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闾记》——夜雪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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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蔚情

“我……这就算是死了？”，人迹罕至的荒园里的一口井中传出了低微的声音，还未及传得更远便已戛然而止。

仿佛在昭示着某种卑微到不被任何人提起的命运。

荒井仍然有些浅水，浸没了一个身穿家丁服装的少年的躯体。躯体目光呆滞地凝视着井口，没有显示出任何生命波动。

像是一具即将腐朽的尸体，也像是一堆掩盖着凤凰的灰烬……

方才发出声音的“人”就飘浮在这躯体之上，他通身呈现蓝色半透明，像极了传说中的灵魂。称得上英俊的面容没有露出一丝情绪，只有偶尔看向井底的躯壳时眼底才会浮现一点讥诮。

像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这不公的命运。

他名叫伍徽，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俗称孤家寡人或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为生计所迫，十岁的他进了这个杨姓府邸当家丁。从这以后，他的生活好了一些，至少不用和野狗抢吃的了。

今天他才刚过十五岁，准确地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就是已经成年了。

结果就死了，而且死得像只困死在井底的青蛙——从未看到过井外的世界，也从未被井外的世界看到过。

疑似也是灵魂状态的小女孩就处在他对面不远的位置，从开始到现在这个小女孩只翻了两次白眼。多亏了这井里面的部分还算宽阔，让女孩不用紧贴着他这个淡定的死鬼。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虽然已经感受不到呼吸的畅快感了，但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勾起生前知觉的存在。

犹记得跌进这荒井那一刹那他闻到了陈腐空气的味道，还有一点铁腥味。

没想到这种难闻的味道竟然成了他这短暂一生最后的回忆，真是烂人有烂命呀……

伍徽仰起了脸，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他很想哭，可是没有哭的资格。

原来鬼也不是这么好做呀，他明白了——做了鬼也会伤心，做了鬼也会痛苦……做了鬼还是忘不了她。

小女孩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皱起了纤细的眉头，问道：“小子，你为什么要跳井自杀？为情所困？”

在她的理解中伍徽的表现极为不堪，当然也有些可怜，只可惜并没有让她生出任何怜悯之心。

伍徽看向小女孩，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是被人推下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死。”

小女孩微微愕然，被人推下井之后还表现得这么淡然，不是应该疯狂怒吼然后发狠说要报复吗？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件小事？”，她耸了耸肩，不屑地看着伍徽的脸，“你再爬上去把那个人推下来就是了呀，最好再啐几口唾沫。”

伍徽轻笑，“原来是这么件小事？可是我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你让我怎么爬上去，更何况再把那个混蛋给推下来？”

无聊的妄语谁都会说，可惜他现在实在是没有空闲陪这个小女孩吹牛。

他现在只想把那些珍贵的回忆记下来……牢牢的铭记在心间。

“能不能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呀。”，小女孩撇撇嘴，若有所指，“我现在连你想不想做那件事都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去进行呢？”

做什么事都需要先有一个契机，所有过程都应该有个开始，这样达成的结果才显得圆润漂亮。

“我很想。”，伍徽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阴鸷的笑容，“不，我岂止想把他推下井？我简直想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小女孩微微点头，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正常。稍微有点人心的人都会这么想吧？你害死了我，等我有机会向你报仇，怎么做不过分。

唯一过分的就是赦免，这样的过分举动就算再死几次都弥补不了。但……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做过分的事吧？

“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肯跟我合盟为我做事，我就交给你方法灭掉那只臭虫。”，小女孩轻声说道，语气舒缓平和，但暗藏锋芒。

伍徽死死地盯着小女孩的脸，神情肃穆。他并不是不相信，相反他非常相信。

相信到他自己都害怕了，害怕小女孩在说谎。就像即将溺亡的人看到了一条救命的绳索，想要用力紧握却又害怕那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别紧张，我说的是真的。”，小女孩很理解他的反应，看到那几近虚脱的神情时她甚至露出甜美的笑容，“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直到你无所不能为止。”

得救了，伍徽心里暗想。他不想死在这里，可是又只能在这荒井里迷茫痛苦。小女孩的话无疑给了他尚未得到的希望，就算不能立即验证这希望的真伪，他也愿意用近乎虔诚的态度来相信她。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次的绳索不是幻觉。

“既然我有脸说出这些话，那就很有必要交代一下我的来头了。”，小女孩眼睑微垂，决定赌一次，轻声说道：“我是第八神兵蔚情，你应该听说过我。”

