三人面黄肌瘦，身材矮小，衣甲破旧，还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按照规定，只有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丁才能当兵入卫，但如今朝廷疲弱，制度毁败，符合条件的府兵不愿意当兵戍边，或者干脆不来，或者买通贫民冒名顶替，鸣鹤堡缺额已达七成。马大成也早应该下番回家，可家乡一直没有再派人来，只能一年年在荒凉的边境守下去。

啃了几口干冷的干粮，五人借着一道山脊的掩护，从流川堡西南侧偷偷摸了上去。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吹动山谷中的怪石，发出凄厉的悲鸣。流川堡里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也没有一丝人声犬吠，宛如一座死城。

西门敞开着，可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马大成趴在一块石头后面犹豫了一会，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畏惧，很想就此回头，骑上马匹头也不回地逃回鸣鹤堡。但终于他没有。

“你们两个在城门口守着，要是看到任何人来了，就吹哨。要是……要是天黑之后我们还没出来，你们自己回去。”马大成把两名新兵安排在外作为暗哨。

两个少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老马，牛子，你俩跟我来。”

第一章 车祸 观星和新天子

“小张啊，这件事不归咱们管。”雷双平用一根手指头点着桌上的报告说。

“雷局长，翔龙矿业偷挖滥采，这怎么就不归国土局管了？”张凌霄问。

“你看看，这上面明明说的是健康问题嘛，卫计委和医院的事。”

“翔龙矿业未经审批，越界挖矿，导致周边地下水被含铅废水污染，周围村庄的儿童血铅超标的超过百分之九十，这种损害群众利益的事情，政府不管谁管？”

“没有根据嘛。”雷双平靠在椅背上：“你的数据从哪来的？上次县卫计委做的调查，血铅超标的只是极少数，县里面做了妥善处理，上级也认可了嘛。小张啊，你是从上面来挂职的，不太了解基层的事情，现在的刁民很多，不要被他们蒙骗了嘛。这份报告拿回去，谁也不要说。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雷局长，老百姓……”

“别说了。”雷双平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你来县里面也两年了，也该知道翔龙矿业是咱们县的明星企业，每年的纳税占县财政的三分之一，是咱们的大财神。咱们是国家级贫困县，山穷水恶，就有老祖宗留下来的这座铅锌矿，你要有大局意识，以大局为重。”

“他们采矿纳税，是理所应当，有什么功劳可言？含铅污水污染了地下水源，可是遗患无穷，中央三令五申，绿水青……”

“幼稚！”雷双平拍案而起：“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党性?你不要说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年轻人，不要以为有点文化就张狂，不想在这里干了可以随时辞职。好了，我要去政府开会，你出去吧。”

“雷双平，这么无耻的话也能说出来，你在翔龙也有干股吧？”

“你……你你说话要负责任。”雷双平一张胖脸立刻成了猪肝色：“你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你……你给我小心点。”

“哼，你们蛇鼠一窝，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既然县里面不管，我明天就去省纪委举报你们。雷双平，你就等着坐牢吧。”张凌霄说罢摔门而去。

“哎，小张，别冲动，有话慢慢说，你别走啊！”雷双平望着张凌霄的背影，怔怔地坐了半晌，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功能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领导，是我啊，小雷，给领导问好，最近身体挺好吧？”他拿着电话点头哈腰。“是有这么一件事……”

“……年龄不大，刚满三十，是上面派下来挂职的副局长。”

“……没什么背景，农村出来的，以前跟的一个领导，后来得病死了，所以来县里边两年了也回不去……确定，确定，完全确定，就是个愣小子，软硬不吃，矿上给他送了一笔钱，愣是没要，你说这人多蠢。”

“……好好好，我知道了。”

雷双平删掉了电话号码，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桌上，直直地盯着，没过一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他连忙抓起来接听，电话里是一个冷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那个人的手机号码。”

雷双平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智能手机，翻出了张凌霄的电话号码，报了过去。那边立刻挂掉了电话。

广文县公安局通报：2017年9月1日，我县境内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造成三人当场死亡，经县人民政府批准，将这起事故通报如下：

2017年9月1日上午10点15分，一辆车牌号为甘A51R74的大众牌小轿车从广文县城往金城市方向行驶，在金西高速广文段55公里+400米处，与通向行驶的一辆大货车发生追尾，造成车上三名乘客当场死亡。

