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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始于足下
“混沌伊始,盘古开天创地,始分阴阳,万物得以造衍。至三皇登立之时,蚩尤氏欲建己制,与轩辕帝战于涿鹿之野。艰久苦战,轩辕帝终胜蚩尤。经此一役,万物俱创,而所有种族中人族损害最甚。故轩辕帝”,一个三十左右的独臂男子正坐在一条不很讲究的长条木凳上侃侃而谈,这后四个字他故意拉长了音以勾起对坐的双手托着双颊的小听众的兴味,而他的右手也正把玩着自个不很长密的羊角胡子,他显然对此举颇为得意。这名独臂男子名唤念一恩,是龙潭村的一名二等武师。念一恩满满自信却怎料对坐的小子不但不曾打起精神反而愈发颓萎起来,他彷佛连最后一点兴味都失灭掉,索性将下巴搭在面前一张还看的过去的柳木桌子上,一张一合的自顾说起来:“故轩辕帝首创并推天地阴阳,自然轮转之法,使人族可以后天修法汲灵而与其他种族之间维持平衡。因为桌子颇了一只脚,所以随着少年嘴巴的一张一合而一上一下的晃动,这样的情境配上少年那副晕晕欲睡的颓态不免喜感。少年还想继续”表演“下去,而中年人却已经敏锐的感察到这标准的孩童式表达无聊并略带嘲讽的说态,便立刻作出成人式明知故问的姿态道:”怎么不想听这段,那爹再给你讲个别的,女娲补天怎么样!“经此一问,少年全然放弃了刚刚的旁敲侧击,双手再次托着双颊,将自己那张偏瘦的黄颜色的脸当拨浪鼓摆弄起来,连连抱怨道:“不听不听,你那些故事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就在这时,随着一位样貌端正娇好扎着利索发髻妇女从房内走出来,空气里也多出了菜香气。只瞧那少年一见那妇人便登时如家耗子遇着野猫子一般,全然没有了片刻前的懒漫和放肆,立即严肃甚而微微紧张起来。独臂男子也不再逗弄少年,他意犹未尽的走去厨房帮妇人端出剩下的饭食,说是剩下的,不过也就只是一盘窝头而已。妇女面带愠色道:“念留痕,你都十岁了,怎么还天天缠闹你爹给你说故事,他又不是个说书先生。”念留痕听到母亲唤了自己的全名,心里明白此刻是严肃的,不能有半点放肆了,虽然母亲一直如此。念留痕恭恭敬敬的回答说:“娘亲,我知道错了。”这时,独臂男子也把那一盘窝头端来一面放下,一面幸灾乐祸道:“诚是好极好极,从此清静清静。”
要是片刻之前,念留痕决计要他好看。但现在他不单挨了训不能作反驳或甚于撒娇,而且对于适时的肚饿都只能踌躇着摆弄碗筷,母亲不发话自然是不能随意的先动饭食的。虽然这种氛围自记事起就常体验到,但每每此时念留痕总感觉到母亲与自己好像不同寻常母子一般,多有一层不能化解的隔膜似的。念留痕是敏感的,思想更深层次的似乎多有这般年纪孩童所不会有的愤世嫉俗,而这微妙人格多半是父亲念一恩一个个爱恨憎恶、扑朔迷离的神鬼精怪故事和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的铁胆豪侠的事迹于他那纯粹如白纸年纪的心灵无形中渗入了许些别样的血墨而产生并仍在成长的。此时,念留痕看着手中的竹筷子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娘亲只是对我严厉一点,不是讨厌我,更不能和李三虎一样,由他娘稻田里和剩稻穗一块拾来的。他娘生气了总要把他扔去喂老虎,我娘不会,我是娘生的,他是拾来的。“在这内心的片刻波澜后,念留痕不单放松下来而甚于快活起来,他照例不动脑袋只用眼往右偷瞥母亲,目光相交。蓦然的一股让人舒心的安全感在念留痕心里油然而生使他发自内心的笑脸迎向母亲。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不论是在外斗搞吃了闷亏或是惹了祸而挨训只要一回到这个环境中,一切委屈苦闷都能烟消云散。这便是家的温润的魔力罢。念留痕不能想到更多,只知道自己在这个名为“家”的环境中感到安宁,平和。既不用担忧听到的骇人精怪捉了自己去炼自己不明所以的“丹”,也不用惧怕被强盗毛子之流掳去作苦奴。所以念留痕的笑脸诚然是发自内心的并带有对让自己免去上述灾厄的感激。那妇人面对念留痕突如其来的笑脸,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带有感伤的轻轻说出一句:“十年了“。随后又好像察觉了什么一般,夹起一片炒胡萝卜片到念留痕碗中道:”傻气,还不吃饭。“念留痕虽仍见母亲面不改色,但听出语气已较之前温和下来,明白暴风雨已经过去,刚把萝卜片咬到口中。
