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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流浪狗
田小虎最近心情很不好,原因是这几天村头躺着只来历不明的流浪狗,这只流浪狗具有其他流浪狗的所有特征。小狗全身乌黑,身上的毛又厚又臭,大热天的,它总是躺在马路边上晒着太阳,时不时用爪子挠肚子上的毛,然后浑身晃荡几下,想把身上那层又脏又臭的狗毛甩掉,同时顺便甩掉自己身上的虱子。小虎每次路过那里,总是停下来,将书包抱在怀里,然后蹲下来盯着它看,当初这只来历不明的小狗对小虎的行为感到不解,看到他停下来时,总是将头扭到一边,想用神气掩盖自己的畏惧。不过随着时间长了,流浪狗就不再把头扭在一边了,会用舌头舔小虎的手,小虎每天中午都会买上一包辣条或者干脆面,干脆面调料总会或多或少的留一些在手上,小虎见着了就用舌头去舔,舌尖又咸又辣,然后口水会不自觉的流下来。现在,流浪狗视乎嗅到了小虎午餐残留的气息,舔着上面的余香,嘴角也泛起唾液。
大人们对这只来历不明的流浪狗的态度是不友好的,每个人见着了都会随地捡跟木棍追打,流浪狗刚来的时候不解乡情,躺着舒服的晒着太阳的时候被村里卖肉的王师傅用木棍打了好几下,那天小虎听到这只流浪狗在村口哇哇大叫,出来的时候王师傅还在追,流浪狗被棍子敲伤了脚,一边哀叫,一边一瘸一拐的往村口方向跑去。王师傅的大儿子王铁柱趁流浪狗跑不快的时候也飞身给它一脚,流浪狗差点滚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
王师傅是村里有牌面的人--至少全村的大人们和王铁柱这么认为。王师傅每天开着铃木三轮车,在乡里各个村收猪,然后每逢集市杀掉卖给乡里人,整个乡里,谁家养了几口猪,谁家的猪该卖了,甚至谁家的猪长到多大了他都如数家珍。最近几年,王师傅自家还养了一头种猪,乡里人哪家需要配种都往他家跑。王师傅就像是掌管畜生生辰死祭的牛头马面。也许是常年累月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乡里的猪儿们在隔了几百米就能感知他的到来,于是本来想蹦跶蹦跶抗议中午的泔水不满意的猪仔们总是噤若寒蝉瑟瑟发抖。不用说,王师傅主宰着全村猪的性命,也决定着整个乡里村民们的口粮。田小虎私下听大人们说,畜生都怕着王师傅,也有人说王师傅不仅杀猪,还杀狗,全村的狗只要外人来了都会瞎起哄大声嚷嚷几声,但每个村的狗只要王师傅到了都集体噤声,连乡长李保民家养的狼狗见着王师傅都只能到狗窝里躲起来,然后悄悄探出头来观察外面动静,直到王师傅走了几公里才敢探出头来干嚎几声。小虎也怕,不过小虎怕的不是王师傅的职业,而是王师傅的长相。王师傅满口黒牙面门奇大,说起话来房梁都在发抖。人长得特别敦实,听说三百来斤的猪肉,别人要三到五个拿着手腕粗的木棍才能从烧水的铁锅里抬到案板上,王师傅一个人,两手直勾勾的就能提起来,然后乘着即将倒下的瞬间拦腰抱住,白花花的猪肉就能放在案板上,然后一个人开膛,破肚,一顿饭加一根烟的时间,整个还在地上跑着的猪就成了案板上待切的肥肉。有一次乡里隔壁村一大户人家闺女出嫁,杀了一头三百来斤的猪待客,村里人都去帮忙,当时七八个人将这头两米多长的猪放在烧的滚烫的大锅里将毛都刷干净,整个脏兮兮的猪瞬间白净铮亮浑身滑溜,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想把它移动到50米外的案板上成了费心的事儿,这8人分成两排,其中四人分别提着四只猪脚,前面一人双手抱着猪头,后一人双手拽着猪尾巴,另外多出的两人站在中间双手托住猪的后背使力,结果刚刚提起来一人手滑整个猪身掉在大锅里,大锅发出沉闷痛苦的声音,大家抓天无路,只得托主人家到处去找使得上力的木棍。