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星琪戒》——踩死你臭虫子》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狱鸟》: 你知不知道你背着全家的粮食了。
第一章 你知不知道你背着全家的粮食了
笼中鸟
——生活在不断时过境迁,当机会来到你的头上,你是接,还是接呢?
一你知不知道你背着全家的粮食了
辽阔的华北平原呼啸着苍凉的西北风,方程坐在高高的黄土高坡上,双眼无神寂静地眺望着地平线上的半颗落日,天边像被血染尽似得殷红,天空中的残云虚无缥缈,薄薄的,棉滑如丝。
眼看天不早了,方程揉揉惺忪的睡眼,站起来拍拍屁股,提起身边的书包大摇大摆地走回家去。
越过一片麦子地,半熟的季节,麦子饱挺挺的,一个个硬直的身板,仿佛在争先叫嚣着挑衅。隔着麦子地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至于看不到头是对于十五岁的方程来说,这些玉米长得高高密密的。每次穿过去方程不知道要被蚊子咬多少疙瘩。
走到家进了门槛,一个偌大空旷的院子,家里以黄土色为主色调,只有彩红色的布制门帘,家里院子里摆着一个大磨石,磨石边的驴子已经开始打鼾了,三个传统的窑洞只有中间的亮灯,那是父亲和母亲在吃饭,星星的碎光撒在地面上发出银色的光,方程长舒一口气踩着碎光走进房间。
一掀开门帘,一个小脑袋跑过来抱着方程
“哥哥,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爸爸。”
小女孩欣喜若狂的看着父母,手舞足蹈的跳着,拽着方程的手,方程费力地抱起妹妹,一脸尴尬地看着家里的人
“丹丹又重了。”
“啪!”在桌子边喝酒的父亲把筷子狠狠摔在桌子上,父亲黑黝黝的脸,脸上一道一道数不清的沟壑,风吹日晒把父亲的皮肤磨的油亮,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也显得明亮。但父亲厉毅的眼神使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父亲下午去了学校,而方程却在高谷堆上睡了一下午。
母亲相比父亲白了许多,一双还算白净的手抓住父亲的胳膊,父亲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脸,拿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母亲僵硬地笑着
“程儿,快来吃饭。饿了吧。”
方程放下方丹,牵着妹妹的手坐在桌子上,气氛十分压抑,房外蝉虫有节奏的响着。
土豆豆角的臊子面早已经盛好,已经有些凉了。睡了一下午,风吹了一下午,方程肚子里早就不是滋味了,赶紧吸溜两口面条暖暖胃。下午逃课,方程也心虚,自然是只吃饭不说话。方丹梳着两个圆鬏子,傻啦吧唧得胡乱摇着脑袋看着哥哥,红彤彤的小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喜悦。
“今天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父亲的声音如同阴郁的闷雷一样沉重,震动着整个窑洞。
方程心虚归心虚,却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抓了现形
“啊?挺好的,老师讲的好。”
说话不敢喘大气,眼睛不敢看父亲。
母亲一直在给父亲使眼色,不想让他冲动。不到五分钟,方程吃的碗里一滴油都不剩。
“对了,哥呢?”
“大队叫去开会,赶明儿个才要回来。”
“哦,那我去写作业了,丹丹给妈妈去洗碗。”
方丹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变了
“哼,坏哥哥,每次你都不帮妈妈洗碗。还逃课,你是坏哥哥。”
方程一脸尴尬地笑着“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哥哥哪有逃课。”方程一边说着一边瞟着父亲的表情,父亲只是沉默地喝酒,一言不发。
“爸下午去学校了,你不在。”
小姑娘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到方程头上,方程整个人被冻在那里,低着头,不知所措。
父亲放下酒杯,缓缓地站起来,站到一半却是母亲压住了他,父亲扭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摆摆手。
母亲踩着小碎步把方程推回他的房间里去。
方程坐在炕上,低着头抠着手指头。
“妈,对不起。”方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亲的身材还算圆润,比起父亲高高瘦瘦的杆子身材母亲倒是显得福相,年轻。母亲摸着方程的脑袋,怜惜地看着他,十五岁的小伙子,一米六几的小个子,长相不算出众,和父亲一样营养不良似的瘦弱,实际上一顿肉也没少过,高高的颧骨突兀着,也随了父亲,唯一随了母亲的就是这双大大的眼睛,像灯泡一样闪闪得。
母亲看着方程是又气又爱,眼眶不自觉红了。
“程儿呀,你干嘛逃课呢,你今年就要中考了,你要考不到城里的高中,这学费不都给你白掏了么,你看看你那爹,年年收的秋,卖的钱除了家里吃上喝上,不都给你买了书么。”
母亲抹一把眼泪,方程低着头只觉得烦,但只是耐心地听着。母亲之后还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方程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玩手上的一只蚂蚁。
爷爷方平阳之前是地主,在文革时期被狠狠批斗了一番,家里一直抬不起头来。隔着过了八零年,老爷子走了,只留着三个孩子,一个好赌,走了不知去向,一个去当兵至今不知死活,只留着方永亮在这黄土坡上守着几十亩荒地好好翻了翻。
父亲不想做地主,只想好好活着,把生活搞好点,给老婆好点给孩子好点。大哥方向从小跟着父亲种地,帮着家里打理点滴,很早就成熟了,在整个村子里大哥也算是能干的后生大家都喜欢,这一届说不定选个村官。
大哥七岁二老有了方程,当时村里来了个秀才书生,起了这个名字。大哥和父亲说让程儿上学吧,如果程儿也种地我们一家就得种好几辈子地了。
可事实证明即使让他上学他们一家也只能种一辈子地,因为学校里的讲义对方程来说简直就是天书,方程抱着课本打鼾被老师罚站,方程只好跑出来睡觉,这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学习,方程宁可在家里打帮大哥收秋。
“方程!”