忽闻两声急呼:”念夫人,念婴在吗?“按照习俗,访客是要听到主方答复方可进退。虽不是高堂庙宇,但山野村舍却也兴这的。可是那人却几乎与声通入,念留痕的萝卜片还未咽下,便感到头顶上方呼呼下来热气同时伴有凉气被吸走,他本能的扭过脖子去察看。已听到正对屋门父亲念一恩温和笑语道:”杨二婶啊,怎这么急,吃过饭了?”念一恩寒暄还未完,杨二婶不看他,只看到坐着的念当归又急又快的道:“念夫人,你在就好,快快随我家去。”念婴细细打量这个风尘仆仆的女人,她确是村尾卖豆腐的杨二婶。杨二婶年轻时确实有容貌的,本事也好,她做的豆腐不单龙潭村,放到涿城也是极好的,而她也自诩西施,但又觉得不妥当,不免张扬了些,女人家总是内敛些好,便在前面加了豆腐二字,也算是为自己作宣传,一举两得,她自己也颇得意。每日出门或是卖豆腐都总细心打扮,不能花枝招展,名副其实总是要的。但今日的“西施”不单名负其实,甚而头发糟乱,衣衫不整,难堪的很。觉察至此,念婴想她必有急事也不再加询问,只说一字:“好”。
第二章 见机行事
念一恩察觉到这许些紧慌的气氛,懂得寒暄已是无疾而终不再谈话。这便是“老姜”的威力。但念留痕不是“老姜”,甚而连“新姜”也谈不上,他只是个十岁的嫩苗。念留痕心里本要亲自揪出脑袋顶上冷热交替的“祸首”,念留痕是喜欢眼见为实自己发掘出事理的真相的,或许只因有趣。但父亲却预先给了答案,而自个儿对杨二嫂为何如此这般的新疑惑又无人解答。大人们的“识趣“好似挠了小子们的痒处却又不让解痒,念留痕为此苦恼。所以念留痕不单不能”识趣“,反而按耐不住要挠个过瘾,他发了问,这一问便是触了楣头。念留痕在母亲站起时急咽下未嚼烂的萝卜片,对着一脸愁云的杨二婶劈头盖脸就道:”杨婶儿,平日里你最讲究,今怎这么窘!“经这一”窘“,杨二婶只觉得脑瓜子里嗡嗡响,她答不上,乱了。她末了的内心防线”轰“似的瓦解土崩。她最好体面。杨二婶踉跄倒退两步,两腿一软,一屁股杵在土砖地上,双手扔在两边,口仰向天,”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行头全无。泪珠子连成线,止不住了。三念皆被杨二婶一连串的举止震住。杨二婶愈哭愈觉得苦,片刻后忽从怀里掏出一绸制白手绢细细揩干泪珠,似发泄又似责怪的对着念留痕道:“我怎这么窘,还不就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活鬼!”说罢,又呜呜啼啼起来。念留痕只觉得脸发焦烫,头皮发麻,仿佛犯了大错,大气不敢喘的杵住。念氏夫妇回过神,忙一左一右掺扶起杨二婶,前后安慰起来。念留痕也见状携杨婶坐下倒了水像亏欠了什么似的道:“杨婶,你喝水。”杨二婶喝罢水,气色缓和些对念留痕道:“宝儿,婶不是发你的气,全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叔。”念留痕只道了一声“啊”,感到从未有过的释负感充盈心头,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怕。这时,念婴道:”留痕,你先回房,我们和你杨婶有话说。“念留痕从未感到母亲的话有今天这般温润,感激涕零的一溜烟钻进卧房。念留痕进了房,安了心,又觉得没了事,就隔着门帘偕起耳朵听。小子们大抵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
杨二婶似说似唱道:”咿呀呀啊,我花似的人,又肯吃苦能做,怎当初就吃了那死鬼的迷魂汤,非他不嫁,发了昏,真是发了昏。“念一恩不作声,念婴看了他一眼道:”感情的事,说时迟那时快,又千丝万缕的,谁又能捋得明明白白再作打算,大抵都是发冲的来。”杨二婶又道:“啊,那以前对我怎般好是吹的天花乱坠,进了门才知晓他是个自私的放浪懒汉,整日的玩乐,又好赌,全年没一个铜板进账,家里是全靠着我。昨日,我实在忙不开便叫他把作好的豆腐拿到涿城卖,铜板到了他手自然所剩无几,但好说是有的,早去早回就好。岂料,他彻夜未归,巳时由村头李寡妇家的小鬼头发现倒在不语林外的河边,那河边除了小子们是鲜有人去的,靠着那倒霉地方嘛。那小鬼头还机灵,立马叫了路人,认出来是我家的死鬼陈玉美后抬到我家天庭里,我在屋内听到声响,透过穴窗,一眼就瞄见那死鬼由三人抬着一人托着,那被托着的腿,麻裤撕烂,小腿被攨去一片肉,血已结块,膝关节下绑扎着布条,俨然死透了一般。我登时就冲出去,正要发作。只听那托腿的说,人还有气,想是自己用布条止住了血,不然血流干早见阎王了。众人扶他躺倒床上,我喂了水,还不醒,都说要找郎中,郎中都在城里,哪里来的及哩,我便想到村里念夫人也是懂医的,那死鬼还不笨,我想他命不该绝哩。”说罢,杨二婶又补了一句:“嗬,不死也怕是残废,我真是着了他的道,一世作他的苦奴!”