伍徽应是，并未深究这句话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而是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

“识趣。”，蔚情满意地笑了，又指了指伍徽的脸，“而你也其实并没有死，但没有我你也活不了。”

伍徽默然，静听她讲述下文。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我要你答应为我做什么了吧？”，蔚情轻笑，“聪明人才值得我的帮助，但如果你当了蠢人可就别怪我无情了哦。”

他没有动容，淡淡地说道：“是帮你恢复原状和帮你报仇两件事吧。你说你是第八神兵，但目前来看你的处境并不妙，应该是被你的仇人害了才沦落至此。你不算好心人，是有了需求才愿意做事。而我，正好就是需要的人，所以你才肯帮我，”

蔚情露出欣喜的笑容，“勉强合格吧，现在来解决你当前的问题，然后我再给你讲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不再多言，半透明的娇小身躯转下站在了井底的躯体之上。此时，她的眉心处浮现出一个繁奥的幽蓝色符文，闪烁着略显黯淡的光芒。

浩渺如烟的淡蓝色能量无声在井底升起，开始环绕着蔚情的身躯缓缓律动，如星河中无限期旋转的尘埃。

井外月明星稀，任谁都无法想象原本死寂的荒井里会出现这奇异的一幕。唯一的观众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看向那被淡蓝色能量包围的女孩变得诡秘又圣洁的眼睛。

伍徽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里也是显现出了一个不停旋转淡蓝色星云。

恍惚间，他看到了太古祭祀正在低声地梵唱、远古凶兽狰狞的面容、七个看不清像貌的神秘人、以及接连两道联通天地的伟岸身形。

在祭祀们空幽的声音中，伍徽彻底没了意识，淡蓝色的灵体无声融入蔚情脚下的躯体。随之另一道淡金色的光影渐渐从他的躯体里升起，在能量光云中悄然分解，最后化作点点金光夹杂着淡蓝色能量从伍徽的眉心处汇入。

太古祭祀们的梵唱声音越发急促，蔚情按了按自己的脸颊，仰头看向天空中的那轮残月，怅然地叹了口气……

第2章 出井

蔚情收回目光，转眼看向脚下还躺在水里的伍徽。天色渐渐明朗，井里也敞亮起来了。浅浅的水波被投映在井脚，让青黑色的苔藓平添了几分生机。

“还不醒？”，蔚情渐渐不耐烦了，轻轻蹲下，小手一挥重重的打在伍徽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让苔藓抖落了一颗水滴。伍徽悠悠睁开眼睛，视线正对上蔚情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

他感觉脸上生疼，但很快就被彻骨的寒意激得无比清醒。随后他猛的一下窜了起来，身上岂止一个湿漉漉可以形容。

“被泡白了？”，伍徽哭笑不得地看向自己惨白发胀的手，它还在往下滴水。

蔚情轻逸地飘到了一边，看着他的手撇撇嘴说道：“知足吧，换做普通人在水里泡一天早就开始发臭了，你看看你除了有些不舒服外还有什么感觉？”

伍徽闻言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再扭了扭关节，觉得并无大碍。

虽然站在水里还是很难受，但他暂时屏除了这些杂念，看向蔚情，发现她本来就是半透明的身体颜色更浅了一些。

“谢谢你。”，伍徽由衷地说道，即使仍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但他隐约能够猜到这个女孩为了救他付出了一些代价。

蔚情摇摇头，指着他的脚下说道：“还是拿你的实际行动道谢吧，先把你脚下的东西捡起来，我们出去再说后面的事。”

伍徽应是，弯腰去捡那个有些硌脚的东西。等到在浑水里拿出那个东西之时，他才发现这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长剑通身覆盖着一层银蓝相间的锈迹，让他猜不出这柄剑的材质，但从剑的尺寸上来看他知道这应该是女人用的款式。

“别东想西想，先出井，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蔚情摆摆手，冷视满脸古怪神色的伍徽。

再度收起杂念，伍徽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井口，觉得爬上去很不现实。

他扭头看着蔚情，一脸艰难之色。委实不是他身体不行，实在是因为在井里找不到用力的地方。

井壁生有苔藓，且本身就被打磨光滑的青石砌得平整，怎么徒手爬？

蔚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自己想再给他一下子的念头，心里安慰自己这家伙目前还只是一根废柴。