“啊?”
梅露看方程心不在焉,揪着方程的耳朵把他提起来。
“哎呦哎呦,疼,娘,疼啊。”
“疼?你爹说要扒你皮哩,那个可劲疼呢,少说鸡毛掸子伺候哩。”
“我知道了娘,我不敢了。”
方程摸着热彤彤的耳朵,眼角也有泪了。
“我问你兔崽子,你到底想不想去城里念书么。”
“去哩么。”
违心话张口就出,方程就算心里不这样想也不能说,要么今晚要被挂在后院的苹果树上了。
“什么时候中考?”
“下个礼拜。”
“你爹可要看你闹出什么洋相哩,你知不知道你背着全家的粮食了。”
每次母亲都要这样说,但方程背上只背着装着小人书的书包。
大人总是这样,一昧得将无形的压力强加给孩子,在本来希望他能努力的心愿之上,反倒像一把大枷锁狠狠地扣住了孩子正处于最美好的时期。这个时期仿佛只有念书才是活路,懂事的不懂事的孩子会因为念书将整个青春的色彩填满“知识”,直到毕业家长才回想起来,“你看看你,除了念本破书,什么都干不好。”
“快睡去吧娘。”
母亲白了他一眼,站起来准备出去,方程刚躺下又跳起来,
“对了娘,下个礼拜我们不回家了,住一星期,我的饭钱。”
梅露叹了口气,不禁眼角又是一红,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还带些土灰,梅露掸一掸放在床头。
“你哥知道你下个礼拜不回来,夜来去隔壁镇搬了五车砖才回来,你买点考试用的,你哥说去城里考试别让人家看不起咱村子里的娃。”
说完掩面关门出去了。
方程把手搭在肚皮上仰面躺着,抿着嘴巴,突然心里一阵感动,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对于这个家庭命运的改变有多重要。他只觉得家里的人对他这样做,很累,至于值不值,他自己心里面很有数,等中考一结束,成绩一下来,失望会像今晚没有月的夜一样黯无艳色地蔓延在整个家庭。而父亲和大哥所有的付出,妹妹和母亲的期待都会化为泡影消逝在自己的成绩单上。
至于未来怎么样,考试完怎么样,怎么办,方程斜着身子,或许我去收更多粮食,搬更多砖去报答他们吧。
孩子总归是幼稚的,无论他怎么弥补,这个大缝他是补不住了,他不可能用一周把三年的东西复习个遍,说三年他一点东西都没学并不是过分的。
而至于之后的生活,他就算盘算再多,一觉醒来也只觉得与他不相干罢了。
毕竟他就是个野娃子,什么都不懂的野娃子。
早上五点钟,天早晴开了,知了发了疯似的催个不停,方程揣着心事一晚上睡不着,看见天明,也不等父母起来打个招呼就背上书包走了。
学校离家十来里地,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走的了。
潭石村说大也大,但空旷的很,家家户户看不到门檐,说到偏僻,潭石村靠在陕北最下边,前不招户后不着店的。
绕着村子走个四五里地便算出来了,有些人家鸡还在笼子里偷懒,驴子却是早早起来拉磨了。
人们扛着锄头,头上绷着淡黄色的白手巾早早得去翻地,有的人还牵着几只大黄狗。
陕北就算是在烈日炎炎的盛夏,早晨一股风也能凉到骨髓缝儿里,但方程从小皮惯了,吹点风全当闹着玩,小跑几步身上热劲足着呢。
方程锵锵锵走了十几分钟走到村门口,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土黄色的村落,养育着最朴实的老一代农民,那么自己会是下一代农民吗?
是的,他不过是新一代的小农民罢了。
“程儿!”
方程远远看到个熟悉的身影,高高壮壮的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停到方程面前,双手扶腿喘息着。
“哥?”
方程诧异地看着方向,一身古铜色皮肤,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身上结结实实的,和瘦精精的方程一点都不一样。
方向手上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手忙脚乱的翻起来
“快,程儿,脱!”
方向从塑料袋里掏出几件新衣服,灰色的T恤,崭新的牛仔裤,还有一双白色帆布球鞋,都带着一股胶皮味。
“都买的最小号,你试试。”
方程也没管那么多,先脱。
“村长说了,你这破烂漏馊的衣服考场都不让进,我给你买几件衣服,你穿上,好好去考。”
方程扶着哥哥宽阔的臂膀换鞋子换裤子,哥哥穿着一身蓝色衬衣,带着白手套,手套上还有重重的泥灰。哥哥身上虽然一股汗渍味道,但这种熟悉又温暖的味道却让方程的眼泪止不住地滴在哥哥已经有些白丝的头发上。
哥哥站起来看着武装好的方程,拍拍他窄小的肩膀
“呀,程儿精干哩。”
方程心中无限的内疚开始放大,直到戳到泪腺,泪水如泻一般飞扬而下,呜呜地扯着腔子,小手揉着眼睛,只觉得把空气中飘着的黄土也揉到眼睛里才觉得疼。
方向满意地看着方程,扯着嘴巴子,挺着油亮的颧骨
“快去吧,不早了。”
方程转过头去,一步一步沉重的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的远离自己的家,远离这个僻静破穷的烂村子,远离这个全然仅剩黄土的地方。
方向一直目送着弟弟消失在平壤的地平线,心中满满的期待,回到了工作岗位。
梅露收拾了早上的餐具,方丹一直缠着梅露
“妈妈妈妈,哥哥去城里了么?哥哥能考上大学吗?”