这时王师傅正在跟主人家的贵客们喝酒划拳乱侃,听得消息将身前的大半碗烧酒一饮而尽,从堆在粮仓里的装粮食用的口袋堆里随意挑出一条干净的麻布口袋往上半身系上,叫那群负责宰猪的人一人提着一只猪脚,这群人不解其意但碍于王师傅平时的牌面神威,只得照做。王师傅看着两只猪脚被提起来,猪头在半空中晃荡,突然矮下身子,伸出蒲扇大小的双手将整个猪身拦腰抱住,慢悠悠的抱起来放在50米外的案板上,来主人家帮忙的,做客的,走在街上路过的,无不喝彩!王铁柱不知从哪弄到个气球,用根线系着在王师傅旁边呐喊助威。王师傅将猪放在案板上,也不理别人的喝彩,将裹在身上的麻布口袋一扔,接着去跟主人家的贵客们神侃。
既然王师傅是乡里的牌面人物,自然也是村里的牌面人物了,既然王师傅公开表态不喜欢这只丑陋的流浪狗,那乡民自然对这只流浪狗就爱不起来了。流浪狗也感受到了周围的危险气息,每天睡觉的地儿不再高调,它会尽量找一些偏僻的,跟它”气质“相配的地方睡觉,也因为这样,田小虎找了好久才在村口垃圾箱后面的一空地上找着它。
田小虎那天看见王师傅拿着木棍追着流浪狗打,进屋后跟他爷爷说要养那条流浪狗,被他爷爷一巴掌乎在脸上,”写作业去!“。
田小虎嘟呶着嘴气呼呼的将作业写完,看着奶奶在门边小凳上择豆角,对奶奶说要养那条小狗,被他奶奶一巴掌乎在脸上,”你爸你妈在外面挣个钱不容易,你还要养狗,养你我都费劲,我照顾你吃喝拉撒睡还要照顾那畜生吃喝拉撒睡?回屋写作业去“
”作业都写完了!“
”再写一遍!“
他奶奶是文盲,只记得自己儿子媳妇的话,每天叮嘱自己的孙子把作业写完。其他的她管不了也不会管。她儿子叫田浩浩,田小虎的老爸,也算是村里的名人,田浩浩小学六年级就学会了谈恋爱,村里人都竖起大拇指,看啦,这娃开窍得早!上初中就带着女娃儿回家过夜,村里人都竖起大拇指,看啦,这娃开窍得快。初中毕业后还带着人家跑到沿海城市打工,村里都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看啊,年纪轻轻,白娶的媳妇。听说在外的时候那姑娘跟人家跑了,村里人都竖起了中指,年轻人就要成熟稳重,努力赚钱,没有钱,女人都会跟人跑,后来又听说又认识了个二十七的女娃子,村里人此时有的重新竖起大拇指,田浩浩真是个人才,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都敢要。有的人则竖起了两个中指。他妈的没见过女人吗?快当自己姨了还要!总之农村就是这样,别人的娃一直是自家娃成长的教材。
外面的风言风语,不管好的坏的,吹到田浩浩妈耳朵里都成了扎耳的针,挑耳的刺,虽然自己明确表态不看好田浩浩的交往,可是也没过多的反对,一来担心以后木已成舟未来媳妇有嫌隙,二来嘛,女娃子娶回家不要彩礼钱!这年头,不要钱的媳妇那可是稀罕得紧,浩浩妈心里一平衡,就没再理会,按她的语气就是:”年轻人的事管不了也管不过来咯!“
田浩浩十八岁就当了爹,他女人是隔壁县的,叫黄二妞。黄二妞在她们乡里也是名人一个,也是六年级恋爱,初中跟男娃子回家过夜,初中毕业后去沿海城市打工,打工几年跟别人同居了几年,男人换了几个,当然,她比田浩浩大了十岁,却在男人中换来换去后挑中了田浩浩,两人在经历了几次”爱情坎坷“后走在了一起,不过以我的推测,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责任也许他俩还不知道!反正田浩浩十八岁就当上了爹,黄二妞二十八岁才当上了妈,一个早婚,一个晚育。只不过田小虎跟他二老关系不大,唯一的关系也许就是像个累赘被造了出来。田浩浩和黄二妞逢年过节才回家,一年到头打电话回家的次数浩浩妈可以伸出十指慢慢记下,到家了各自玩着手机沉迷于自己的世界,身边人则仿佛成了陌生人。田小虎对于父母的印象也不清晰了,至今他还想不起来自己的父母有没有抱过自己。
田小虎气呼呼的出门,后面听到他奶奶的喊声:你给我站住,小小年纪我怕你要反水是不!跟你爹一个德性!”