经初步调查，事故原因是大众牌小轿车驾驶员超速驾驶，负主要责任。

……

夜，晴。

长安城南，观星台。

三个身影站在观星台顶上，手持纸笔，用同样的姿势仰望星空。今天西北风凛冽，吹得三人的衣摆哗哗乱响，也同时吹散了平时总是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烟尘，这是最好的观星天气。一颗颗星星如镶嵌在天幕上的钻石。

良久，一个苍老的声音问：“你们看出什么来了？”

一个女声说：“爹，我先说我先说。”

“好，清月你先说。”

“参宿大亮，《黄帝占》曰：参旗星不欲明，微小而直，王者安，天下无兵，明而曲，状如张弓，天下不宁，兵大起，人民忧。爹爹，这是说北边叛军的事情。”

“嗯，不错。清秋，你呢？”

一个沉静的女声说：“爹，参宿七星在卯乙方大亮，可见玉井四星、觜宿三星、伐星三星。参觜二宿为白虎之象，主西羌外族，现在白虎出井，纵暴为害，萨迦人今年冬天一定会大举入寇。朝廷现在一心对付叛军，西北边防空虚，萨迦人突破陇关之后，长安以西无险可守，兵锋一到……爹爹，朝廷可要早做准备。”

老者点点头：“你们两个说的都不错。前几日我已经向天子上书，说了这两件事情。昨晚蒙天子密召入宫，又细细奏上，观其神色，似有去意。我猜，不日之内就有南巡的消息。”

清月说：“那我们走不走？”

“自然要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过你们两个千万不能泄露口风，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我们知道。”两人应了一声。

老者又抬头望了望天，轻叹了一声。

“爹，还有什么忧心事？”清秋问。

“今天常公公突然来咱家做客，还特意见了你们两个，知道是为什么吗？”

两人不语。

“你俩大概也猜到了。常公公和我说，太后最近精神不大好，总觉得烦闷，想在京城官员的家里找个聪明机灵的女孩儿聊天解闷。太后只是托词，这明显是天子的意思。清月呀，爹说过多少次，要你守坤收敛，你偏不听，就好卖弄本事，现在名声传到天子的耳朵里，要从你们两个里面要一个，你说吧，谁去？”

清月说：“我……去了宫里，见不到爹爹，还是让妹妹去吧。”

清秋说：“我可不愿意去宫里。姐姐，你长的比我好看，天子一定喜欢的，天子现在年纪大了，容易专宠一人，我看过不了三五年，就能封你为皇后呢。”

“真的？”清月喜问。

“当然了。”

“可是……我舍不得你们。”

“好了，清月，上面风大，你身子弱，先下去避风，过几天接你的车驾来了，可不能生病了。”

清月早就让风吹的受不了了，连忙答应一声，裹紧袍子，说：“爹爹，妹妹，那你们也早点下来，这风可是越来越大了。”

清月走后，老者又望着西边的天空，问道：“清秋，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五天前，一颗白色大星落于正西，王气冲天。爹，我看当今朝廷气运已尽，天命已改，新天子已经现世。”

“所以你不想进宫？”

“嗯，我想去西边。”

老者大笑：“哈哈，你这孩子，新天子前几日降生，等他成功的时候最早也是三十年以后，你现在去有什么用？”

清秋正色说：“爹爹，谁说女子就不能建功立业了？我的志向可不比你们男子差，我要做一个戡乱扶正、开疆拓土的大将军。”

“说得好，我这个小女儿，果真是巾帼英雄。你这是早就想好了吧？也好，爹爹也拦不住你。你今晚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悄悄动身吧，不过最近西边不太平，上邽以西的驿道全都断了，派两个老仆跟你去，路上好照应。”

“不用，我能照顾自己。”说完，清秋长跪在地：“爹爹，此去一别，不知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女儿不肖，不能在膝前尽孝了。”

“哎，快起来，咱们修真之人可不讲这些俗儒定的俗礼，生死枯荣，自有天道。见是缘，不见也是缘。你们姐妹都有了寄托，我也正好辞了这个官，四海云游，了了年轻时候的心愿。去吧，明天也不用向我辞别，免得走漏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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