梅露摸着方丹的脑袋
“当然了,你哥哥上学就是要考大学的。”
方向跑回来,端起桌子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
方永亮坐在窑顶上,抱着一袋旱烟一口一口地吞吐着,盯着太阳一直从地平线升到正中间。
“爸,方程考到城里的高中,咱家要出个文化人了。”
方永亮不屑的咳了一声,
“去后院打点枣吃,经由你妈拾掇拾掇家。”
“啊嘞。”
学校在镇上,一个班里二十个人,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共只有五个班。
算是私塾吧,三个老师,语政史一个老师,外语一个老师,物化数一个老师,都是志愿来这里当老师教学的。
这里的学生大多都是穷孩子,但大多都是学习好的,像方程这样又穷学习又不好的少之又少,虽说只有一半能上高中,但方程绝对是另一半里面的数。
学校的老师都是大学生,对这些孩子非常的怜惜,希望他们所有人都能考上高中,可对于他们这个不正规的学校,高校只收五十人,即使他们大多数人的学习要更好。
老师把他们拉到镇上集训一礼拜,然后带他们去城里参加中考,而方程不过去遛弯罢了。
一百个学生三个老师,他们学的要比所有的人都少,但他们学到的要比所有人都多,没有人比他们更想上学,但很奇怪,这样的氛围却无法感染方程,真的无法感染吗?
复习的过程中老师讲到井底之蛙这个词,(可能真的被感染,这一个礼拜方程都有听课。)老师叫到方程
“方程,你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吗,你给大家用自己的话解释一遍吧。”
“就是我这样的吧。”
方程顶着全班人的嘲笑用自己的话阐述了这个用在自己身上再为贴切不过的成语。
班上的孩子在大笑,方程无奈的冷笑着自嘲。
下课老师把方程叫到一边
“方程,难道你不想上学吗?”
方程习惯性的低头抠手,
老师二十岁出头的女大学生,长的很漂亮,方程有时上课总是舍不得打盹想再多看老师两眼。但现在他不敢和老师对视,他心里除了学习什么都有。
老师握住方程的双手,
“方程你看着我。”
方程害羞的缓缓抬起头看着老师水灵灵的大眼睛。
“方程,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你父母……”老师颤抖着说着,很着急,说到方程的父母也是几度哽咽住,其实方程父亲经常来学校询问他的情况,几乎他的所有逃课父亲都目睹了。
“方程你不能做井底之蛙,你要爬出来呀,老师知道你现在考不上了,但老师希望你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老师希望你能更好。”
说到放弃生活希望方程只觉得老师的话言重了,但说道考高中,这三年来直到昨天也不曾像今天这样渴望去城里念书。他开始后悔,开始企盼,希望自己也能去念书,他不禁追问自己方程你真的想做一辈子农民吗?
是,农民有什么不好。
那就要做一辈子井底之蛙吗?
不要,不要一辈子都呆在潭石村,父母为我付出太多了。
方程脑子乱如麻,但现在一切都没用了,他只能后悔和内疚,这场考试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1999年,六月份的炎炎夏日,方程随着老师租的两个大巴车来到洛川县,来参加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中考,他的压力不亚于高考。
哦不,他没有压力,他只需要睡过去。
来到考场上的人一个个都紧张的胳膊都不知道摆哪里,方程悠然得像皇帝一样坐在那里摆着文具盒就等着试卷。
试卷一下来,方程早已胸有成竹,果然没一道是我方程会的。
在考场上方程就像九八年世界杯决赛上的罗纳尔多一般神游,等待这艰难的时间熬过去。他也不再报什么希望了,也不再内疚后悔了,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乾坤,他没能力扭转。
方程旁边坐着一个瘦小的小女孩,瘦的和个纸片人一样,但白白净净的,瓜子脸只有手掌那么大,眼睛却是调皮的灵快。
宽大的校服包裹住她,下身只穿着一条短的出奇的牛仔裤。又白又长的腿和方程瘦干干的胳膊一样粗细。方程想她是不是营养不良,这弱不经风的,大风一刮要被吹走几里地了。
干净利索的短发,眼睫毛长的要挡住笔了。
方程眼睛全然被这个城里的小姑娘吸引住了。讲台上的老师啪地拍桌子。
“最后排那个同学,做你自己的!”
方程羞得赶紧把头埋到墙上,说他作弊就被抓住了,不是作弊怕是更猥琐。
奋笔疾书的剪发头小女孩转头看了方程一眼,第一印象也没把他当成野娃子,可能看他穿着挺整齐吧。
老师一低头,小女孩打了个手语招呼方程,方程凑过脸去,读出小女孩嘴里含糊不清的话
“你怎么不写?”
方程摊开手比着嘴型
“不会。”
小女孩把卷子往方程这边挪了挪,一截耷拉在桌子边,方程正好能看见的地方。
方程愣愣地看着,不懂她要做什么。小女孩弯弯的柳叶眉一皱
“抄啊!”
方程两眼放着金光,心中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旺盛的燃起来。
尽数把卷子基本完整地抄了一遍。
徐忻,这是那个女孩子的名字。
考完了,交了卷子,方程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卷子写的满满的!
他有一种希望,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能考上高中!