他没停下,一直走到村口,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村口还有几个人,他们跟小虎是一个学校的。此时小虎看着他们,像电视里那个身着红妆的红孩儿!要是他们会喷火多好啊!小虎想!
田浩浩童年的第一次逃亡
田小虎在天擦黑的时候回家,进门的时候他奶奶正在跟他爸通电话,小虎他爸本来打电话回家的次数就少,小虎在场的时候打过来的次数就更少了。小虎也不介意,这么大,小虎从来没有跟他爸爸通过电话,他爸爸也不要求他跟自己通电话,只是今天小虎要求养流浪狗的意思有点反常,浩浩妈在跟儿子通报军情的时候就添油加醋把孙子反常的事情说了一通。当然目的很明确,一是突出带孙子不容易,二是强调生活不宽裕,想让从没往家里打钱的儿子能多少寄点回家!
田浩浩今天也不知为啥会想到要给家里打电话,以他的脾性,他应该现在在网吧打游戏抽烟才对,可是今天突然发现烟不好抽了,游戏也不好玩了,整个人浑身乏力,他老婆现在不知和谁瞎逛去了。总之,回到自己那个十来平米的小屋,突然烦躁不安起来。躺在床上,放眼望着自己这个没有阳台,没有窗户,没有厨房的家,想着这1年多来跟自己老婆在这个10来平米的地方无数次的争吵,打架,和好单曲循环,身心更加疲惫了!
他拿起手机,细想应该两个月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了。田浩浩对那个家没什么感情。他现在仍然可以清晰的记得自己的成长痕迹。浩浩出生在城里,那时候浩浩妈跟他爸还在城里挑着扁担揽活。浩浩出生后他爸他妈就带着他回村,小时候虎头虎脑,全村都夸这孩子聪明,看啦!在城里出生的孩子跟咱农村泥巴里滚出来的就不一样啊!浩浩妈听了心里高兴也得意,完全忘记了在城里挑着东西爬上爬下的辛酸和被城管到处追赶的无奈。可是过不了多久,村里人发现浩浩跟村里其他孩子没啥两样了,头上开始拍出泥巴,脸上抹鼻涕留下的残痕一能保持一周且越来越厚,这!不是农村娃该有的标配吗?
浩浩妈在全村是出了名的泼辣,听不得半句闲话,当然自己却是个闲话制造中心,浩浩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浩浩妈去谁家串门都会抱着浩浩去,浩浩好动,刚会走路就凸显破坏者的形象,有次看到他婶婶家一根瓜藤长到了大院,瓜藤上还有个瓜仔,浩浩摘下来当球踢着玩,他婶婶见着了抱起他来,拿着竹条就打,浩浩妈听到浩浩哭声跑出来一看就不乐意了,叉着腰就跟他婶吵起来。
浩浩小时候挨揍惯了,他爸整天跟村人神侃在家却是个拿不起主意的主,他妈是个眼睛揉不得沙子却老是往别人眼里扔沙子的货色。隔三差五的就叉着腰架着嗓门跟别人吵架。骂人的话穿山越岭,隔壁村都听得到,比别人家办白事时道士和尚吹的罗打的鼓嚎的曲声音还大。跟别人骂架回来就打孩子出气,而且打孩子一定要拉到路上,让浩浩的哭声传到全村人耳朵里。
于是,那个刚开始还虎头虎脑的浩浩,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了。人们都说被打傻了打憨了,一边心疼一边又在心里洋洋得意,总是在浩浩妈背后指着她骂,看你这泼样,养个娃儿像个白痴!
浩浩妈打孩子是看心情的,只不过随着浩浩逐渐长大,浩浩妈打起来也不是那么有底气了,记得最后一次打浩浩是在浩浩12岁,读5年级,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浩浩吃面,把一包味精撒在地上,浩浩妈二话不说先给浩浩左右开工两个耳光,然后从门后拿起木棍直接拖到路边,这时村里其他回家吃饭的同学见着了都捂着脸偷笑。这一笑彻底伤到了浩浩的自尊。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母亲,盯着这个有委屈就往自己身上使棍的女人。突然在木棍即将落下的时候,凭着自己早熟的心智和早熟的身体,一只手腾空将木棍抓在手中出其不意的夺过来,反手一棍,使出全身的力气打在他妈妈的脸上。木棍走过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从左脸颊横穿鼻梁到右脸颊。浩浩妈先是石化半分钟,脸上吃痛回过神来的时候感受到其他地方也吃痛,发现原来自己产下的蛋有天破壳长大后反过来咬噬自己了?站在路边哇哇乱叫,浩浩在自己母亲脸上使上一棍,身上使上两棍,把棍子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折断,跑了!