“用你手里的剑破坏掉这个井，很容易的。”，蔚情伸手指了指长剑，很不情愿地说道。

伍徽看了看手中的长剑，虽说觉得用它挖这青石井壁很不现实，但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他抱着要挖个十年八年的苦涩念头，一剑戳向前方的井壁。出乎意料的，在即将接触井壁之时，长剑被一层的淡淡蓝光包裹，轻易地没入了坚固的青石之中。

“神器呀！这样以后去当石匠得多方便！”，伍徽惊呼，随手挥剑切豆腐似的划碎了部分青石。

无数石头碎屑掉入井中，溅起水花。伍徽见状信心满满，直接开始刨台阶。

两层台阶被刨出来之后已经露出了黑色的泥土，石头尚且不惧的长剑更是从容地将其破开。

伍徽且刨且扔土，一路顺利地将自己送到了土层中，最后伍徽再挖出了一个出口，这才终于重见天日。

“哈哈哈！我又出来了！”，站在上午柔和的阳光下，伍徽得意地笑了，又发现爬洞粘上的一些泥土已经受潮糊在自己身上了。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即使变成了泥人他还是感觉到惬意。

蔚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脑后，忍无可忍的她抬脚就是一下踢中伍徽的肩膀，毫无防备的伍某人一下就这样表演了狗啃泥。

“想我堂堂第八神兵竟然被用来挖地道，奚铭远！”，蔚情转向西方，怨怒难平地嘶吼，“别让我逮到你！”

伍徽挣扎着盘腿坐在地上，本来想发怒的他听到蔚情这么一说，明白了她如此愤怒的原因。

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高尚品质，伍徽淡淡一笑，原谅了这个小孩子的不懂事。

“笑什么笑！你给我听着！”，蔚情转向伍徽，居高临下地说道：“那个混账就是我的仇人，你必须做到有朝一日能为我报仇雪恨。”

伍徽微微一笑，拍拍胸口说道：“没问题，既然你选中了我，那我一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他这条命就是蔚情救的，所以就毅然决定跟着这个自称第八神兵的小女孩混了，反正又没有其它选择。

蔚情点头，很是受用这句话。她没有深究这家伙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仇人是哪个层次的存在，决定就在这里初步介绍当前情况。

“对了，奚铭远姓奚，那他是奚家人？”，伍徽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笑容不改。

奚家是无上世界第一望族，强横到凭一族之力堪敌东境全境！

蔚情皱眉，“是，怎么了？怕了？”

伍徽笑容一僵，随即轻哼，“怕什么怕，不就是奚家人嘛，以后我照样为你报仇。”

他很想腿抖，但委实又不愿意让蔚情看出他的怂意。天呐！他总算知道自己到底是上了怎样的贼船。

蔚情有点感动，即使她清楚这家伙如此轻易说出来这就话是因为见识不足，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腿抖了。

只是到了那时候，他后悔来得及么？不，就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蔚情甜甜一笑，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情愉悦，她摆摆手说道：“现在你有必要先给你的主人家交代清楚你的情况，随意搪塞一下就好，至于有关以后我们历险的事晚上再告诉你。”

伍徽认同她的话，自己已经失踪快一天了，如果被主人家误会自己逃跑了，那可了不得。

“只是……这个怎么办？”，伍徽扬了扬手中的锈剑，“总不能堂而皇之地拿在手上吧？我没地方摆放它。”

蔚情轻蔑一笑，神兵还需要像凡俗武器那样对待？她轻轻打了个响指，伍徽手中的锈剑凭空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到哪里去了？”，伍徽诧异，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半点锈剑的踪迹。

蔚情摇摇头，对这厮的心理素质以及脑部智力表示担忧。都强调多少次这是神兵神兵！一点点常规操作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笑话！

“你可以理解为它进了你的身体，不过你不用担心，它对你的生活和健康不会造成负面影响。”，蔚情摊摊手，满脸无奈，“还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我看着觉得恶心！”

她恶狠狠地瞪了伍徽一眼，下一刻也是消失不见。

伍徽耸耸肩，一天之内经过一连串事件，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快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现在要做的是……

他站了起来，用手将挖洞翻出来的泥土再刨回去，再扯了些半枯不绿的草随意遮盖一下。

最后看了一眼差点彻底埋葬自己的荒井，伍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人迹罕至的废弃园地。

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也是托了这里位置偏僻的福，否则自己现在的形象以及昨天去了哪里还真不好解释。

因为他还没有能力指证推他下井的那些人，所以能隐瞒的都先暂时隐瞒。

等到所有被隐瞒的事情都曝光的那天，就是他报仇雪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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