他根本不管自己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他只知道考上高中他便不再是那只井里之蛙,他的父亲母亲妹妹哥哥所有的人都会喜欢他,都会以他为荣,都会爱他。
徐忻往这边走过来,
“你那么笨嘞,一点都不写。”
徐忻比方程还低一点,到方程眉毛,双手套弄在校服的口袋里,说话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两颗小虎牙。
方程害羞的挠挠头,
“谢谢了。”
徐忻看到他羞涩的样子便笑起来,方程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哩,土黄色的脸泛了红和没煮透的蛋黄一样。
“我能带你去高中哩!”
方程一脸老实感激的鞠了个躬,徐忻笑的前仰后翻
“你可真是傻嘞。”
真的就像之后说的,考一门,徐忻的卷子总是满满的,有时徐忻写的慢,方程抄不及,但也八九不离十。
总算科目都考完了。方程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涌上心头,他并不知道徐忻成绩怎么样,但他卷子上写满了东西让他感觉很踏实,至少考试他没有什么后悔的了。
两人一起出了校门口,徐忻说自己好热,正好门口有卖冰淇淋的,方程便买了一个给徐忻,说实话对于他来说蛮贵的,这钱也是他攒下来的。
徐忻接过来眼睛弯成小月亮,拍拍方程的胸膛
“你遇到我真的是你的福气呢。”
说罢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校门口,徐忻向方程摆摆手
“我走了啊,我们有缘再见吧。”
遇到你,真的是我的福气呢。
方程这样想,没有徐忻可能自己,真的会内疚一辈子的,可能一辈子就在种地了。
不,没有徐忻是肯定一辈子种地了,有了徐忻,现在一切都有了可能,有了希望。
徐忻真是个好女孩,没有他想的城里人那样拒人千里之外,把她奉成救命恩人也不为过了。
回到家里三四天,母亲一直在催问考的如何,能上城里去么?
方程只是睡觉,
“不知道,再说吧。”
母亲和大哥满满的期待,妹妹满满的崇拜,父亲慢慢地抽旱烟。
睡也随他睡,也不去叫醒他,总之,父亲很冷漠。
家里灯泡吹了,点了几天煤油灯,突然有一天早上父亲穿戴整齐(也不过一身中山装罢了)说要去镇上买个灯泡。
父亲走到镇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咳嗽着。
父亲买了一个贵点但耐用的灯泡。来到人群拥挤的广场。人们都挤在一块公告板上。
今天是中考出成绩的日子。
老爷子费事地挤进去,一行一行地找着。老爷子直接来到最后一块板,他知道儿子学习不行,要是最后一百人里没有他便是没有了。
老爷子仔仔细细翻了三四遍,终究是没有,老爷子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挠挠一棱一棱的褶子,无奈地摇摇头。
“徐忻,王二,张四,刘五,于三,方程……”
老爷子刚挤出来便听到有人在第一块板念名字,下意识扭回去
“谁?”老爷子几乎是尖叫着吼出来。
人们吓了一跳,看着他
“方程?!”
老爷子爬进去扳着肿泡的双眼仔细确认着
“潭石村,方程,洛川县第二中学录取生。”
这行字像鸡血一般打到方永亮心里
“我儿子,我儿子!”
方永亮嘴上乐的开了花,眼眶却热得流了泪。旁边的人都鼓掌
“老哥家的孩子出息啊。”
方永亮笑着
“哈哈哈哈哈。”
笑的洪亮,笑的释然,笑的肆无忌惮,笑的旱烟袋掉地上都来不及捡就赶紧回家去。
方永亮一进门便和梅露撞个满怀
梅露一脸泪痕,嘴上也是乐呵呵的,止不住颤抖着,捂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来,手上拿着一张红红的纸。
梅露不识字,方程告诉她这是洛川县二中的录取通知书。
大哥跑遍全村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潭石,妹妹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喊叫着
“哥哥考上大学了,哥哥考上大学了。”
方永亮一进门,方程正啃着一块猪蹄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父亲把猪蹄子放下,热腾腾的饭早就做好了。方程啃的满嘴是油。
“爹,我饿了,妈说您不回来不让吃饭。”
方程一边说着一边把嘴里的猪肉狠狠地吞下去。
方永亮红着眼睛过去一把把这个孩子抱住。
“程儿,你现在是咱家最出息的人了。”
方程深知自己是作弊,也没有多么高兴,只有空虚的一颗心,整个晚上父亲一直在喝酒,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开心。
母亲说着说着话总是哭起来,妹妹一直扯着自己让他带自己去城里玩。哥哥专门推了大队的会议来给方程庆祝。
这下方程真的像皇帝一样坐在家里,看着大家的笑,大家的满足,他并不知道考上一个小小的高中能意味着什么。
这个对于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小事竟然能让一向冷漠的父亲像翻地时翻出秦始皇的坟来一样。
竟然让从来在家里很少受苦哭泣的母亲眼睛像被灌了辣椒酱一样止不住的泪流。
竟然让一向以大局为重以党为荣的大哥像当了叛军一样跑回来给自己庆祝。
当下的任务他险而渡关了,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方程开心的笑着,自从上学之后,家里很久没这么开心,没这么热闹了
只是之后的路,一点盘算都没有。
第二章 我做我自己,没必要和别人一样