浩浩打了自己的妈妈,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庄引起了轩然大波,起初人们都一致谴责浩浩是畜生,不过很多大姑大婶却抿着嘴窃笑。村里人都是听着浩浩的哭声长大的,当浩浩晚上的哭声嘶哑力竭,人们都在叹气,作孽啊!但是没有谁出来劝说几句,因为这会让浩浩妈打起来更有精神。
浩浩妈被自己的12岁的儿子打了的事情在全村引起了人们的热烈讨论,不过最后无外乎两个观点,一种观点是这事儿不怪浩浩,毕竟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被他妈没来由的抓着就打,石佛也有三分火气呢!而且孩子都这么大了,教育的方法也不对。
另一种观点是孩子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打自己的父母,毕竟那是生你养你的人,不听话都是不孝了,何况还打人。
浩浩妈脸上的血痕一个多月才消去,可这道痕迹却在村人眼里和心里扎下了根,人们有起初对浩浩妈的同情,转变为对浩浩的同情。浩浩那天跑了之后一个星期才被人们从另外一个县城的一个旮旯窝里找到,那时候的浩浩脸上的脏污堆了一层,衣服裤子鞋子刮破了吊着几根,活像一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浩浩是被隔壁村的出去揽活的人发现后带回来的,逃跑那天浩浩爸终于做回了一次男人,在自家婆娘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丧的时候给了她一大耳刮子,据说当时他爸提着菜刀要砍自家媳妇,被别人死死的拦着,从此以后浩浩妈在自己丈夫面前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浩浩回来后跟他妈三年没说过一句话。从此以后浩浩再也没被打过,而且浩浩妈自此以后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总觉在村里矮人一等。不过浩浩打完自己去哪了?怎么过,好好没说,她没问,当然全村人也不知道。
不过浩浩清楚,浩浩至今任然清楚那一个月的任何细节。
浩浩整天都浑浑噩噩的,他很累,从村口一直跑,一直跑,像一个被人唾弃的流浪狗。他怕,他知道自己这次的后果,长年累月的挨揍生涯让他过度的早熟也更早的开始睁大眼睛去看周围的世界,不过以他五年级的眼界,整个乡就是他的世界了,当他在学校看着来往的车辆从山间那边过来从另一个山间出去,两两的距离就是他的世界,今天,他朝着世界的一个尽头狂奔,当他冲出山间时,另一个世界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没顾其他,一直奔跑,直到气喘吁吁跌坐在路上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是那碗刚吃了两口的面条。
天渐渐黑了,浩浩一直朝着远离自己村子的那个方向逃离,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在干什么呢?浩浩想,也许这时候母亲在村口破口大骂,父亲在家里喝着闷酒,村里人在自个儿家窃窃私语低头议论?他所不知的是此时他爸正拿着菜刀追赶他妈-那个全村人都头疼的女人。
浩浩不知道跑了多久,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此时正是八月下旬将近,马路两旁是一片收了包谷,砍掉苞谷杆后的焦黄土地,土地上还惨留半寸长的包谷杆,那些砍倒的包谷杆被捆起来后四五个一堆拢好,留下一个个可以容纳一人大小的空间,浩浩找了个空间大且密封严实的谷堆,钻了进去,四周传来秋蛙的哀鸣,蛐蛐的叫声,蚊虫的叮咬,蚂蚁的啃食,让浩浩全身格外难受,劳累和饥饿更是在深夜折磨着他,浩浩查看着周围刚刚砍倒的包谷杆,找到那种新鲜的还带着水分的就扯出来用牙将皮撕开,带着甜味的包谷杆成了人间美食。浩浩找了七八根,嘴角磨破牙龈酸软,才使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不那么难受。解决了肚子问题后,浩浩扯下其中一捆包谷杆垫在地上,躺在上面,从黑暗中分开一缕缝隙,看着外面一轮圆月,几颗孤星,圆月上带着深秋固有的红晕。浩浩看着看着,眼睛如铅坠,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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