念一恩望了自己空荡荡的左臂道:“那倒未必,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兄经此一遭,痛改前非也不一定。”听完这句,杨二婶竟有了喜色道:“啊!那样真倒是因祸得福了。”但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搓着手踌躇了一会见两念都不说话了又道:“念夫人,我们快快去罢“。念婴见杨二婶不再诉苦,便只说一字:”好”。两人火急火燎出了门,“答答答”的脚步声片刻后便完全消灭掉。念留痕虽在卧房,但也听得真切,只探出脑瓜子确认道:”杨婶走了?“念一恩道:”都走了”。听罢,念留痕方才走出来大大方方的坐下继续吃饭,刚吃了两口菜忽又闻两声叫唤,叫唤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念留痕一听便知是那拾来的李三虎,便回道:”进来吧,三虎“。门外的李三虎提着虾杆子闻声而入,问候了念一恩,对念留痕道:”昨儿说好下午去钓虾的。“念留痕经了一”窘“,心思全不在饭桌上,就要走。念一恩道:”不急这几刻,吃完再去吧。但念留痕不说不吃也不动筷子。见状,念一恩又道:”留痕,我等会要去林员外家教学,你娘饭还没吃,趁热送些去吧。“随及,找来一小布袋往袋中装了四个窝头。念留痕心里琢磨:”这些母亲是吃不完的,那剩下的。“念留痕心领神会,道:”好,我去”。
两小子喜冲冲出了门往“豆腐西施”去,路上行人稀疏,愈往杨二婶家人却愈多。又走了一会,看到一木制,由黑漆写着”豆腐西施“的颇小匾额,下面竟熙熙攘攘已站了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李三虎道:”我出来时,还没有这些人哩。”两人进了门,便瞧见一房门口被众人堵住,后面仍有人探头探脑往里张望。念留痕心里道:“呵,好热闹。”小子们大抵人小不嫌事大。念留痕眼看难进,索性拉着李三虎两人匐在窗台边上向里望。但到底只能零碎的看到躺着人的头,看不到那托着来得腿。念留痕缩回脖子转向李三虎道:“你发现的,那腿你看清了,怎样的?”李三虎楞了一下道:“嗬,我只看了一眼,觉得瘆人,就没敢仔细看,叫来了人,他们在前抬着,我只在后跟着。”这样的回答并不能使念留痕满足。念留痕彷佛把自己刚受的”窘“全然忘记,道:“真是胆小鬼,又不是鬼怪,好怕什么。”李三虎只笑笑,没觉得不好意思或很窘。李三虎的性格是随和的,甚而有些怯懦,他对母亲极孝顺并无敢不从,对念留痕也从不反驳,大抵一来是由于娘亲的严厉,二来就是被告知是拾来的可随意丢去喂虎自觉低人一筹的缘故。但这似乎并无不妥当,反倒让村里的为淘气包苦恼的母亲很羡慕。念留痕对此却颇为反感,所以常常鄙夷不屑的窘一下李三虎。今天也照例作了,李三虎也只照例笑笑,答不上他就一笑而过。念留痕无可奈何,又伸长脖子去看,伴随着众人的躁动,他分明看见那人的嘴动了,并慢慢睁了眼。随后,又听到那窘了自个的杨二婶的声音:”咿呀呀,醒了,你可算醒了,你怎会这般?“陈玉美神情恍惚连着喘吸道:”我、我看到两个。“忽又忆起什么似的,瞳孔放大,出气不接吸气,”哇“的一喊,惊了众人一跳又昏厥过去。众人瞠目结舌。陈玉美显然受了极大地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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