二我做自己,没必要和别人一样
清晨小雨淅淅沥沥地砸向地面激起无数个小箭头。大院的驴子无处避雨着急地憨叫着。方永亮戴着一顶草帽出来把惊恐的驴子牵到后院的草棚子里。听到方永亮起来了,梅露也不管什么原因便起来准备早饭。方向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看看父亲的烟袋里还有没有烟草。
方向想推开方程的门叫他起床,父亲不喜欢睡懒觉,自然也不希望孩子们有这个习惯。
一开门方程打横在床上酣睡着,方丹摊开四肢趴在方程肚皮上熟睡着。方向摇摇头笑着,终究还是没有叫醒他们。
过阳雨很快就停了,天气晴开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方永亮坐在家里,身上衣服湿了一些,梅露取下来,方永亮土黄色的肌肤绽露无遗。硬邦邦的胸肌,一点都没有感觉干瘪的皮肤,胳膊上还有依然壮实的肱二头肌,看起来像一个年迈的武士。
这下好了,家里除了妈妈的眼睛,再找不出和方程相像的人了。
简单吃过梅露做的热腾腾的菜汤馒头之后,方老叫上方向,让他从后院拿出锄头镰子来。
麦子玉米,熟了。
拾掇停当,方永亮干脆赤膊着,刚出门口耳后传过来小儿子的声音
“爸,我也想去收秋。”
方永亮扭头过去眯着眼睛看着瘦弱的方程,穿着白褂背心,胳膊还没有锄头棍粗哩。
方程要去,自然方丹也缠着去。一路上还没到地里就感觉方丹跑的没力气了。
方永亮让方向带了几个老伙计们和方丹去收麦子,方程和他去撇玉米。
方永亮提着个篮子,一只手一撇就是一穗,轻轻松松。再看方程,硬是要把玉米根茎扳倒在地,两只手费力地拔才好容易出一穗。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高高地蹲在正中央,看着这爷俩。
方永亮早就把两个篮子填满,坐在谷堆上抽完最后一袋烟了,方程半篮子还不过。
方程累的坐在地上,汗流的满身都是,阳光晒的扎眼,干脆把背心也脱了,手上都是泥,抹的满脸黑漆漆的。
“年年收粮食,今年你怎么要来?”
父亲说话从来不看人,只留给方程一个宽大的背影,阳光撒下几滴金粒,衬照得方永亮像老神仙一样。
“爹和哥年年收秋养活我,我……我也想替家里干点活。”
话音刚落却是父亲笑了,父亲转过来看着他,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亲切,至于说不出是因为方程从未在面如礁石的父亲脸上见过这个表情。那种和蔼的,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亲近。
“要你干活,丹子肘个锄头还收半亩粮。”
说完方程的脸黑红黑红的,惭愧地低下脑袋。
方永亮跳下谷堆,干咳两声,蹲下来摸摸小儿子的脑袋,把嗓子哑得低低的,严肃地说
“程儿,爹和你说,你现在考上高中了,和别人不一样了,我们拿手吃饭,你们拿脑子吃饭。爹知道你不是自己考上的……”
方程心里的秘密就这样被父亲无情的戳破,激动之余抬头来看着父亲,父亲摇摇头把他的头又按下去
“什么都不要说了程儿,你就安安心心地念书,什么不要管,家里的事都不要操心,尽管去念书,也别觉得对不起我们,老子以后还得等你养了。”
方永亮一边说一边捏着方程的小肩膀。
“儿子,不管你以后能出什么样子,不要忘了,你以前是个农民,农民,不能看不起农民。”
父亲看着方程,方程瞅着父亲的眼镜,一双深邃沧桑的眼睛,快六十的人了眼睛里还息不灭对生活热情的焰火。
阳光照亮在这一片黄色的苍茫大地上,照在父亲紧绷的黄土皮肤,带着最质朴最干净的农民气息,像从瀑布舀的一瓢淡水一般清澈纯净。
初到大城市的方程大气不敢喘,脑袋不敢摆,谨谨慎慎地迈着一步一步,畏畏缩缩地瞟着这个村里人都梦寐,都赞不绝口的城市。
高高的楼层支撑着青天,川流不息的大小机动车像血液一样循环在柏油路上,让城市的生机和潭石拉开天差地别。潭石村顶天也不过村长家里拉货的拖拉机。
一个个打扮的艳丽精干的人说说笑笑,各自忙活着一些方程从未见过的活计。不知为什么方程只想低着头去找学校,城市这么大,他却感觉没有他的位置,自卑像种子破土一般不可阻挡的延伸在方程心里,方程顶着全家的压力来到这里学习,求生。
方程在洛川这颗大树上不过通过好心的藤蔓爬到枝干上,方程不得不去更高处去觅食,但高处的树枝越来越细,越来越荆棘,若非遍体鳞伤,就永远走不到尽头。
来到洛川二中,方程找自己的班级,高一年级二班,就在底层,不用每天爬上爬下,出于好奇,方程大概看了一遍班里人的名字,却只有一个能吸引他的视线。
徐忻。
那个纸片人一样的女孩子,像童话中的天使一般的小可爱,方程想起来心里就感觉甜甜的,自己和徐忻一个班,但却没看到徐忻的人。
等到军训,所有人都到齐了,徐忻还是没来。全部报道点完人之后,门口钻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军装的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经风了,徐忻着急地跑过来,宽大的军训服装鼓的像个气球,大大的帽子很不合头,徐忻拖着帽子小跑过来。
远远就看到了徐忻美丽的大眼睛,世间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墨白,唯有那个绿色的小身影带着艳丽的颜色,老远处就能看到闪光的眼睛像钻石一般璀璨耀眼。
但是教官可不这么看,教官只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毛头丫头。教官凶厉地绷着脸,双手倒背着。
“不知道要准时吗?!”教官的声音洪亮,也严厉。
教官身后赶紧跑过来一个胖胖的老师,凑在教官面前说了点什么,教官突然神情慌张了一下变很快回复冷静。
“咳咳,下次要准时,归队!”
徐忻看教官没有处罚她便舒了一口气,小跑归队。
太阳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狠毒的太阳残忍地目睹了整个军训的过程,七天,对于人生几十年的寿命来说就像宇宙中的星辰一般渺小,但对于班上五十个孩子来说无疑度日如年地煎熬。
军训过后,可以说天下高一一般黑了。对于方程,这点风吹日晒还不算什么,但某些孩子便早就是哭死哭活了。
军训七天,方程没有和徐忻打招呼,徐忻也没有发现自己,他怕徐忻已经忘记他了,盲目过去打招呼,会很尴尬吧。每晚在宿舍方程都会回忆每天的内容,总会有个瘦小的身影闪进来,然后方程的回忆里满满都是徐忻,都是她做动作时要强的小身板,都是她和别人说笑时的小虎牙,都是她双手搭棚遮太阳时的可爱样子。
方程很不习惯地坐起来,他这是怎么了?他的心里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呢?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无意识中呢?这一定是对于徐忻的感激,亏欠。自己和徐忻至少会呆一年,慢慢来还这个人情罢。
徐忻每天车接车送,他知道城里人有钱,但也没见哪个同学车接车送,他推测徐忻的父亲一定是个大老板吧。
而自己呢?不过是个小农民罢了,说好听点这是自知之明,但其实这就是自卑,咸鱼一般的方程都不敢和班上的同学交流,他怕自己的说话有破绽。毕竟自己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潭石味,他说不好普通话,也不懂洛川话,虽说班上的同学来自不同地方,但像他这样的农民真的不多,尤其是那样偏僻的地方。
来到高中的第一堂课,自然是亘古不变的自我介绍,方程害羞地站在讲台上,不自觉地低头抠着手
“我叫方程,来自潭石村。”方程竭力咬清楚每一个字,尽量简短。
老师微笑着看着一脸羞涩的方程
“方程这个名字好,方程同学数学很好的啊,全班只有两个人考满分,方程,徐忻。”
方程殊不知自己数学满分一脸诧异的看着老师,尴尬地笑着,然后眼神便不自觉的寻找着徐忻。一眼便在人群中搜索到,徐忻正托着腮帮子看着他,一挑眉给方程抛个媚眼,嘴上开心的笑着。
方程整张脸霎时间滚烫起来,她还记得我。
下课徐忻主动坐到方程空桌上,方程上厕所回来看到徐忻,心里又喜又惊。
“嘿,小傻子,看我厉害吧。”
方程羞涩地点点头,
“真的,太感谢了。”
徐忻看着方程拘束的样子笑的仰倒在桌子上。
徐忻示意方程坐在她身边,方程感觉到一股清新的香味,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至少不是在潭石的灰土味漫布的人们身上——闻到的淡淡幽香。这让方程整个沉醉在了徐忻身上,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飘飘欲仙。
原位置的同学回来了,方程想站起来,徐忻拉住方程,把脑袋摊到方程身前,嘟着红润的小嘴,可怜巴巴地撒娇让她坐在这里,那个同学拿她没办法,只好依了她。方程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也被她逗笑了。
徐忻看着方程
“说吧,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方程看着徐忻粉白的小脸,一脸傲娇的表情
“你说吧。”
徐忻把头贴在桌子上看着方程
“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啊?”方程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忻。
“哎呀,你做我小跟班吧。”
“什么是小跟班?”
“就以后不管什么都要听我的。”
“好吧。”
徐忻拿出一个白色的水杯摆在方程面前
“我肚子疼,给我去打点热水吧。”
方程没想到这么现任现用,犹豫了一下,徐忻颦蹙着好看的眉毛
“去嘛。”徐忻的一言一语都感觉是在撒娇,她娇滴滴的声音像无形的超声波一样摧毁了方程内心所有对人的戒备,方程这一刻宁可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的魅力击垮。
从今往后,徐忻买东西要叫方程,背书包要叫方程,倒水打饭也要叫方程,方程用实力诠释了一个合合格格的“跟班”,但这些繁琐的活却在方程心里变成心甘情愿,徐忻一直笑方程傻,但方程知道徐忻是对他好的。
上课方程睡觉徐忻给他把风,有时候徐忻吃不完的肉都留给方程,有些题徐忻会的一定会教给方程,还一定要他好好学。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忻和方程的关系渐渐变得不可分离了,或许说是方程不可分离了。只要有一小会见不到徐忻方程就会想念她,他不知道徐忻是不是这样,但方程和刚来洛川时不一样了。
方程是个实在人,在班上很受大家喜欢,大家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看不起他,大家就是一群简单的孩子,就是一群简单的朋友。慢慢方程也没那么自卑了,和谁都合得来了。他渐渐爱上洛川的住校生活,对于远在山际的潭石,闭口不提,掩目不思。
方程也渐渐知道了,徐忻本来是延安市的重点培养学生,但在初三的时候因为大病旷了一年学,没能在市里念上书,本来父亲有办法让她在市里念书的,但徐忻不愿意,徐忻希望公平一些,顺其自然。徐忻是个好女孩,对别人好,尤其是对自己。
“徐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也对我好啊。”
徐忻总是这样说,徐忻露出虎牙来傻笑着,两人搭在操场的护栏上。
“方程,你毕业后打算干嘛?”
“不知道,还早哩,有了高中毕业证,随便找个工作罢。”
“你不考大学吗?”
“不想考也考不上。”方程很无奈地说,“那你呢?”
“我想环游世界去旅游,把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看一遍。”
徐忻说的时候眼里满满的期待。
“我就是我,我不想和别人一样。”
方程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徐忻的理想很伟大,注定,和他这个土包子不同。
徐忻这样自由的孩子却不懂方程心里的苦,方程一个人要养家,方程也想做自己,但他现在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父亲,会沿袭养家的套路,就像绝大多数活着的人一样。他在世间迷失自我,希望在社会中有存活的资格罢了,这不卑微,这很安稳。
方程和徐忻在这里等她父亲。晚上十点多,徐忻的父亲还不来。夜风习习吹过,深秋的晚风能冷到骨头里。方程把校服套在徐忻身上,自己只穿一件半袖。
“你冷吗?”
“不啊。”方程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了,却还是咬着牙说不。
“我还是冷。”
不知道方程抽什么风,二话不说把徐忻搂在怀里,徐忻的体香围绕着两人,温暖从方程胸口传来,现在确实没那么冷了。
相比徐忻方程胸口还算宽阔
方程嚼在徐忻耳根
“不冷了吧。”
徐忻娇羞地嗯了一声。
“方程,你真好。”
方程怀里抱着徐忻,抱的紧紧的,死死的,他感觉这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他简直不想放开,他想时间凝固在这一刻,他的一辈子都能这样感受徐忻的气息,第一次见面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传过
“遇到我真是你的福气呢。”
到了十二点,徐忻去了个厕所,出来方程已经不见了。父亲是已经到了,父亲下车把女儿搂在怀里。
“宝贝儿让你等了这么久,冻坏了吧?我给你拿了衣服。”父亲拿了一件风衣准备给徐忻披上,徐忻没有接。
“不冷。”徐忻脸上满是暖暖的面色。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没啊。”徐忻嘴上说着不,脸上却是挡不住洋溢的笑容。
回到宿舍的方程钻进被窝打着颤。上铺的宿舍长看方程这个狼狈样子,把自己暖水袋丢下去给方程。
“干嘛去了大半夜不回宿舍。”
“陪……陪徐忻……等……她爸爸。”
对床的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探过头来打趣道,
“你这不会校服给她了吧。”
方程点点头。
斜对角的一个小胖子笑起来,
“这还用问嘛,方程怎么敢冻着他的小姑奶奶。”
宿舍其他三个人笑了起来。方程不理他们翻个白眼。
“说什么呢。”
宿舍长把头倒垂下来
“行了方程,这长着眼睛的谁看不出来你喜欢徐忻。”
这句话让不止颤抖的方程静下来,他并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大家说的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喜欢?什么算喜欢?”
“老郭给你讲,那个屁娃子懂得多。”
戴眼镜的老郭推推眼镜一副要开始教学的气派样子。
“我问你方程,你和徐忻在一起的时候,开不开心?”
“开心啊。”
“那你见不到她的时候,想不想她。”
“想啊。”
“你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啊。”
“让你只能选择和一个人在一起,你会怎么选?”
“选……”方程被套在老郭的话里,差点脱口出徐忻,但他没有说出口,大家心里也有数。
“方程,你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无论谁都无法取代他的时候,就是喜欢,不管男的女的。”
舍长一个枕头丢下去砸在老郭头上“你恶不恶心。”
“本来就是啊。”
“死基佬。”
“快睡!嘛呢?兔崽子们明天不上课了是吧。”
宿管推门进来四个人齐刷刷地躺下,灯灭,夜静。
方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如果说一开始方程对徐忻是感激的话,那现在,怕是像大家说的,喜欢?方程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喜欢一个人,也没想到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想到这里,方程心里又想起了徐忻的样子,动作,言语,轮廓。她在方程眼里那么美,像令人垂涎的牡丹一般高贵,又似古灵精怪的猫咪一样顽皮。每每想起徐忻,方程心里像打翻蜜罐一样滑滑的,甜甜的,暖暖的。
寒冬腊月,千里冰封洛川县,高高的云端,浅蓝色天空。城市里天都和潭石不一样,城里面东西太多了,说不完的新奇玩意儿,一个个可爱的孩子们都亲切的称之为朋友。谁能想象十五年来每天除了家人就是黄土,驴子,麦子的生活。夜里只能对着星星说话,白天只能对着玉米诉苦。
在之前方程认为潭石就是全世界,当他这只瘌蛤蟆从井里爬出来才看到,原来天那么大,树那么高,花那么艳。莫不是要过年了,方程还没顾得上想家哩。
哥哥给自己写了好多信,妈妈还给方程寄来织好的毛衣和围巾。方程也不戴,倒是徐忻每天爱不释手。
“你妈妈手艺好好啊,又好看又暖和。”
大大的围巾捂在徐忻脸上只留下两颗墨黑的大眼珠子,方程微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
“你喜欢那我送你好了。”
徐忻摇摇头,把脑袋放在桌子上,围巾一半套在自己脖子上,一半围在方程脖子上。这样暧昧的动作在方程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方程喜欢就这样用宠溺的眼神抚摸着徐忻那顽皮的样子。徐忻傻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方程也傻傻地扯起嘴角。两个孩子最纯真的感情就定格在这一瞬间。
“咳咳咳。”宿舍长在他两前面佯装咳嗽。
徐忻鼓起腮帮子嗔怒道“啧,你有病啊。”
“呀,橙子,管管你家大小姐,这么凶呢。”
“啊?”方程一脸诧异,还没听懂什么意思。徐忻早就跑出去追着宿舍长一顿毒打。方程看着他们,看着班上起哄发笑的同学们,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一种在一个大集体的感觉。他真的爱上了城市里的生活,他几乎没有想过家里过得怎么样,他只知道自己过的很开心。
考试成绩出来,宿舍四个人,宿舍长欣然垫底,老郭倒二,徐忻进了前五,而第一居然是宿舍的二狗,那个小胖子。大家都惊叹人不可貌相,都吵着要他请客,二狗摆摆手,
“慢慢来,慢慢来。”
而方程平时听一些课,再加上徐忻的强制授课,算是排到了中游。
放寒假回家过年,大家都期盼着回家好好过个大年,唯独方程却对这里依依不舍。短短半年时间,竟让他有这样的不舍,得不到的东西,真的蛮珍贵的,这里一切都与他有关,却一切都不属于他。
依旧是方程陪徐忻在等她父亲,徐忻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大风衣,里面有一件纯白色的棉袄。看起来像一个小精灵。徐忻的头发长了,留到肩膀了。
徐忻的脸像雪花一样纯白,雪花落到徐忻头上,被阳光衬透得很晶莹。
他最不想离开的,还是徐忻,每晚的思念已经很煎熬了,况且要分开一个月,但他不知道徐忻是否这样想。
“你怎么回啊?”徐忻歪着脑袋问方程。
“我在城里找辆车,搭车回去。”
“那多麻烦啊,要不叫我爸送你吧。”
方程笑着推辞到“你爸爸那么忙,不用了。”
刚说罢,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学校门口,这便是徐忻父亲的车了,方程每晚陪徐忻等他父亲,车牌号都背熟了。
“好啦,你爸来了,去吧。”
徐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你在这儿等着我啊。”
说完徐忻哒哒哒地跑到父亲那边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方程只管等着。过了一会徐忻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好啦,我爸今天没事,他能送你回家去。”
还不等方程发话,徐忻拉着方程的手边跑过去。徐父摇下车窗,方程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徐父真容。
徐父长的真是英俊,浓眉大眼得,脸上尽是被岁月打磨的棱角,体现出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油亮却整齐的背头让徐父一看就和大多数人不同。但却让方程感觉什么地方有些面善。
方程礼貌地笑着
“不用麻烦了叔叔,我自己找车吧。”
“啧。”徐忻狠狠地掐了方程一把,方程疼的脸都变了形。
“没事,不麻烦,我去过潭石村,上车吧。”
既然徐父都这样说了方程也不敢说别的,徐忻把方程推上车
“爸!我和方程坐后边。”
一路上徐父都很健谈,有的没的聊一大堆,方程顿时没有那么拘束,觉得徐父很平易近人。
“我早年来潭石做过生意,山东打来的鱼,在山西卖的好价钱,来潭石居然逼得我低价赔了好几批,你们潭石人不吃鱼吗?”
“嗯,大多吃麦子,谷子,山药豆角罢了。”
“还有肥,本金不贱买的肥,来这里也没人要啊,我做生意十多年,在这里倒是栽了跟头,潭石这个,人好不贪,我算是记住了,哈哈哈哈。”
“我们这边种地不是化肥,都自己家的肥,您要走的时候带点山药(马铃薯)小米,说不定去别的地方卖点好价钱呢。”
“好小子,比我会做生意啊。”
两个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一会聊聊家里一会聊聊学校,倒是把徐忻撇下了。徐忻一路上沿途看到了不少山羊,骏马和驴子。不禁也赞叹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徐忻没有到过乡下,此时看到这一片片金黄色麦浪却感觉很美。虽说遍地的黄土,却给徐忻一种纯粹的感觉。
“方程,你家好美啊。”
“美?”方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程在想我们对于美的理解是不是不太一样。
一个时辰的路程,总算到了潭石村。方程下了车,徐忻和他摆摆手,呐喊着
“开学见!”
方程也微笑着点点头。
徐英昊看着激动的女儿
“忻忻长大了,找男朋友了。”
“才不是呢。”
“哈哈哈。”
方程拿起行李,转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
“哥?”
方向两眼发红地看着弟弟,弟弟变了,长高了,长胖了,也变白了,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咱家大学生回来了!”
父亲母亲和妹妹都跑出来迎接他,像领导下乡一般热烈。妹妹还是一个健步骑在方程身上叫着哥哥。方丹挂在方程身上方程却感觉没那么重了,或许方程真的壮了。家里盘子早就摆好了,肉饺子,荤素搭配的热菜,猪肘子,猪头肉,猪肠子。这怕不是父亲去镇上买了只活猪杀了。
大家都等着方程回来,要么都不动筷子。家里没有亲戚,但五个人一样热闹,老爷子喝了两口酒异常的高兴,开始和方程谈天论地,方向也把城里的事问长问短,方程恨自己的嘴不够多,一时说不完。
方丹坐到方程腿上“哥哥哥哥,我要你把城里好玩的事都说给我听。”
“好。”过年红红火火,家里热热闹闹,仅仅半年,家里瞬间就以方程为中心。
天上新月刚刚出芽,高阔的云端满满都是幸福的滋味,方程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这样幸福,这样被重视。
就好像他站在树的高处,树下都是爬不上来的人对他盲目地仰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那么多前所未有的东西,他感觉在这半年时间里把整个人生都体验完了一遍。而整个事件的伊始居然仅仅因为一次考试,方程觉得好笑也觉得不可思议,半年前的自己前途未卜,半年后的自己居然已经成了全家的关键人物。
这个年,方程过得舒坦,也过得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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